罗有彪,笔名正光,仫佬族,1969年出生,现为柳州机务段职工。作品发表于《中国铁路文艺》《柳韵》《风笛》及各类报刊。现居柳州。
王成崇的老婆很爱他,可他却不爱老婆。
吃过晚饭,王成崇拍拍屁股,又去爱他的象棋了。他将乱七八糟的桌面丢给老婆。他的老婆刘雪珊忍不住,喊了几声,喂,你回来!你给我回来!可哪里还有回音?王成崇跑得比兔子还快,“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间,楼道里很快安静下来。刘雪珊的喊声,将上下两层楼的感应灯振动一下,忽闪忽闪,很快又熄灭了。接下来,整栋楼如死寂一般沉静。
当然,楼里仍然住着一些人。王成崇与刘雪珊结婚后,就住进这栋楼里。他们曾听到琅琅的读书声,还有吉他弹唱以及钢琴弹奏。多年过去,這些声音渐渐消失,家家户户的孩子已经长大。听小区的老人议论,这栋楼坐西朝东风水好,不仅背靠黄土高原,视野朝向中国沿海方向,加上这栋楼周边小学及初中教学质量不错,住这栋楼里的孩子,将来都能考上重点大学。街坊邻里的胡编乱造,后来竟然全部灵验。家家户户的孩子上大学后,再也没回来,有的去“北上广”,有的去深圳,有的去武汉,还有的孩子去天津。有能力的家庭,父母跟随孩子背井离乡,住到大城市去。大部分没能力的家庭,父母只好留在这栋楼里,渐渐成了这栋楼里的空巢老人。
最不幸的一家人,恐怕是王成崇对门的杨阿姨。杨阿姨老伴死了,儿子在上海工作,已经六十岁的人,她死活不肯跟随儿子,住惯南方这座小城,她不想离开这块风水宝地。刘雪珊劝过杨阿姨,她说你一个老人何苦?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你干脆搬去上海住!跟儿子住一起心里安稳。杨阿姨不肯,嫌儿子上海的房子小,加上当地语言不通,饮食习惯不同,杨阿姨感到水土不服,一个人过着空空荡荡的日子。每逢春节,他才能看到儿子一家,其他重大节日,除了自己给老伴烧一炷香,就只能悄悄流着眼泪。那是没办法的事,儿子忙工作忙家庭,能想起她的时候,给一个电话问候,那已经算是孝顺了。渐渐的,杨阿姨养成孤独生活的习惯。
刘雪珊不适应这样的习惯,她觉得王成崇除了上班,其他时间放在爱好上,吃饱了就到小区玩象棋,这个家成了他的临时旅馆,刘雪珊颇有怨言,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把碗筷收拾停当,又将家里地板拖一遍,直到将地板砖擦得锃亮,刘雪珊才坐到沙发歇下来。她感到屋里太安静,又走到窗户旁朝外看一眼,整栋楼听不到电视机的声音,听不到有人说话,她回到客厅中央,将自家电视机打开,还故意放大音量。
不知何时,刘雪珊又听到门“嘣”的一声,躺在沙发的她被惊醒过来,她知道王成崇已经进屋,连忙将电视机音量降低。王成崇说,哟,这么晚没睡,躺沙发干吗?刘雪珊说,你个死鬼,整天知道玩象棋,玩那些东西干吗呢?你把乱糟糟的桌面丢给我,我一个人干这些活很累。
王成崇觉得奇怪,自己在汽车厂上班,一个月下来也累,好在还能赚到五千多元钱,而刘雪珊在商场,一个月顶多三千块。马克思早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家刘雪珊只有干家务的份,她今天怎么又为家务活唠叨起来?
王成崇打一个哈欠,他说睡吧睡吧,天已经很晚。
刘雪珊说睡个鬼,你过来,先把话说了。
那时候,王成崇感觉老婆有事,他小心翼翼靠着沙发,双手还抱着头,两只眼睛盯着刘雪珊,他说怎么啦?你有什么事?
刘雪珊拍拍沙发前的茶几,说亚伟这几天高考,你别玩得太疯,就不为这事想想吗?王成崇翻着眼睛,待老婆把话说完,他的双眼往下一垂,拉长的声音结结巴巴,你——这,还用考虑吗?铁板钉钉的事,我们这栋楼就是重点大学的命,你看我们没操心,亚伟成绩自然好,而且还是班里前几名,前段时间开家长会,张老师还特别向我表达了恭喜。
刘雪珊感觉王成崇没理解她的话,说哎呀呀,我担心的正是这事,你看这栋楼吧!安静得打个屁都能听到,哪里还有一点人气?王成崇说,我早跟你聊过,人活着得有爱好,也得有朋友,孩子小时候粘着娘,孩子长大就飞,不再跟着你屁股,你怎么办呢?你往后怎么办?你就自个呆在家里吧!
王成崇一番话,说得有些心酸,也确实说到刘雪珊心坎上。刘雪珊小时候在花瓶里长大,她希望将来自己的家庭也暖融融,又热闹又和睦,为了这事,她就想过生二孩,可没办法呀!当初刚刚怀上二孩,立马躲起来了!不知哪里出差错,这个消息竟然走漏,不仅商场员工知道,汽车厂的人也知道。汽车厂的领导找到王成崇,对王成崇说,小王啊!人就是人,人不是猫狗,人得为自己人类着想,得讲计划生育,人家说你老婆又怀孕,这情况到底有没有?如果真的话,那就违反计生政策。王成崇当时想抵赖,他和刘雪珊在床上干那事时,两人已经仔细盘算过,准备瞒天过海,再生一个孩子。但刘雪珊错了,王成崇也想错了,那些领导不是菜鸟,也不是吃素的,能当上那样的领导,肯定就不简单,就连王成崇床上那点事,也被那些领导算得清清楚楚。王成崇所在的汽车厂,那是很正规的企业,领导往王成崇身旁一站,王成崇就瑟瑟发抖。领导说,小王啊!这事沸沸扬扬,违反计生政策,厂里工作会被一票否决,这事很严重,你得证明一下,既然你爱人没怀孕,你就让爱人站出来证明一下。领导把话说到这份上,王成崇麻烦就大了。刘雪珊怎么站出来?已经两个月,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领导说,如果你爱人没法站出来,那你就辞职,别影响我们厂。在委婉的呵斥声中,王成崇不得不让刘雪珊站出来。但刘雪珊站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
如今,他们只有亚伟一个孩子,孩子上了初中,他就不粘娘了,刘雪珊感觉日子很空,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王成崇又打一个哈欠,他说睡了睡了,我以为什么大不了,鸡毛蒜皮的事,半夜三更瞎折腾。我跟你说,你再让我呆在客厅,我就站着打呼噜。刘雪珊没办法,男人去睡了,她一个人留在客厅,也没有什么味道。于是,两口子关了灯,糊里糊涂地过了一夜。
亚伟第二天回到家里。亚伟的名字叫王亚伟,今年十八岁。亚伟当时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衣服鞋子箱子,还有一大堆书籍。刚进门,刘雪珊脸上绽开了花,她屁颠屁颠地迎过去。哟!亚伟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就热闹了。亚伟说,妈!热闹什么!不看人家满头大汗,也不来帮一下。刘雪珊一边忙着过去搬东西,嘴里一边说,我哪知道你要搬东西?花力气的事,也不打一个电话。亚伟看上去有点赌气,气喘吁吁地把东西搬回屋里,摘下鼻子上的眼镜,揉了揉腰,说,我打过电话,昨晚打两次,你就是不接。亚伟这么一说,刘雪珊突然想起,昨晚自己的电话,一直处于静音状态,忙着做家务,忙着跟王成崇说话,连电话也来不及看。刘雪珊说,哦,妈老了,已经老了,电话设静音忘了恢复。亚伟赌着气,那张嘴翘起来,能挂一个酒瓶子。刘雪珊哄着儿子,就像哄三岁小孩,她指着墙上那张与王成崇的结婚照,她说你看你看,妈妈脸上有皱纹,妈妈已经不是以前的妈妈了。亚伟又戴上眼镜,看了看墙上,又看看母亲,墙上那个母亲是青春少女,而眼前的母亲四十多岁,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刘雪珊说,打不通我电话,你也该打一下你爸的电话。亚伟说,我打了我爸电话,借别人的电话用,总不能一直揣着,我后来就不打了。刘雪珊说,你爸昨晚肯定下象棋,一直下到手机没电。
亚伟正想说什么,王成崇就回来了。王成崇每天工作八小时,中午总要回家。他看到娘俩都在,心里当然高兴,笑嘻嘻地道,呀!亚伟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一起吃饭。
刘雪珊说,吃你个头,还没煮呢!
王成崇没好气,他说已经中午,你怎么还没煮?
刘雪珊懒得回答,自个走到厨房忙了起来。亚伟把眼镜放在茶几上,交代一句,妈,快点,简单一点,我过两天考试,忙着呢!王成崇说,哎呀!这怎么行呢?两星期没回家,我们得好好吃一顿。亚伟说爸,你什么时候关心我?王成崇笑嘻嘻的样子,说你看你看,这叫什么话?我和你妈想着你,整天为你准备好吃的,就差天鹅肉没给你准备。亚伟也笑,他说得了吧!别再蒙我,还是说说你的象棋吧,水平进步没有?儿子这么一问,王成崇就没边了。谈高考他没兴趣,谈象棋他神采飞扬。王成崇跟儿子说,我刚学会屏风马对中炮,对方压马没关系,我退炮打车,对方压不住马,一盘就棋活了。王成崇谈得津津有味,亚伟就打断父亲的话,他说爸,得了得了,这两天考试,我要整理一下东西,待会还要出去,回头有空了,再听你聊聊象棋。亚伟说完这话,一个人钻到里屋去了。
亚伟学习很自觉,这当然跟住在这栋楼里有很大关系。他跟这栋楼的大哥哥大姐姐,小时候常常玩游戏,长大一些,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考上了重点大学,这种榜样的力量,也让亚伟有了自己的理想。果然,长大一些,亚伟就不再跟娘逛街,不再跟娘去逛菜市。上初中后,亚伟学习开始发力。进入高中阶段,他的成绩领跑全班。他就像长了羽毛的小鸟,飞到图书馆,飞到优秀的同学间,还常常飞到老师家里,很受大家的欢迎。前一阵子,班主任老师特别做了思想工作。成绩普通和成绩优秀的学生,被老师分为两批进行动员。老师对差一些的学生说,你们得最后放手一搏,搏一搏,单车可能就变摩托,说不定真能考上重点学校,如果那样,前途就一片光明了。亚伟当然是优秀学生之列,班主任老师对那些优秀的学生说,你们平时成绩好,关键要稳定发挥,只要做到细心,别把试卷倒过来看,就一定能考上中国的重点大学。亚伟记住老师的话,已经进入临考前的状态,学校让他们放假。亚伟把自己的那些衣服鞋子箱子搬回家,准备在家里复习几天,然后去参加十年寒窗后的一次最重要会考。
从房间出来,亚伟吓了一跳。刘雪珊做出满桌的饭菜,亚伟连忙拉住母亲的手,妈,别做了,这是午餐,随便一点就行,做那么多菜,我真的没空吃!刘雪珊还想继续做菜,亚伟抓起碗筷,喊一声,爸,吃饭了。接着稀里哗啦扒起来。刘雪珊还在厨房忙着,亚伟三下五除二,一碗饭就下去了。他把碗放下,拿着一袋书籍,对刘雪珊说,妈,我跟你说,菜太多,我饱了,我得出去!那时候,刘雪珊穿着一条蓝色围裙,手里操着一把不锈钢锅铲,看着满桌的菜没人吃,满脸的愁容又让她发起呆来。亚伟把鞋子穿上,“嘣”一声把门带上,出去找他的老师了。
连续几天,亚伟把学习中的疑问整理出来,要去找老师解答。他想,只要平平稳稳往前走,拿到好成绩,往后就可以好好放松了。可亚伟没有想到,当天夜里,更大的麻烦在等待着他。他平时戴着的那副眼镜,竟然莫名其妙不见了。他翻箱倒柜,四处寻找,把所到之处又认真回忆了一遍,可无论如何,他的眼镜就是找不到。丢失了眼镜,那就等于在战场上没了眼睛。
亚伟很焦急,检查大包小包,又抓起那堆发酸的衣服,一件一件过手,一揉一搓过程中,他希望能在衣服里摸到眼镜。但亚伟后来彻底失望,他把家里找遍之后,就开始埋怨母亲。妈,搞什么鬼嘛?眼镜呢?我眼镜在哪?刘雪珊说,你眼镜放哪?我没看到。亚伟没时间闲扯,转过身问父亲,爸,眼镜呢?我眼镜在哪?王成崇说,你中午不是戴着吗?怎么晚上回来找眼镜?亚伟说我中午出去,眼镜放家里,刚刚回来就找不到了。王成崇说,你那六百度眼镜,谁也用不着。刘雪珊说,对呀!我和你爸用不着。亚伟当时很憋屈,没眼镜怎么考试?看不清试卷,高考肯定出问题。他连忙扒几口饭,气鼓鼓又要出门。刘雪珊说,已经这么晚,你去哪找眼镜?亚伟憋一股气,说,配!赶紧去配!刘雪珊说我的天!你看看时间,现在晚上九点,你不休息,人家医生还休息呢!医院不会晚上给你配眼镜。亚伟说,医院配眼镜,得等好几天,街上的眼镜店,只需几个小时就能配好。刘雪珊听他这么说,又给一些钱,看着他火烧火燎地走出家门。
城里的眼镜店,距离亚伟家不算远,大约两公里路程,亚伟几乎全程奔跑。他上气不接下气赶到最近的眼镜店,可那家眼镜店,只有一位年轻的女店员,那位女店员当着亚伟的面,“咔嚓”一声,把玻璃门里把大锁上了。亚伟拍着脑门,又拍着玻璃门!我配眼镜,你快开门!我要配一副眼镜!那位姑娘看了看亚伟,心里感到有些害怕,眼前的小伙子,穿着不太讲究,嘴里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姑娘说,吼什么?已经下班,你明天来,夜深了你什么意思?说完这话,那位姑娘再也没答理亚伟,她在里边把布帘一拉,亚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亚伟不敢停留,继续四下奔走,寻找其他的眼镜店。可是,夜已经越来越深,所有眼镜店已经关门,亚伟感觉自己丢了魂。在马路上,他踽踽独行,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将夜空照亮,橘红色的强光路灯下,亚伟的身影也被拉成很长的斜线。
第二天,配眼镜的事变得愈加紧急。丢了眼镜,就等于丢了一个人,亚伟心里当然不能安稳,天一亮他就洗漱。刘雪珊看到亚伟连早餐也不想吃,就准备出门,她说太早了,现在出门肯定配不到眼镜。王成崇说,人是铁饭是钢,怎么也得吃东西。他还指着刘雪珊说,你等什么呢?赶紧做些早点呀。刘雪珊走到厨房,正想准备早餐,亚伟说妈,不用了,我到外边吃一点就行。刘雪珊说我的宝贝,街上的眼镜店,至少也得上午九点钟营业。亚伟说,不开门不要紧,我可以到医院问问,也许医院有办法。王成崇说,不可能,那又不是我们家开的医院,人家按规矩办,配一副眼镜,至少得等好几天。亚伟说,那也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就在街上等着,一直等着眼镜店开门。亚伟想,时间很紧迫,抓紧一点时间,高考过程中说不准还能多拿几分。他把自己的睡衣脱掉,准备换上出门穿的衣服,可麻烦很快又来了。他找来找去,竟然找不出一件干净的衣服。连续几天,亚伟全身心准备考试,就连衣服也来不及洗,他一边翻衣服,一边埋怨,妈!想不想让我考上好学校?没衣服穿,你也不帮我洗一下。刘雪珊说我的宝贝,你不说我哪知道?亚伟道,还用说吗?我一直忙着,这些衣服堆成山了,你也不看一下。刘雪珊说,我自己上班,你爸也要上班,让我帮你的忙,你得跟我说一下。亚伟心里有气,他看着母亲用微波炉热着粽子,还要准备给自己洗衣服,说行了行了,我自己能洗。说着,亚伟把那堆发酸的衣服,浸泡到装满水的大盆里。劉雪珊说宝贝,你就别拗,我帮你洗,你赶紧吃粽子,然后去配你的眼镜。在那种情况下,亚伟来不及多想,只能按母亲的意思办,他匆忙吃了粽子,带几张试卷出门。那些考试卷,是历年高考的试题。亚伟想,配眼镜的过程,自己可以把那些试卷做了,看看有没有陌生的地方,如果发现问题,下午还能再找老师。
配眼镜的过程很顺利,在眼镜店配一副眼镜,要比在医院简单得多,只需要简单地验光,等待几个小时,事情就能搞定。虽然眼镜店里配的眼镜,镜片质量差一些,镜框也没那么好,而且容易摔坏,但眼前的条件,亚伟也别无选择,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配眼镜。他把历年高考的试卷看过一遍,用笔在试卷上做了标记,然后戴着新配的眼镜回家。他想,下午有空,可以找老师,找同学们商量一下模糊的题目,自己就可以安心进入考试了。
可亚伟没想到,吃过午饭后,他正准备考场用的笔墨纸张,以及一些必备的考试用具,天大的麻烦又接着来了。他发现,自己的准考证突然不见了。亚伟连忙去翻那些大包小包,接着又翻遍所有笔记本夹层。翻累了,亚伟一副泄气的样子,躺在床上眼珠子不停地转。他努力回忆着几天来发生的一切。突然,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去翻动母亲帮他洗的那些衣物。那时候,真的把亚伟吓坏了。一张好好的准考证,已经被搓成一坨湿漉漉的碎纸。除了那张小小的相片,还能让人认出那是一张准考证,其他字迹完全看不清楚。亚伟的眼泪从脸上滑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雪珊看到孩子那副难受样,竟然不知道发生什么。哟!宝贝,发生什么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王成崇在一旁努努嘴,他说你看你看,那不是准考证吗?都怪你,你把准考证搓成一堆了。刘雪珊也开始变得焦急,哎哟喂!怎么会这样,没有准考证怎么考试?王成崇说,还不是被你给弄坏,问题就出在你这里!刘雪珊说,我只帮他搓衣服,然后放到洗衣机里,但把衣服放到水里,那是他自己放下去,我以为里面没东西了。刘雪珊还想解释什么,王成崇说,够了够了,赶紧,赶紧找班主任老师。一句话提醒亚伟,亚伟擦干眼泪,迅速出门,去找自己的老师。眼看就到考试时间,老师也没有办法。亚伟的老师,当过多年班主任,还从未遇到类似问题,学生竟然将准考证洗掉。
老师找到校长,校长又怀疑老师,你是不是没有交代妥善保管?准考证也能洗吗?老师说我反复交代过,学生压力太大,自己洗衣服,这种事也就难免。当然,校长也没办法,那张准考证,也不是校长印发的证件。校长又将这件事,迅速反映到市里的主管部门。
很幸运,亚伟很幸运,就在第二天高考时,教育局局长、校长、班主任老师,还有市里许多跟高考有关的工作人员,都来到亚伟所在的考场。经过与监考老师现场协调,亚伟晚了十分钟,总算进入考场。可是,以如此唐突的方式进入考场,对亚伟的影响实在太大。十分钟啊!那十分钟对一个考生说来,那是无比宝贵的时间。亚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这次考试扛下来。他抓起试卷,不顾外边还站着许多工作人员,开始认真答题。他感觉新戴的眼镜存在障碍,每过一会,就要取下眼镜,揉一揉自己的眼睛,不一会两只眼就被搓得发红。亚伟认识到时间紧迫,不再揉眼睛,带着小小的障碍,坚持完成试卷上的题目。时间很快,一个半小时过去。亚伟感觉自己刚刚完成试卷上题目,还来不及进行检查,语文的考试时间就到了。下午的数学考试,让亚伟觉得更加窝火,有几道模糊的题目,他明明已经做了标记,准备去找老师讨教,受到眼镜和准考证影响,他又将这些事给耽误了。亚伟没想到,在考试的过程中,试卷中竟然出现了类似的题目。
本该从容的一次考试,搅得亚伟惊慌失措,搅得他惶惶不安。他只知道抓紧时间完成试题,已经没有时间去判断成绩。考试之后,他心里就有了一种隐隐的不祥之兆。
果然,高考成绩下来,亚伟整个人蔫了下去。他如同一位象棋大师,由于匆忙应对,把本来占尽优势的大好局面丢掉了,最后只取得很平庸的成绩。五百一十分,这个成绩,比他平时考试的成绩,差去一百多分。班里的同学说,亚伟呀亚伟!大家都看着你,相信你拿到高分,没想到你只考了五百一十分,真是有点遗憾。老师则尽量安慰他,说,还好还好!总算达到本科线,虽然重点大学丢了,但在我们本地,也有一些较好的大学。其实,老师给亚伟面子,才说了这么一些光鲜的话。同学们心里清楚,别说附近,就是在省内,也没有一所在全国响当当的大学院校。
亚伟对自己的成绩,当然非常失望,他的眼泪有时悄悄淌下。为避免伤心,亚伟甚至躲起来,不想让这次考试的事继续发酵。可刘雪珊一蹦三丈高,逢人见鬼都合不拢嘴。她说我儿子不错,考到这样的成绩,已经算不错了。王成崇则更来劲,他说庆祝啊,赶快庆祝一下。第二天,刘雪珊和王成崇,果然招来娘家人,还招来那些堂兄堂弟,一家亲戚满满地挤进屋子。家里桌子凳子不够用,他们还敲了对门邻居借凳子。对门的杨阿姨看到刘雪珊家里来很多客人,热热闹闹的样子。一打听,才知道亚伟分数刚刚过线,只能报一所附近的院校。杨阿姨也非常高兴。她说好!真是太好了!以后还能常常回家,祝贺你家的亚伟!
一家人准备吃饭,有人搬动沙发,用沙发和凳子拼在一起围成三桌。就在这时,亚伟的堂妹喊了一声,喂,沙发下有副眼镜,这是谁的眼镜?刘雪珊一看,哟,钛合金的镜框,原来是亚伟考试前丢失的眼镜。王成崇的手握成拳头,还伸出食指对刘雪珊指了又指,然后啧啧叹道,你呀你呀!变老太婆了,肯定是你拖地板,把眼镜拖到了沙发底。刘雪珊似乎什么也想不起来,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拿着眼镜左想右想,回忆当初怎么把眼镜拖到沙发底下。王成崇又指着她,说这眼镜能丢吗?没有眼镜,亚伟就看不清路,你怎么能将亚伟的眼镜,放到屁股下坐着呢?刘雪珊被急红了眼,她說谁将眼镜放屁股下坐着?你说话文明点好不好?我天天干家务,就是拖到了眼镜,我也看不清楚,我哪知道眼镜在沙发底下呢?
两个人吵吵嚷嚷,亚伟一把将眼镜夺过去,他说爸妈,你们别争了,成绩已经出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已经上了分数线了。那些亲戚听亚伟这么一说,觉得亚伟懂事,对,你们别争,这时候再争没有任何意义。可亚伟拿着那副眼镜,进了房间后,眼泪又悄悄地淌了下来。
那天的家里很热闹,猜拳打码喝声连连,那些亲戚喝了很多酒,有人又说了许多笑话,还说了许多关于高考的故事。亚伟看到那些亲戚很高兴,只好凑合跟着热闹一番。大约晚上十点,那些亲戚渐渐离去,家里就剩下三个人。刘雪珊说,家里很热,睡不着,我们一家很久没有一起散步,我们干脆到江边散步吧。她的提议,很快得到亚伟响应,王成崇也就同意了。
恰逢农历十五,天上挂着一轮亮丽的银盘。一阵江风吹来,夹杂着一些柳条的香味。江面上泛起的阵阵微波,将这座城市的五颜六色带到了江面。刘雪珊一家三口,沿着那条长长的河堤往前走。
刘雪珊说,你考试那天,我和你爸急呢,我们一直在考场校门外等候。
母亲提到考试,亚伟就特别伤心,他说考砸了,这次真考砸了!
王成崇问,考得再好些,会是什么结果?
亚伟答一句很长的话,他说我努力这么多年,就为这最后一考,同学们知道我的成绩,如果我能正常发挥,应该能多拿一百分,那就肯定能报读重点大学了。
刘雪珊说,别,就这样够了,就这样已经很满意。刘雪珊说这句话时,眼睛瞟了一眼王成崇。
亚伟觉得很奇怪,按理说,望子成龙是父母的正常思想,而自己的母亲反过来。亚伟瞪大眼睛,认真地问一句,妈,这是为什么?
刘雪珊说,你看看我们家住的这栋楼,上重点大学的人很多,后来都不再回来了,我们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你将来不回家,我们就变成空巢老人,那样的日子有什么好呢?
刘雪珊说完话,亚伟就沉默了,眼睛里一直闪着泪花。亚伟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鸟,心里向往蓝天白云,可羽毛被人拔去,他再也飞不起来。在这样的夜里,亚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母亲的话。
责任编辑 蓝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