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
张斌在望海小区里给父亲张平买了一套房,离他家不远,穿过两条街,10分钟就可以走到。他现在在一家公司当经理,每个月能挣不少钱。起初张斌想着自己的父亲前半辈子受了苦,就跟妻子商量把父親接到家里来,反正房子大,也可以帮忙照顾儿子。妻子不太情愿,说:“我也想把你爸接来,但是你工作忙,一天哪有时间在家,儿子又要读书,家里就只剩我跟你爸,他不自在,我也不自在。”张斌觉得妻子说得在理,就跟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望海给父亲买套房。
张斌想给父亲一个惊喜,直到房子装修好了,才把张平接过来。那天,张平拿着手里的钥匙,看着满屋子的高档家具,瞬间就跟一个小姑娘一样哭得稀里哗啦,抱着张斌半天说不出话来。刚开始的时候,张斌每天下班后会先去跟父亲打个照面,然后再回家,一个星期也会带着妻儿去父亲家吃顿团圆饭。但是最近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张斌忙得天昏地暗,为了赶工,连家也不回了,干脆住在公司里。正当这个时候,张平出事了。
张平进了医院,医生说没什么大事,老人身体很好,就是睡眠不足,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张斌以为父亲才来,还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所以才会睡眠不足,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但是,事情似乎不是张斌想的那样。自从张平从医院回去后,就经常给张斌打电话说,在家里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是他又不知道人藏在哪里,怎么找都找不到。张斌给父亲买的是高档小区,安全措施做得很到位,不可能出现小偷。他想起医生跟他说如果人休息不好的话,可能会出现幻觉,于是他只是一再叮嘱父亲,多休息,不要想太多了,没有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但是张平打电话的声音越来越颤抖,他只好抽空去看看父亲。
张斌见到父亲的时候吓了一跳,父亲脸色苍白了许多,眼袋快垂到下巴了,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父亲总是说家里有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到底是哪里来的?还是真的只是父亲幻想的?他把房间挨个看了遍,压根没有任何人。张斌找累了,在饭厅里的椅子上坐下来,这个时候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张斌吓了一跳,但是仔细一想,这个声音很奇怪,不像人说的。于是他仔仔细细再看一遍,结果在冰箱上发现了一个之前给儿子买的会说话的机器人,原来声音是从这里来的。
张平没见过这种玩意,自然不知道现在有智能机器人,不仅会跟人沟通,还能替代人做很多事情。张斌耐心地跟父亲解释,才解开了多日来父亲的心头结,但是儿子的东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儿子现在正跟妻子一起参加暑期夏令营,张斌打电话去询问,儿子说:“我去参加夏令营之前,妈妈带我去看爷爷。爷爷说,好久没有看到爸爸了,他一个人在家,没人陪着说话,我就想把那玩具送给爷爷啊。”“那你怎么不给爷爷说呢?”张斌又好气又好笑,儿子还是会心疼爷爷。“我想给爷爷一个惊喜嘛,你跟妈妈不是每次都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惊喜吗?怎么样,爷爷开心不开心?”张斌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父亲的生日,他瞬间感到羞愧:“爸,对不起,忘记了你生日。”
“斌,没关系,老头子了,不在乎这些,你工作忙,怕耽误你时间。哎,本来我也不想麻烦你的,但是后面实在是害怕,还搞进了医院,哪晓得,是这么一个小家伙整出来的,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父亲的话让张斌更加惭愧。父亲嘴上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比谁都在乎。他当即决定给父亲补办一个生日,问父亲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父亲说,想回老家,自己在城市住得别扭,虽然房子好,但是出了门就难受,回去好,看到那些田啊,鸡啊,鸭啊,就想起你小时候,心里很开心。张斌不好再多说什么,收拾行李,把父亲送了回去。走之前,父亲还打包好了那机器人,说是乖孙子送的,要好好保存,其实张斌知道,他是看中了机器人能跟他说说话。后来妻子问他,既然老爸这么孤独,干脆再找一个伴算了,但是张斌说,行不通的。
张斌的母亲走得早,是父亲辛辛苦苦一个人把他带大的,每次有人想给他介绍二婚,他都拒绝了。有一次为这个事情,甚至动手了。那天张斌的二叔张光,带了一个女人来到张斌家,张光只是告诉张斌,这是村里的刘阿姨。张斌看了两眼,心想这刘阿姨模样看上去真瘆人,皮肤像刚下过雨的黄泥路,又黑又烂,而且嘴角还有一颗黑痦子,长了一撮杂毛,活像电视上演的那种坏人。张光没有理睬张斌,带着女人去找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的张平。刘阿姨到了厨房,就抢过张平手里的活,忙了起来,张平虽不愿,但还是被张光拉到了一旁。刘阿姨看没了阻碍,就开始大展身手,简直有一种女主人的架势。
张平心知肚明,黑着脸对着张光。张光小声说:“大哥,你看,你还是缺个女人,要不,再考虑一下,虽然这刘大姐模样不咋地,年纪又大一些,但是人家不嫌弃你死了老婆又带个娃,你也就不要再挑什么了。”张平故意放开喉咙说:“我什么都不缺,我能下田,能煮饭,能洗衣,能缝衣。”刘大姐听了手上的锅铲抖了一下。张光又说:“我晓得大哥你能干,上天入地你都能,但是娃儿没妈不行,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小斌想。”张斌听了此话,跳进厨房里,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我不想,我妈早死了,我跟我爸两个人挺好的,不要什么丑八怪来我家。”张光在父子俩这受了挫,发起火来,对着张斌一顿吼叫,骂他没妈教,结果被张平连打带踢,把他跟刘阿姨一同赶出门。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要给张平介绍二婚。
父亲回去后,张斌继续忙项目。接连几天,张斌都接到几个父亲打来的电话,有时候接通了,却没人说话,有时候没接到,再打回去,要么没有人接,要么接通了,父亲就说没有给他打电话。张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好亲自回乡看一下。他下午出发,晚上就到了,家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张斌想到,自己回来了,父亲肯定不会再打电话了。于是,他告诉父亲自己回去了,其实是想偷偷地观察父亲。
父亲早上6点钟起床,带着机器人去田里,一边挖土,一边跟机器人讲话。张斌在暗处看着,觉得好笑又辛酸,自己陪伴父亲的时间确实太少了。快到晌午时分,太阳高照,父亲从田里起来,对着田坎另一头的机器人吼了一句:“儿子,回家咯,吃饭了。”这个时候,张斌的手机响了。张斌明白了,父亲是把机器人当作了自己。小时候,不上学的日子,他就坐在田坎上等父亲,每到饭点,父亲就会很开心地对着他说:“儿子,回家咯,吃饭了。”之前张斌给父亲换了一部智能手机,只要他一喊儿子,就会自动拨打他的电话,原来自己接到了多少次电话,就是父亲喊了多少次儿子。他不由地嘲讽自己,这个儿子的角色都快要被机器人替代了,以后一定要多陪陪父亲。
张斌忙完项目后,请了一个长假,回乡陪伴父亲,像小时候一样。但是他发现,父亲似乎有心事,做事情總是心不在焉,虽然他看到张斌回来陪他很高兴,但是并不太乐意张斌时时刻刻在屁股后面跟着他。张斌想知道父亲是怎么了,只好装作有事,留在家里假装打开电脑办公,张平就还跟往常一样,下午到村子里溜达。张斌跟在父亲身后,发现父亲并不是去田坎上散步,而是直接朝村医的诊所走去,出来的时候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药。
张斌本想跟上去,但是父亲一转弯就不见人影了。他从初中就外出读书,对这里的路早已不太熟悉,只好转头进了诊所。村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手脚十分麻利,正在照顾几个输液的病人,看到张斌进来就叫他等会。
张斌试探性地问了问:“刚才那个老头,患什么病了,拿那么多药?”村医说:“你说张平啊,他没患什么病,他儿子每个月给他很多钱,他没地花,就把这些钱拿来给村里没钱看病的人买药,还亲自送到人家家里去。刚才应该是给村里的寡妇王晓梅的儿子送药去了。”原来父亲是在做善事,张斌不由得钦佩起父亲。日行一善,积德积福,父亲不必对自己隐瞒嘛。
张斌先回了家等父亲,父亲回来后就忙着去给张斌做饭。张斌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并且表示大力支持父亲做善事的行为。哪知,父亲却羞红了脸。张平说:“其实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
“那爸你为何给人家送药呢?”张斌疑惑地问。张平说:“唉,怎么说呢,就是我想找个伴了。”张平不敢看着儿子,低着头又说道:“以前担心你受委屈,不敢找,现在你成家立业,发展好了,我也想……其实,我们相处有一阵了。”
难不成父亲看上了那个寡妇,听说那寡妇的儿子才跟自己的儿子一般大,他们要是在一起了,传出去多丢人。张斌反驳道:“不行,爸,这太难为情了,你们在一起了,人家会怎么看?”张平不再说话,默默地烧火做饭,张斌看着父亲满脸阴郁,觉得自己做错了:父亲一辈子不求吃穿,我给他再好的房子、再多的钱都不称他意,他为我付出了大半辈子,也该是为自己找幸福的时候了,儿女最大的孝心,就是尊重、理解父母啊!
第二天,他趁父亲出门后,包了一个大红包,偷偷跟着父亲去了寡妇家里,准备给父亲一个惊喜。他看到跟父亲在一起的还有那个村医,看样子是去给那个寡妇的儿子看病。村医给寡妇的儿子看病时,父亲在一旁帮忙照料,张斌这个时候进了屋,拿出红包塞进寡妇王晓梅的手里,说:“王大姐,我知道你跟我父亲的事情,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这红包你收下,以后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弟弟,我一定把他的病医好。”
王晓梅一脸震惊,忙把红包退回去。张平惊愕得双手发抖,急忙说:“傻儿子,你,哎,不是她,我说的不是她。”张斌尴尬万分,说:“那你说的是谁啊?”张平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村医说:“是你刘阿姨啊。”张斌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村医竟然是之前那个刘阿姨,黑痦子也不见了。原来张斌的一句“丑八怪”伤了她的心,她下决心改变自己,不仅学有所成当上了村医,还去做了美容,去了痣。父亲去诊所给村里人买药,其实是想多去诊所里见见刘阿姨。
张斌说:“哈哈哈,太好了!我一定要给你们举办个豪华的婚礼,再给每家每户包个大红包,祝贺你们。”
(图 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