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有间地下室

焱燚

柳飘然怀孕了。

柳飘然大学毕业后，就和老公成立了一家公司。两人经过多年的打拼，公司终于走上了正轨。已年过30的柳飘然，也该考虑家庭的事情了，于是她从公司的事务中抽出身来，专心孕育宝宝。

可是柳飘然操心惯了，一下子静下来，无所事事，心里很不自在，加上妊娠反应，所以脾气很不好，看什么事情都不顺眼。好在小保姆很温顺，无论柳飘然说什么，她都是面带笑容，承认自己没有做好，再去做一遍。

有时候静下心来，柳飘然也知道自己过于苛求，就对小保姆施一些恩惠，给她买新衣服，送一些小礼物，得知小保姆的父母都在乡下，还买了一些好吃的让她寄回去尽尽孝心。柳飘然做了多年的公司管理，对于这种“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做法得心应手。

这一天，柳飘然有点犯困，就在卧室里躺了一会，等到丈夫下班回来后，她才起来共进晚餐。忽然她看见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年轻小伙子，一看就是刚从农村里出来没有见过世面的那种。看见柳飘然出来，他紧张得手脚无处安放，对着柳飘然不自然地憨憨一笑。

柳飘然一脸严肃地问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小保姆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搓着，轻声说道：“柳姐，这是我的对象，叫小强，他来城里找工作，想来借宿一晚。”小强是小保姆农村老家亲戚介绍的对象，本来在家里养虾，但是养殖的人太多，虾的行情一直不好，赚不到钱，小保姆就让他到城里来打工，既可以赚钱，又可以经常见面。小强今天刚刚到，小保姆就斗胆让他进来，打算等柳飘然睡醒后，向她请求留宿一晚。

柳飘然心中徒地升起一股怒气，这也太大胆了，一个小保姆，竟然敢不声不响地让一个陌生人住进来。她大声呵斥道：“让他走，我这里又不是旅馆。”小保姆哀求说：“柳姐，他刚来，身上没有钱，你让他往哪里去？求求你，让他先住一晚吧。”柳飘然掏出两张大额纸币，扔在沙发上，说道：“你让他去住旅社，这钱到时候从你的工资里扣。”

小保姆拿起钱，放在桌子上，继续哀求道：“柳姐，他刚来，还没有挣到钱，哪能大手大脚地花钱？你行行好，就住一晚，明早就走。”小强见小保姆为难的样子，站起身说道：“没事，我去街上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小保姆一把拉住小强，对柳飘然说道：“柳姐，我知道你不相信农村出来的下力人，小强是个本分人，我保证不会有什么事的。”

柳飘然越来越气，小保姆真是不得了了，还敢顶嘴了。她正要大发雷霆，老公从书房里出来了，拍着她的肩温和地劝道：“老婆，家里有客房，就让他先住一晚吧。”柳飘然只得不做声，算是默许了。小保姆笑着说：“谢谢柳姐。”然后拉着小强到厨房里去了。

柳飘然夫妻俩吃过饭，就到卧室里看电视。柳飘然开始埋怨老公，不该收留小强，他们对他又不了解，万一他人品不好心怀叵测怎么办？小保姆是从家政公司里找来的，他们对她也是一知半解，她的担保能相信吗？老公点着她的鼻子说：“你想多了，不要把每个陌生人都当成坏人。人家有难处，能帮就帮一下吧。”柳飘然抚摸着隆起的大肚皮说：“小宝宝快出生了，我当然要处处小心了。”说完，柳飘然起身，把卧室的门反锁上，还挡了一把椅子。

第二天，柳飘然醒来后，就去查看客房。小强已经走了，小保姆把客房的床单被套都换了，正在清洗。柳飘然忽然觉得昨晚自己有点不近人情，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就关心地问起小强。小保姆笑着说，小强去上班了，有个老乡帮他在工地找到了活，一大早就打电话让他过去了。柳飘然这才放下心来，她生怕小保姆晚上又来求她。

过了几天，柳飘然去地下室里拿几瓶红酒，准备让老公送给父亲。明天是父亲的生日，她怀着孕，只能让老公独自去了。柳飘然的房子买在江边的别墅区里，每套别墅都配有一间地下室，柳飘然的这间地下室是个放杂物的地方，平时都是小保姆负责打扫，她从不下来的。地下室的钥匙就放在厨房的门后。

打开地下室的门，柳飘然忽然惊叫起来。地下室里，铺着一个地铺，旁边放着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要不是今天凑巧下来拿东西，她还不知道屋里住着“地下工作者”。

小保姆慌慌张张地跑了下来，知道瞒不住了，吞吞吐吐地说道：“柳姐，不好意思。”柳飘然问道：“是小强？”小保姆点点头。那天早上，她就悄悄地把小强安排到地下室里，白天小强出去找工作，晚上就寄居在地下室。到目前为止，小强还没有找到工作。不过，小强都是在外面吃饭的，小保姆向柳飘然保证，绝对没有偷拿东西给小强吃。

这个小保姆，越来越不像话了，把人偷偷地安排到地下室里住，竟然不和主人家说一声。柳飘然本想发火，但是想了一想，再过20天就是预产期了，还需要小保姆帮忙照顾，不能让她心里堵着气，干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来。于是她微笑地拉着小保姆的手，问道：“你和小强一起住在地下室里？”

小保姆羞红着脸，说道：“柳姐，我和小强认识时间不长，不是很了解，还没有到那一步。我是可怜他还没有找到工作，没有地方住，看在是老乡的面子上，才偷偷收留他的。再说了，是我让他出来的，我得负责照顾他，对不？”柳飘然说道：“你是好心肠，这我了解。但是你和小强不是很熟，女孩子要有自我保护意识，不能随便收留不熟的人，小心上当受骗。你明天就让他搬走吧，不是柳姐我狠心，我这也是为你好。”小保姆咬着嘴唇，点点头。

晚上，老公回来后，柳飘然就对他说了小强住在地下室的事情。老公说，地下室单独开的门，在室外，和我们的家不是同一个门，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就让小强住吧，好歹还有人帮忙守护地下室的安全。

柳飘然不放心地说：“万一他居心不良呢？”老公說：“他要使坏，早就下手了，还等到现在？”老公接着说：“人家有难处，就帮一把吧，你难道忘了我们刚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柳飘然和老公刚毕业的时候，也是一直找不到工作，有一天从郊区的工厂应聘回来，没有赶上末班车，两人坐在一家小酒店的门口，靠着墙睡觉。好心的老板发现后，把门打开，让他们在里面睡了一晚。后来，他们发现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双双找家长要钱，自己创业，开起了公司。想到这里，柳飘然不作声了。

当天晚上，电闪雷鸣，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第二天早上，老公上班时，雨还在下个不停，街上早就积水了。柳飘然站在窗前，看着江水翻滚，水位越涨越高，老天却像被撕破了一条口子一样，往人间不停地倒水。柳飘然不能像平时一样，由小保姆陪着在小区花园里散步，只能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中午吃过饭后，她小寐了一会，忽然肚子疼痛起来，急忙喊小保姆。

小保姆跑进来，柳飘然疼得汗都出来了，呻吟着说：“快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可能要早产了。”小保姆打通电话，可是救护中心却无法派出车来，因为街面上都是水，车子已经无法行驶了。小保姆冲到窗边一看，江水开始倒灌进别墅区里了，好多小车都漂浮在水里。她急忙打电话给男主人，柳飘然的老公惊慌失措地说，他马上想办法赶回来，让柳飘然坚持住。

看着柳飘然在床上呻吟，小保姆转身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一个男人，正是小强。今天下雨，小强没有出去，就在地下室里。别墅的地势虽然比较高，但是地下室里已经开始在进水了。小保姆催着小强说：“快呀，快想想办法。”

小强四处转了转，快速拿出螺丝刀，下掉两扇门，把院子里搭葡萄架的3根木头拔出来，把两块门板绑在木头上，搭成一个简易的木筏。小强把木筏推入水里，让小保姆抱来两床棉被铺在木筏上。两人把柳飘然抬出来放到木筏上躺着，推着木筏就往最近的医院里走去。

小区里的水已经接近车顶，快要淹过小保姆的肩膀了，她只能抓住木筏跟着走，全靠小强推着木筏。出了别墅区，到了街上，水浅了一些，路也好走了。小保姆看见小强身后的水里冒出血来，惊问：“小强，你受伤了？”小强说：“刚才在小区里，脚踩上了铁丝之类的硬东西，划掉了一块皮。”他安慰小保姆，让她不要担心，他能够坚持。柳飘然疼得咬着牙，嘴唇上都渗出血丝来了。

正走着，对面来了一只皮划艇，原来是柳飘然的老公打电话向派出所求救，派出所派了3名民警划着皮划艇来救援。一问之后，搞清楚了躺在木筏上的女人就是他们要去救援的对象，从皮划艇上跳下两名民警，帮忙推着木筏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门口，柳飘然马上被送进了妇产科。小强则去包扎伤口。

柳飘然顺利产下一名男婴，老公也早就到了医院里。柳飘然对老公说，幸亏有了地下室，也幸亏小强住在地下室里，关键的时候帮了大忙，回去后要好好感谢小强。老公就问小保姆，小强去了哪里？小保姆说，小强自愿加入了抗洪救灾大军，正在跟着人们搶险。

柳飘然出院后，对小保姆说，她同意让小强住在地下室了，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让小保姆好好地收拾一下，搬一张床下去。就算以后小强找到了工作，也可以住在地下室里，能够和小保姆经常见面。

小保姆笑着说：“谢谢柳姐，小强找到工作了，已经搬走了。”她告诉柳飘然，小强在抗洪救灾的时候，认识了一名带着工人参加抢险的老板，老板很欣赏小强的热心和勇敢，得知小强还没有找到工作，洪灾一过，就让小强去他的工厂里上班了。

柳飘然问道：“我几次赶小强走，他会不会记恨我？”

小保姆说：“才不会哩，小强是个实在人，他让我带话，地下室让他度过了最无助的几个夜晚，他真心谢谢你。”

柳飘然不由地陷入沉思。或许自己真的过于偏执，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总是带着一颗提防人的心，拒人于千里之外，从而忽视了美好的存在，无法看清人性里闪光的东西。小强虽然平凡普通，但是拥有一颗质朴善良的心，哪怕自己对他那么冷漠，在关键时候，他依然挺身而出，毫无怨言。可是她自己，似乎在时代的浪潮中迷失了本真，她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柳飘然对小保姆说：“从今天起，我每个星期放你一天带薪假，去和小强约会，怎么样？”

小保姆高兴地跳起来，灿烂的笑脸像一朵夏花。

（图 小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