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光从半开的窗户外挤进屋里时,我正在听收音机。广播里在播一则公益广告:十二月一日,东方广场将举行大型防治艾滋病宣传活动。之前几天,相同的广告词早已充满耳膜。
躺在桌子上的那张简洁朴素的名片,像枚小镜子,吸住我的眼睛。我想起了什么,脑子里回放了一下,昨天在公交车上,谷乐,这个名字,从大脑褶皱里窜了出来。
当一个小偷将手伸进我背包的时候,满车的乘客,只有谷乐站出来制止了小偷的行为。我的钱包安然无恙,自己却吓出一身冷汗。
公交车到站,小偷鱼一样溜走。我下了车,古乐也下了车。我要去的图书馆在路南边。古乐转身向北边迈了两步,停顿了一下,从衣兜掏出张名片递给我,目光温和地看着我说,需要的话,可以打电话。
我迟疑了一下,一股风扑到我的脸上,风像刚洗过澡,湿乎乎的。我身子轻轻打了个冷战,这么一来,我想赶快离开,手伸过去,接过名片,点点头。
古乐消失在了匆匆的人流中。
名片信息简洁,除了姓名,还有一行字:M市红丝带志愿者协会。
我到东方广场时,人并不多。东方大厦门口摆放着七八张桌子。有几个人站在那里。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一枚红丝带标志。桌子上摊放着宣传单和彩色折页,还有一些红色蓝色的布袋。
过往的行人,多数都是匆忙的样子。
红丝带标志,不大,可很醒目。我远远就看见了。这个标志我不陌生,最初看见时感觉有点扎眼。那是一则电视新闻,一个知名演员带着红丝带在电视里做艾滋病公益宣传。
我没打算过去接红丝带志愿者发放的宣传单。我一直认为不需要的东西,拿了就是垃圾。
我看了一会,感觉没意思。来之前,我就想过,一个公益宣传能有什么新花样。这么一想,觉得这一趟跑出来,浪费了时间,不划算,不如在米古里7号的家里躺着舒服。
一时脑子里就出现了家里的床,对,那张泛着红色光泽的木床,像是一个大的摇篮,床是旧床,可睡习惯了就觉得离不开了。我转身准备离开时,喇叭里传出一个男人洪亮干净的声音:愿世界更美好——关爱生命。
我慢慢转过身,眼睛追着声音寻去,一个男人正站在那排桌子的中间,昂头挺胸,手持话筒,神情激昂。
谷乐。我叫了一声。是在心里这么叫了一声,并没有发出声音。可无声的一叫,我的心却那么一荡,胸腔微微起伏,不由挪动了一下脚步,可很快又站定。
喇叭里的声音不断传出,那声音像是带着钩子,把四处的人那么一下一下给钩了过去,渐渐聚拢过去一些人。又聚拢过去一些人。我也被声音钩了过去。
我站立在人堆里,手缩在蓝色袍子的口袋里,攥得紧紧的。掌声落了。人渐渐散了。我被钩子钩在原地站立不动。
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谷乐。那次车站一别后,我几乎没有再来过闹哄哄的城中心,感觉没有意思。要是以前逛街几乎是我的最爱。我感觉米县大大小小的店铺都不够我逛的。放了假,我便去迪城最热闹的地方转,只要是临街的店铺,我一个不落,好像那些店铺都是我的一样,我会仔细地看。其实我不是需要买什么东西,就觉得这是有意思的事情。好看的衣服,只要有我穿的码,便一件一件地试穿。这个过程很过瘾,跟喜欢打牌的人感觉差不多。电器商店也要看看有什么新奇的玩意。蛋糕点心这样的店铺我自然会买一块尝尝。但现在我对这些失去了兴趣,人一旦失去兴趣就再也提不起精神了。
谷乐比我要兴奋。与他不过一面之交,他闪着喜悦的眼神让我有点不习惯。我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想跟他握个手,还没等伸出去,他的手伸了过来,急切地说志愿者组织会不定期做公益宣传,让公众客观了解相关知识。如果我感兴趣,下次活动可以提前通知我。他说这些话时,我感觉到他是有种期待的。
我怕是参加不了。谢谢。我说完,把手重新缩回衣兜里,把头扭到一边。我怕遇到他失望的眼神。
这时候有人喊谷乐,快点,要去红丝带之家了。
没有关系。天有点冷,快回吧。谷乐还用刚才那种语气说。我没有觉察到他的情绪有什么异样。
二
HIV呈阳性!看到这个结果时我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我愣在原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错了?我盯着医生。那个微胖圆脸的医生目光坚定,丝毫没有怀疑的意思。我顿感眩晕起来,眼前一片漆黑,跟刮起龙卷风一样。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一只手本能地扶住了桌子一角,手颤抖着。报告单从手里滑落到了地上。我想挪步离开。步子重,走不动。
怎么回到家的,我都忘了。房子冷得很,我缩在被子里,脑子就想自己这是咋了?我是专业卫校毕业的,工作十年了。老护士了。工作中日常防护我很规范,那天咋就偏偏把手指扎破了呢?
这事真是怪。
如果那天我说家里有事,不去也就不去了。我家里确实有事,丈夫胡峰是地质勘探队的,在一次野外作业中牺牲了。很意外。送走才一周时间,我心里沉重不说,一下子感觉生活没意思了。要知道,我们结婚刚半年。
我接到医院科室的电话,说肖梅因孩子高考休假了,忽然又来了几个需要做手术的病号,实在人手不够,让我去加班。我不好说什么,丢下洗了一半的衣服去了单位。
我洗完手,戴上手套,走进手术室,心里却莫名发急。那天共有五个孕妇要生产。我配合主治医生做手术。手术快结束时,接医生递给我的注射器时,针头不小心扎到了拇指上。手指隐隐痛了一下。
糟糕。两个字没有蹦出嘴。主治医生看我一眼,让我赶紧处理,不能马虎。
我刚处理完破损的拇指,值班室里有人喊我,电话。
电话是副院长打来的,叫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我换了衣服,赶到五楼的副院长办公室。他递给我一张表,说有个学习班,院领导决定让我参加。时间是四个月。
这么好的事情,轮到我了,真是没有想到。以前参加业务培训都是三五天的,这次是在杭州,那是被称作天堂的地方。别是四个月,就是四年的脱产本科我也愿意去。
喜事临头,人往往会发蒙。我就这样,一高兴把什么事情都忘了。比如说,拇指被刺破的事情很快就淡忘了。
时间很紧,后天就出发。我下班匆匆去米县最大的荣盛百货置办一些东西。其实不用,那么大的杭州,啥没有?不怕你笑话,我这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你就理解我了。
去荣盛百货时要经过一条巷子,这巷子名叫吉安巷。一听这名字就猜出寓意了:吉祥平安。对一个老百姓来说,起早贪黑地干啊忙啊,不就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这平安里自然有健健康康的意思。
你心里想,可不一定真就吉祥,也不一定就会平安。我穿过这条巷子时,小腿不由地那么一抖,又那么一抖。这种感觉,好像是跳皮筋,忽然抽了筋。我站住,蹲下身子把皮鞋的拉链往下拉了一截。我想是手术站了一整天,又穿了拉链的小短靴,脚脖子怕是有点肿了。
我起身时,一扇破旧的院门,闯进了我的眼帘。咯噔一下,又咯噔一下。我的心一下像是受到了惊吓,一阵一阵往紧收缩。
我想起了那扇门的主人。几年前,米县发生过感染HIV病毒死亡的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外打工染上了病。男人死时,整条巷子的人,没人去帮忙不说,都嚷嚷着让他老婆搬家。男人的家成为一个炸弹,比曾经发生的霍乱更让邻居们紧张、恐惧、害怕。
那时候,米县的人见面必先说起这个男人,这家人。
也是因为这件事,我几乎不从这条巷子过。哪怕绕远一点。似乎这条巷子就是一条拉链,过一次就把以前在卫校看到的那些跟感染HIV病毒有关的图片、影像资料都给拉出来了。
我喉咙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往外涌,想呕吐,伸长脖子,嘴巴张大,往前伸了一下,又伸了一下。啥也没有。吞咽了两下,胃叫了,跟着肚子叫了。
我斜瞅着那个男人家丑陋的院门。
我后来从同事那里得知,这户男人家搬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男人家的院子被拆除后,种上了树。树没有死,长得很旺盛。
我从杭州学习回来刚一个月,单位组织了体检。
我患病的消息病毒一样,迅速繁殖蔓延开来。
接受初期治疗的那些日子,我感觉光阴是一寸一寸熬过的。天总不亮,亮了又总不黑。
单位领导来看过我,同事来看过我,同学来看过我。来了能做什么呢?不用说也都知道了。
跟我最亲密的阿兰,最初给我送些吃的。来过好几次,怀孕后说身子不舒服,家里忙得很,不怎么来了。
舅舅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得知消息后,打过两次电话。过八月十五,我提着礼物去看舅舅,连门都没有进去。
我所在小区里一些人,则对我说三道四。外出学习几个月,一个年轻的寡妇,耐不住寂寞的时候,跟什么人有了情况也说不准。
杂乱的信息塞进我耳朵。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
可总得出门吧。父亲十周年祭日,我出门了。
米县县城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东高西低。一个烧饼从东滚到西,拿起来还是热的。不大的城,大半人的面孔都是熟悉的,即便叫不上名字。遇到了曾经接受我护理的老人、孩子、男人、女人。
他们见了我远远就躲开了。我跟只瘟鸡差不多。我看到那些人,忽然笑出声来,我自己都能听到笑声。紧张、恐怖、害怕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他们。
也有放慢脚步跟我搭话的人,骑着车子在马路那边,撂下一句言不由衷的话,飞了。
我帮助小城的人们再次唤起了这种阴森恐怖的记忆。
这让我有点沮丧。对自己,对世界感到失望、憎恶。
想想人活着真是没意思。想到这里,死的念头如彗星划过我的脑际,搞得我大脑乱乱的。
夜里,我枯坐床头,不觉就天亮了。
三
与其在这里忍受别人的白眼,不如离开这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许这样会好些。我想。
发烧算不得什么大病,可会引发诸多疾病。我不止发烧,还伴有腹泻。
拉开抽屉拿出最后一盒腹泻药时,我看到了一串钥匙。这是胡峰老家江南小城旧居米古里7号的钥匙。
我把钥匙捏在左手心,右手将抽屉合上。同时合上的还有在这里的生活。枝枝蔓蔓的记忆,曲曲折折的故事都关进抽屉里。
回到胡峰老家旧居的这几年里,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
米古里这条巷子里大概有几十户人家。我住的7号是胡峰父母留下的旧房子。
我没跟任何一户走动来往过。
刚来那会,旁边的一位阿婆热情地过来问我,胡峰怎么没有回来。我冷冷地撂下一句,不关你的事。把门关上了。后来在巷子里,阿婆遇到我,几次想张嘴说点什么。我一张冰冷的脸,回绝了阿婆。阿婆干瘪的两腮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转了身子,沿着石板路,慢慢向巷子一头走去。
此后巷子里再没人与我搭腔。
我也没有主动去打听左邻右舍都是什么人。不想知道与自己无关的消息。没人打扰,一个人静静打发日子,自在轻松。曾让我难受的拷问眼神早都被江南的雨水冲刷干净了。这里没人知道我更多的消息。也是我想要的。
我知道胡峰的父亲是得肺癌去世的。他母亲比他父亲小一轮。胡峰大学毕业那年,母亲改嫁去了新西兰。
胡峰想走遍大江南北,选了地质勘探这个专业。工作大半年,休息小半年。在小半年里,胡峰把自己埋在书里。看啊,写啊。我没想到,胡峰不用电脑,全部是手写的。我曾问过胡峰。胡峰说手写是有温度的。
我身子越来越困乏无力。感冒也总是不好。有一瞬间,我脑子出现了一种幻觉,自己化成了一滩水,顺着门缝流出去,沿着巷子,一直流到了江里。那种感觉很快活,让我产生一种虚无的兴奋。可很快,我从兴奋中醒来。昏暗中,我发冷,把窗子关上。
江南的好是花很多。巷子老屋的墙壁上攀爬着紫藤,开花时,那紫色让人很是欢喜。
而平时,我会给屋里插把新鲜的花。通常会选价格实惠,花期较长的康乃馨。红色、粉色、黄色各样选几枝。我又添置了一些卡通的玩偶,摆放在床上。
有时候,我会不自觉地走过去,跟玩偶们说说话,讲个笑话。有时自己会笑得直不起腰。晚上睡觉时,我会搂着一只一米长的毛绒皮皮狗。我属狗,也喜欢狗,我觉得狗的忠诚是最感动人的地方。我并没有觉察到,自己内心是期盼家人,期盼社会的接纳与关爱。
期盼与现实之间有条路。这条路蛮长。这一点,我是意识到的。不经意间,我会叹气。叹气声,有时短,有时会拉长。这气渐渐抽得我身子弱了,单了。
四
转眼我在米古里已经住了五六年了。
潮气塞满了屋子。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按压我,重力慢慢从头到脚,一点点让身子缩下去。
藤椅靠窗,上面搭着一条毛毯。我累了,把身子倚在藤椅里。窗子不大,窗棂没有阳光穿过。老旧的气息,沉闷无语。多数时候,天是灰色的。不见蓝,更不见湛蓝。
我在藤椅上睡去。忽然听到了敲门声。我迟疑了一下,这里没有熟悉的人,怎么会有人敲门?低头一看,手里捏着手机,顾不得看,匆忙去开门,门口站着谷乐。
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赶过来了。谷乐气喘吁吁。
不会是灯又不亮了吧。谷乐问。
我看一眼屋顶,灯亮着。傻傻一笑。才发现手机拨出去的号码是谷乐的。怎么拨出去的自己都不清楚。
上次我是在元旦过后的第二个周末,拨通了谷乐的电话。房子里的电灯不亮了。以为是没电费了。查了一下,余额还有。也许是线路出了问题。
现在巷子里已没有几户人家了。说是旧城改造,该搬的人家都搬了。谷乐来一看是跳闸了。
灯亮的那一刻,屋子里暖暖的。我笑得很开心。谷乐陪我在江边走了一会。回来后,我煮了两碗热面。两人边吃边聊。谷乐给我讲了许多事,小时候的,工作的,志愿者的。几个小时就过去了。我感觉眨眼的工夫。
谷乐上了班车,我脸上一直都是笑意。坦率地说,我到这里几年了,这是最开心的一天。欢迎常来。我挥着手,还是说出了这句想说的话。
此后,谷乐会天天给我打电话,问我吃了什么,在干什么?虽然这些都是重复的话,但谷乐问得很仔细,我答得也很耐心。
我每天都在等待谷乐的电话。谷乐休息了就会拎着许多吃的东西来看我。
谷乐喊我梅姐,起初我很自然地接受这样的称呼。本来嘛,大八岁,就是姐姐了。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喜欢谷乐这么叫我了。不止一次地对谷乐说,改口不难,叫我香香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谷乐很听话,从此改了口。听谷乐叫我香香时,我脸颊飞出彩霞一样的红晕来。人鲜亮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屋子里多了些人气。隔三差五,谷乐不是带些吃的东西,就是带盘光碟,光碟多半是纪录片。
有一次,谷乐来的时候,腋下夹着一个蓝色的文件袋。我问是啥要紧的东西,谷乐说,是本荣誉证书。我问,是不是被单位评为生产能手了。谷乐说,不是。我有点好奇。追问,到底是什么荣誉,这么神秘。谷乐说,没啥神秘的。说着把文件袋塞到我手里。
我打开红本本一看,上面写着:优秀志愿者。这几个字如同玉兰花一样绽放在我眼里。我贴近鼻子,闻了闻。嗅到了玉兰花的芳香。我把荣誉证书放在胸口,闭着眼睛,沉醉在花香中。
我觉得谷乐不是一名工人,而是一名花匠,呵护我的花匠。
我夜里会喊谷乐的名字。好几次我自己听到了,便开了灯,看看床前并没有人。又躺下,关灯。但总感觉谷乐就在身边。这时,我从枕头下面摸出谷乐的名片捏在手里。默念着,不知不觉又睡去了。
起床,我发现谷乐的名片都被手心的汗珠浸出了污渍,心里暗自责怪自己,赶紧拿出一块藕粉色的手帕包起来,重新放到枕头下。才安心。
为啥会这么做,我自己说不清楚。我只是知道,心里总惦记着谷乐,总盼着他来,巴望着他陪我吃饭,给我讲外面的事情。
五
一连两个星期谷乐都没有来。我感觉自己支撑不住了,必须得去医院了。其实我可以打120电话,可没有打。
自从谷乐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觉得日子不再灰暗,屋子也不再阴冷。在边吃谷乐买来的零食,边看那些纪录片时,我想是不是该把自己的病告诉谷乐。谷乐把自己当亲人,自己不能把他当外人。
我拨通了谷乐的电话,电话一直响着,没人接。
我心里有点发慌。想坐起来,可一点力气都没有。电话提示音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我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接电话。
这时,门响了。我问了一声,谁啊?
我。谷乐的声音。
怕你等着急了,我听到电话响了,手里拎着东西,不方便接。谷乐说。
这些天回老家福建一趟,按说该告诉你一下。事情一多就忘了。本来可以早回来几天,路上耽误了。谷乐解释说。
我的脸舒展了。紧缩的心脏也恢复了正常的跳动。这些天,我想了一些事情。比如自己的病情。还有……我不敢再往下想了。身子一哆嗦,便倒在了床上。
我被谷乐送进了医院。抽完血后,谷乐让我躺着,坐在床边说,别想那么多,睡一会。
我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似的。
谷乐问我,是不是想喝水?
我摇摇头。看着一脸疲惫的谷乐,我心里发酸、发苦。
这些日子,谷乐有空就往医院跑,给我订饭,端水,擦我额头上的汗珠,甚至给我洗脚。我不时会打冷颤,谷乐就握着我的手。轻声说,我在你身边,安心睡吧。
睡去醒来,谷乐仍在床边,手依然握着我的手。
我讨厌说谎。从前是,现在也是。可眼下需要谎言来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我住院第八天时,人没有了意识,安静地躺着,熟睡一般。谷乐请假陪护在身边。护士以为谷乐是我的家属,并不知道谷乐是一名志愿者。
雨是从三天前就开始下了,下下停停,有点烦人。
雨越下越大,一点都没有停的意思。
谷乐望着窗外,眼眶里也涌出雨滴般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