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孝为先

2018-11-20 05:40姜炳炎
火花 2018年6期
关键词:陈垣北京师范大学姑姑

姜炳炎

作为大师,启功无论在绘画、书法、诗词,还是在鉴别、史学、民俗等诸多领域,都取得了举世公认的成就。

百善孝为先。人们在惊叹启功的学术造诣外,更为他的孝心所钦佩。

启功的先祖是雍正皇帝的第五个儿子弘昼,而第四个儿子弘历就是后来的乾隆皇帝。启功的祖父叫毓隆,二十一岁时中进士,并入翰林,曾经在四川当过学官,即负责学校事务的官员。封建时代,在乡试中被录取的举人都称主考官为恩师。启功后来回忆说:“四川许多老前辈,都到了京城为官,他们是祖父的门生,和我们家是世交。”

启功生于1912年,这时家道开始衰落。他的父亲恒同十七岁结婚,十八岁生下启功,十九岁即因病匆匆离开人世。祖父格外疼爱年幼的启功,几乎天天抱在膝上手把手地教他作画,这为启功打开了书画的启蒙。启功八岁进了私塾,每天姑姑带着他一起去听先生讲课,回来后便帮助他温习,学业长进很快。

然而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启功十岁那年,祖父病故,临去世时,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叮嘱说:“一定要将启功抚养成人。”启功的母亲含着泪表了态,二十岁的姑姑也郑重地说:“我愿意终身不嫁,一定会将启功抚养成人,您老安息吧!”

就这样,守寡的母亲和终身未嫁的姑姑带着启功这家中独子开始过着艰难的岁月。也就从这时起,十岁的启功每天开始独自去私塾读书,并且非常懂事,在学习上孜孜不倦,从来没有因为学习让母亲、姑姑、教书先生操过心。

在这种环境下,母亲对启功的期望值很高,希望他重振家业,因而管教非常严格,乃至到了苛刻的程度。她督促启功读书的方法很特别:每晚搬来一个小凳子,叫启功站在凳子上念书。这样他就不敢打瞌睡,因为一打瞌睡就会从凳子上跌下来!但在这个阶段,母亲起先不认同启功学画,每每听到他在课堂上画画时,母亲立即怒其不争地进行处罚,他只好偷着学、偷着画。看到儿子如此痴迷,后来母亲也逐渐默认了。在长辈的严厉要求下,经过长期勤学苦练,启功打下了良好的文学基础和知识功底。

寒冬时节,刺骨的风不断地从门缝、窗缝中吹进来。家里可以说一贫如洗,整夜烧煤是烧不起的,但母亲怕冻坏了儿子,先用被子给启功搭在肩上,然后不停地向炉中加煤。启功虽小,却很懂事,知道这样烧下去,一个冬天的煤不到一个月就烧光了,便去阻止了母亲,称自己已经很暖和了。他安排母亲在炕上睡下,又在上面加了一层被子,便又坐回桌前继续学习。

油灯忽明忽暗,但想到母亲和姑姑的疼爱,启功感到非常温暖;又想到将来学有所成,就可以安身立命,独立支持生活,心里便下定了苦读的决心。每每到了深夜,启功便觉十分困乏,想到母亲和姑姑,全身又充满了力量。母亲时常患病,经常不停地咳嗽,有时半夜咳醒,见启功还在读书,便心疼地劝儿子早些休息。启功便答应着,吹熄了灯合衣而卧,佯装睡去。待到母亲传出鼾声,他又点着灯火继续读,常常到天亮。

在那个动乱年代,要维持生计非常困难,幸好有祖父的门生长期接济。慢慢地,随着年龄的增长,启功早早地萌发自立养家的强烈愿望。多年后,他回忆说:“我祖父的门生邵从恩等人不断地救济我们家。说可以供你上大学,还可以出钱让你出去留学。但总不能老靠别人的资助过日子吧?我要谋个职业挣钱来养活母亲和姑姑,哪怕一个月挣二三十元也行。”

那段时间,启功忙着找工作养家糊口。他中学还没读完就出来给人教家馆,也就是家庭私塾,同时还跟随苏州的老学者戴姜福读书学习,进行古典诗文方面的基本训练。

家贫孩子早当家。一天,姑姑见天已经很黑了,而启功仍未回来,心里不免着急,出去找了几趟仍不见人影。正在上火时,启功冒着寒气从外面跑进来,姑姑立即上前责问:“母亲正在生病,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拉着他过去认错。母亲见儿子两颊、双手都冻得通红,心疼地叫起来:“你上哪去了?咳、咳……”启功知道再瞒也瞒不下去了,便掏出怀里没有卖掉的两张画,又从兜里掏出一周来卖画所得的五块钱放在地上,深深地给母亲磕了一个头,将卖画赚钱想给母亲治病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母亲顿时哭成了泪人,将启功紧紧地揽在怀里。此时姑姑倚着门框,也在偷偷地抹着眼泪。

在这期间,母亲和姑姑还忙着给他张罗婚事。实际上,启功骨子里对这种包办婚姻非常反感,但是又怕伤了两位老人的心,只好吞吞吐吐地说:“我还小,我……我不想成亲。”母亲严肃地说:“你父亲死得早,妈守着你很苦!你早结婚,身边有个人,我也就放心啦。”孝顺的启功便说:“好啊,人只要妈看着满意就行。”

就这样,1932年,二十岁的启功奉母之命和章宝琛结婚。章宝琛比启功大两岁,虽是包办婚姻,但婚后,章宝琛操持家务,侍候婆婆,照顾姑母,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夫妻两人相敬如宾、情深意重。

1933年,启功祖父的世交溥增湘带着启功的作业去见时任辅仁大学校长的陈垣,想给他找个合适的工作。溥增湘回来后高兴地说:“陈先生说你写作很好,印象不错。你可以去见见他。无论能否给你找到工作,你都要向陈先生请教,学到做学问的门径,这比得到一个职业还重要,一生受用不尽。”

当启功初次见到眉棱眼角肃穆威严的陈垣时,心里未免有些紧张。陈垣先开口说:“我祖父和你祖父是同年翰林,我们还是世交呢!”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近啦。随后,启功拿出自己的几篇文章和一幅画作,呈过去。陈垣仔细观看,他被启功的诗画灵性打动了,认为“写作俱佳”。

此后不久,陈垣推荐二十一岁的启功到辅仁大学附属中学教国文。他从此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教书生涯。

过了两年,有人说:“启功没有大学文凭,不够资格当中学教员。”就把他解聘了。陈垣说:“你到大学来!”很快,启功被委任为辅仁大学一年级的国文教师。后来辅仁大学合并成北京师范大学,启功一直在这所大学里教中文。就这样,启功逐渐靠自己的收入养活全家、孝敬母亲和姑姑。

每当回忆起这些往事,启功言语之间充满了对恩师陈垣栽培的无限感激之情。在他的人生道路上,陈垣是一位很重要的引路人,他比启功大三十二岁,其学问、品德、操守对启功影响甚巨,启功一直把他作为长辈孝敬。解放后,陈垣曾经担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并当选为全国人大常委,毛泽东主席曾称这位史学大家、大教育家为“国宝”。

1971年陈垣先生病逝,启功曾用“信有师生同父子”的辞句来哭挽。随后他将在香港义卖书画筹得的163万元人民币在北京师范大学设立“励耘奖学助学金”(陈垣的书屋名字叫励耘书屋)。

几年后,启功又撰文《夫子循循然善诱人———陈垣先生诞生百年纪念》追忆这位师长。他深情地回忆了陈垣充满爱心的教育理念、循循善诱的教育细节,最后饱含深情地说:“老校长教导我的样子,我现在蘸着眼泪也能画出来。”继而感慨万分:“我从二十一岁得识陈垣先生,直到他去世。受陈先生教导,经历近四十年。师生之谊,有逾父子。”

上世纪五十年代后,启功在北京师范大学工作稳定,先后担任副教授、教授、全国政协常委、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央文史馆馆长等职,家庭经济状况大为好转。

即便是这个阶段,母亲和姑姑对启功的管束依旧严厉。据说,四十多岁的启功,已是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但母亲依旧会抄起鸡毛掸子就打。这时,启功则毕恭毕敬地说:“等儿子把眼镜摘了,静等受打。”

随着社会活动的增多,孝敬母亲和姑姑的重任更多地落到了妻子身上。章宝琛日夜侍候,从无怨言,像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那样,尽心照顾。尽管如此,1956年,姑姑还是因病去世。相隔一个月后,母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弥留之际,她拉着章宝琛的手深情地说:“我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你就跟我的亲闺女一样。”

就这样,两位最亲的人先后去世,只留下无限的思念在启功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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