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郭田勇
作者系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教授、中国银行业研究中心主任
从金融部门自身的角度,需要认识到任何脱离实体经济的“自娱自乐”、过度膨胀最终只能自食其果,金融只有回归本源、做回主业,才能在“倒U型”的上升阶段形成金融深化效果。
学界研究显示,金融发展对应实体经济存在“最优边界”。近几年我国金融业脱实向虚、“自娱自乐”,导致结构失衡问题突出,违法违规乱象丛生,潜在风险和隐患正在积累,脆弱性明显上升。为防止金融部门的风险被传递到经济体的各个组成部分,产生经济危机,除了管理部门管住货币供给总闸门,通过强监管、去杠杆,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更重要的,金融部门尤其是商业银行要以实体经济、国家政策为遵循,多措并举控制“体脂率”,促进金融与实体经济良性循环。
兴起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金融发展理论普遍认为“金融越发展,经济越增长”。但2008年的金融危机使学界重新审视二者之间的关系。继Arcand等人提出“金融过度发展”观点后,国外许多学者相继研究发现,金融发展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并非如传统的金融发展理论所预测的完全正相关,而是呈现出复杂的非线性关系,一旦金融部门的发展超过某一“阀值”时,金融系统的过度膨胀会导致资源浪费、有效储蓄降低以及投机活动猖獗,最终不仅不能再促进经济增长,反而可能成为经济增长的负担,因此,金融发展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呈“倒U型”。
金融业的收益来自实体经济。如果金融深耕于实体,能够与实体经济血脉相融、良性循环,那么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将反推金融业持续健康发展;如果金融背离实体经济,自娱自乐、过度膨胀,由“阀值效应”引发经济衰退甚至危机,那么金融业必定无法独善其身。
近年来,我国金融体系规模发展迅速,随着经济金融化加深,金融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呈现背离实体经济的迹象。2010至2016年,我国金融业增加值从6.2%上升至8.2%,银行业金融机构总资产从95.3万亿元增加至232.2万亿元,年均复合增长率16%,远超GDP同期年均10%的增长率;M2/GDP和信贷/GDP在2016年底分别达到209%和151%;2017年末,A股金融类企业市值合计达到17.23万亿元,占A股总市值的30.41%。就像一个人吃太多有损于健康一样,过度膨胀的金融体系会成为经济增长的障碍。
债务结构存在错配。2016年末,我国房地产贷款余额为26.7万亿元,占各项贷款余额的25%,当年新增房地产贷款5.7万亿元,占各项新增贷款总额的45%左右。根据财政部数据,2016年末我国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债务余额约为27.33万亿元,负债率约为36.7%,如果考虑名股实债、表外举债等隐性方式,债务规模或更大。相较之下,小微企业、涉农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依然突出。
资金体内循环现象突出。近年来,商业银行通过“发行同业存单-购买同业理财/委外债券投资”的模式,催生了资金空转套利现象,2011至2015年,银行理财规模年复合增长率超过50%,到2015年底存续余额23.50万亿元,其中潜藏了高杠杆、期限错配、风险管理不严等诸多问题。2016年来,在监管部门加强监管、治理乱象、防范风险,积极引导产品转型的背景下,资金体内空转的态势得到一定遏制,但近29.54万亿的理财经过层层嵌套,不仅最终投向难以掌握,而且推高了融资成本,导致距离为实体经济服务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融资效率下降。2011年IMF对我国金融体系稳定的评估报告指出,自2001年以来,我国增量资本产出比(ICOR),即GDP每增长1美元就平均需要近5美元的投资,与日本和韩国相比高出40%;我国的储蓄和投资总额占二十国集团总量的20%以上,GDP份额却只占约10%。在资金效率不断下降的情况下,要保持产出的稳定增长,必然要扩大负债规模,然后在惯性作用下将资金再投入低效产业,最终形成从根本上依赖货币宽松而营造的增长假象。
阻滞经济供给侧结构改革。超越实体经济真实需求的过度金融供给只会在追逐短期利润的动因下,催生房地产泡沫、政府债务高企以及金融业过度繁荣,尽管可以理解为这是金融机构“个体理性”的市场选择,但如果资金长期沉迷于买卖资产的收益,而不是资产本身的用途及其盈利能力,资金在新兴产业、创新企业等领域逡巡不前,缺少与企业共成长的耐心,结果便会出现不利于经济供给侧结构改革,直至“明斯基时刻”引发金融风险的“合成谬误”。
2018年,央行继续实施稳健中性的货币政策,保持流动性合理稳定;同时,金融监管持续强化,深入扎实整治金融乱象,惩处违法违规行为,目的均在于防控金融风险。从金融部门自身的角度,需要认识到任何脱离实体经济的“自娱自乐”、过度膨胀最终只能自食其果,金融只有回归本源、做回主业,才能在“倒U型”的上升阶段形成金融深化效果。我国作为银行主导型市场,商业银行需要以实体经济、国家政策为遵循,及时采取措施加强“体脂”管理。
一是存量业务管风险。不折不扣落实中央要求和监管规定,系统梳理各条线和管理领域的风险、合规隐患,查漏补缺扎进制度笼子,花大力气提升内部控制和合规经营水平,关注基层行内控管理薄弱问题;重点对投向房地产、地方政府债务、敏感行业等领域的信贷业务加大检查力度;对非信贷业务严格穿透管理,准确掌握底层资产风险情况,完善同业理财统一授信管理,加强理财产品期限配置,避免引发流动性风险;压实风险防控责任,强化问责追责。
二是增量业务调结构。根据央行《中国金融稳定报告2017》,截至2016年末,银行业金融机构表外业务(含托管资产表外部分)余额为253.52万亿元,表外资产规模相当于同期表内资产规模的109.16%,其中的市场风险、流动性风险、信用风险不容小觑。新增业务调结构首当其冲需要控制表外过度“肥胖”的现状,合理压缩表外,降低“体脂率”,重塑表内、表外业务比例。同时,新增投放要主动服务国家重大发展战略、重大改革举措,一方面以重点领域重大工程为核心,积极支持“一带一路”、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雄安新区建设等国家重点战略,围绕中国制造2025,促进制造强国建设、高端装备领域突破和现代服务业发展;另一方面要抓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乡村振兴战略、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增加低收入者收入等国家机遇,结合自身资源禀赋,着力发展普惠金融业务。
三是积极开展有效创新。服务实体经济、防范金融风险并不是拒绝创新,相反应鼓励创新回归表内,通过开展有效创新促进目标达成。向管理要效益,创新管理工作。提升前中后部门的联动效率,充分发挥中后台的支撑保障作用,使前台业务需求能够得到快速响应,体现“以客户为中心”的服务理念;向数据要效益,创新信息化建设。研究运用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技术,加强科技对经营管理的支撑能力,通过为客户精准画像实现综合营销,协助解决普惠金融业务中高成本、高风险难题;理财业务回归资管本源,大力创新发展净值型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