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消失的GDP冲动

2018-11-19 00:00
中国新闻周刊 2010年32期
关键词:日本

陈 言

在日本上名牌大学,毕业后进大企业,一生在一家企业里工作,最后在日本安度晚年,这些成了日本大多数人的毫无兴奋点的“梦”。 日本报纸喜欢把日本的邻国描绘成坐在火山口上的国家,靠这些来凸显日本的平和、稳定

尽管日本内阁府会经常发布各种报告,但8月16日发布的日本国内生产总值(GDP)最新情况报告,迅速引起了日本国民的注意。

“2010年4~6月,日本GDP的增值为0.1%,按年率换算的话是0.4%。”按级别应该称做局长的政策统括官谈这些,并没有引起在座的内阁府记者俱乐部各位记者的注意。能够有0.1%的增长,在日本已经属于不错了,全年能拿到0.4%的增长率,更是成绩喜人。

局长话锋一转,谈到了日本与中国相比较后的情况:“4~6月,日本GDP为1.2883万亿美元,中国是1.3369万亿美元。比较一下1~6月的数字,我们可以看到,日本是2.5871万亿美元,中国只有2.5325万亿美元,我们比中国多了一些。不过,今年恐怕是要被中国超过了。”局长说话有些弯弯绕,但记者们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自1968年日本超过西德,位居世界GDP第二以后,这是首次真切地让记者们感到,日本GDP就要被中国超越了,在局长淡淡的表述中,这点是非常清晰的。

从去年就不断有媒体做中日GDP对比。最大的报纸《朝日新闻》在2009年8月做了4整页的中日GDP有可能逆转的专辑,各家杂志也纷纷动用各种智囊团的力量,做过GDP逆转的预测,中日逆转早已不是新闻,但是能断定2010年中日逆转,则还是引起了媒体的注意,也让日本市民开始在各种场合,思考日本这42年的得失。

信州大学教授真壁昭夫在8月24日的博客中写道:“日本社会充满了闭塞感,到处可以听到我们已经成为典型的NDC(新衰退国)的声音。”

民众冷静对待逆转

早稻田大学产业经营研究所教授木下俊彦谈到中日GDP逆转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2007年还1美元兑换120日元,现在过了90日元大关。从感觉上说,中国GDP早在几年前就超过了日本。”

不过,这并不会影响日本普通国民的日常生活。当记者们走出内阁府时,看到霞之关大街上行走的人,依旧是西装革履,要是说和几年前有哪些不同的话,那就是带领带的人少了,包括政治家在内,到了夏天就不再打领带了,这样能让室内的温度高一些,算是回应了节能环保的呼吁。到了这个季节,晚上下班后去酒馆喝啤酒,则越发地让人感到爽快,把一扎啤酒倒进胃中,似乎全天的疲劳、对酷热的不适都消除了。记者们相信,这样的生活今后也能持续下去。

8月16日晚上,酒馆电视里不时传来内阁府最新调查结果的消息。大多数人没有太认真地去听这个新闻。“不会因为中国GDP超越了日本,日本人的生活就会发生哪些变化。”东京一位姓马场的公司职员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我是1968年大学毕业进入企业工作的,到2008年我从企业退下来,工作期间日本一直在世界上保持着GDP规模第二的地位。我退休时对公司里的职员说,我们这一代保卫了日本GDP世界第二的地位,下面看你们的了。”平田信彦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了他退休时对公司同事们的一席话。

平田信彦从2000年开始在中国工作了6年。在大多数日本人想都没有想过中国GDP会超越日本的时候,2008年平田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中国有可能在不久就超越日本。

“42年过去了,应该好好表扬日本。虽然日本经济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失落了十年以后,失落還在持续,但毕竟日本有了全民皆有的健康保险,基本上每个人都有养老保险金,经济上的失落,并没有带来社会的震荡。”平田信彦说。他的视点超过了普通日本人,看到的是日本社会经过40余年的努力,已经建设了具有超级稳定特点的社会体制。

日本是在GDP规模成为世界第二的过程中,实现了丰衣足食,而且具有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让这种丰衣足食能持续下去的能力。虽然贫富悬殊问题在这个国家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但毕竟这里基本上没有食不果腹的人。在保卫GDP规模世界第二的过程中,日本实现了这点。

全民“中产”

在过去的42年中,日本人最引以自豪的是他们建设了一个全民“中产”(也叫做一亿“总中产”,因为日本有一亿多人口)的国家。

1979年,大平正芳当选为内阁首相,照例是要有一个回答记者提问的时间。记者的提问大都在日本政治、经济方面,偶尔也会提一些关于首相个人的问题。

有记者问:“大平先生现在是一国的首相了,你怎么看待自己的经济地位?”

“我觉得自己属于中产阶层。”大平正芳说。

到了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中产成了日本最普通也最能获得支持的一个词。说自己中产既是求得共鸣的最好方式,也多少显示出了日本特有的自豪。这和后来1980年代出现的土地价格飙升,一部分人开始占有大量的不动产成为豪富,以及再后来出现的IT暴发户,那种在东京市中心盖一座只供自己一家人住,面积却要有上百亩的情况大为不同。

自从1970年代开始,议会中,在野的社会党和共产党等不断向执政的自民党发起猛烈的攻击,说他们在教育、医疗、住房等各个方面出台的政策不利,随时要取而代之。国际上社会主义国家的存在,也让自民党不得不注意社会福利体制的建设。

中小学9年义务教育在战后已经普及。日本的义务教育实际上就是免费教育,本来全年的学费、书本费只相当于普通工作人员几天的工资,对于收入少,纳税少的人则是全部免费。日本说的义务,更多的是指家长必须让自己的适龄孩子进入学校学习的义务,如果孩子没有去学习,法院将会追究家长的责任。

高中的费用同样不高。众多的大学生是靠勤工俭学来上大学的。“我们的邻国正在搞政治运动,我们这些大学生听说后,也开始谋划日本文化大革命。大学准备提升学费的时候,我们全校学生行动了起来,共同反对提高学费。上个世纪60年代、70年代,很少有学校敢单方面涨学费的。不像现在,大学说涨就涨了。”已经是一家上市企业的总裁森协先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日本早在1961年就已经设置了“国民皆保险”制度,保险的费用与个人的收入挂钩。收入高的人,缴费高,收入低的人只需交纳相当于普通人打几个小时工的工钱。看病报销,缴费高的人报销的比率也高;缴费少的人,通常只报销30%。日本医疗费极为昂贵,但日本人照样看病,很少听说因为没钱而看不起病的。

日本最不成功的可能是他们的住房政策。“总中产”日本人,不论在东京还是乡下,其标准是有一套二层小楼。于是人们看到的是轻轨走上几十公里都是连绵不断的二层住宅,楼宇楼之间缺少绿地,公路两旁没有树木,从高处向东京、大阪等大城市望去,下面的住房如同碎片。走近看时,虽然外表精巧,但大都是使用寿命三、四十年的廉价房子。公房不是没有,但在民间鼓吹“官不得压民”的时候,公房房租要高出私人出租价格,这样给民间留足了赚钱的余地。

毫无兴奋点的“梦”

在基本实现了教育、医疗、就业、养老等方面人人有保障以后,良好的社会条件开始让日本变得“内向”。

1993年日本GDP规模在4.8万亿美元,其后的17年中,虽然也有超过5万亿的时候,但基本上被固定在5万亿美元上下。从1977年到1989年的十多年时间,日本GDP实现了翻两番,其后则是长期停滞。

但是这期间,日本GDP维持了世界第二的规模,这与日元升值有着很大的关系。1960年代到1980年代,日本产业升级要大大超过欧美,日本经济发展形势也要好于其他国家,这带来了1980年代以后日元汇率的一路飙升。

《产经新闻》等日本报纸,喜欢把日本的邻国描绘成坐在火山口上的国家,靠这些来凸显日本的平和、稳定。一位3次来中国赴任的日本官员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们这么大的国家机关,想找几个肯到外国工作的人都非常的困难。并不是语言问题,是很多官员对去外国工作没有兴趣,不愿意到外国去。结果是我这样的人要反复来中国工作。”

去美国会不会好一些?情况同样很糟糕。美国哈佛大学应该是很不错的学校,但是2010年仅招收到了5名日本留学生,同一时期招收的中国留学生人数为463人,韩国也有314人。“很多人对上哈佛都没有兴趣了。过去官员们会十分愿意去美国读书的。”上述日本官员说。

8月15日,日本产业能率大学做了一项调查,在问到400名18~26岁刚刚进企业工作的人是否愿意去外国工作时,49.0%的人立即回答:“不愿意。”可以挑选国家的话,24.0%的人表示可以考虑。

在日本上名牌大学,毕业后进大企业,一生在一家企业里工作,最后在日本安度晚年,这些成了日本大多数人的毫无兴奋点的“梦”。2010年年初,野村综合研究所对1万名工薪阶层的人做了调查,在回答“你是愿意在大企业里工作一生,还是在有很好的条件时自己创业?”这个问题时,20岁的人只有27%表示可以考虑创业,30岁的人也只有39%的人选择了创业。

在日本经济从复兴走向繁荣,拿下世界第二把交椅时,曾经有诸多的日本企业家脱颖而出,但到了上个世纪90年代以后,已经很少能够找到一个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日本企业家了。不仅是企业家,在媒体特别发达的日本,我们也很难举出一位记者、专栏作家的名字。

当日本就要交出其GDP世界第二的位子时,也许发现这42年日本构筑了稳定的物质社会基础,而其精神文化则需要跨越“内向”,在今后的国际社会中逐步构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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