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规因素与非常规因素汇合
——美国对华政策的质变

2018-11-17 23:07
现代国际关系 2018年7期
关键词:对华政策中美关系对华

倪 峰

[内容提要] 自2017年年底以来,美国方面展开了一轮宽领域、高强度的对华攻势,中美关系跌宕起伏。造成这一局面的众多原因中有一条重要的线索,这就是影响当前美国对华政策最重要的非常规因素(特朗普现象)与最重要的常规因素(两国实力对比与相互认知)的加速变迁在2017年年底出现了汇聚、合流,从而在美国政治精英中生成一种自尼克松访华以来前所未有的对华负面共识,在这种共识的推动下,美国对华政策正在经历质变。

中美关系是当今世界上最重要、最复杂的双边关系。美国是影响中国改革、开放、发展、稳定、祖国统一最大的外部因素。2017年年底,中美关系出现重要拐点。美国官方对华定位出现重大变化。从2017年12月18日起相继出台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国防战略报告》《核态势评估报告》将中国定义为“战略竞争者”“修正主义国家”,认为“对美国繁荣和安全的主要挑战来自所谓修正主义大国的竞争。这种竞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暂时的和单个领域的,而是战略性、长期性和全面性的竞争。”*“Summary of the 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 United State,” http://www.Defense.gov/Ptals/1/Documents/pubs/2018-National-Defense- Strategy- Summary.pdf.(上网时间:2018年6月13日)与上述定位和判断相对应,美国方面同时在经贸、台湾、南海、两国人文交流、两军交流等众多领域高强度、高频次地连续对华发难,中美关系跌宕起伏,山雨欲来风满楼。中美关系严峻的形势引发了战略界的广泛讨论。有人认为中美关系正在经历质变,进入了“新冷战”*郑永年:“中美新冷战为何突发?”,http://zhengyongnian.blogchina.com/775841343.html.(上网时间:2018年6月1日),2018年5-6月号的美国《国家利益》杂志发表封面文章《美国对阵中俄:第二次冷战到来》(America vs.Russia and China: Welcome to Cold War II)。或全面竞争的“新时代”*王建伟:“中美关系进入全面竞争的‘新时代’”,《国际关系研究》,2018年第1期,第42~50页。;有人认为“中美关系已跌入了修昔底德陷阱”或处在陷阱的边缘;*金灿荣在2018年5月2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举办的“中美关系再思考”研讨会上的发言。有人认为“中美关系正在经历40年来最深刻的一次调整”,*陶文钊在2018年5月2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举办的“中美关系再思考”研讨会上的发言。“到了需要作出抉择的十字路口”;*崔天凯:“美国要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作出正确选择”, 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8-04/16/c_129851623.htm.(上网时间:2018年6月4日)也有人认为中美关系竞争+合作的基本范式并未发生逆转。*刘学成在2018年5月2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举办的“中美关系再思考”研讨会上的发言。从这些议论和判断可以看出,尽管对形势的严峻程度看法并不完全一致,但是在指向性上是一致的,这就是美国对华政策正不断地向战略竞争的方向滑动。导致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全局的、历史的、结构性的,也有具体的、实时的、偶发性的。本文试图结合近期中美关系形势的演化,从常规性因素和非常规性因素的角度对当前美国对华政策的状况做一些探究,并提出一些自己的观察和思考。

一、特朗普现象:当前美国对华政策最重要的“非常规因素”

非常规因素通常是指无前例参照,或形态上、性质上、致因上、影响程度上异于、甚于以往同类的事件和现象。在中美关系和美国对华政策演进的过程中,时常会受到此类因素的影响,有时甚至对中美关系的整体状况产生重大影响。例如,2001年发生的“9·11”事件,在相当大程度改变了小布什政府执政初期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的认知,转而视中国为美国在应对恐怖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等各种全球或地区性问题上的伙伴。在“9·11”事件发生到2009年年底大约8年的时间里,中美关系与冷战结束后的上世纪90年代相比,保持了一种相对稳定、平静的状态。这显然与“9·11”事件这样的“非常规因素”存在着正相关关系。当然,也有负相关的“非常规因素”,1995年李登辉访美以及由此引发的台海危机就是突出的案例。

当下影响中美关系和美国对华政策最大的“非常规因素”当属特朗普现象。在美国政治舞台上,特朗普是一位非常特殊的人物。首先,他是一个“政治素人”,在成为美国第45任总统之前没有任何的从政经历,是美国历史上首位商人总统。其次,他是一位典型的“反建制派”,认为长期盘踞在华盛顿的美国政治精英纸醉金迷,为自身利益相互缠斗,全然不顾美国面临的困境和普通选民的期盼,是当前美国各种乱象的根源而非解决问题的引领者者。特朗普虽身为亿万富豪,却以深受全球化之害的美国中下层白人代言人自居,反对“政治正确”,将联邦政府的所在地称为“华盛顿沼泽”。再次是他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其不羁、善变、精干、有为、逐利、自我、好斗、执着的人格特质决定了他经常打破传统、善于战略欺骗和谈判、行动力和执行力强、凭个人直觉决策、追求尊重和利益交换、报复心强等诸多政策和行为偏好。*尹继武 郑建君、李宏洲:“特朗普的政治人格特质及其政策偏好分析”,http://www.sohu.com/a/130798964_618422.(上网时间:2018年6月28日)特朗普的这些特质为美国的内政外交打下许多“特朗普印记”,如行政缺位、小圈子决策、推特治国、与主流媒体长期对峙、社会分裂加剧、单边主义、崇尚权力政治、经济民族主义、反秩序倾向等等。美国外交史学者米德认为,特朗普是“70年来美国人首次选出的与处于美国战后对外政策核心的政策、观念和制度都格格不入的总统”。*Walter Russell Mead,“The Jacksonian Revolt: American Populism and Liberal Order,” Foreign Affairs,March/April 2017,pp.2-7.同样,特朗普的这些特质也延伸至对华政策领域,对中美关系产生了一些特殊的影响。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与以往的“建制派”总统相比,特朗普有着别样的“中国观”。

在过去40多年中美交往的过程中,历任美国总统形成了相对成型的对华基本认知模式,这种认知模式建立在四个维度或四个视角之上:第一个维度是地缘战略。鉴于中国的大国特质和重要的地缘位置和影响,中国发展走势和中美关系好坏,一定会对国际格局的变化和美国的战略利益产生重大影响,正如基辛格所言:“美中关系对全球的稳定与和平至关重要”*[美]亨利·基辛格著,胡利平、林华、杨韵琴、朱敬文译:《论中国》,中信出版社,2012年,第510页。,因此,先前的美国领导人在看待中国的时候,都有一个地缘战略视角。第二个维度是利益特别是经济利益。现实和商业利益一直是美国对外政策的基本动机,美国与中国最初的联系起源于通商,19世纪末美方提出的“门户开放”政策构成了美国对华政策最悠久的传统。在全球化时代,随着两国相互依赖的不断加深,利益关系已成为两国关系的基本纽带和美国对华政策中的基础考量。第三个维度是意识形态。正如基辛格所言:“美国在国际上的经历一直是信仰胜过经验。自美国于1917年进入世界舞台以来,依仗其强大的国力及对理想的自我肯定,以至于本世纪主要的国际协约均是美国价值观的体现。自他们有力量以来,他们一直试图以美国国内的自由政治模式来构造世界政治。”*[美]亨利·基辛格著,顾淑馨、林添贵译:《大外交》,海南出版社,1998年,第3页。具体到对华政策领域,美国始终存在着一种“使命感冲动”,试图用美国的价值观“改造”中国,这在美国民主、共和两党政府的对华政策中均有体现,民主党强调所谓“人权”“劳工权力”,共和党强调所谓“宗教信仰自由”“反堕胎”等。第四个维度是国际秩序。二战结束后,美国凭借超强的实力构建了以其为主导的自由主义世界秩序,这其中包括:以集体安全为原则的国际组织、以自由贸易和开放经济为原则的货币贸易体系、价值观共同体、同盟体系与安全承诺等,这构成了美国霸权的重要基础。随着美国实力的相对衰弱,特朗普总统的前任奥巴马更加看重这一整套国际制度在护持美国霸权中的作用,对中国在这方面的作为心生疑虑,声称美国不能让中国等国家书写全球规则。这四个维度上的思考和判断相迭加,就大体构成美国传统的对华战略。自尼克松以来,尽管美国历届总统在这四方面的侧重点都各有不同,但配比大体均衡。正如基辛格所言:“八位美国总统和四代中国领导人在处理微妙的双边关系时都显示出了惊人的连贯性。双方始终尽力维护这一实质性的合作关系,使之不受历史纠葛和各自国内考虑的干扰。”*[美]亨利·基辛格著,胡利平、林华、杨韵琴、朱敬文译:《论中国》,第VI页。

与冷战结束以来历任美国总统相对固定或成型的对华认知模式相比,特朗普的“中国观”发生重大变异。特朗普之“新”之“特”,就在于他把这四个维度上的考虑排布得非常不成比例。地缘战略方面,特朗普本人是商人出身,没有在体制内工作过,上台前没怎么接触过相关的概念,上台后对地缘战略的操盘或口号并不热心。意识形态方面,无论在他的涉华文件、报告还是演讲,以及访华的议程中,几乎不怎么强调,最多做些表面文章。国际秩序方面,全世界都已看得很清楚,特朗普领导的美国不想再费时耗力做秩序的维护者了,在气候变化、多边贸易等领域采取斩钉截铁的单边退出措施。

特朗普认为,长期以来美国把大量的国家资源耗费在全球事务上,包括在海外打无意义的战争,而不是用于发展自己、改善老百姓生活,所以他的政府必须反其道而行之,集中精力先把美国自己的事情搞好,这是他所谓的“美国优先”的核心要义。他在《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发布的演讲中称:“想要抓住未来的机遇,首先要从过去的失败中吸取教训。多年来,民众对华盛顿的政客们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们早已忘记应该尊重美国人的意见、应该为国人争取权益——这些前任的领导人们在贸易谈判中将利益拱手让人,更导致上千家美国的工厂、数以百万的工作岗位流失境外。我们的这些前任领导人们积极参与其他国家的建设,却疏忽了本国内政。由于资源不足、资金不稳、任务不明,国人都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他们没有让那些本就很富裕的同盟国家缴纳应缴的份额,而是大包大揽,让我们的纳税人和军队承担巨大的负担。”*“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on the Administration’s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December 18,2017,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administrations-national-security-strategy/.(上网时间:2018年7月4日)他表示在他的领导下“美国的战略第一次意味着经济安全就是国家安全,”*同上。称“美国国内的经济活力、增长和繁荣对美国在海外的权力和影响力而言是绝对必要的;任何国家如果试图用繁荣来换取安全,最终将失去繁荣和安全。”*同上。在他的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特别强调:“美国将重振经济以维护工人和公司的利益,为恢复国家力量打下基础;将不再容忍长期的贸易赤字,追求自由、公平和互惠的经济关系。”*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pp.17-19,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上网时间:2018年7月4日)

随着经济安全上升为国家安全,经济民族主义色彩强烈的特朗普对于一个生机勃勃、潜力无限又发展道路迥异的中国抱有一种近乎天然的担忧、疑虑,甚至一定程度的敌意,视中国为美国经济最大的外部挑战。从参加竞选开始,特朗普就不断将中美经贸关系形容为一场“战斗”,中国正在“掠夺”美国,美国正在输掉“战斗”,要把解决对华经贸关系中的所谓不平等问题作为他贯彻“美国优先”的重要目标,并多次发出要对中国进行制裁的威胁。于是我们看到,经济利益在特朗普对华政策中所占的比例异常的高,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现象。特朗普的“中国观”最关心的是如何通过与中国打交道,实质性地减少美国的对外贸易逆差,然后减少财政赤字,吸引制造业回流,扩大基础设施建设投资。

特朗普的政治属性、个人特质和独特的“中国观”给中美关系带来了全新的、巨大的不确定性。首先,被称为两国关系“压舱石”的经贸关系成为了双方博弈的“主战场”。冷战结束以来,人们经常用“好也好不到哪儿、坏也坏不到哪儿”来形容中美关系的基本状况。两国关系之所以“坏不到哪儿”,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有“压舱石”在,两国关系虽历经风波,终究能够实现转圜。然而这次特朗普直接冲着“压舱石”而来,中国再怎么强调两国经贸关系互利共赢的基本性质,也很难改变特朗普认为美国在对华交往中“吃了大亏”的思维定式。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而特朗普所刻意触碰就是当下中美关系的物质基础。其次,两国关系的政治基础面临挑战。台湾问题是中美关系最重要、最敏感的问题。美国政府承诺的“一个中国政策”是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作为一位没有从政经验的领导人,特朗普对台湾问题的敏感性和复杂性缺乏了解。作为一位具有交易特质的总统,特朗普将台湾问题作为其在其他领域逼迫中国做出让步的筹码,同时放手让“亲台派”下属和议员操弄台湾议题,屡屡触碰中国的底线,致使台海发生危机的风险大幅提高。再次,特朗普的行事风格为两国关系的稳定发展带来前所未有的困扰。

与此同时,我们也应看到,特朗普因素对中美关系的影响并非全然是消极的、挑战性的。其中的一些因素也有可能是机会之窗。一是特朗普上台之初,美国的对华地缘战略竞争的色彩曾一度有所减轻;二是对华政策中的意识形态色彩将有所降低;三是在经贸领域,两国间做增量的空间也是美国与所有重要的贸易伙伴相比最大的。例如,在能源领域,尽管有研究显示,中国的能源消耗已接近峰值,但从能源结构来看,煤所占的比例过高,造成中国北方大面积严重雾霾天气。要想从根本上治理这一问题,须改善能源结构,降低煤的使用量,提高油气占比。而美国页岩气产量已具备向外输出的能力,特朗普本人也主张大力发展美国传统能源产业。因此在扩大能源贸易方面,两国的内生利益高度契合而且前景广阔。另一个增量空间是农业。随着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以及人民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对各种农产品的需求量巨大,正如马云去年在底特律“美国中小企业论坛”的演讲中介绍的那样:中国每年要消费6亿头猪,70亿只鸡。而美国则是世界农业生产条件和农业生产能力最强的国家之一。总之,中美在经贸领域即存在所谓“结构性失衡”,也存在“结构性合作”的广阔空间。

二、实力对比及美国对华认知的变迁:决定美国对华政策的“常规因素”

在中美关系及美国对华政策演进的过程中,虽然会不时地出现一些“非常规因素”,并对两国关系发展态势产生重大影响,但一些常规的因素、基础的因素对两国关系的影响更为根本、更为长远。所谓“常规因素”就是决定事物性质和基本形态的结构性要素。进入新世纪以来,尤其是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对两国关系的形态发挥根本性影响的因素当属中美两国实力对比及相互认知的快速变迁,这对中美关系不断向战略竞争的方向滑动一直发挥着决定性的影响

进入21世纪以来,世界格局开启了新一轮的大变动、大调整,其走向并没有像一些美国战略家预言的那样,将冷战结束开启的美国独霸的“单极时刻”转变为“单极时代”,而是新兴国家群体性崛起、西方力量整体性下滑、权力中心加速东移、全球性问题集中爆发。美国评论家扎卡里亚用“他者的崛起”来描述当今的世界:“从古至今,我们第一次见证了真正的全球经济增长,这一局面正在造就一个全新的国际体系:世界上所有国家不再是客体和旁观者,而是掌握自己命运的博弈方了。世界正在迈向一个‘后美国世界’,许多国家和个人都在对它进行塑造,为它确定方向。”*[美]法里德·扎卡里亚著,赵广成、林民旺译:《后美国时代》,中信出版社,2009年,第X-XII页。在扎卡里亚所描述的“他者的崛起”中,中国无疑是最突出的一个。改革开放以来,国土面积相当于整个欧洲,而人口为欧洲两倍的中国正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开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为宏大的现代化进程,短短30多年,中国就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经济体之一,外汇储备比其他各国的总和还要多;钢产量超过全球其他十大产钢国的总和;已有210项工业产品位居世界第一。

中美力量对比的这种快速变化深刻影响着美国对中国的认知和战略精英对中国的判断。中美两国是在社会制度、意识形态、战略利益都存在差异的国家,这种差异造成了两国之间始终都存在着战略互疑,这是中美关系中的一个结构性矛盾。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美方对中国的担忧主要基于中国作为迅速发展中的大国所具备的赶超美国的潜力,对于中国是否具备了现实的能力还抱有这样那样的怀疑。然而到2010年,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制造业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工业国,美国开始将担忧聚焦在中国不断增长的能力上,在这一大背景下,奥巴马政府推出了“亚太再平衡”战略。2013年以来,中国的一系列维护自身利益、扩大自身影响、惠及各国人民的举措使美国开始对中国的战略意图产生质疑,这其中包括:设立东海防空识别区被美国解读为拒其于西太平洋之外;南海吹填行动被美国指责为干扰其“航行自由权”;《中国制造2025》被解读为中国运用政府力量剥夺美国和西方技术优势,终极目的在于帮助中国征服世界;中国开办孔子学院和开展公共外交,被美方冠之为“锐实力”,是所谓“威权国家对民主国家的价值观渗透”。而对于更为宏大的“一带一路”倡议,特朗普的前首席战略师班农的解读更为夸张,将其形容为融麦金莱的“大陆中心说”、马汉的“海权论”、斯皮克曼“大陆边缘说”西方三大地缘战略理论为一体的“统治世界”的战略。

对中国能力以及战略意图疑虑的加剧,在2015年催生了一场美国战略界的“对华政策大辩论”。前美国驻印度大使、哈佛大学教授罗伯特·布莱克威尔与卡耐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研究员阿什利·特利斯合写的一份报告认为,过去数十年的美国对华接触政策,即将中国的经济与政治整合并融入“自由国际秩序”以改造中国的政策,是以损害美国在全球的优势地位与长远的战略利益为代价的,未来数十年中国是美国“最值得警惕的竞争者”,因而主张美国应该实质性地修改现行的对华大战略。两个月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中国问题专家兰普顿发表关于“美中关系逼近临界点”的演讲,对两国国内威慑彼此论调不断升级,两国精英和大众讨论重心逐渐转向极端表示担忧。他还援引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对中美互疑的概括:在北京看来,华盛顿坚决反对中国崛起,甚至想破坏其政治领导力;美方则认为,北京的长期政策旨在将美国赶出亚洲。*刘洋:“美国正掀起对华政策大辩论 转变对华战略的时候?”,《环球时报》,2015年8月26日。2015年,《百年马拉松——中国密谋取代美国成为全球超级大国》一书在美国出版,作者白邦瑞在书中 “揭露”了“中国鹰派的密谋”——在20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百年时取代美国成为全球霸主,而美国过去40年一直被愚弄,愚蠢地帮助中国崛起。*同上。以上几位在美国政治立场各异,在如何应对中国、处理中美关系上也有不同的见解,但对中国的疑虑已成为他们共同的指向。

2017年11月18日,中共十九大胜利召开,对于十九大描绘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宏伟蓝图的报告,美方的一些人物却刻意曲解,认为“中共十九大报告是中国未来全球霸权统治的计划”,*“Steve Bannon in Tokyo: Democracies Should Form Alliance to Counter Chinese Threats,”https://www.breitbart.com/big-government/2017/11/14/watch-steve-bannon-in-tokyo-democracies-should-form-alliance-to-counter-chinese-threats/.(上网时间:2018年7月4日)中国已宣布和美国分道扬镳,美国试图通过“接触”塑造中国发展方向的幻想已经破灭,中国走向了与美国希望的方向相悖的道路,而且向世界输出自己模式。美国对华战略疑虑从潜力、能力、意图再次升级到发展道路和发展方向的层面,各种疑虑相互叠加达到了尼克松访华以来前所未有的高点。

三、美国特色的对华“举国体制”出现

到2017年年底,影响美国对华政策的两大因素都分别依据自身的逻辑实现了合流,并激发出巨大的化学反应。从非常规因素来看,特朗普一直将中国在经贸关系中“掠夺”美国作为他处理对华事务的主要考量。在特朗普上台头一年大部分的时间里,中美两国也进行不少有益的沟通,达成许多谅解和意向。例如,在2017年4月两国首脑海湖庄园会晤之后,中国方面推出了“百日计划”,11月特朗普访华期间两国政府签署了高达2530亿美元的经贸大单。然而,这位商人出身的总统更重所谓“结果导向”。当2017年两国经贸数据出炉,美国对华贸易逆差不降反增,又多出近300亿美元时,*根据2018年2月6日美国商务部公布最新贸易统计数据,2017年美中贸易逆差增加了8.1%,至3752亿美元。特朗普的经济优先思维再次作祟,甚至认为自己受到了愚弄,因而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同中国打贸易战的架势。与此同时,受美国战略界对华战略疑虑不断聚集、升级的影响,特朗普的战略思路也更加清晰,即从当初一味地抱怨美国贸易赤字,逐渐纳入更加长远的战略考量。除了贸易不平衡问题之外,特朗普政府还要求中国大幅度开放市场,改善美国企业在华市场准入条件;要求中国改变当前补贴新兴产业的政策,放弃《中国制造2025》计划以及“不合理”地“强制”外资企业“转让技术”的做法。而从常规因素来看,整个美国政界、战略界的对华疑虑达到前所未有的高点。美国社会各种政治势力的对华负面认知终于形成大汇聚、大合流。这种汇聚和合流集中体现在2017年12月18日特朗普政府公布的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报告33处点到中国,赋予中国三个新的定位:“战略竞争对手”“修正主义国家”和“美国实力、影响力与利益的挑战者”,认为“美国要反思过去20年的政策——这些政策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即与竞争对手的接触以及将其纳入国际机构和全球贸易,将使它们成为良性的参与者和可信任的伙伴。在很大程度上,这个前提被证明是错误的。”*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p.25.这种对华负面认知的大汇聚、大合流激发起美国各种政治势力对华发难、反制的巨大动能。美国的对华动作似乎形成了一种“总体战”的态势。

在这场对华“总体战”中,经贸领域是主攻方向,由行政部门担任主攻。2017年11月30日,特朗普政府正式拒绝中国根据《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议定书》第15条获得市场经济地位的要求。2018年1月12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发布《2017年恶名市场非定期回顾报告》,将中国纳入其“恶名市场”名单。3月22日,特朗普签署总统备忘录,表明依据“301调查”结果,将对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大规模加征关税,并在之后不断加码,开出“史诗级”要价;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就相关问题向世贸组织(WTO)起诉中国;美国财政部在60天内出台方案,限制中国企业投资并购美国企业。4月16日晚,美国对中国高科技公司痛下杀手锏,美商务部发宣布将在未来7年内禁止中兴通讯向美国企业购买敏感产品。为了避免贸易战,在与美方的贸易磋商中,中国政府表达了最大的善意和诚意,但美方一再反复无常。6月15日,美国特朗普政府宣布将对自中国进口的约500亿美元的“含有在工业上有意义的技术”的产品加征高额关税。中美贸易战正式开启。

台湾问题为副攻方向,由国会担任攻击主力,美国务院策应。2018年1月10日和3月1日,美国众议院、参议院分别以435比0、100比0通过《台湾旅行法》。美国涉外法案竟然没有一张反对票,这在美国历史上也堪称奇观。相形之下,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美国国会唱名表决对日宣战时还有议员投下了一张反对票。3月20日,美国国务院负责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帮办黄之瀚访问台湾。

南海问题为战略机动方向,由军事部门担纲主力。近来,美舰船、军机明显加大了在南海地区“自由巡航”的频次。军方不断放风,要在南中国海“部署岛屿”,以回应中方在南海的岛礁建设。2018年6月1日,美军联合参谋部主任、海军陆战队中将肯尼思·麦肯齐在接受采访时发出威胁,美国军队在西太平洋有丰富的摧毁小岛的经验,这是美军的一个核心能力。在今年的香格里拉对话会上,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再度炒作南海问题,表示如果中国不能找到一种方式,与在这一争议地区有利益的国家开展更多合作,可能会产生巨大后果。美国军方还以中国在南海推动军事化为由,中止邀请中国海军参加环太军演。

人文交流领域发展为延伸战场,由极端派议员作为主攻手,行政相关部门策应。人文交流曾经是中美关系中最积极、争议最少的领域,如今战火也烧进了这方“净土”。2月5日,得克萨斯州联邦参议员鲁比奥在一封公开信中妄称,孔子学院是中国对美国的“外国渗透”活动之一。他号召美国的学校应该终止和孔子学院的合作项目,因为他们“试图教授一种扭曲的历史版本”。5月31日,美国国务院表示,计划缩短发给中国公民的某些签证的有效期。根据新政策,美国领事官员可能会限制签证有效期,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发放最长期限的签证。根据向美国大使馆和领事馆发送的指示,如果中国研究生在机器人、航空和高科技制造业等领域学习,他们的签证将被限制在一年。其理由是中国将这些领域列为《中国制造2025》制造业计划的重点。

民主党也加入战阵。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的党争极化进一步加剧,民主党逢特必反,并试图通过“通俄门”调查把特朗普拉下马。但这次在对华问题上许多民主党重量级人物站在了特朗普一边,甚至抱怨特朗普不够强硬、不够技巧。例如,民主党克林顿政府第二任期时国务卿奥尔布赖特近期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称:“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国防战略报告》将中国和俄罗斯并列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实际上中国是比俄罗斯更大的威胁,不仅在广度上而且在深度上。《报告》将俄罗斯与中国并列,是对俄罗斯的高抬,是对普京的奖赏。”*“Madeleine Albright: China Is a Bigger Threat Than Russia to the United States,” https://m.theepochtimes.com/madeleine-albright-china-is-a-bigger-threat-than-russia-to-the-united-states_2546580.html.(上网时间:2018年6月5日)考虑到奥尔布赖特是希拉里·克林顿的密友,民主党在2016年大选中深受俄罗斯“干政”之害,她的这番表态具有指标意义。

传统主流媒体在舆论场上摇旗呐喊。特朗普与传统主流媒体之间不睦,双方之间经常互怼。然而在应对中国的问题上,传统主流媒体毫不示弱。《纽约时报》专栏作者托马斯·弗里德曼是一位著名的反特朗普人士,也是自由贸易的坚定拥护者,但却积极支持特朗普对华发动贸易战,并指责中国盗窃知识产权,进行大规模的政府干预、无视WTO规则、强迫西方公司支付进入中国的入场费。*Thomas L.Friedman,“The U.S.and China Are Finally Having It Out,” The New York Times,May 1,2018.美国主流媒体的表现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特朗普政府更积极。每当中美之间的贸易谈判出现转机的时候,他们群起批评特朗普政府开场气势汹汹,但获得一点儿让步就满意而归,指责特朗普贸易谈判模式是雷声大雨点小。

学界提供学理支撑。自2015年美国对华大辩论,美国一些战略精英不断为否定尼克松以来的美国对华接触政策寻找理论依据。随着中美博弈如火如荼地展开,一些系统性、有分量的所谓研究成果开始面世。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当属奥巴马时期曾负责亚太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坎贝尔和前副总统拜登的国家安全副顾问拉特纳的文章《中国的惩罚》,以及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基辛格全球事务中心教授哈尔·布兰兹的文章《中国人的世纪?》,两篇文章都系统地论证了自尼克松政府以来的美国政府奉行的对华接触政策是错误的、站不住脚的。例如,布兰兹论证了美国对华接触政策的五个基本前提假设,即中国会走上民主的道路、中国会接受美国设计的国际秩序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把中国当做朋友就会成为朋友、美国更应该担心中国的衰弱而不是强大、中国是美国未来的对手而不是现在,都是幻想。*Hal Brands,“The Chinese Century?” The National Interest,March/April,2018.http://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the-chinese-century-24557?utm_content=buffer0a1a7&utm_medium=social&utm_source=twitter.com&utm_campaign=buffer&from=timeline.(上网时间:2018年6月24日)坎贝尔和拉特纳也称:“美国曾设想,更多地与中国进行经济交往可以使中国经济逐步地但是坚定地走向自由化……这一信念驱使美国在90年代给中国最惠国待遇,在2001年支持中国加入WTO,2006年与中国进行经济对话,在奥巴马政府期间与中国进行双边投资协定谈判”;但“华盛顿现在面对的是现代历史上最有活力的巨大竞争者。正确对待这个挑战,就要放弃美国长期以来对中国充满希望的政策。”*Kurt M.Campbell and Ely Ratner,“The China Reckoning: How Beijing Defied American Expectations,” Foreign Affairs,March/April,2018,pp.60-70.

考虑到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政治高度分裂的现实,美国在对华问题上形成这种上下、左右、多方高度配合、协同、策应的“总体战”的态势,看似一件相当诡异的现象。这一现象向我们发出了十分危险的信号:将目标指向中国的美国特色的“举国体制”正在隐隐约约地闪现。

举国体制是指以国家利益为最高目标,动员和调配全国有关的力量,包括精神意志和物质资源,应对重大问题和挑战的工作体系和运行机制。一般认为,这种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工作体系和运作机制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制的优势,而美国的分权制衡政体、利益与种族多元的“马赛克”“色拉盘”式社会结构往往很松散。这个观点并没有认识到美国从建国之初的13个前殖民地发展到如今超级大国的过程中也一直伴随着一种别具特色的“举国体制”。在某种程度上说,全民动员、逞强斗狠应对外部威胁是这个国家自诞生起就蕴含在其体内的基本基因。在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独立战争中,面对强大的英帝国及其军队,当地的反抗者采取的就是一种全民皆兵的体制,所谓的大陆军,实际上就是华盛顿组织起来的,由农场主、自耕农和拓荒者等当地民众自愿参与进来的民兵。自从建国起,美国就一直在不断地通过寻找“外部的对手”来界定自己的认同,并在此过程中激发出巨大的国家能量。这一体制表现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举国一致对德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同仇敌忾打击德日意法西斯,以及冷战期间竭尽全力遏制苏联。最近的例子就是“9·11”事件,当美国遭到恐怖袭击后,美国人的举国意识一下子被激发起来,人们到处悬挂国旗,高唱国歌,孩子们朗诵《国旗誓词》,电视评论人公开声称,要把阿富汗的基础设施炸成碎片。小布什声称 “要么站在我们一边,要么反对我们!”并推出“先发制人”战略,接连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总之,当美国社会上下一致形成“敌国意识”后,就会不惜一切代价与之抗衡,置之于死地而后快。

应该看到,这种举国体制具有深厚的社会基础。美国社会中存在着一个以第七任总统安德鲁·杰克逊命名的群体,美国学者米德揭示出,这群“杰克逊主义者”塑造了美国军队和使用武力的风格,他们剽悍尚勇,崇尚“武力”和“荣誉”,一旦认为美国的安全受到威胁,利益遭到侵害,特别是威望受辱的话,就会支持政府不顾一切地发动战争,而且不大获全胜绝不收兵。米德认为,这个群体对美国的大国地位以及对外政策影响深远,如果没有这群人,美国就缺少军人的血性,也就不可能成就如今的超级大国地位。*[美]沃尔特·拉塞尔·米德著,曹化银译:《美国外交政策及其如何影响了世界》,中信出版社、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39~278页。必须指出的是,特朗普在2016年大选中出人意料地当选总统,助其获胜的核心支持群体就是所谓的“杰克逊主义者”,也是就美国中下层白人,尤其是中西部农场主以及中东部老工业区的产业工人及其后代。米德还观察到,“杰克逊主义者”的政治诉求主要靠感觉,而不是靠主义,所以他们的政策影响,要么漠不关心,反应过慢;一旦行动起来,就会反应过猛。*同上,第278页。最近,美国国防部副部长迈克尔·格里芬甚至声称,要像对抗苏联一样对抗中国,*“美官员声称:要像对抗苏联一样对抗中国”, http://news.ifeng.com/a/20180622/58850483_0.shtml.(上网时间:2018年6月27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杰克逊主义的影响。

四、余 论

综上所述,影响美国对华政策的两大关键性因素——常规因素和非常规性因素——在2017年年底实现汇集、聚变,其产生的巨大动能对中美关系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当前美国统治精英的对华认知颠覆了以往的美国政府对华战略的基本逻辑,这种情形中美建交近40年以来前所未有,中美关系由此可能进入了一个全面竞争的时代。

对于中美关系所面临的严峻局面我们一定要有充分的认识和充足的准备。与此同时,我们也要认识到,中美关系的任何一种前景都不是命中注定的,都是在两国的互动中逐步生成的,我们应保持战略定力和战略自信,对美对华政策进行更为全面、立体的把握。

首先,当下美国精英阶层聚集上升的对华疑虑并没有传染给美国普通民众。美国盖洛普民意调查公司近期发表的报告显示:超过半数的美国人对中国抱有好感,创下近30年来最高纪录。而且,在美国民主党、共和党和独立人士中,对中国的好感度普遍出现增长,58%的民主党人对中国抱有好感,53%的独立人士对中国抱有好感,虽然只有38%的共和党人对中国抱有好感,不过其增幅最大,达10个百分点。*“China’s U.S.Image the Most Positive in Three Decades,” https://news.gallup.com/poll/204227/china-image-positive-three-decades.aspx?utm_source=alert&utm_medium=email&utm_content=morelink&utm_campaign=syndication.(上网时间:2018年6月28日)也就是说,精英与民众在对华认识上存在脱节,并未形成高度的举国共识。

其次,美国的精英阶层也并非铁板一块,过去40年密切的经济、社会、人文交流过程中也形成了庞大的获益群体。这也是中美关系区别于冷战时代的美苏关系的一个关键性不同点,一旦特朗普和政府的对华政策强硬过头,影响到对华既得利益群体的利益,就会引发这个群体的反弹。近期,特朗普提高钢铝关税的政策已经引发了汽车、航空等行业的强烈反对,中国提出的报复清单逼迫美国工商业发出“将中国作为市场还是战场”的质疑。

再次,尽管美国战略界已经得出结论,认为过去40年美国奉行的对华“接触”政策已经失败,然而,在今后美国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对华政策上,美国精英依然莫衷一是。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也称:“竞争并不总是意味着敌对,也不一定会导致冲突”,“美国随时准备在与中俄两国共同关心的领域进行广泛合作”,美国要“以实力地位寻求与竞争对手的合作领域”。*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December 18,2017,pp.2-3..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上网时间:2018年6月28日)美国全国亚洲研究局也在最近的一份研究报告中称:“高强度竞争方法达不到预期目标。与冷战时期的零和竞争不同,美中主要争夺国际拥护者,因此竞争相对柔和”。*Timothy R.Heath and William R.Thompson,“Avoiding U.S.-China Competition Is Futile: Why the Best Option Is to Manage Strategic Rivalry,” http://www.nbr.org/publications/element.aspx?id=991.(上网时间: 2018年7月4日)

中美关系已是相当成熟且有韧性的关系,为两国和两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为世界的和平、发展、稳定做出了巨大贡献,两国之间早已形成了紧密的相互依赖,各领域的对话合作机制也很多。只要我们坚定信心、沉着应对,该斗争的斗争,该合作的合作,以斗争求合作,以合作配合斗争,通过斗争、合作扩大与美国周旋的空间,一个相对稳定、可控的中美关系依然可期,从而为确保“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实现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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