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美俄在中东的争夺

程可凡

中东地处欧亚非三大洲交界，地缘战略价值极为特殊，其局势变化深刻影响着整个国际体系的稳定。冷战时期，中东地区曾是美苏争霸的主要阵地。苏联解体后，美俄继续在这一地区展开争夺，并逐渐形成“两极”态势。但由于国力不济，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力已不复往日，基本上以“调解人”和“中立者”的面目出现，追求的目标也主要是经济和安全利益。*崔铮：“俄罗斯对中东国家的军事外交”，《阿拉伯世界研究》，2017年第1期，第32页。美国则在与俄的较量中始终占据主动。*罗晓云、朱新光：“论冷战后美俄在中东地区的博弈”，《辽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16年第5期，第41页。近年来，在叙利亚和乌克兰危机相继爆发导致政治安全环境急剧恶化的特殊背景下，俄罗斯逐渐把视线重新调回中东，着手调整中东政策，力图从“中立”的劝和与调解者变为把握事态发展方向的直接参与者，从观察时局、等待机会变为主动营造机会、塑造地区新议题。*姜毅：“评析俄罗斯在中东的机会主义外交”，《西亚非洲》，2016年第3期，第4页。2015年9月30日，俄罗斯借“反恐”名义突然出兵叙利亚，帮助巴沙尔政权站稳脚跟，显著提升了俄在中东的地位和影响力，改变了美俄在该地区的力量对比和攻守态势。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在中东花费不少力气，一方面左右逢源，拉住老盟友、打造新盟友，另一方面大打出手，或单独出手或联合盟友，先后两次对叙利亚发动直接军事打击，公开明确地把俄罗斯作为美在中东地区的主要战略对手，大张旗鼓地同俄在中东展开全面较量和争夺。中东仍是美俄斗法的重要战场，这使本已矛盾交织的中东局势更加复杂敏感。

一、美俄调整中东政策

特朗普上台以来明显加大对中东地区的战略投入，行为强势且不循常理。一是加强军事介入。为回应叙利亚化武事件，特朗普下令美军向叙利亚霍姆斯附近机场发射50多枚战斧导弹，目标全部瞄准机库和飞机。这是美国首次对叙政府采取直接军事行动。*“Trump Launches Attack on Syria with 59 Tomahawk Missiles”，https://www.cnbc.com/2017/04/06/us-military-has-launched-more-50-than-missiles-aimed-at-syria-nbc-news.html.(上网时间：2017年12月24日)媒体爆料称，2017年3月美国曾向叙利亚增派200名海军陆战队队员，驻叙美军至少已有700人。*“United States Sending 200 Troops to Syria”， http://www.counton2.com/news/united-states-sending-200-troops-to-syria/997810146.(上网时间：2017年12月24日)此外，美国防部还计划向叙利亚北部增兵1000人。*“Kurds Say Pentagon Plans to ‘Send 1,000 Troops to Syria in the Coming Weeks’”，https://sputniknews.com/military/201703211051812461-sdf-us-troops-syria/.(上网时间：2017年12月24日)据统计，截至2017年9月，美国中东驻军规模达54325人，是非战争时期的峰值。*牛新春：“当前中东政治的四个特点”，《现代国际关系》，2017年第12期，第30页。二是强化军事关系。特朗普打破传统，首访选择中东，与40多个阿拉伯和伊斯兰国家首脑举行利雅得峰会。美沙签署1100亿美元巨额军火买卖合同，创下建交70年来最高纪录，同时还达成未来10年总额为3500亿美元的后续武器交易。利雅得峰会期间，特朗普公开呼吁伊斯兰国家抵制宗教极端主义及其所鼓动的恐怖组织，敦促伊斯兰宗教领袖挺身而出，谴责“野蛮和邪恶的虔诚”。2018年3月4～15日，美国同以色列举行代号为“杜松眼镜蛇2018”的大规模联合反导军事演习，2500名来自美军欧洲司令部的军人参演，协助以色列防空部队进行军事部署。*“Juniper Cobra Military Exercises”，https://www.reuters.com/news/picture/juniper-cobra-military-exercises-idUSRTS1NF2Q.(上网时间：2018年3月20日)三是打压反美势力。特朗普自上台起就指责伊朗发展弹道导弹技术违背协议精神，称伊核协议有“灾难性的缺陷”，拒绝确认伊方履行伊核协议承诺，号召中东国家“孤立伊朗”并签署制裁伊朗的法案。特朗普还公开在社交网站上声援伊朗示威者，称美国将在“适当时候”大力支持反腐败的伊朗人。2018年1月4日，美国财政部宣布对5家伊朗实体实施制裁，冻结其在美国的资产并禁止美国人与其进行交易。仅8天后，美国财政部再次宣布对14个与伊朗“支持武器扩散”有关的个人和实体实施制裁。*“U.S. Sanctions ‘Key Entities’ Involved in Iran’s Ballistic Missile Program”，https://www.cbsnews.com/news/u-s-sanctions-key-entities-involved-in-irans-ballistic-missile-program/.(上网时间：2018年1月13日)四是在巴以问题上大做文章。上任后，特朗普“破例”访问耶路撒冷犹太哭墙遗址，高调宣称美以是割不断的朋友，是同盟加伙伴，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巴以和平方案。2017年12月6日，特朗普宣布正式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称将启动把美国驻以色列使馆从特拉维夫迁至耶路撒冷的工作，并同时强调美国仍致力于推动双方都能接受的和平协议。特朗普强调自己的举动符合美国利益，有利于实现以巴和平，“只不过是对现实的承认”。*“Trump Recognizes Jerusalem as Israel’s Capital in Historic Move”，http://abcnews.go.com/Politics/trump-expected-declare-jerusalem-capital-israel/story?id=51600561.(上网时间：2018年1月1日)

俄罗斯在巩固叙利亚战场成果的同时，积极抢抓叙政治进程主导权，努力打造中东“朋友圈”。一是精心塑造和平形象。一段时间以来，在俄主导和推动下，俄罗斯、土耳其、伊朗精心打造阿斯塔纳对话会和索契峰会这两个叙利亚问题和谈机制，确定叙利亚4个“冲突降级区”等重大事项，力争在叙问题政治解决进程中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2017年12月6日，普京宣布俄在叙利亚已完全击溃恐怖分子。5天后，普京亲赴俄驻叙利亚赫梅米姆空军基地视察，下令自叙撤出大部分俄军，并同时宣布保留俄军驻叙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和塔尔图斯海军基地，称如叙利亚恐怖势力卷土重来，俄将予其“前所未有的打击”。*“Владимир Путин посетил?авиабазу Хмеймим в?Сирии”，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6351.(上网时间：2018年1月1日)二是同昔日伙伴重叙旧好。俄与土耳其冰释前嫌，携手走出2016年8月俄战机被土击落事件投下的阴影，“俄土关系几乎完全恢复”。*“Путин назвал отношения России и Турции почти полностью восстановленными”，http://tass.ru/politika/4724741.(上网时间：2018年1月1日)俄与埃及克服俄客机坠毁事件的困难，不仅恢复直航，还寻求建立自由贸易区，关系不断升温。宣布自叙利亚撤军后，普京便旋风式访问埃及和土耳其，同两国达成多项协议。同时，俄还积极深化同伊朗关系，不仅高调反对美制裁伊朗，还解除俄向伊朗提供浓缩铀设备的禁令，恢复向伊朗提供S-300防空导弹系统。伊朗则向俄开放西北部的哈马丹空军基地，与俄联合生产核燃料、合作建设热电厂，并就在欧亚经济联盟框架内建立自贸区同俄展开谈判。三是与美中东盟友眉来眼去。2016年4月和6月，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两度造访莫斯科，与普京就双边关系、巴以问题、叙利亚局势、伊核协议等交换意见。2017年10月6日，沙特国王萨勒曼访俄，同俄签署了涵盖能源、经贸、军事安全等多个领域的重磅合作文件，计划设立总额10亿美元的共同投资基金。萨勒曼表示，沙特认为俄是友好国家并打算与“为和平与繁荣事业服务”的一切开展合作。*“Путин назвал отношения России и Турции почти полностью восстановленными”，http://tass.ru/politika/4724741.(上网时间：2018年1月1日)

二、美俄经略中东各有心思

自2011年从伊拉克撤军以来，美国在中东开始实施收缩战略，特别是在叙利亚问题上不愿同俄正面冲突，干预中东事务的动力、决心大不如前。特朗普虽未能从根本上改变中东战略收缩的整体态势，但相关政策调整则相当明显，姿态也相对高调，甚至不顾捅破“马蜂窝”的危险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特朗普这样做，主要有内外两方面考虑。

第一，从国内看，特朗普宣布参选后，犹太智囊及财团就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将美国驻以色列使馆迁至耶路撒冷正是特朗普的核心竞选承诺之一。*“Trump to Recognize Jerusalem as Capital, Plan Embassy Move, White House Confirms”，https://www.timesofisrael.com/trump-to-recognize-jerusalem-as-capital-plan-embassy-move-white-house-confirms/.(上网时间：2018年1月1日)执政后，特朗普重用犹太裔女婿库什纳，以及姆努钦、罗斯、科恩、米勒等“犹太团队”成员，犹太集团对特朗普相关外交政策制定的影响力突出。特朗普打破原有套路，调整中东政策，不排除就是受到执政团队中犹太精英、幕后犹太“金主”和利益集团的影响。与此同时，特朗普也需要与国内犹太势力进行利益置换，换取他们支持其税改等政策顺利通过，借此为2018年中期选举和四年后的竞选连任积累政治资本。同时，随着特朗普“通俄”新证据不断曝光，美国内反对派将矛头指向特朗普核心团队，坚持通过弹劾等手段迫使特朗普下台。而特朗普在移民、朝核、退出有关国际组织和条约等问题上的做法过于偏激，引发民众质疑。在此不利形势下，特朗普高调“重返”中东，通过设置议题、制造麻烦等方式树立和炒作其敢作敢为、擅处危机的强人形象，从而转移公众和舆论视线，争取民众支持，变被动为主动。

第二，从国际层面看，俄罗斯借出兵叙利亚在中东成功打开局面。而与此相对，由于美国的退位、缺位，中东国家与美关系开始呈现貌合神离、虚与委蛇之势。特别是特朗普上台后执意推行“限穆令”，招致中东民众普遍不满。特朗普上任伊始就曾派其女婿库什纳造访中东，意图推动中东和平进程，但效果不彰。英国《金融时报》等媒体爆料，库什纳此后又再次与沙特、阿联酋王储会面，重点讨论巴以和平进程有关方案，希望压巴勒斯坦做出进一步妥协，但遭巴方拒绝。在此形势下，特朗普深感美俄在中东博弈的天平正在发生向俄倾斜的微妙变化，如不有所动作，任由形势发展，恐会大意失荆州。特朗普首访中东，同沙特、以色列等盟友“秀亲密”，放话“用新方法应对旧挑战”，甚至采用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这种充满冒险性的极端办法，一方面是要向世界宣示美国仍是中东老大，在中东地区拥有不可挑战的影响力和不可撼动的主导地位，另一方面加紧谋篇布局，想以险招奇招乱俄阵脚，按美国的意愿塑造中东，始终保持战略主动，牢牢将主导权把控在自己手中。

自2015年出兵叙利亚以来，俄罗斯以反恐军事行动为主要抓手迅速打开中东缺口。但一段时间以来，俄明显降低军事调门，一面宣布部分撤军，一面积极推进叙利亚政治进程，并与地区重要国家广泛合作。俄调整中东战略重心，是综合考虑地区形势变化、自身需求和下一步战略布局作出的抉择。

从叙利亚战场形势看，随着俄军击溃“伊斯兰国”主要军事力量，阿勒颇、霍姆斯、代尔祖尔等城市在内的叙利亚大部分领土被叙政府军解放，目前所有主要大城市都在叙合法政府控制中。2017年12月7日，俄军总参谋部正式宣布完成在叙反恐任务。鉴此，俄继续驻守叙利亚理由牵强，恐授人以柄。而实际上，俄早在2016年初与美达成在叙停火协议后就计划分步撤出驻叙军事力量，普京曾宣布当年3月自叙撤出俄空天军主力，俄战机随即从高峰时期的69架减至25架。此次俄主动宣布撤军，一是展现胜利者姿态，向世界宣告俄赢得了叙利亚反恐战争，在同美国的较量中胜出一筹；二是见好就收，以“和平缔造者”的体面方式从叙“全身而退”，避免深陷战争泥潭；三是占据国际道义，客观上给美造成很大舆论压力，从道义上逼美亦从叙撤军。

从国内政治看，俄当时出兵叙利亚主要是基于反恐、分散乌克兰危机压力、保住在叙影响等考虑。如今，上述目标已基本实现，如长期远程作战，俄不仅将面对沉重的经济负担，还会承受巨大的民意压力。有调查显示，自俄在叙利亚开展空袭行动以来，日均开支高达400万美元，总花费达50亿美元之多，约占俄2016年军费预算的1/10。*“Calculating the Cost of Russia’s War in Syria”，https://themoscowtimes.com/articles/calculating-the-cost-of-russias-war-in-syria-50382.(上网时间：2018年1月1日)不仅如此，俄还向叙政府提供了近10亿美元的武器弹药、机械设备和食品药品，并且损失了6架战机和包括1名中将在内的39名军人。在俄经济不景气的背景下，俄若恋战叙利亚，只会加剧民众不满情绪。俄主动从叙利亚撤军，同中东国家积极开展能源、军贸、基础设施建设等务实合作，一是在避免人力物力持续消耗的同时，开创更多收入来源；二是充分展示实力和自信，树立普京在国际政治中敢于出手、出手必胜且能全身而退的完美形象，为普京成功连任造势加分。

从下一步战略布局看，“伊斯兰国”已被击溃，叙利亚问题的焦点实际上已由战场争夺逐渐转向政治解决。俄在宣布自叙撤军的同时强调进一步推动叙政治进程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更加突出叙利亚人民对话大会、阿斯塔纳对话会和索契峰会等抓手的作用，意在以战场优势换取其在叙未来政治安排中的主导权，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收益。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明确表示，日内瓦是主要和谈平台，同时阿斯塔纳与索契和谈也为保障日内瓦谈判取得积极成果提供了实质性帮助和重要途径。俄军将继续在叙境内清除“伊斯兰国”残余，并帮助叙和平重建及监督各方遵守停火。*“Песков ответил пословицей на заявление США о ‘победе’ в Сирии”，https://ria.ru/syria/20171213/1510819432.html.(上网时间：2018年1月1日)俄继续保留常驻叙利亚的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和塔尔图斯海军基地，实际上是保持军事威慑，为根据形势需要再次武力介入中东预留后手。而俄与中东国家广泛发展关系，甚至挖美国的墙角，修筑和扩大“朋友圈”，是在编织一张利益的大网，增强中东国家对俄的战略借重，培养亲俄力量，营造友俄氛围，进一步壮大俄在中东的势力和影响。

三、美俄各自的优势与短板

奥巴马在中东搞战略收缩，本来就已增大了美与中东盟友的嫌隙。在俄强势进取中东的背景下，美在中东的影响力进一步削弱。特朗普虽加大对中东投入，但相关合作长远战略不足，更多具有短期交易性质，未能得到中东盟友的热烈响应。特别是特朗普在巴以问题上“玩火”，直接伤害了地区国家的民族和宗教感情，剧烈震动中东局势，使美陷入“失道寡助”的被动局面。一是伊斯兰国家强烈谴责。伊斯兰合作组织召开特别首脑峰会，通过承认东耶路撒冷为巴勒斯坦首都的联合声明，称美国单方面宣布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的危险行为不具任何法律效力及合法性，美已失去了斡旋中东和平进程的身份。巴勒斯坦、沙特、约旦、土耳其，以及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巴基斯坦等域外伊斯兰国家领导人纷纷警告美此举十分危险，将激怒全世界穆斯林。约旦河西岸巴勒斯坦人举行了为期3天的“愤怒日”抗议活动。哈马斯甚至扬言，巴勒斯坦将爆发新的起义。*“触碰‘红线’，中东局势会更危险吗？”，《人民日报》，2017年12月9日，第17版。二是美国内质疑担忧。美众院少数党领袖佩洛西等人警告称，特朗普的决定将引发不必要的抗议，使实现持久和平更加困难。有民调显示，63%的美国民众反对搬迁使馆，59%的人要求特朗普在巴以问题上采取更加平衡的立场，81%的美国人(包括71%的共和党人)希望特朗普在中东政策上多听专家的意见，而不是依赖没有经验的家人和私人律师。*参见布鲁金斯学会中东政策中心高级研究员希布利·泰尔哈米(Shibley Telhami)在推特上的撰文。三是国际社会一致反对。英、法、德等美的欧洲盟友明确表示不同意特朗普的决定，欧盟警告此举可能“令我们回到更黑暗的时代”。*“EU Slams Trump over Jerusalem Move, Warns ‘Darker Times’ Now Lie Ahead”，http://www.breitbart.com/jerusalem/2017/12/07/eu-slams-trump-jerusalem-move-warns-darker-times-now-lie-ahead/.(上网时间：2018年3月1日)2017年12月9日，联合国安理会召开中东问题紧急会议，与会多数国家不同意美国的决定。12月18日，埃及在联合国安理会提出反对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的方案，除美国之外的安理会14个成员国全部投赞成票。21日，联合国大会召开紧急特别会议，以128票赞成、9票反对、35票弃权的压倒性优势通过决议，认定任何宣称改变耶路撒冷地位的决定和行动无效，要求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决定耶路撒冷的地位。英国媒体称，特朗普有关决定再次使美陷入孤立，辜负了其地区盟友的信任，让自己失去了在巴以问题上“公正中间人”的地位，从而让美国背负“沉重包袱”，进一步损耗了美的“外交信用”。

尽管美国在中东有所失分，但美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中东几乎所有问题都绕不开的关键角色，也是中东国家不得不重视和借重的外部力量，实力和地位令其他大国难望项背。特朗普在国内有大批支持其中东政策的拥趸，而他在处理相关问题时也留有余地。一是在耶路撒冷地位问题上没有把事情做绝，强调美搬迁使馆并不改变耶路撒冷现状。有分析认为，使馆搬迁工作实际可能需要历时数年，计划执行过程也可能因美国内争议和国际压力出现变数。如特朗普2020年未能连任，不排除其决定被废除的可能。二是强调美仍致力于中东和平进程，派遣副总统彭斯紧急赴中东“灭火”，重申美重视同整个中东地区伙伴开展合作。不久后，前国务卿蒂勒森又再次造访中东，与埃及总统塞西就加强美埃关系交换意见，与约旦外长萨法迪共同签署未来5年美向约提供63.75亿美元经济军事援助的合作备忘录，出席在科威特举行的打击“伊斯兰国”国际联盟会议，并同土耳其协调在叙利亚的行动立场。三是评估美海外设施和人员面临的潜在威胁，成立由国务院负责的跟踪后续反应和全球形势的内部工作组。四是对伊朗开口子，宣布最后一次延长针对伊朗核问题的制裁豁免期。从中东地区看，美维系地区影响力的强项在于同盟体系，美与盟友的双方关系是战略层面的和根深蒂固的，地区国家信任的是美国这个国家，而非特朗普的具体政策。沙特、阿联酋、卡塔尔、以色列等都是美传统盟友。冷战时期，美西方因共同抵制共产主义而牢牢捆绑在一起。目前的中东如出一辙。伊朗被视为美与地区盟友共同的敌人，其“威胁越大”，美同盟体系越牢固。沙特国王萨勒曼父子内政改革有隐忧，很难因美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而走到美的对立面，与美决裂。约旦、埃及、摩洛哥等国也有赖美支持与援助以实现稳定政局、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等目标。阿拉伯国家的抗议活动虽声势浩大，但大多为民众自发所为，官方发声不排除随声附和，作秀成分较大，主要是要对民众有所交代。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充当反美急先锋，目的是对内展示“强人”形象，向外彰显土伊斯兰大国地位。而伊朗则更愿借巴以问题转移自身国际压力。从世界范围看，特朗普不乏支持者。捷克总统泽曼就表示支持特朗普的决定，声称“我们或许迟早会追随美国”，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则表达了迁移驻以使馆的兴趣，匈牙利也有意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危地马拉甚至已制定了搬迁驻以色列使馆的时间表。*“Guatemala to Move Embassy to Jerusalem in May, President Says”，http://article.wn.com/view/2018/03/05/Guatemala_to_move_embassy_to_Jerusalem_in_May_president_says/.(上网时间：2018年3月5日)

俄罗斯借在叙利亚打恐成功重返中东，经过几年的精心布局和苦心经营，已经站稳脚跟，为进一步掌控和影响中东局势发展积累了不少有利条件。一是坐实在中东的军事存在。俄重申将继续支持叙利亚政府打恐行动，为叙政府军培训士兵并提供先进武器装备。俄不仅保留了赫梅米姆和塔尔图斯两个常驻军事基地，还将进一步强化两基地的力量。二是地区国家对俄战略借重增大，更加看重俄的大国地位和国际影响力。俄积极回应土耳其、埃及、沙特、伊朗等国在政治、经济、安全等领域的关切，广泛开展经贸、能源、基础设施及军贸等领域的务实合作，通过加强利益捆绑进一步拉紧双方关系。沙特国王萨勒曼高度评价其与普京的会谈将对国际和平与安全和全球经济有利。*“Российско-саудовские переговоры”，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5775.(上网时间：2018年1月1日)埃及总统塞西称两国关系“历史悠久”，具有“有力且坚固”的特征。*“Российско-египетские переговоры”,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6354.(上网时间：2018年1月1日)埃尔多安更是热情地称普京为“亲爱的朋友”。*“Российско-турецкие переговоры”，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6359.(上网时间：2018年1月1日)2017年6月遭遇外交危机后，卡塔尔也是第一时间向俄寻求支持。三是有效占据道义高地，提升了影响力。中东媒体普遍认为，美俄在中东问题上的做法形成鲜明对比。俄自叙利亚部分撤军，看起来是“退”，实际上是“进”，充分证明了其在叙利亚解决问题的能力，有利于改善中东各国对俄的观感，不仅在中东提升了影响力，也在世界舞台上巩固了大国地位。*“以退为进，俄不断提升地区‘存在感’(国际视点)”，《人民日报》，2017年12月14日，第21版。在耶路撒冷问题上，俄坚定站在巴勒斯坦一边，为阿拉伯世界打气助威，赢得了阿拉伯世界一大片。就在特朗普宣布决定几天后，巴勒斯坦即派员赴俄磋商，促请俄在巴以和平进程中发挥更大作用。俄以其行动赢得了中东民众的普遍支持。

但在中东地区形势不断发展演变的新形势下，面对美国的强大攻势，俄要在巩固已有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影响，发挥更大作用，也面临不少难题。一是俄撤军并不意味着叙利亚政治进程将会一帆风顺。美国对俄撤军反应消极，称丝毫不会影响美在叙利亚的优先工作方向。美国主导的国际反恐联盟宣称，正在与库尔德武装主导的“叙利亚民主军”共同组建一支新的边境安全部队，以维护叙边境地区安全。据悉，目前约230人参与受训，该部队预期将扩充至约3万人。*“Coalition Retraining 15,000 Veteran SDF Fighters to Serve as Syrian Border Force”，https://thedefensepost.com/2018/01/13/syria-border-security-force-sdf-coalition/.(上网时间：2018年3月12日)美、英、法三国代表拒绝出席叙利亚全国对话大会，目的就是不给予俄主导的叙利亚全国对话大会平台以合法性，防止俄放弃由联合国主持的叙问题日内瓦和谈平台。二是中东民族、宗教矛盾错综复杂，俄深度介入中东事务，难免陷入纷争。有分析认为，俄在中东占据主导地位的同时，也成为该地区维护逊尼派居民权益势力心中的仇恨目标。俄驻土耳其大使被刺就是一个明证。俄虽宣布已彻底击溃“伊斯兰国”，但反对势力仍伺机反扑。据俄媒体报道，就在普京宣布自叙利亚撤军仅20多天后，叙反对派就炮击了俄驻叙赫梅米姆空军基地。*“Хмеймим попал под огонь”，https://www.kommersant.ru/doc/3514249.(上网时间：2018年1月13日)有观点认为，俄罗斯将不得不在中东进行“政治排雷”，外界对莫斯科的作用不应期待过高。三是俄与中东盟友关系的牢固性和持久性不强。俄虽与土耳其和伊朗在叙利亚问题上结成同盟，但却各有心腹事，“俄伊土三角”实际很脆弱。俄力挺巴沙尔政权，土耳其则充当“倒巴”急先锋，伊朗也担心俄在叙利亚坐大。三国彼此缺乏长远的共同利益，走到一起完全是出于反美的短期需要，这一同盟更具有临时交易性。与此同时，中东国家在从与苏联打交道的经验教训中深知，俄从不提供“免费午餐”，双方结成的友好关系更多建立在利益置换基础上，一旦俄不能获得所需，双方就会渐行渐远，因此对俄心存芥蒂。俄同土耳其、沙特、埃及等国签署大批军售合同，很难形成长期合作机制，更多是俄利用美盟友体系分化之际采取的投机行为。四是经济实力不强是俄的软肋。俄经营中东不是权宜之计，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中东在地缘上距俄较远，在这样的长距离战线上作战，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可想而知。俄要在中东占据主动，收买人心，无论是军事上、政治上还是务实合作上，都有不少地方需要大把“撒钱”。俄经济虽已走出乌克兰危机以来的最低谷，但美欧制裁没有解除，俄经济元气尚未恢复，在改善民生老大难问题没能有效解决的情况下，为解一时之困在中东“出血”尚可，如持续“输血”就不现实了。

四、美俄争夺更趋激烈

自近代以来，中东地区一直处于不断分裂的状态，形势令人担忧。早在2011年，美国著名学者哈斯就断言，中东将进入一个长期动荡时期，类似于欧洲1618～1648年的“30年危机”。近年来，美俄在中东竭力拉帮结派，扶植势力，尤其是特朗普剑走偏锋，大搞“孤立主义”和“冒险主义”，进一步凸显了中东的地缘战略价值，增加了中东形势的复杂性。一方面，外部势力干预加剧，谁敢在中东缺席，谁就可能面临针对自己的威胁。*牛新春：“当前中东政治的四个特点”，第30页。英国不断深化同沙特、约旦等地区国家关系，提升经贸合作水平，同时积极介入也门、卡塔尔等问题。法国则高调反对美在耶路撒冷问题上的立场，积极同地区国家开展对话，加大对沙特、埃及、卡塔尔等国的军售。欧盟也加大对巴以和平进程的斡旋力度，敦促美国遵守伊朗核协议。更为重要的是，中东地区正在面临新旧格局转换。一是安全环境持续恶化，形成了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相互交织的极其复杂的“复合型”安全问题。叙利亚问题解决的曙光微弱，东古塔地区为冲突各方所激烈争夺，成为当前叙利亚危机中的关键因素。美单方面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进一步激化巴以矛盾，使中东和平进程遭受严重冲击，新一轮反以、反美浪潮渐现苗头并呈升级之势。宗教、文化、生态、社会、能源、金融、难民等问题层不出穷，威权政治遭受冲击，“阿拉伯之春”从一场突发性的政治危机正在演变成一场长期的、综合性的危机，*牛新春：“当前中东政治的四个特点”，第31页。从而为极端主义、恐怖主义提供了温床。当前，在全球受恐怖主义威胁最严重的20个国家中，中东占9个，全球军事化程度最高的29个国家中，中东有13个。*同上，第30页。中东安全局势可谓近30年来最严峻和最复杂的时期。*王林聪：“中东安全问题及其治理”，《世界经济与政治》，2017年第12期，第12页。二是地区各主要力量加剧争夺，努力扩大影响力，卡塔尔断交危机、伊拉克库尔德地区独立、黎巴嫩总理哈里里辞职、土耳其出兵叙利亚北部地区等重大事件都是生动的体现。三是地区力量分化组合加速。随着美俄博弈不断深化，中东国家都不希望“单边押注”，而是尽量权衡利益得失，在大国间展开“摇摆外交”。中东地区以伊朗、沙特、以色列、埃及为主导的传统秩序已然崩溃，但新秩序尚难形成，在相当长时间里将是以美国、沙特、以色列为一方和以俄罗斯、土耳其、伊朗为另一方的两大阵营对垒局面。

在中东地区新的复杂形势下，美俄地缘政治博弈将更加激烈。从美国看，特朗普更关注眼前利益和国内事务，不愿在世界上扮演领导者角色，更不愿在中东免费充当地区盟友的保护伞。加之美已从原油进口国变为出口国，能源上已不再依赖中东，尽管特朗普的中东政策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美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但美仍拥有较大主动权和回旋空间，不会轻易给俄留下战略真空。从俄罗斯看，俄虽不是中东地区的“新玩家”，但根基显然不如美。俄在中东影响力迅速提升，主要靠的是利用美战略收缩之机，敢于出奇制胜，有关战术与策略带有投机色彩，尚未形成较成熟的战略体系，同地区国家间关系的深度与广度难与美相比。囿于实力，俄在中东的摊子不可能铺得太大，只能量力而行，善抓机遇，巧妙运筹，有节奏地发力。

下一步，美俄将集中在两个战场持续深入较量，终极目的是争夺中东地区的主导权。一是军事战场。俄虽宣布从叙利亚撤走主要军事力量，但却通过保留塔尔图斯海军基地和赫迈米姆空军基地确保俄在中东拥有永久军事存在。而美军在叙利亚实际兵力已近3000人，主要驻扎在库尔德武装和叙反对派控制的区域。美前国务卿蒂勒森在阐述“后伊斯兰国”时期对叙利亚战略时明确表示，美国不会再重蹈伊拉克战争的覆辙，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匆匆撤军。美军将留在叙利亚，直到“全面和彻底摧毁伊斯兰国”，未来美军在叙的具体任务将“视情况而定”。在叙利亚战火不断、危机解除未知时日的形势下，俄美都深知只有加强军事存在，夺取军事优势，才能有效控制相应势力范围，在战后政治重建中发挥影响力。2018年4月13日，特朗普突然宣布已下令美军联合英、法对叙利亚政府军事设施进行“精准打击”，以作为对日前叙东古塔地区发生“化学武器袭击”的回应。特朗普同时指责俄罗斯和伊朗支持叙政府，应该对“化武袭击”负责，并称俄未能遵守2013年作出的确保叙利亚去化武的承诺。*“US, UK and France launch Syria strikes targeting Assad's chemical weapons”，https://us.cnn.com/2018/04/13/politics/trump-us-syria/index.html.(上网时间：2018年4月14日)普京则强烈谴责以美等西方国家对叙利亚空袭未经联合国安理会授权，违反了国际法，是一次侵略行为。*“Заявл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ладимира Путина”，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7257.(上网时间：2018年4月14日)俄官员声称，作为核大国，俄绝不会坐视不管。美国单方面对叙利亚发动军事行动并将矛头直指俄罗斯，不仅使叙局势更加复杂敏感，更是进一步加剧了同俄在叙战场的军事争夺。二是政治战场。俄罗斯将精心经营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和黎巴嫩真主党组成的反美“什叶派弧型地带”，进一步强化同伊朗、土耳其的“三驾马车”机制，同时大力发展同沙特、以色列等美国传统盟友的关系，在中东地区积攒更多“人气”。特朗普则将继续按照“阿以关系先于巴以关系正常化”的思路推动解决巴以问题，为美“亲以、联阿、反伊”的中东政策打造杠杆。此外，美国与库尔德武装“叙利亚民主军”共建边境安全部队，显示美有意把库尔德地区培植成为和以色列一样的新盟友，使其变成撬动中东的另一个支点。不排除美通过调整对库尔德人政策，给库尔德控制区更大的自决权，甚至表态支持其独立建国等方式，进一步搅动中东政治格局，获得更大的地缘政治利益。但值得注意的是，无论美俄在中东地区如何角力，双方都将尽量防止擦枪走火，避免产生正面军事对抗甚至是战争，在争夺的同时也会开展有限合作，同时见招拆招，遏制对方影响力扩张，不会形成直接对抗的“两极”格局，而是保持暗中较劲的“冷战”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