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彬(本刊记者)
“把国家交给我的任务完成好,让中国的航天技术不断上台阶,就是我最大的人生目标。”
“导弹系,这个看起来很神秘,你报这个吧!”高中班主任在西工大的招生简章上点了点,侯晓就不假思索地填了高考志愿表。当初这个“草率”的决定,成就了侯晓和航天事业的缘分。
1980年,17岁的侯晓被西北工业大学导弹系录取,直至27岁成为全国第一位固体火箭发动机专业的博士,他的整个青春都在西工大航天学院度过。此后,侯晓的人生也再没有脱离过“航天”二字。
侯晓几次担任国家重点型号副总设计师兼固体发动机总设计师,主持国家关键新型原材料研制与应用研究,为实现战略关键材料自主保障、打破国外封锁做出了突出贡献,2015年他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虽然选择导弹专业是个偶然,但揭开这个专业的“神秘”面纱,侯晓却觉得“越学越有意思”。大二去上实验课,遇到几个研究生学长,这是侯晓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学毕业还能继续考学,当时就下定决心要考研究生。
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下海经商在同学间盛行,但侯晓内心对自我有明确的界定,始终把时间留给学习研究。他说:“钱不是第一位的,跟随最前沿的东西探索科学,才是大学生最有意义的事。”
“他读硕士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是个好苗子。”时任西北工业大学航天学院院长的蔡体敏发现了侯晓过人的科研能力。1986年底,西北工业大学设置固体火箭发动机专业的博士学位点,侯晓成了全国第一位获得此专业博士学位的学生。
读博的第一年,父亲病故,家里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弟弟还在读大学,侯晓第一次产生了退学工作的念头。“国家花这么大代价培养你,怎么能说不念就不念,有困难也是暂时的。”蔡体敏教授的一席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1989年,侯晓的孩子出生,他白天看孩子,晚上熬夜看书、写论文,居然还在《推进技术》等专业刊物上发表了几篇论文。
博士毕业,“全国第一”,摆在他面前的就业选择有很多。“这个专业你学了十年,如果真正想让所学专业发挥作用,只有一个地方。”导师蔡体敏的一句话,就让侯晓毫不犹豫地舍弃繁华的都市和令人称羡的高薪,选择了位置偏僻、条件艰苦的航天四院。
加入到四院这支“航天固体动力国家队”,读了10年专业书的侯晓清醒地认识到,对于固体火箭发动机这种工程技术,仅有理论知识远远不够,必须充分了解和掌握生产工艺,才能成为一名好设计师。
那时,在车间工艺员身旁总能发现侯晓的身影,工艺员熬夜工作,他就在旁边熬夜看着,记下不懂的地方,回去查找资料后,再向工艺员请教。
从重点实验室的组建,到民品市场的艰难摸索,从喷管设计研究到质量管理,信奉“干什么都要像一回事”的侯晓,凭着广博的学识和善学肯钻的作风,每到一个岗位,都能精益求精地把工作做得扎实又出色。
“把国家交给我的任务完成好,让中国的航天技术不断上台阶,就是我最大的人生目标。”文质彬彬的侯晓,在科研上却敢与外强争高下,敢向世界先进水平奋起直追。
作为某课题的负责人,侯晓将目光瞄准技术前沿,解决了多项关键技术问题,为大幅度降低我国大型喷管的自身重量,提高我国固体火箭发动机的研制水平做出了重大贡献,也迅速成长为固体火箭技术的青年学科带头人。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理想,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坐标。
从以钱学森、邓稼先、郭永怀等“两弹一星”元勋和西安交通大学“西迁人”为代表的老一辈知识分子身上,我们看到“党让我们去哪里,我们背上行囊就去哪里”“始终与党和国家的发展同向同行”的家国情怀。
从以黄大年、李保国、南仁东、钟扬等为代表的新时代优秀知识分子身上,我们看到“心有大我、至诚报国”的奋斗精神。
从以侯晓、郝海洋、张宏福等为代表的陕西知识分子身上,我们看到“把个人梦融入中国梦,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建功立业”的远大抱负。
爱国奋斗,已成为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标识,成为陕西知识分子群体的共同追求。
“现在轮到你们这一代人来承担重任了,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1999年,36岁的侯晓被任命为总师时,他的博士副导师、时任四院领导叶定友说。
工作不到10年,就受命担任两个国家重点型号副总设计师、发动机系统总设计师,侯晓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论证会上,对发动机研制进度和质量的要求是近乎苛刻的。“我当时感觉自己就像被架在了火炉上。”
2001年4月,某新型发动机与伺服系统联合冷试,采用的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一种喷管技术,难度系数极高。在装药后,药柱尾部出现气孔缺陷,需进行人工挖药,灌浆修复。
懂行的人都知道,这项任务工艺操作复杂,危险性大,稍有不慎就会发生毁灭性事故。但他坚持留在现场坐镇指挥。
人工挖药后,侯晓为清楚了解缺陷部位的具体情况,又钻到逼仄的发动机燃烧室里仔细查看、分析。出来后,有人问他进到壳体里面害不害怕,侯晓却说,“我只想着解决问题,根本没想这些,热爱了,就能把一切置之度外。”
“固体推进剂就是炸药,一旦爆炸了是连骨灰都找不见的。如果没有热爱和执着,谁会就那么毫无顾忌抢着进去?”侯晓的秘书潘斌说。
虽安全返回,但身为总师的侯晓,心里压上了技术攻关的重担。整整两个月时间,他查阅大量资料,系统分析,大胆“拍板”采用新方案,“能够推动技术进步的尝试,一定要试,不然永远只能原地踏步”。
新型黏结剂、新的成型工艺,试制20多件产品,在最恶劣条件下进行摆动试验,终于解决了燃烧室关键技术,成功应用于型号发动机,困扰固体发动机几十年的长期隐患得以彻底解决。
“航天技术的能力和水平,事关国家安全,也代表着国家的科技创新能力和民族地位。”侯晓要为固体火箭造一颗中国自己的“心脏”,“中国人要搞航天固体动力,指望有人帮你,是不可能的,只能依靠自力更生,实现我国在关键核心技术上的自主可控。”
为了保证我国自主研制的高能固体推进剂应用于固体发动机,侯晓再一次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某发动机壳体在总装厂装芯模时,因工人操作失误,发动机内绝热层被砸伤。
为了掌握第一手信息,侯晓忍着刺鼻的气味,钻进狭小的壳体内,提出了解决措施,最终制造出了中国第一批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航天产品。
2003年,某火箭发射基地的现场指挥大厅里,欢呼胜利的人群中,发动机总设计师侯晓热泪夺眶而出。
家人打来电话,侯晓才知道这天正好是他的40岁生日,他笑着说“那我过了一个最有意义的生日”。
十多年前,侯晓走上领导岗位,出任航天四院副院长、科技委主任等行政职务。既分管型号科研任务,又兼任几个型号的总设计师,还要带博士生。身兼数职的侯晓,行程满、担子重。
但侯晓随身携带的黑皮本子上,所有任务的轻重缓急一目了然,工作安排层次分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次因为担子重而耽误过任何工作,有时业务部门忘了的事,他都忘不了。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以后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跟着我,用得着。”第一次见面,侯晓就给潘斌立下了这条规矩。潘斌没想到,一个挺厚的本子,不到两个月就记得满满当当了。
每逢技术攻关,侯晓基本都是从早上七点多出门,一直忙到凌晨一两点。住在家中的母亲,经常见不到侯晓的面。实验室、办公室、会议室,三点一线勾勒出侯晓活动范围。
妻子宋晓莉做颈椎手术,也只能交给老岳父照顾,侯晓忙得只在病床前坐了十几分钟,又匆匆赶回型号工程一线。
接二连三的型号任务,让侯晓养成了“吃饭快、说话快、走路快”的生活习惯,在侯晓看来,除了工作学习,不重要的事都不该浪费时间。就连开会,侯晓也不允许念报告,要直接说核心要点。
近些年,侯晓出差频率高,但他出差一定会带着笔记本电脑,事务性的工作永远用路上的零碎时间完成。潘斌说,“为了不耽误工作,他出差再晚,也会坐当天最晚一班的红眼航班赶回来,到家基本已经凌晨两三点,可第二天八点之前就已经在办公室,比我们来得还早。”
“技术全面量化”是侯晓为载人航天工程推行的一种新方法,所有关键环节都可追溯,产品质量全面受控。侯晓要求研制人员高度关注生产全过程中的细节和变化趋势,不放过任何问题苗头,确保产品不带任何隐患和问题参加飞行发射任务。
工作再忙,侯晓也会挤出时间去查阅最新的文献,自己没有时间研读,也会让年轻人去读,然后共同研讨。“把年轻人推到前面去,为航天事业培养接班人也很重要。”
去年,侯晓又给自己的工作任务里加了一栏“出书”,希望把这些年做出的基础性研究系统整理,“我一辈子没有其他爱好,只有搞科研能让我有乐趣和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