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外交互动模式的演变:经验、教训和前景

2018-11-17 10:32
社会观察 2018年12期
关键词:高级别双边关系中美关系

外交互动模式是特定时期国家间关系的产物,是对一定时期内国家间形成的共同认可和相对固定的交往方式的概括和总结。中美建交40年来,随着国际形势和双边关系的发展,中美外交互动的模式不断更新和演变。

温故而知新。回顾中美外交互动模式的演变,探讨其对两国关系的积极作用,对于两国共同努力克服中美关系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推动双边关系健康稳定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在简要梳理中美外交互动模式演变历程的基础上,重点分析21世纪以来中美外交互动的新特征,并探讨其在中美双边关系中所扮演的角色。文章最后部分结合中美关系面临的新形势,就外交互动模式的发展提出若干思考和建议。

中美外交互动模式的演变历程

外交互动往往与双边关系同步演进。以1979年1月中美建立正式外交关系为界,中美政府间交往经历了从相互试探、秘密沟通向经常性、多层次、全方位互动的演变。建交后,尤其是进入21世纪后,中美互动的深度和广度不断拓展。机制化磋商已成为当前中美外交互动最主要的特征。

建立正式外交关系之前,中美互动主要经历了三种形式:一是从1955年到1970年的中美大使级会谈;二是在亨利·基辛格博士和理查德·尼克松总统访华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三条秘密的信息传递渠道,即“巴基斯坦和罗马尼亚渠道”“巴黎渠道”“联合国渠道”;三是由尼克松总统访华所开启的两国领导人面对面的交流,以及中美两国在对方首都互设联络处开展直接的官方交往。

吉米·卡特总统上任后,积极推进中美建交谈判。1978年12月16日,两国共同发表《中美建交公报》,决定于翌年1月1日起正式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1979年1月29日至2月5日,受卡特总统邀请,邓小平副总理访问美国。中美外交互动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阶段。邓小平访美期间,中美两国签署科技合作协定、文化协定及建立领事关系和互设总领事馆的协议。根据两国领导人的共识,中美联合经济委员会也于1980年正式成立并举行首次会议,成为协调两国经济关系的重要机制性框架。

20世纪80年代,罗纳德·里根政府时期,两国克服了因美国国会通过《与台湾关系法》所引发的关系紧张。1982年8月17日,两国发表《中美联合公报》(即《八一七公报》)。美国重申坚持一个中国立场。《八一七公报》与《上海公报》《中美建交公报》共同构成了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这一时期,中美外交互动进一步发展。1984年4月26日至5月1日,里根总统对中国进行了国事访问。里根成为中美建交后首位在任时访华的美国总统。1985年7月,中国国家主席李先念访问美国。两国实现了第一次元首互访。

受1989年风波的影响,中美高层交往一度中断。1993年11月,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在西雅图出席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期间,与比尔·克林顿总统举行了首次会晤。江泽民强调中国政府对美关系坚持“增加信任,减少麻烦,发展合作,不搞对抗”的方针。克林顿重申美国信守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和一个中国原则。这次首脑会晤推动中美关系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其后,1997年和1998年,中美两国领导人成功实现了互访。

进入21世纪后,中美关系日益紧密,两国交往向各层次、各领域拓展。这一时期,随着中美两国高度相互依赖,中美关系越来越具有全球性的影响力,两国间的外交互动也不断发展。这突出地表现在首脑会晤频繁,对双边关系的引领作用更加突出,高层对话机制建设不断深入,以及多边领域合作成为双边关系的重要推动因素。中美外交互动模式的新发展,既反映出两国关系迈向新的高度,也表明中美两国在致力于维护双边关系稳定和促进国际和平与发展的过程中,为探索有效的交往方式所做出的努力。

中美外交互动模式的新发展

(一)首脑外交作用更加突出。

在中美关系中,首脑外交的作用主要表现为国家元首对双边关系的战略引领。衡量首脑外交在中美外交互动中的地位,可以考察三个方面的指标:一是首脑互动的机制化水平;二是首脑外交对双边关系发展方向的规划能力;三是首脑外交讨论的议题范围。

首先,中美首脑外交更加常态化和机制化。中美首脑会晤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越来越呈现出常态化和机制化的特征。冷战结束后,中美首脑会晤频繁,尤其是两国积极利用参加多边会议的机会举行双边会晤。1993至2000年,克林顿政府时期,中美两国元首共举行11次峰会。2001年至2008年,乔治·W·布什政府时期,中美两国元首会晤更加频繁,总数达到17次。从2009年至2016年,贝拉克·奥巴马政府时期,中美元首保持经常性会晤,共举行18次峰会。2017年,唐纳德·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的第一年,中美两国元首顺利实现互访,并在G20汉堡峰会期间举行了双边会谈。在美国总统就任首年便实现中美元首互访,是中美外交史上的第一次。

其次,国家元首对中美两国关系发挥着战略引领作用。元首引领作用突出地体现在其对两国关系发展方向的战略规划上。2011年1月,胡锦涛主席访问美国期间,与奥巴马总统就共同努力建设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中美合作伙伴关系达成共识。2012年2月,时任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访问美国。在同奥巴马会晤时,习近平主席首次提出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概念。翌年6月,习近平以主席身份再次访问美国与奥巴马总统在加州安纳伯格庄园举行会晤时,明确阐述了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核心内涵。元首会晤的重要意义在于它为未来中美关系的发展确立了目标和方向。2017年美国政府更迭一度引发中美关系的震荡。2017年4月,中美两国以非常高效的方式实现了习近平主席与特朗普总统的首次会晤。同年11月,特朗普总统对中国进行了国事访问。

第三,中美首脑外交的议题不断丰富,更具全球性特征。作为当今世界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中美关系具有鲜明的全球性特征。早期的中美首脑外交主要集中在双边关系,如台湾问题、经贸关系、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等。进入21世纪后,中美首脑会晤的议题不断丰富。在双边议题之外,反恐合作、朝核问题、伊核问题、气候变化、能源问题、国际治理体系改革等全球和地区性议题越来越多地成为两国首脑互动的关注点。2011年中美首脑华盛顿会晤后发表的《联合声明》,还首次以正式文件的方式提及欧洲,表达了两国对欧洲经济和主权债务问题的关注。首脑外交讨论议题的拓展体现了中国在全球事务中影响力的上升,也反映出中美关系对世界的重大影响。

(二)中美对话机制建设不断深入

随着中美两国间需要处理的问题越来越多,合作的领域越来越广,在首脑外交层面之外,两国也加强了在战略和工作层面的互动,并努力将这种互动机制化。目前,中美之间已经建立很多政府间对话和沟通的机制。这些机制涵盖政治、经济、军事、科学和技术、教育、文化、反恐、核不扩散及地区和国际事务等广泛领域。

首先,中美高级别对话机制具有较强的延续性。美国方面虽历经多次执政党轮替和政府更迭,中美高级别对话机制始终得到继承和发展,成为中美两国政府重要的交流平台。2005年8月在北京举行的中美战略对话是两国之间第一个高级别定期对话机制。2017年4月,习近平主席和特朗普总统决定进一步改进原有的双边对话机制,新建立了外交安全对话、全面经济对话、执法及网络安全对话、社会和人文对话等四个高级别对话机制。其中执法及网络安全对话系首次创建。与之前的中美高级别对话机制相比,新的对话机制具有以下四个方面的特点。一是提升了安全对话的分量。2011年,两国在战略与经济对话框架下创设了战略安全对话,由美国国防部副部长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参加。此次调整后,军方代表提升至国防部长/参谋长级。二是突出了经济对话的地位。此次改革后,经济对话成为一个独立的机制,并延续了之前的中方由副总理参加的做法。三是积极应对新兴议题。网络安全近年来成为中美双边关系中的一个热点议题,执法及网络安全对话的建立,有利于两国加强分歧管控,防止个案干扰中美关系大局。四是重视人文交流的积极作用。此次改革将之前的人文交流高级别磋商机制提升为与其他三大对话机制并行的社会和人文对话。这显示出两国对人文交流的重视。对话内容涉及教育、科技、环保、文化、卫生、社会发展、地方人文合作等合作领域。

其次,中美对话机制具有丰富的层次性。中美高级别对话机制具有明显的机制“带动效应”和整合统领的功能。中美商贸联合委员会、中美关于全球和地区议题的次级对话机制,以及中美关于国防和防卫政策的磋商平台等一系列原有和新建的双边磋商机制,履行着落实高级别对话具体成果的职能。例如,近年来,两国建立了关于亚太、非洲、拉美、中东、中亚及南亚等地区事务的对话磋商机制,还建立了中美投资论坛、中美能源和环境十年合作框架、中美环境合作联合委员会、中美海事安全对话等一系列专业领域的对话机制。此外,中美还加强了地方合作机制,建立了省/州、地方乃至社区层面的机制性联系。例如,2011年启动的中美省州长论坛旨在深化中美省/州级官员之间的联系。

再次,中美对话机制的积极作用明显。实践表明,中美对话机制有助于两国通过信息分享,降低不确定性和管理相互预期,从而为两国增进互信、拓展合作、管控分歧提供平台和渠道。定期开展对话还有助于两国将具体问题上的分歧限制在特定的磋商框架之下,防止争议扩散和干扰两国的总体关系。此外,经常性的面对面交流,还有助于决策者和各级业务部门发展良好的私人关系,并最终转变为互利的工作关系。

(三)多边领域合作是中美关系发展的推动因素

一方面,全球性议题成为中美合作新的增长点。中美在多边机制就国际和地区热点问题进行磋商,不断丰富两国间的外交互动,推动双边关系向纵深方向发展。奥巴马政府时期,中美合作最典型的案例便是合力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气候变化合作对中美双边关系的意义还在于,它为两国探索在全球治理领域的合作提供了模板,也为中美通过合作共同解决双边关系中存在的问题提供了动力。

另一方面,多边合作机制成为中美外交互动的重要载体。多边组织为中美互动提供了国际规则和磋商机制,从而使两国关系处于一定的框架之内。未来,两国应在这一共同决定的指引下,积极开展多边领域合作,努力促进全球治理体制机制完善。

新使命和新要求

新时期,中国积极推动建设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在这一理念的指引下,中美两国应积极深化合作,妥善处理两国间的敏感问题,建设性地管控分歧。中美外交互动模式应当积极适应这一新的使命,为促进两国关系的健康稳定发展提供有力支持。

第一,继续发挥元首外交的战略引领作用。实践证明,元首外交对中美关系健康稳定向前发展具有明显的积极意义。在中美关系未来发展中,两国元首的政治决断和历史担当将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突出地反映在两国元首对中美关系发展方向的战略规划。未来,中美两国应继续推进元首互动的常态化,加深对彼此战略关切和核心利益的理解,切实保证两国元首对中美关系全局的统筹和驾驭。

第二,不断充实和丰富中美外交互动的内涵。在双边关系层面,中美两国应在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关切的基础上,积极探讨中国作为发展中大国在全球和地区事务中的作用和影响。中美还应就网络安全等新兴议题展开经常性对话,防止这些议题演变为战略怀疑的新话题。在亚太地区层面,两国应加强在亚太地区框架建构方面的互动,共同建设开放、包容的地区合作机制,避免形成排斥对方或针对对方的封闭性安排。在全球和地区事务层面,中美两国应加强在联合国、二十国集团、亚太经合组织等多边机制内的沟通和协调,商讨应对全球性挑战之策,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向更加合理有效的方向转变。

第三,充分发挥高级别对话机制的作用。中美四个高级别对话机制是根据两国元首的共识建立起来的,对两国关系健康稳定发展具有积极作用。未来,中美两国应努力维护高级别对话机制的运行,发挥好高级别对话机制的作用,并切实提高对话机制对解决两国现实问题的效能。未来,两国应将“议题导向”和“结果导向”作为推进高级别对话机制建设的努力方向。

第四,努力加强中美第二轨道外交的建设。在中美交往日益复杂、多元的今天,各种民间交流机制有益地补充、配合和推动着官方交往。第二轨道外交因其独特性,能够成为中美外交互动中的新亮点。

结语:互动模式的再思考

回顾中美建交40年来外交互动模式的演变,我们清晰地认识到,国际形势和双边关系的发展推动中美两国不断创新互动模式,进而使两国关系保持总体稳定和不断发展。同时,我们也观察到,任何外交互动模式的有效性和生命力都需要经历时间的检验,并客观上依赖于中美两国共同的努力。当两国重视中美关系的健康发展并努力以建设性的思路化解两国间的矛盾和分歧时,外交互动往往更加顺畅,效用更加容易得到发挥。相反,两国间正常的外交互动机制就可能会遭到破坏,其效用也难以充分发挥。

随着形势的变化,中美关系发展面临新的不确定性。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推行单边主义,在中美关系上搁置已有的交往机制或在商定的问题上出尔反尔,在贸易问题上实施霸凌主义,导致中美经贸摩擦升级;在台湾问题上出台所谓“台湾交往法”,直接挑战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在南海问题上,无视中国核心利益且炫耀武力。所有这些都对两国关系形成新的挑战。在中美关系的发展中,外交互动往往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两国进行沟通和对话越多,就越可能能避免出现消极和负面的误判。

为此,面对更加复杂、多元的双边关系和更具挑战性的国际环境,中美两国应共同努力加强外交互动机制建设,将之作为促进双边合作和建设性管控分歧机制保障。在这一过程中,最为重要的是,美国必须放弃冷战思维和改变把中国作为主要竞争者的“对手”意识,只有根本立场的转变,才能使现有机制发挥预定作用,还能使两国在新形势下形成新的有效互动模式。这是个长期的历史进程,势必经历多次考验和反复后才能走上正轨。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发挥元首外交对两国关系的战略引领作用,确保中美关系沿着正确的方向发展。“解铃还需系铃人”,特朗普政府到底能否认清世界大势和中美关系的内在逻辑,将是下一阶段中美关系交往的模式和实质的重要因素。

猜你喜欢
高级别双边关系中美关系
成人高级别脑胶质瘤术后复发相关因素分析
政治风险、文化距离和双边关系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影响
提高初中政治教学质量之我见
浅谈高职英语教学中互动合作模式的运用
本 期 导 读
“冷战与中美关系”学术研讨会在西安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