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以关系的转型及其面临的挑战*

2018-11-17 04:33崔守军梁书矾
现代国际关系 2018年3期
关键词:以色列

崔守军 梁书矾

自中东巨变以来,中以关系进入战略转型期,双边经贸关系迅速升温,政治互信不断加深,高层外交互动频繁。2017年中以“创新全面伙伴关系”的正式建立标志着双边关系迈入新阶段,迎来历史上最好的发展时期。对中国来说,在加快向西开放的大背景下,“一带一路”建设交汇于大中东地区,以色列因为处于战略支点位置,具有不可替代的外交与战略价值。对以色列来说,在中东安全形势恶化和美国“战略收缩”的大背景下,中国在中东地区的建设性作用日益突出,中国日益增强的经济实力和巨大的市场容量更吸引以色列的精英阶层,坚定其“向东看”的信心。*Yoram Evron, “The Economic Dimension of China-Israel relations: Political Implications, Roles and Limitations”, Israel Affairs, Volume 23, Issue 5, 2017, p.833.面对新的形势,全面、客观地审视中以关系的转型无疑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

以色列国土面积和人口规模并不大,却是在高精尖科技发展上具有世界领先水平的“科技大国”和“创新大国”。依靠科技创新而立足世界是以色列小国强大的内因,其发展经验对中国的“新型创新国家”建设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2011年中东剧变以来,以色列的“向东看”政策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相向而行,推动了两国关系的突破和转型。

首先,经贸合作日益多元化,高科技合作取得突破。贸易是中以双边关系发展的基础。中以贸易额在建交之初只有5000万美元,2017年前11个月已将近120亿美元*“中以贸易统计查询:2017年1月到11月数据”, http://www.haiguan.info/onlinesearch/TradeStat/StatOriSub.aspx?TID=2(上网时间:2018年2月4日),增长逾240倍,发展势头迅猛。双方贸易的结构也随之不断优化。中国已是以色列在亚洲最大的贸易伙伴、全球第二大贸易伙伴。两国经济合作从最初的农业领域,扩展到金融、科技、对外承包工程和劳务合作等多个领域。*张倩红:《以色列蓝皮书——以色列发展报告(2017)》,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276页。2015年4月,以色列不顾美国的反对加入“亚投行”,成为该行57个创始成员国之一,并于次年启动了中以自贸区谈判。中资公司从2011年起陆续在以色列进行了多起并购活动,2016年对以色列高科技公司的投资金额达6亿美元,中国在以色列经济中的参与度逐年增高。*Avi Luvton, “An Economic Powerhouse and a Rising Hi-Tech Superpower- 25 Years of Diplomatic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Israel”, The Times of Israel, March 23, 2017.中以还于2015年成立了由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亲自担任主席的“创新合作联合委员会”,三年来联合资助近50个高科技项目。*王卓伦:“中以创新合作联合委员会第三次会议举行”,《人民日报》,2017年3月22日。2015年中以达成2万名中国建筑工人赴以劳务协议,以加快建筑工程进度、缓解当地的住房危机。*Herb Keinon, “Israel- China Deal Paves Way for Thousands of Chinese Construction Workers in Israel”, The Jerusalem Post, January 4, 2017.

其次,高层外交互动频繁。面对中国国力不断增强的现实,以色列精英阶层渴望与中国建立牢固的战略关系。中华民族在历史上从未反犹、排犹和屠犹,相反于二战中在上海为2万多名犹太难民提供庇护*[法]沙洛穆·所罗门·瓦尔德著、张倩红、臧德清译:《中国和犹太民族:新时代中的古文明》,大象出版社,2014年,第26页。。儒家文明特有的开放性和包容性使得犹太文明与中华文明能够和谐共存,更何况如今中国的经济实力和全球影响持续上涨。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曾表示:“中国是全球大国,以色列应当与中国加深利益关系成为合作伙伴。”*Morag, Gilad, Netanyahu, “Israel is Not Committed to American Positions”, http://www.ynet.co.il/articles/0,7340,L-4482232,00.html.(上网时间:2018年2月6日)因此,以色列的“向东看”意愿和对华合作诉求在增强。在外交实践上,中以高层交往密切。2016年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刘延东、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张德江先后对以色列进行正式友好访问。2017年3月,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于在其任内第二次访华,两国共签署25项合作协议,总金额约达20亿美元。有数据显示,以色列外交部削减了诸多驻外使馆预算和人员,但2013~2015年与中国事务相关的外交人员数量却增加了30%,折射出以色列对中国事务的重视。*“Why Tech Transfer is Key to Stronger China-Israel Ties”, http://knowledge.wharton.upenn.edu/article/why-tech-transfer-is-key-to-stronger-china-israel-ties/.(上网时间:2018年2月7日)

最后,共同建设“创新全面伙伴关系”,以色列加入中国的全球伙伴关系网络。目前,中国已同90多个国家、地区或区域组织建立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伙伴关系,形成遍布全球的伙伴关系网络。其中,在中东地区已建立“战略伙伴关系”的国家有11个:土耳其(2010)、阿富汗(2012)、阿联酋(2012)、卡塔尔(2014)、阿尔及利亚(2014)、埃及(2014)、苏丹(2015)、伊拉克(2015)、沙特(2016)、伊朗(2016),除土耳其和伊朗外均为阿拉伯国家。中国发展与中东国家的关系时坚持“不选边、不站队”的外交原则,理应重视以色列这个中东地区的主要国家。中以“创新全面伙伴关系”的建立能够更好地在中东地区践行中国的全方位外交战略,增强中国的地区话语权。

中以“创新全面伙伴关系”的确立推动中以合作的主轴由经贸合作转向科技创新。正如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所言,“以色列是一个世界闻名的创新国度,而中国正在推进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因而创新成为两国合作的重中之重。”*An Baijie, “Xi: Innovation Is ‘Common Focus’”, China Daily, March 22, 2017.中以关系在创新合作的驱动下进入转型阶段,凸显其不同于中国与其他国家关系的特点。一是强互补性。这主要体现在地缘格局和经济结构上。从地缘上看,以色列位于“一带一路”通往欧洲和非洲的战略通道上。早在2013年,中以就开始讨论中国企业参与建设打通欧亚大陆的“红海-地中海高速铁路”项目,并签署合作备忘录。该项目旨在打通连接红海最南端埃拉特(Eilat)港和北部地中海阿什杜德(Ashdod)港之间的陆路通道,全长350公里,被称为“陆上苏伊士运河”。*Mordechai Chaziza, “The Red-Med Railway: New Opportunities for China, Israel and the Middle East”, The Begin-Sadat Center for Strategic Studies, December 11, 2016. p.1.该项目建成后,将为中国商品运往欧洲提供新的陆路通道,极大缓解苏伊士运河运力不足的问题。“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客观上需要“以点带面”,选取沿线合作意向强的重点国家建立战略合作关系,形成战略对接。2015年以来,中国企业已获得以色列两大重要港口——阿什杜德新港的建造权和海法湾新港的运营权。*陆培法:“中国企业加速布局一带一路”,《人民日报》(海外版),2015年7月25日。2017年中国铁建等与以色列最大公交运营商艾格德(Egged)联合中标以色列首条轻轨——特拉维夫“红线轻轨”项目,这是中国企业首次参与发达国家城市轨道交通运营维护。从经济结构看,中以存在“共生关系”。一方面,美国市场与以色列的同质性太强,而作为以色列最大贸易伙伴的欧洲近年来因经济衰退和债务危机不堪重负,因而以色列越来越重视中国和亚洲市场。另一方面,中以在经济体量上差异巨大,以色列不需要像美国一样担心技术共享所带来的国家战略竞争风险。中国拥有广阔市场和极强的产业转化能力,以色列技术可以在中国实现市场化转换而落地生根。*Alexander Chipman Koty, “China- Israel Relations: Why the Tech Industry is Key to Bilateral Trade and Investment”, China Briefing, June 15, 2016.中国对以色列高科技投资热潮正是这种互补的结果。

二是非竞争性。这主要体现在战略层面。以色列作为中等强国,凭借其科技、军事上的优势在中东地缘政治格局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受限于总体国力,以色列在全球事务中的影响力有限,寻求大国权力的“抱负感”不是以色列对外政策的出发点。中国是世界性大国,依据全球大国与中等强国关系的基本逻辑,中以在战略全局层面不具有竞争性,属于能够深度开展战略合作的“正合关系”。*Douglas Roche, “Scrapping the Bomb: The Role of Middle Power Countries”, The Ploughshares Monitor, No.3, Volume 18, 1997, pp.21-22.中国能够超越地理限制进行战略力量的广域投射,以色列则专攻于部分领域的积累而形成特色强项和比较优势,中以之间涉及直接利害关系的接触面小、摩擦少,两国交往出现波动状况的幅度和频次相应较小、较低。中以合作能够避免大国互动时带有共性的“同质竞争”,合作环境较为宽松。以方加入“亚投行”和中以启动“自贸区”谈判等表明两国具有相互支持、相互配合的战略默契,易于实现合作共赢。

三是务实性。就领域而言,中以合作的重点是在以色列颇具优势的高科技领域。近年来,中以两国政府共同设立了“中以经济合作联合工作组”和“中以创新合作联合委员会”,推动在经贸、科技创新等方面的合作。中以作为“创新伙伴关系”,在高科技合作上的成果引人注目。以色列风险投资研究中心(IVC)的报告显示,从2006年3月到2016年3月,有120多家以色列初创高科技公司从中国获得投资。2015年以色列初创科技企业融资筹资几乎全部来自中国,高达4.7亿美元,比2014年增长54%。*“Chinese Investors Bet on Mideast High-Tech Start-Ups for Bigger Stakes”, Global Times, September 25, 2017.另据IVC数据,截至2015年,在华以色列高技术公司数量约为138家,虽然与在美国的1300家相比还有相当差距,但这一数字在持续增长。*“Why Tech Transfer is Key to Stronger China-Israel Ties”, http://knowledge.wharton.upenn.edu/article/why-tech-transfer-is-key-to-stronger-china-israel-ties/.(上网时间:2018年2月7日)对于中国而言,大量企业是在低成本和规模经济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要走向价值链顶端,就必须要克服成本上涨和劳动力流失等问题,将其置于全球技术前沿。科技资产在全球竞争中处于关键位置,中国一直致力于在全球创新生态系统中发挥重要作用,中以“创新全面伙伴关系”的建立使以色列增加了在中国的“战略存在感”和“合作归属感”,科技创新成为中以关系发展的新动力。

就内容而言,中以合作结构性差异十分明显。由于美以“特殊关系”和美国的压力*Yoram Evron, “Between Beijing and Washington: Israel’s Technology Transfers to China”, Journal of East Asian Studies, Vol. 13, 2013, pp. 503-528.,中以自2005年后宣布不再进行任何军事领域的贸易合作,相关合作被淡化,在商品贸易、劳务方面的合作也不突出。目前,针对两国的优势及需求,双方加大了在农业科技、工业设计、水资源管理、大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等领域的技术合作。未来,两国政府还将加强交通运输基础设施建设、电信和核技术等领域的合作发展,合作领域富有针对性。此外,以色列于2015年启动了吸引中国投资者的激励计划,将为在以色列投资受挫的中国投资者承担10%~15%的损失,承担金额最高可达1500万美元*冯志文:“22家以色列风投组团‘掘金’中国”,《科技日报》,2015年1月27日。,有效提高了中资企业的风险承受能力。

此外,由于与美以关系、中阿关系的较高关联度,中以关系具有一定的敏感性。迄今为止,中以关系的制约因素无一例外均来自外界——以色列对美国的顾忌和中国对阿以冲突的担忧。*殷罡:“外来因素对中以关系的制约”,《西亚非洲》,2001年第4期,第68~69页。美以关系之于以色列、中阿关系之于中国的重要性都比中以关系强,历史上中以在面临“单项选择”时,以色列会选择美国,中国则会选择阿拉伯国家。目前,中以关系尽管迈向了新的阶段,但美国和阿拉伯因素的影响始终存在。由于伊核问题时有起伏,以色列视伊朗为最大安全威胁,中以关系不时处于尴尬境地。*P. R. Kumaraswamy, “At What Cost Israel-China Ties”, Middle East Quarterly, Volume 13, No. 2, 2006, pp. 37-38.中以关系需要经历一段相当长时间“抗干扰“的成长期。

在新的形势下,中以关系发展的外部影响因素发生重大变化,双方国内经济、社会发展的内生性需求显示出更大的作用。

首先,美以关系的变化是促使中以关系转型的外源性动因之一。命运多舛的历史遭遇和中东地区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以色列独特而深重的危机意识、忧患意识,在对外战略上表现为对美以关系的依赖和对国家安全事务的重视。以色列长期得到美国的军事支持和经济援助,美以关系是以色列外交中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中以关系一直受到美以和中美关系的牵制,处于一个“不等边的三角关系”之中。然而,奥巴马执政时期,美以关系一度跌至低谷,遭受了自1967年“六日战争”以来最为持久的危机。*Jeffray Goldberg, “The Crisis in U.S.-Israel Relations is Officially here”, The Atlantic, October 28, 2014.这一危机源于两国在伊核问题、巴以和平进程上的严重分歧。2015年3月,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硬闯”美国国会,当众批评奥巴马政府的伊核政策;*Jonathan Marcus, “Have Israel - US relations reached a new low?” BBC News, June 19, 2015.2016年12月,在安理会第2334号决议要求以色列停止定居点建设问题的票决中,奥巴马政府投了弃权票,内塔尼亚胡称美国“抛弃”了以色列。*“After Vote Defeat, “Netanyahu Lashes Out at Obama and UN”, Times of Israel, December 23, 2016.两个事件严重损害了美以关系,削弱了两国最高领导人之间的相互信任。

特朗普上台后,美国对以态度有了明显变化。特朗普抛弃了促进巴以和平的“两国方案”,转而支持巴以之间直接谈判,*Julian Borger and Peter Beaumont, “Donald Trump says US not committed to two-state Israel-Palestine Solution”, The Guardian, February 16, 2017.并重申美以“特殊关系”,承诺加强安全合作。*White House, “Joint Readout of Meeting Between President Donald J. Trump and Israeli Prime Minister Benjamin Netanyahu”, WhiteHouse.gov, February 15, 2017.特朗普政府对以外交政策的骤然转变,有着极强的个人因素。特朗普本人及其团队与犹太正统派关系密切,其女婿、白宫高级顾问贾瑞德·库什纳、副总统迈克·彭斯、驻以大使戴维·弗里德曼都高度亲以,导致亲以势力在美国中东政策中处于主导地位。特朗普的对以政策固然大大改善了美以关系,但也加剧了美国高层内部左、中、右翼力量之间的冲突,甚至破坏了长期不涉党争、基于两党亲以共识的美国国内犹太组织的平衡性。*汪舒明:“美国犹太组织与美以特殊关系的‘危机’”,《西亚非洲》,2017年第3期,第75~76页。事实上,特朗普政府对巴以和谈的政策表态亦是左右摇摆。2017年12月,美国宣布将驻以大使馆迁至耶路撒冷的决定受到了国际社会的一致反对,联合国大会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了“改变耶路撒冷地位行动无效”的决议。以色列内部已有声音指出,联大投票表明“内塔尼亚胡有意将以色列和美国捆绑在一起,并鼓励特朗普不顾一切地破坏耶路撒冷的现状,这严重损害了以色列的国际地位”。甚至有批评说,“试图成为美国附属的‘卫星国’不是一个主权国家应该遵循的路径。”*Jeff Barak, “Reality Check: Binding Israel to Trump is Bad to Its Int’l. Standing”, The Jerusalem Post, December 24, 2017. http://www.jpost.com/Opinion/Reality-Check-Binding-Israel-to-Trump-is-bad-to-its-intl-standing-519941. (上网时间:2018年2月10日)以色列意识到了美国对以政策的局限性,当前对外政策目标正在转向寻求“平等合作伙伴”而非“保护者”,这为中以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带来新的契机。

其次,中东在“后美国时代”开始出现某种“权力真空”,是促使中以关系转型的外源性动因之二。中东地区形势已进入“后美国时代”的地区秩序转型期。战乱频发导致区域地缘版图“碎片化”。目前,埃及、利比亚、也门、突尼斯等发生“革命”的国家不仅未能实现发展与稳定,反而陷入政局动荡、经济停滞、社会撕裂、分裂主义与恐怖主义肆虐的困顿境地。同时,难民问题日益严重。联合国难民署报告称,截至2016年底,叙利亚与伊拉克两国难民人数已超1600万人。*F. Gregory Gause, “Ideologies, Alignments, and Under-balancing in the New Middle East Cold War”, Political Science & Politics, July 2017, p. 672.难民危机让约旦、黎巴嫩、土耳其深受其害,甚至对欧洲社会造成巨大负面影响。美俄的“利己主义”政策则加重了中东危机。俄罗斯借助叙利亚危机高调介入中东事务,扶持阿萨德政权,并积极整合叙利亚、伊朗、黎巴嫩真主党等什叶派力量,扩大在中东的政治影响。特朗普执政后标榜“美国优先”,希望以最小投入换取最大产出,但如在卡塔尔断交危机中偏袒沙特、贸然宣布将美驻以大使馆搬至耶路撒冷等缺乏战略考量的举动导致信任危机,动摇了美国在中东的同盟体系根基。

在地区秩序重塑的大背景下,中东国家希望中国在地区事务中发挥更大作用的呼声渐高,对中国充满强烈的期待。随着“一带一路”建设的推进,中东已成为中国大国外交之优先方向。中东国家同中国的关系正在突破传统的经济合作,向高层政治、安全领域拓展。*牛新春:“‘一带一路’下的中国中东战略”,《外交评论》,2017年第4期,第46页。中国与阿拉伯国家关系从过去的“发展中国家兄弟”到如今的“合作伙伴”,不仅有历史情谊还有很强的现实需要。*Ismael Dabash, “China- Arab Relations: Cooperation for Prosperous Horizons”, The Arab Magazine for Culture, Vol. 38, No.7, 2000, p. 251.中国坚持优先发展与阿拉伯国家关系的中东政策基于国家安全需求,其中以能源安全为主,这正是中以接触一直受制的主因之一。*Matteo Legrenzi and Fred H. Lawson, “China’s Gulf Policy: Existing Theories, New Perspectives”, Middle East Policy, Vol. XXII, No. 2, 2015, pp. 58-59.中东剧变之后,由于伊斯兰国等极端势力和伊朗什叶派势力的崛起,该地区局势发生了一个历史性变化,即阿拉伯国家不再把以色列视为首要敌人和国家安全的主要威胁,而是更多地视之为伙伴,从而为阿以关系发展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也使中以关系所受阻力大减。2017年,巴以领导人相继访华,双方均期待中国能在中东和平进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Shannon Tiezzi, “Israel and China: a ‘Marriage Made in Heaven’”, https://thediplomat.com/2017/03/Israel-and-china-a-marriage-made-in-heaven-says-netanyahu/.(上网时间:2018年2月11日)与西方大国相比,中国在中东没有历史包袱,与阿以双方的友谊都源远流长,在西方方案屡试屡败的情况下,中国方案可能为巴以问题的和平解决带来新的思路。

再次,中国经济结构转型带来的创新需求是促使中以关系转型的内生性动因之一。中国经济正处在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和转换增长动力的关键期。当前,要素驱动和投资驱动的作用随着“边际递减效应”达到一个低临界值,阶段性的改革红利、人口红利和市场红利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大大衰减,要实现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的目标,必须转换为创新驱动的发展模式,其核心支撑是科技创新能力。2016年5月国务院印发的《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纲要》指出:“创新驱动是国家命运所系。创新强则国运昌,创新弱则国运殆。”*中共中央、国务院:“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纲要”,《国务院公报》,2016年第15号。2017年10月,中共十九大报告也指出:“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战略支撑。”然而,创新驱动模式的生成需假以时日,也需要借鉴发达国家的经验。根据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2017~2018》,在全球137个经济体中,以色列创新指数的排名为第3位,创新竞争力突出;中国居于第28位,虽然近年来创新竞争力有显著提升,但在关键技术领域的原创能力仍较弱。*Klaus Schwab, The Global Competitiveness Report (2017-2018), Geneva: World Economic Forum, p. 91, p.155.以色列在实现国家现代化的过程中,在中东地区率先启动创新驱动战略,突破资源匮乏、市场狭小的瓶颈,跻身世界创新强国之列,获得了“创新国度”的美誉。*张倩红、刘洪洁:“国家创新体系:以色列经验及其对中国的启示”,《西亚非洲》,2017年第3期,第29页。进入21世纪以来,以色列大约创立了1万家科技企业,其中超过5400家至今仍在运行,目前有93家在纳斯达克股票交易市场挂牌交易*“Companies in Israel”, http://www.nasdaq.com/screening/companies-by-region.aspx?region=Middle+East&country=Israel&pagesize=100. (上网时间:2018年2月9日),上市公司数量仅次于美国。以色列在创新领域的“他山之石”,对于中国建设创新驱动型国家具有极强的参考价值。在“一带一路”建设推进的过程中,以色列技术可以发挥关键的驱动作用。以色列的创新性技术层出不穷,在通信、交通、医疗、水处理、农业、网络安全、数字医疗等方面的技术尤其先进。以色列在“大数据”处理方面的优势更可成为中以共建“一带一路”的重要着力点。*Galia Lavi, He JIngjie, Oded Eran, “China and Israel: On the Same Belt and Road?” Strategic Assessment, Vol. 18, No. 3, 2015, pp. 86-87.对于注重创新的中以两国而言,高科技合作可以成为中以共商、共建、共享的范例。

最后,以色列拓展全球市场及其对创新技术转化的需求是促使中以关系转型的内生性动因之二。由于资源匮乏,以色列建国伊始就建设起以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为主的教育和社会价值体系,铸造了一批世界领先的大学、科研机构和精英军工部门。*Saul Singer and Dan Senor, Start-up Nation: The Story of Israel’s Economic Miracle, New York: Hachette Book Group, 2009, pp.143-148.2017年,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发布的《全球创新指数》报告显示,当年以色列科技研发支出占GDP比重达4.3%,居全球首位。*Soumitra Dutta, Bruno Lanvin, and Sacha Wunsch-Vincent, Editors, The Global Innovation Index 2017: Innovation Feeding the World, Switzerland: Geneva, The 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 2017, p.238.科技强国的传统、政府对科研机构的大力扶持加上犹太民族对维护国家安全的渴望,催生其动态的高科技生态体系。然而,以色列蓬勃发展的创新科技产业面临技术转化瓶颈。《2017年以色列创新局报告》指出:“以色列在高科技领域的成就是史无前例的,但科技成果并没成功外溢到其他经济领域,还未能真正享受到科技创新带给我们的果实。”*Israel Innovation Authority, Israel Innovation Authority Report 2017, October 2, 2017, p.1.以色列技术转化主要通过高科技企业实施,这些企业与终端科技企业一起,对以色列出口收入的贡献率超过80%。*[以]莱昂纳尔·弗里德费尔德、马飞聂著,彭德智译:《以色列与中国——从丝绸之路到创新高速》,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89页。其有限的制造业实力却无法承载日益增长的创新技术转化需求,不能有效将创新成就转移到其他经济部门导致以色列创新产业缺乏经济价值。*Israel Innovation Authority, Israel Innovation Authority Report 2017, Jerusalem, October 2017, p.2.

以色列对外寻求技术转化,但以色列公司因为遇到巴勒斯坦发起的对以“抵制、撤资和制裁运动”(BDS Movement)*“抵制、撤资和制裁运动”的英文全称为“Boycott, Divestment and Sanctions Movement”,主要是抵制和制裁以色列产品,说服非以色列企业不要在以色列投资、不与以色列做生意等,旨在压以停止占领巴勒斯坦国的领土、尊重海外巴勒斯坦难民的回归权等。而蒙受经济损失。*Max Schindler, “Chinese Millionaire to Set up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b in Haifa”, Jerusalem Post, September 23, 2017.BDS因此一度被一些以色列人视为伊朗之后的最大威胁。*Ali Abunimah, “Why BDS is Replacing Iran as Israel’s Biggest ‘Existential Threat’”, The Electronic Intifada, 2 June, 2015.以色列的高科技公司希望找到价值中立、对以市场互补性强的国家落地,中国则成为不二之选。中以之间的创新合作已经并将继续有效解决以色列技术转化不足的发展困境,并带来诸多经济与政治方面的“外溢效应”。以色列搭乘中国的经济快车可以扩大高新技术的市场辐射范围,利用“亚投行”平台能为在水、废物处理和能源效率等领域具有独特技术优势的以方公司找到丰富的市场资源,刺激创新技术的持续发展。以色列与中国达成的创新伙伴关系,增强了创新技术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辐射力。比如,藉由“一带一路”共建平台,以色列能将农业技术输送给非洲用于粮食增产,还能将技术提供给欧洲改善数据管理方式。同时,以色列与中国的经济合作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改善其与邻国之间的政治关系,提高以色列的地区接纳度。

中以建交25年来,两国关系取得了丰硕成果,以色列日益成为中国在中东地区稳定可靠的合作伙伴。以色列的技术创新和中国的巨大市场潜力为两国全方位、跨领域合作带来新的动能。然而,中以关系的发展也面临一些挑战。

首先,美以“特殊关系”依旧是制约中以关系发展的一大“瓶颈”。作为中东地区最大的非伊斯兰国家,以色列长期以来有着非常强烈的不安全感,安全议题一直是其首要关切。以色列始终认为中东和平进程难以带来安全保障。*Barry Rubin, “What Israelis Know”, Australia/Israel Review, March 2009, pp.16-17.此外,伊朗的崛起增大了什叶派在中东的影响力,甚至被人认为在伊拉克南部、叙利亚到黎巴嫩南部正在形成由伊朗主导的“什叶派新月地带”,可以说是一个新的反美、反以阵营。地区局势的不稳定,让内塔尼亚胡政府对地区体系变革持悲观立场,认为以色列不能犯任何细小的错误,否则会带来国家安全隐患。*Natan Sachs, “Why Israel Waits: Anti-Solutionism as A Strategy”, Foreign Affairs, November/December 2015, p. 81.因此,以色列十分重视外部的战略安全保障,紧抓美以“特殊关系”。在军事和战略层面,以色列与美国的结盟关系极为重要,若与敌对国发生冲突,美国是唯一能够向以提供“霸权庇护”的域外国家。在经济和政治层面,与中国保持友好关系十分重要,既有利于以色列的经济繁荣,也有利于改善与阿拉伯国家之间的关系。但是,以色列与中国的经济合作很可能会因为以对美军事依赖关系而产生矛盾,中国对以高科技企业的投资有可能在无意中触及相关敏感技术的转让。因此,在优先等级上,与美国的军事和战略关系高于与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关系。美国内规模庞大的犹太族群则是美以“特殊关系”的另一纽带。世界犹太人总数约为1500万,其中以色列约有600万,美国约有630万,以色列和美国犹太人数量占到全球犹太人口的83%。美国犹太人不但规模大,而且社会地位高、游说能力强,为以色列提供了强大的政治和财力支持。为此,以色列始终保持这种亲密而牢固的族群纽带。然而,由于中美在中东乃至全球的战略利益分歧,以色列在经济上依赖中国、在军事上绑定美国的行为模式内含一定的冲突风险。

其次,中国的中东“平衡政策”将制约中以政治关系的持续推进。回顾历史,中以关系历经波折的缘由,有以色列的决策失误,主要原因却是中国坚持优先发展同阿拉伯国家之间的关系而长期回避中以高层交往。*殷罡:“中国与中东关系六十年述评”,《西亚非洲》,2010年第4期,第31页。近年来,欧洲与以色列在如何推进与巴勒斯坦的和平进程的问题上有诸多分歧,欧洲内部对以色列人权问题的指责也越来越强烈。*Anders Persson, The EU and the Israeli- Palestinian Conflict 1971-2013: In Pursuit of A Just Peace,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5, p. 89.以色列之所以向中国等亚洲国家寻求更密切关系,部分原因是担心在欧洲失去公众舆论支持,急于扩大“朋友圈”。然而,基于道义原则和能源安全需求,中国支持阿拉伯国家合法权益的立场从未动摇,中东外交政策具有较强的稳定性与连续性。*杜尚泽、李潇:“习近平:对阿拉伯朋友‘四个不动摇’”,《人民日报(海外版)》,2014年6月6日。在中东和平问题上,中国坚定支持“两国方案”,承认巴勒斯坦是一个主权国家,支持建立以1967年边界为基础、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拥有完全主权的、独立的巴勒斯坦国。作为联合国安理会的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中国支持联合国安理会2334号决议,谴责以色列在占领领土上建立定居点的活动。此外,对于以色列最为反对的伊核协议,中国作为六大签署国之一,始终持认同与支持立场。中国的这些态度和政策都与以色列的利益诉求相悖,以试图通过经贸合作影响中国在联合国的投票选择收效甚微。*Raphael Ahren, Yifeng Zhou, “Netanyahu to Times of Israel Chinese: I Hope Beijing’s ‘Superb’ Relations with Israel will Affect Its UN Votes”, The Times of Israel, March 23, 2017.以色列想要获得中国在巴以问题和伊核问题上对其立场的支持是不切实际的,在对华关系上将经济关系与政治关系脱钩是不得已的战略选择。

最后,中以在文化上的认同差异和对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的不同给双边关系的发展带来一定的困扰。文化作为一种无形的“软力量”,对国家间关系的发展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国际交流与合作中,同质文化可起到凝聚与润滑作用,异质文化则容易引起碰撞、摩擦乃至冲突。以色列建国初期的领导人虽身在西亚,但大多具有西方教育背景,对西方社会有着较强的文化认同,在观念和身份认同上更接近西方国家,遵循着西方社会体系中的文化价值标准。基于文化上的同质性,美以关系非同寻常。相比较而言,中华文化与犹太文化属于异质文化,有诸多差异之处,加大了中以双方在政治互动与经济合作时的协调成本。此外,中以对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的差异也是双边经济合作不时需要应对的问题。以色列是一个创新国家,在很多技术领域不断生成新的创新理念,高科技公司对智力成果的保护意识强,与知识产权保护相关的法律法规和监管制度发育充分。中国在这方面还落在后面,高新技术管理体制不完善,相关法律法规体系不健全,对专利和版权的保护力度不够。鉴于创新和高新技术产业已成为中以经济合作的主要推动力,专利和版权保护成为两国合作中的敏感问题。中国能否有效管制商标、专利和技术侵权行为,将影响到以色列技术大规模进入中国市场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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