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玺 谢 韬
2017年是中国与澳大利亚建交45周年,也是两国关系曲折动荡、高开低走的一年。李克强总理年初访澳后中澳关系发展的良好势头在2017年下半年被澳大利亚一连串鼓吹“中国威胁”、煽动反华情绪的负面事件扰乱,同时有关“中国对澳渗透”的舆论在澳国内也甚嚣尘上。*朱文博:“整体趋好、曲折多变——澳大利亚媒体涉华舆论走向评析”,《公共外交季刊》,2017年第2期夏季号,第118~125页。2017年12月5日澳总理特恩布尔宣布几十年来最大规模的反间谍法和情报法改革,被外界普遍解读为针对中国,更是将澳大利亚反华的逆流推向高潮。*“Malcolm Turnbull Announces Biggest Overhaul of Espionage, Intelligence Laws in Decades”, ABC News, http://www.abc.net.au/news/2017-12-05/turnbull-announces-foreign-interference-laws/9227514.(上网时间:2017年12月26日)在反华闹剧频频上演的喧嚣与骚动中,两国关系下行的趋势明显,澳大利亚在年末更被中国网民评为2017年对华“最不友好”国家。*“2017谁对中国最不友好?网友票选第一果然是它!”,环球网,http://world.huanqiu.com/exclusive/2017-12/11479404.html.(上网时间:2018年1月26日)随着新一年的到来,两国关系尚未有回暖的征兆,澳安全情报机构(ASIO)又将中国列为所谓“极端威胁”国家。*“China an ‘Extreme’ Threat to Australia: ASIO”, MSN News, https://www.msn.com/en-au/news/australia/china-an-extreme-threat-to-australia-asio/ar-BBIuKS3.(上网时间:2018年2月7日)为什么在中澳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向纵深推进之际,澳国内却掀起一股声势不小的反华逆流?*有关澳大利亚近期反华的表现,国内学者的观点可参见韩峰:“2017年澳大利亚外交政策调整”,孙有中等主编:《澳大利亚发展报告(2016-2017)》,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56~58页;朱文博:“整体趋好、曲折多变——澳大利亚媒体涉华舆论走向评析”;郭春梅:“澳大利亚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无能”,中国网,http://opinion.china.com.cn/opinion_5_175905.html.(上网时间:2018年1月26日)这股逆流与以往相比有什么新的特点?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西方媒体对澳大利亚本轮的反华言行着意渲染,并将其奉为“第一个向中国影响力亮出红牌警告”的西方民主国家。*“What to Do about China’s ‘Sharp Power’”, The Economist, https://www.economist.com/news/leaders/21732524-china-manipulating-decision-makers-western-democracies-best-defence. (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那么,澳大利亚反华的心态和行为究竟是西方国家中的个例,还是代表了一种更为普遍的趋势?反华逆流冲击下的中澳关系会如何发展?本文尝试对上述问题做出回答。
回溯建交45年来中澳关系的历程,与经贸领域相对平稳的发展相比,两国政治与战略关系的发展并不总如人意。*[澳]马克林著,戴宁译:“澳中关系45周年(1972-2017)”,孙有中等主编:《澳大利亚发展报告(2016-2017)》,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70页。中澳政治与战略关系曲折反复的发展状态,既是特定时期国际与地区形势变化的反映,也受到澳大利亚本国政治频繁波动的干扰,而美国因素掺杂其间,也对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走向产生了巨大影响。澳大利亚近期掀起的这场反华风波,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当下国际体系深刻变革与澳国内政治震荡调整两种因素叠加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澳大利亚对外政策在平衡经济与安全利益的两难之间延续对美澳同盟路径依赖的产物。面对中国崛起的焦虑感与担心被美国这个强大盟友“抛弃”的恐惧感两种心态相互交织,一同构成了澳大利亚反华情绪的底色。*有关澳大利亚担心被盟国“抛弃”的恐惧感及其对澳外交政策的影响,参见Allan Gyngell, Fear of Abandonment: Australia in the World Since 1942, Melbourne: La Trobe University Press, 2017.
第一,当前国际体系的深度调整、尤其是中美力量对比发生的深刻变化,催化了澳大利亚外交心态中由来已久的对华焦虑感。澳大利亚自身独特的历史和地理位置对其外交决策思维根深蒂固的影响。由拓荒者和殖民者开拓的澳大利亚虽然在文化、语言和思想上与英美同宗同源,地理上却位于亚洲的南端,因此对夹杂在澳洲本土与欧洲“母国”之间的“亚洲近邻”长期抱有“焦虑感”。*[澳]马必胜:“澳大利亚如何应对中国崛起?”,《外交评论》,2014年第1期,第57~59页。尽管这种焦虑感随着澳大利亚不断融入亚洲而有所减弱,但澳大利亚决策者对地缘政治上的“孤立无援”始终忧心忡忡。正如战后澳驻美大使波西·史班德(Percy Spender)所言,“一旦爆发世界大战,澳大利亚的地理位置将切断她在防卫、装备和援助上的来源。”*Percy Claude Spender, Exercises in Diplomacy: The Anzus Treaty and the Colombo Plan, Sydney: Sydney University Press, 1969, p.15.因此,寻求强大盟友给予自己安全上的庇护一直是澳大利亚外交的支柱,这也是为什么在二战后英国无法为澳提供安全保障的情况下,美澳同盟应运而生并作为澳大利亚对外政策的基石延续至今的原因。
虽然美国对澳在安全和战略上的重要性无可替代,但中国的迅速崛起和中澳经贸关系的飞速增长,无疑为贸易立国的澳大利亚带来了新的地缘政治挑战。奉行中等强国外交的澳大利亚对国际体系的结构性变化向来敏感,对近年来中美两国实力对比的变化和影响更感同身受。*James Manicom and Andrew O’Neil, “Accommodation, Realignment, or Business as Usual? Australia’s Response to a Rising China”, The Pacific Review, Vol.23, No.1, 2010, p.39.澳长期在安全议题上依赖美国,在经贸关系上倚重中国,中国的崛起及其引发的中美权力转移,已成为现在和将来影响澳政府外交与战略抉择的最重要因素。2010年以来澳大利亚国内舆论针对所谓“中国选择”进行的辩论,便是围绕澳应当如何在中美之间寻求平衡、兼顾经济和安全利益而展开的。*“中国选择”最早由澳大利亚著名战略学者、澳中问题专家休·怀特提出,其核心观点是:在中美发生权力转移的背景下,澳大利亚亟须重新思考其国家战略并调整外交政策,并通过推动中美“大国协调”等手段,促使亚洲地区秩序的转变朝有利于自身国家利益的方向发展。休·怀特的相关论述可参见Hugh White, “Power Shift: Australia’s Future Between Washington and Beijing”, Quarterly Essay, No.39, 2010; Hugh White, The China Choice: Why We Should Share Power,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Hugh White, “Without America: Australia in the New Asia”, Quarterly Essay, No.68, 2017; 澳大利亚国内就此展开的辩论及其代表性观点,相关综述可参见:[澳]王毅、李福建:“从亚投行事件看澳大利亚在中美之间的外交政策取向”,喻常森主编:《大洋洲发展报告(2014-2015)》,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147~151页。尽管澳各界对是否必须在中美之间做出选择仍有分歧,但事实上自约翰·霍华德领导的自由党-国家党联盟执政以来的历届澳政府,总体上均秉持了实用主义的外交思维,采取所谓“对冲”战略以应对中国的崛起和管理中美澳三边关系的变化。*Derek McDougall, “Australian Strategies in Response to China’s Rise: The Relevance of the United States”, Asian Survey, Vol.54, No.2, 2014, pp.319-342. 有关澳大利亚在中美之间的对冲,可参见韦宗友:“澳大利亚的对华对冲战略”,《国际问题研究》,2015年第4期,第54~67页。在外交实用主义指导下的澳大利亚对“中国选择”难题做出的共识性回答,其最佳表述莫如吉拉德政府在2013年《国防白皮书》中所言,“澳大利亚不认为自己必须在长期盟友美国与关系不断深化的中国之间做出选择。”*Australian Department of Defense, “Defense White Paper 2013”, http://www.defence.gov.au/whitepaper/2013/docs/WP_2013_web.pdf, p.11.(上网时间:2018年1月6日)
然而,不做出选择不等于在政策实践中没有取舍,也不意味着澳大利亚将美澳战略同盟关系与中澳经贸伙伴关系等量齐观。*有关澳大利亚在美澳关系和中澳关系之间的平衡与取舍,代表性论述可参见Andrew O’Neil, “Conceptualising Future Threats to Australia’s Security”, 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46, No. 1, 2011, pp.19-34; Baogang He, “Politics of Accommodation of the Rise of China: The Case of Australia”, The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1, No.73, 2012, pp.53-70; James Reilly, “Counting On China? Australia’s Strategic Response to 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5, No.4, 2012, pp.369-394; Mark Beeson and Jeffrey D. Wilson, “Coming to Terms with China: Managing Complications in the Sino-Australian Economic Relationship”, Security Challenges, Vol.11, No.2, 2015, pp.21-37.自美国奥巴马政府“重返亚太”以来,澳大利亚选择通过强化美澳同盟以维护自身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这既是出于传统安全战略的考量,也希望借此平衡中国崛起对自身与地区安全的影响。*杨毅:“澳大利亚强化美澳同盟及其前景”,《现代国际关系》,2016年第3期,第29页。这种对外政策的“选边”逻辑在澳大利亚2016年发布的《国防白皮书》中进一步明确。在强调澳安全环境“急剧变化”的背景下,澳政府不仅重申了美国作为其“最重要战略伙伴”的意义,还表达了对中国国力增长的担忧,并警告中澳间的战略利益“可能在某些地区性和全球性的安全议题上产生分歧”。*Australian Department of Defense, “Defense White Paper 2016”, http://www.defence.gov.au/WhitePaper/Docs/2016-Defence-White-Paper.pdf.(上网时间:2018年1月6日)澳大利亚对中国影响力日益上升的焦虑在特恩布尔政府2017年11月发布的《外交白皮书》中得到更明确的表达。*作为2003年以来澳政府首份外交纲领文件,2017版外交白皮书旨在全面评估国际和地区形势的变化,重新界定本国经济、安全和外交利益,并在此基础上做出相应的外交政策调整。白皮书全文可见:Australian Government, “2017 Foreign Policy White Paper”, https://www.fpwhitepaper.gov.au/foreign-policy-white-paper.(上网时间:2018年1月8日)白皮书开篇宣称中国“正在挑战二战以来美国作为印太地区支配性力量的地位”, 并将中国定位为“有能力影响基本上澳所有国际利益的地缘政治大国”*同上注,p.40.。
毋庸赘言,2017年《外交白皮书》的出台正是澳政府对近年来国际与地区形势加速变化、大国力量东升西降的回应。一方面澳大利亚坚信印太地区的未来取决于中美大国关系的博弈,另一方面又认为维持美国在印太的主导地位有利于地区和平与稳定。*同上注,pp.25-27; pp.38-40.换言之,中国国际影响力的日益攀升在一定程度上催化了澳大利亚对华的戒心和敌意,而当澳大利亚认为中美间实力与影响的对比变化已给自身利益和安全环境带来更大的不确定性时,澳大利亚无疑会投向自己熟悉的战略“舒适区”,选择与自己价值观天然相近、安全利益总体趋同的盟友美国,而对与自己发展模式迥异、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日益上升的中国采取更多警惕和防范的措施。因此,在国际力量格局变化引发的强烈对华焦虑感促使下,澳大利亚以所谓捍卫自身“独立、主权和民主制度”的旗号防范甚至攻击中国对澳的正常外交,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二,特朗普出人意料的当选及其就任总统以来美国外交的调整,不仅加剧了澳大利亚对自身安全利益的担忧,也连带影响了澳对华政策的转向。如前所述,作为孤悬海外、军力有限的西方中等强国,澳大利亚对自身所处的地缘安全环境一直抱有深刻的忧虑感,而澳美同盟则是澳大利亚获得安全感的最重要渠道;同时,保持与国际秩序主导国美国的特殊关系也有利于澳大利亚在外交中收获更多的资源和影响力。*崔越、牛仲君:“试论中国的对澳大利亚政策——基于‘中等强国’行为逻辑的认知”,《和平与发展》,2017年第2期,第77页。因此,美澳同盟不仅是二战以来澳历届政府外交的首要支柱,也是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安全“保险”。*Michael Wesley, “China-Australia Relations: How Life might be under the New Hegemon”, The Australian, https://www.theaustralian.com.au/news/inquirer/chinaaustralia-relations-how-life-might-be-under-the-new-hegemon/news-story/2426b9e9366ed20356221f270ddb4557.(上网时间:2018年2月7日)然而,正如特恩布尔在2017年《外交白皮书》前言中警告的,在无论是规模或速度都堪称前所未有的变化冲击下,澳大利亚维系美澳同盟这一外交传统的努力正变得越发不确定和充满风险。*Prime Minister’s Introduction, Australian Government “2017 Foreign Policy White Paper”.这种变化的根源不仅来自当下国际秩序自身的变化,也来自特朗普就任总统后澳大利亚与美国的关系变化。*Andrew Clark, “How Australia’s Fear of Abandonment has Driven Foreign Policy”, The Australian Financial Review, April 2, 2017, http://www.afr.com/news/policy/defence/how-australias-fear-of-abandonment-has-driven-foreign-policy-20170402-gvbs59.(上网时间:2018年1月10日)
特朗普上任伊始,澳美之间就因奥巴马任内两国签署的难民协议问题产生了龃龉。*Greg Miller and Philip Rucker, “ ‘This was the Worst Call by Far’: Trump Badgered, Bragged and Abruptly Ended Phone Call with Australian Leader”, The Washington Pos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national-security/no-gday-mate-on-call-with-australian-pm-trump-badgers-and-brags/2017/02/01/88a3bfb0-e8bf-11e6-80c2-30e57e57e05d_story.html?utm_term=.3f2d79b9c296.(上网时间:2018年1月14日)尽管澳美关系的根基并未因此动摇,但处处坚持“美国优先”的特朗普在外交上大搞所谓“退出主义”,无疑给澳美关系在新时期的磨合增加了难度。*Stephanie Anderson, “TPP: Government Scrambles to Salvag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fter Donald Trump Pulls US out”, ABC News, http://www.abc.net.au/news/2017-01-24/donald-trump-tpp-federal-government/8207250.(上网时间:2018年1月14日)同时,特朗普政府要求盟国分担其所承担的安全义务,在削减海外军事部署和国际公共产品提供的同时,还要求包括澳大利亚在内的盟国付出更多的经济利益以换取美国提供的安全保障。*韩峰:“2017年澳大利亚外交政策调整”,孙有中等主编:《澳大利亚发展报告(2016-2017)》,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51~55页。这些变化让澳大利亚质疑美国继续为其提供地区安全保障的可靠性。另一方面,尽管澳美之间在战略利益上也有分歧,但在对所谓“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在维护地区和平与繁荣的重要性上,两国的判断和认同向来是一致的。然而,奉行“美国优先”的特朗普对二战以来美国主导的、澳大利亚赖以安身立命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挑战,让澳大利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Michael Fullilove, “Down and out down under: Australia’s Uneasy American Alliance”, Foreign Affairs,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2017-08-15/down-and-out-down-under.(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而这种不安在中国地区影响力日益提升的亚太新语境中被放大,用学者休·怀特(Hugh White)的话说,今天的澳大利亚似乎陡然意识到自己首次置身于一个“没有盎格鲁-撒克逊主要盟友提供支持和保护的亚洲”。*Hugh White, “Without America: Australia in the New Asia”, Quarterly Essay, No.68, 2017.
因此,面对地缘政治新的不确定性,在没有强大盟友提供可靠的安全承诺的“恐惧”驱使下,澳大利亚不得不通过更多的政策自主性和更强硬的姿态,来凸显自己在美澳同盟和地区体系中的“存在感”,而对中国示强和挑衅是澳大利亚为维系美澳同盟、为现有国际秩序代言发声的捷径。从这个角度理解,无论是澳政府近年来对南海争端的说三道四,或是积极参与日美印澳的印太布局以求“抱团取暖”,又或是以特恩布尔为首的澳政客鼓吹“中国威胁论”,谬言“澳大利亚人民站起来了”,都可归因于澳大利亚对亚太地区地缘政治新现实的不安、不适应与恐惧感。
第三,澳大利亚国内政治的动荡与现任政府面临的多重挑战,为反华情绪的宣泄与涉华议题的“政治投机”提供了诱因。外交是内政的延续,澳大利亚政府近期的反华言行与其国内政治生态的乱象密切相关。2010年以来澳大利亚先后经历了五届政府轮替,其中两次出现所谓“悬峙议会”,因此不论是自由党-国家党联盟还是工党执政,都无法凝聚足够的政治共识,以应对金融危机以来澳大利亚经济转型和国内政治利益多元化的挑战。*[澳]克里斯·奥力克著、戴宁译:“2016-2017年澳大利亚国内政治动向”,孙有中等主编:《澳大利亚发展报告(2016-2017)》,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0~29页。现在执政的特恩布尔政府在2016年7月的大选中以微弱优势胜出,但是其多数派地位不断削弱,导致澳国内政局更加动荡,执政的自由党-国家党联盟在第45届联邦议会中也势单力薄,无法在关键领域推进自己的政策议程。同时,特恩布尔本人腹背受敌,既要应对来自联盟党内部、以前任总理阿博特为首的保守派势力的挑战,又要应付来自反对党工党的日益激烈的挑战。*“Tony Abbott Torpedoes Malcolm Turnbull over Subs, Regional Security”, The Australian Financial Review, http://www.afr.com/news/tony-abbott-torpedoes-malcolm-turnbull-over-subs-regional-security-20170629-gx103a.(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曾任阿博特政府国防部长的凯文·安德鲁斯公开呛声特恩布尔,称其为“暂时的领导人”,*Fergus Hunter, “Kevin Andrews Demands Strength from ‘Leader at the Moment’ Malcolm Turnbull”, 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 http://www.smh.com.au/federal-politics/political-news/kevin-andrews-demands-strength-from-leader-at-the-moment-malcolm-turnbull-20171102-gzdytv.html.(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而《澳大利亚人报》和费尔法克斯传媒(Fairfax Media)的最新民调均显示当前工党支持率约为53%,自由党联盟则约为47%,执政党已明显处于下风。*“Polls Give Labor Clear Lead over Coalition, Keeping Pressure on Turnbull”, The Guardian, https://www.theguardian.com/australia-news/2017/dec/04/polls-give-labor-clear-lead-over-coalition-keeping-pressure-on-turnbull.(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
因此,特恩布尔政府近期在言论和政策上频频对华发难,一定程度上是在党内“逼宫”压力加剧和施政乏善可陈的内外困局下,为稳固执政地位、转移舆论焦点的政治投机表现。一方面,特恩布尔等政客在涉华议题上展示强硬的民族主义,既能取悦党内的保守派、防止保守选民流失给更加右翼的单一民族党等小党,又能迎合国内民意中逐渐上升的民粹主义诉求。*“Populist Party Gathers Momentum in Australian State Election”, Nikkei Asian Review, https://asia.nikkei.com/Politics-Economy/Policy-Politics/Populist-party-gathers-momentum-in-Australian-state-election.(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另一方面,特恩布尔政府通过抨击工党议员山姆·达斯特阿里接受“中国政治捐款”、指责中国“干涉澳大利亚内政”等政治手段抹黑反对党和影响地方选情,*“Sam Dastyari Should be ‘out of the Senate Now’, Turnbull Says”, The Guardian, https://www.theguardian.com/australia-news/2017/dec/13/sam-dastyari-should-be-out-of-the-senate-now-turnbull-says.(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既能帮助执政党暂时挽回颓势,也能短期提升特恩布尔本人的党内威望——为了巩固特恩布尔本人和执政党的地位,用哗众取宠的方式兜售偏激短视的“反华”政策,甚至不惜牺牲中澳关系的长远利益,正是反华闹剧频频在澳上演的直接原因。
出于各种原因,澳大利亚历史上曾发生多次反华风波,澳政府和媒体也曾在不同时期、不同场合渲染过所谓“中国威胁论”,例如2009年陆克文政府发布的《国防白皮书》首次将中国的崛起公开视为地区不安全因素,同年发生的力拓案、胡士泰案等一系列涉华负面事件,以及2016年澳大利亚国内爆发的有关中国影响力的大辩论,都曾将中澳关系推向低谷。然而与以往相比,2017年以来澳大利亚的反华情绪和活动,无论是持续时间还是波及范围都前所罕有,在反华的内容和形式呈现新的特点。
①㉜㉝㉞㉟㊱彼得· 埃 文 斯、迪 特 里 希 · 鲁 施 迈 耶、西 达 · 斯考克波:《找回国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 8、434、15、17、27、28 页。
第一,在反华情绪上,澳大利亚普通民众与政治精英之间有趋同的倾向。在全球经济减速、澳大利亚经济转型面临困境的形势下,澳大利亚国内也和不少西方国家一样,滋生了反全球化、反移民的民粹主义,包括极右翼单一民族党的蹿起和种族歧视的沉渣泛起。*“Australia Greets 25 Recession-Free Years With Rising Populism”, BBC News, http://foreignpolicy.com/2017/03/01/australia-greets-25-recession-free-years-with-rising-populism/.(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与此同时,持续崛起的中国已成为澳第一大贸易伙伴、第一大进出口市场、第一大外资来源地和第一大留学生生源地,*陈曦:“2016-2017年自由贸易协定下的中澳贸易关系”,孙有中等主编:《澳大利亚发展报告(2016-2017)》,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242~259页。而华人也成为澳大利亚最主要的移民群体和澳最大的少数族裔之一。*“How Asian are We Really? What Australia’s Census 2016 Showed Us”, http://www.news.com.au/national/how-asian-are-we-really-what-australias-census-2016-showed-us/news-story/2f055e32e74cbe4341953006379b6394.(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在中国对澳影响力持续增强的同时,澳大利亚普通民众对中国作为“威胁”的感知也有所上升。根据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2017年8月关于亚太国家对华认知的民调,尽管有70%的澳大利亚受访者认为中国经济的增长对澳大利亚是利好,但却有78%的澳大利亚民众认为中国军力的增长对澳大利亚是坏事,同时有39%的澳大利亚人认为中国的实力和影响对澳大利亚构成“主要威胁”,有47%则认为构成“次要威胁”,只有13%左右认为“不构成威胁”。*Pew Research Center, “How People in Asia-Pacific View China”, October 16, 2017, http://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7/10/16/how-people-in-asia-pacific-view-china/.(上网时间:2018年1月11日)悉尼著名智库洛伊研究所(Lowy Institute)2017年的年度民调也印证了中国在澳负面形象的上升:尽管有更多比例的澳大利亚人认为中国更是经济伙伴(79%)而不是军事威胁(13%),但仍有46%的澳民众认为中国在未来20年将会对澳大利亚构成军事威胁,这个比例比2015年上升了7个百分点。*Lowy Institute, “2017 Lowy Institute Poll”, June 21, 2017, https://www.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2017-lowy-institute-poll.(上网时间:2018年1月11日)
与此同时,澳大利亚政治精英在涉华议题上的兴风作浪,甚至总理亲自为反华闹剧“背书”,既是西方民主政体下选举政治的需要,也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迎合澳民众情绪中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诉求。数年前曾大闹澳政坛的种族主义政客波林·汉森(Pauline Hanson)2016年卷土重来并当选参议院议员,其领导的极右翼单一民族党在反华立场上的变本加厉,都是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在澳抬头的表现。*“Despite One Nation’s Anti-Muslim Sentiment, It Remains Anti-Asian, Report Finds”, 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 http://www.smh.com.au/federal-politics/political-news/despite-one-nations-antimuslim-sentiment-it-remains-antiasian-report-finds-20170602-gwj8ea.html.(上网时间:2018年2月9日)精英和普通民众在对华认知和反华情绪上的趋同,再加上澳大利亚媒体的推波助澜,不仅让涉华议题“政治化”、中国形象“妖魔化”、反华言行“主流化”,也让澳大利亚的反华态势发展“多元化”——既有指责中国政府、企业和个人“干扰澳大利亚民主制度”的“政治渗透论”,*“China’s Operation Australia: Payments, Power and Our Politicians”, 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 http://www.smh.com.au/interactive/2017/chinas-operation-australia/hard-power.html.(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也有警告中国对澳投资威胁澳国家安全和战略利益的“经济渗透论”,*Michael Danby, “Doing Business with China without Retreating on National Security”, The Spectator, https://www.spectator.com.au/2017/10/doing-business-with-china-without-retreating-on-national-security/.(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有指责在澳华人和华媒被中国政府“操纵”、破坏澳大利亚社会价值的“文化渗透论”,*Emma Reynolds, “Tensions Rise as Chinese Government’s Influence Infiltrates Aussie Universities”, http://www.news.com.au/finance/economy/australian-economy/tensions-rise-as-chinese-governments-influence-infiltrates-aussie-universities/news-story/e7768b0bb1f5953a7608884527387372.(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还有指控中国政府在澳开展情报工作、收集澳商业和国防机密的“间谍渗透论”。*“The Art of Influence: How China’s Spies Operate in Australia”, The Canberra Times, http://www.canberratimes.com.au/national/public-service/the-art-of-influence-how-chinas-spies-operate-in-australia-20171203-gzxs06.html.(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
总之,在这轮反华逆流中,澳大利亚的民意和政客的投机相互影响,政府对涉华议题修书立法,舆论对中国政府口诛笔伐,一系列抵制中国在澳影响、损害中国在澳利益和攻击在澳华人的负面事件陆续发生,导致反华风波冲击到几乎大部分中国在澳人员和利益,就连普通的在澳留学生都未能幸免。*“中国驻澳领馆突发留学警告 疑与中澳关系恶化有关”,https://www.sbs.com.au/yourlanguage/mandarin/zh-hans/article/2017/12/20/zhong-guo-zhu-ao-ling-guan-tu-fa-liu-xue-jing-gao-yi-yu-zhong-ao-guan-xi-e-hua?language=zh-hans.(上网时间:2018年1月15日)
第二,在反华议题上,政治议题凸显进而裹挟经贸关系的趋势明显增强。尽管本轮澳大利亚的反华风波牵涉到了中澳关系的方方面面,但其中最为突出的主题无疑是澳方指责中国通过“政治捐款”和“间谍活动”等方式,对澳大利亚国内政治施加影响和干扰。尽管类似的事件过去在澳国内也曾有先例,但2017年6月费尔法克斯传媒和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推出的有关中国对澳主要政党施加影响力的联合报道却不断发酵,*“Power and Influence: The Hard Edge of China’s Soft Power”, http://www.abc.net.au/4corners/power-and-influence-promo/8579844.(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并引发了澳大利亚各界有关中国“政治影响力”的持续辩论。针对所谓的“来自中国的政治捐款”,澳总理特恩布尔甚至将其扩大到“不尊重”澳大利亚“国家主权”的高度。*“Australia Warns China to Keep out of Its Affairs”, Financial Times, https://www.ft.com/content/13e46a12-4a5d-11e7-919a-1e14ce4af89b.(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对中国“政治影响力”的敌意甚至推动了澳政府着手进行旨在“遏制外国影响和干扰行为”的反间谍法和情报法改革。尽管澳政府强调该系列法案并非针对某一特定国家,但这次修法却无疑视中国为澳大利亚政治体制和国家安全的“假想敌”。*有关对特恩布尔政府推动反间谍法和情报法改革的解读,可参见Tom Westbrook, “Australia, Citing Concerns over China, Cracks down on Foreign Political Influence”, Reuters, December 5, 2017,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australia-politics-foreign/australia-citing-concerns-over-china-cracks-down-on-foreign-political-influence-idUSKBN1DZ0CN; Peter van Onselen, “Australia Aims to Curb China Clout with New Laws on Political Funding”, CNN, December 5, 2017, http://www.cnn.com/2017/12/05/opinions/australia-foreign-donations-intl/index.html.(上网时间:2017年12月26日)
另一方面,对中国政治影响力的敌意加剧,导致了中澳关系中经贸与政治、战略议题之间的界限越发模糊。虽然澳政府将中澳关系中单纯的经贸问题“政治化”早有先例,*Philip Dorling, “Labor’s Secret Curb on China”, 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 http://www.smh.com.au/national/labors-secret-curb-on-china-20110302-1bex9.html.(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但随着中国更加深度地融入全球治理体系,中澳关系中同时牵涉两国经济利益和战略利益的议题逐渐增多,而经济利益让位于澳政府“战略考量”的事例也越来越多。例如中方多次倡议澳大利亚的北部开发与中国“一带一路”对接,却被澳政府一再搁置,其背后重要的理由便是担心“一带一路”会变相扩大“中国影响力”并给澳带来“严重的战略后果”。*“One Belt, One Road: Australian ‘Strategic’ Concerns over Beijing’s Bid for Global Trade Dominance”, ABC News, http://www.abc.net.au/news/2017-10-22/australian-concerns-over-beijing-one-belt-one-road-trade-bid/9074602.(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澳大利亚掀起反华逆流后,澳政府开始加强审查可能对澳国家安全造成影响的外国投资。2017年12月中国华为海洋网络有限公司在澳铺设海底光缆的项目被澳大利亚官方叫停,理由便是担心华为可能受中国政府“指使”,利用海底光缆对其他国家施加压力或从事间谍活动。*“Huawei’s Undersea Cable Project Raises Red Flag in Australia”, Financial Times, https://www.ft.com/content/96513f58-d959-11e7-a039-c64b1c09b482.(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可以预见,在澳大利亚反华逆流影响下,更多的中澳经贸议题会被澳大利亚赋予政治和战略的意义,从而阻碍中澳经贸关系和合作的良性发展。
第三,在反华态势上,澳大利亚一国的反华活动与部分西方国家相互呼应,呈现明显联动迹象。澳大利亚此轮反华逆流发生以来,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媒体的广泛关注和报道。在肆意渲染澳大利亚反华情绪的同时,西方媒体别有用心地强调澳大利亚在抵制中国影响力上的“带头作用”,英国《金融时报》形容澳大利亚这一次“站在了对抗中国影响力的最前线”,*Jamil Anderlini and Jamie Smyth, “West Grows Wary of China’s Influence Game”, Financial Times, https://www.ft.com/content/d3ac306a-e188-11e7-8f9f-de1c2175f5ce.(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还有媒体扬言澳大利亚的反华活动正在“引发一场全球性的反华运动”。*John Pomfret, “The Global Backlash against China is Growing”, The Washington Pos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global-opinions/wp/2017/12/19/the-global-backlash-against-china-is-growing/?utm_term=.c0527c6d241f.(上网时间:2018年1月3日)西方反华互动加强的最明显迹象,则是西方舆论针对中国炮制所谓“锐实力”概念、对中国提升国家形象和国家影响力的正常活动进行“污名化”的集体努力。
尽管早在2017年6月便有澳大利亚学者形容中国在澳的影响“不是普通的软实力,而是一种锐实力”,*Rory Medcalf, “China’s Influence in Australia is not Ordinary Soft Power”, Australia Financial Review, http://www.afr.com/opinion/columnists/chinas-influence-in-australia-is-not-ordinary-soft-power-20170606-gwli1m.(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但这一概念正式问世则是源自美国民主基金会2017年12月初发布的一份报告。该报告指责俄罗斯和中国等所谓“威权国家”利用自身政治影响力和民主制度的漏洞,对“民主根基不深”的部分拉丁美洲和中欧国家进行渗透。*“Sharp Power: Rising Authoritarian Influenc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 https://www.ned.org/sharp-power-rising-authoritarian-influence-forum-report/.(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锐实力”概念抛出后立刻在西方舆论引起了极大反响,西方舆论普遍以此为新武器,攻击中国不仅渗透了澳大利亚的政坛、商界和学界,也已经影响到英国、加拿大、新西兰、德国和美国等西方国家。*“China’s ‘Sharp Power’ Cuts Into Western Societies From Australia to America”, Breitbart News, http://www.breitbart.com/national-security/2017/12/27/chinas-sharp-power-cuts-western-societies-australia-america/.(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其中美国媒体对中国“锐实力”的反应最为激烈,《国家利益》杂志刊文呼吁美国重视“中国渗透澳大利亚政治”的教训,*“China’s Influence Game Down Under”, The American Interest, https://www.the-american-interest.com/2017/11/13/chinas-influence-game/.(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华盛顿邮报》宣称中国对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等国的影响已经“引起华盛顿警觉”。*“China’s Foreign Influence Operations are Causing Alarm in Washington”, The Washington Pos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global-opinions/chinas-foreign-influencers-are-causing-alarm-in-washington/2017/12/10/98227264-dc58-11e7-b859-fb0995360725_story.html?utm_term=.67490c4641af.(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
究其本质,“锐实力”既是“中国威胁论”在新时期的翻版,也是西方话语霸权下对华认知双重标准的体现和设置中国议题的新尝试。*值得一提的是,美国有不少学者已经意识到炒作“锐实力”概念的虚伪性及其对中美关系的破坏性。笔者在2018年1月参加卡特中心主办的第四届中美青年学者论坛时,美国著名中国问题专家方大为(David Firestein)便在主旨演讲中一针见血地挑明:“所谓‘锐实力’,就是用来命名你不喜欢的国家开展的正常软实力外交。”但与以往不同,“锐实力”概念下隐藏的反华动机已不仅是过去西方在意识形态上傲慢与偏见的延续,而更多体现出对中国国家实力上升、中国独特的发展道路取得巨大成功的焦虑和恐惧。*赵可金:“新一轮“中国威胁论”,新在哪”,http://opinion.huanqiu.com/hqpl/2018-02/11576518.html.(上网时间:2018年2月10日)换言之,无论是澳大利亚反华,还是西方国家借“锐实力”之名对中国影响进行群体性抵制,其相同之处都是强调国家发展模式上的差异与博弈,以及这种差异伴随中国实力上升可能对西方模式带来的挑战。
总而言之,这次澳大利亚的反华程度较以往更深,在反华的内容上焦点更为突出,而反华的形式则带有极强政治和政策意涵的战略警示。更重要的是,澳大利亚的反华情绪在现阶段的突出表现,虽然与澳国内政治息息相关,但并不是澳一国的个例,而是反映甚至代表了西方国家目前普遍存在的对华焦虑感。不可否认,包括澳大利亚在内的西方国家由于国情和国家利益的差异,在恐华和反华的原因与表现上各有特点,但追根溯源,它们当下反华的心态很大程度上都是来源自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国际力量格局的变化和西方国家内部分裂乱象导致的焦虑感。在西方政治精英担忧无法继续主导现有国际秩序的情况下,中国国力、发展模式、国际话语权和国家软实力的显著增强引发了新一轮中国和西方国家之间有关发展模式、国际秩序和国家软实力的博弈和竞争。因此,包括澳大利亚在内的西方国家对中国崛起和中国模式的焦虑、对所谓“中国威胁”的恐惧,将会在较长时期内存在,这也是澳大利亚国内的反华风波在西方社会引起持续反响的根本原因。
另一方面,在西方国家普遍对中国崛起感到焦虑和不安的大背景下,澳大利亚不仅以实际行动起到了反华的“示范作用”,其反华的经验似乎也成为了西方国家的“行动指南”。例如美国外交关系协会的学者便建议西方国家“向澳大利亚学习如何抵制中国的政治影响”,包括坚守自身价值观、通过政策监管和立法等手段加强对外国影响的排斥、加强对来自中国的外资审查、倡导更独立的舆论监督等。*Joshua Kurlantzick, “For Clues on How to Address China’s Growing Political Influence Strategies, Look to Australia”,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December 18, 2017, https://www.cfr.org/blog/clues-how-address-chinas-growing-political-influence-strategies-look-australia.(上网时间:2018年1月11日)可以预见,在澳大利亚反华风波的带动下,西方各国舆论反华互动可能得到进一步加强,甚至从言辞上升到行动层面,并外溢到战略、经贸、安全和人文交流领域中。*Andrew Greene, “Chinese Government Intrusion into Western Universities Sparks Push for Collective Action”, ABC News (Australia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 October 15, 2017, http://www.abc.net.au/news/2017-10-15/chinese-intrusion-on-western-universities-sparks-action/9048456.(上网时间:2018年1月11日)正如《经济学人》在讨论“怎样应对中国‘锐实力’”时暗示的,在“反华”这件事上,“西方需要坚守自己的原则,在可能的情况下共同行事,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各自行动。”*“What to Do about China’s ‘Sharp Power’”.(上网时间:2018年1月16日)
面对国际体系的深刻变化和中国影响力的日益上升,澳大利亚近期发生的一系列有碍中澳关系发展、损害两国互信和合作基础的反华事件,既是澳大利亚国际国内双重焦虑的体现,也是国家战略定位迷茫导致的结果。澳大利亚此轮反华风波可谓雷声大、雨点儿也不小,对短期内中澳关系的发展产生了明显的负面影响,但不足以动摇两国关系的根基。其影响及限度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把握。
第一,澳大利亚反华态势在短期内不会有太大的转变。在国际格局继续调整的同时,澳大利亚国内政局延续动荡的可能性较大。尤其是特恩布尔政府在弱势执政的情况下可能在2018年推动提前大选,因此澳大利亚国内政治的波动将继续给中澳关系带来不确定性。长远来看,中澳关系的向好发展对澳大利亚意义重大,尤其在中澳传统的经济互补关系随着中国参与和引领全球治理的力度不断增强的背景下,澳本国的经济转型和印太地区的安全治理都需要中澳之间的合作。尽管中澳之间在一些议题上存在分歧,但这种分歧如果处理得当,也能成为两国关系改善的新增长点。例如在南海问题上,中澳两国都具有希望地区和平稳定的共同利益诉求。总体而言,虽然澳大利亚的反华风波尚未平息,但无论是工党上台还是自由党继续执政,澳大利亚会选择继续坚持“中等强国”的外交路线,通过各种双边和多边协调机制维护现有地区秩序,在平衡中国影响力的同时继续维护乃至加强与中国的关系,这在澳大利亚2017年《外交白皮书》中已有明确表示。*Australian Government, “2017 Foreign Policy White Paper”, https://www.fpwhitepaper.gov.au/foreign-policy-white-paper, p.40.
第二,中美关系仍然会是影响中澳关系的核心因素。在世界格局调整、中美力量变化的大背景下,尤其是特朗普政府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的时候,澳大利亚可能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淡化和回避所谓“中国选择”的问题。尽管面临最大贸易伙伴与最重要盟友之间战略竞争加剧的局面,澳大利亚仍然会选择兼顾与中美两国的关系,并根据中美关系的变化调整自己的外交政策。需要注意的是,澳大利亚认知中的“中国挑战美国地区霸权就是威胁地区和平与稳定”这一印象在短期内难以改变,澳也相信美国的长期利益将决定其继续深度参与印太地区的经济和安全事务,因此未来澳政府的对美政策仍将以安全议题为重点,并增强两国在应对中国崛起过程中战略和行动的协同性。同时,澳大利亚可能会在适应美国外交调整的过程中与特朗普政府形成新的互动,尤其是在特朗普政府推出印太战略并将中国列为战略竞争对手的背景下,这种互动可能对中澳关系的发展有不可轻视的影响。值得关注的是,近日特朗普提名以对华强硬著称、曾称中国为印太地区“破坏性力量”的前美军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哈里·哈里斯为新任驻澳大使,无疑为美澳强化同盟关系、落实美国印太战略、进而联手在该地区牵制中国影响力释放了“强烈信号”。*“President Donald Trump Nominates Harry Harris for Australia Ambassador”, 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 http://www.smh.com.au/world/president-donald-trump-nominates-harry-harris-for-australia-ambassador-20180209-p4yzvq.html.(上网时间:2018年2月11日)
第三,在中美竞争关系日益复杂的形势下,作为美国的铁杆盟友,澳大利亚在应对中国崛起的战略与行动上可能与美国保持更多的步调一致,甚至在安全议题上唯美国马首是瞻,毕竟澳大利亚视美国在亚太的战略存在为地区繁荣稳定的基石。然而,澳大利亚与美国在应对中国影响力方面保持战略上的默契,并不代表澳大利亚会在具体的对华政策上完全听命于美国、充当美国对抗中国的棋子。首先,随着中美力量格局的进一步变化,澳大利亚的对华政策将展示更多的自主性,在涉及自身重大利益的涉华议题上做出更自主的选择。正如特恩布尔在《外交白皮书》发布当天强调的,“澳美同盟反映的是澳大利亚与美国在利益和价值上牢不可破的联盟,尽管这并不意味着澳大利亚在外交上要受制于美国。”*“Transcript of Australian Prime Minister Malcolm Turnbull’s Speech at the Launching of the Government’s Foreign Policy White Paper”, https://www.pm.gov.au/media/launch-government’s-foreign-policy-white-paper.(上网时间:2018年1月8日)其次,澳大利亚处理中美澳三边关系的立足点还是冀望于同时发展与美国和中国的关系,实现战略利益和经济利益的两全。*郭春梅:“构建中美澳新型三边关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主编:《中美亚太共处之道:中国·美国与第三方》,时事出版社,2013年,第281页。因此,从澳大利亚外交实用主义传统与中澳经贸关系对澳重要性两方面来看,澳对华政策在未来仍然会受到经济利益与政治考量的双重驱动,*[澳]王毅著、喻常森等译:《1949年以来的澳中关系:60年贸易与政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28~232页。在中美博弈中谋求自身利益和三边关系的平衡,而不会采取过于极端的对华政策。
正如“中国威胁论”与中国的发展如影随形,随着中国全球政治影响力和引领力的不断增强,类似澳大利亚反华的事件在西方国家必然还会发生。但无论国外反华的形势如何发展,西方舆论利用话语霸权抹黑中国形象的行为,既不能抹杀中国参与全球治理的努力和贡献,也不能阻止中国外交在新时代继续前行的步伐。对中国而言,在面对类似澳大利亚这样的西方国家反华的言行时,需要在保持战略定力的同时审慎应对,既不反应过激,也要坚持原则。只要中国继续以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推动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断用自身发展和改革的红利为全球政治经济做出贡献,更好地满足世界各国对新时代中国外交的期盼,那么西方国家对中国进行舆论和政治打压的企图必然会遭到历史无情的驳斥。
而对澳大利亚等对中国影响力上升抱有忧虑和恐惧的西方国家而言,美国著名学者约瑟夫·奈在点评“锐实力”时的一番话值得它们深思,“当民主国家对中国的权力和信息战争作出反应时,它们必须小心,不要过度反应。更重要的是,将正当的中国软实力传播拒之门外可能会适得其反。”*Joseph S. Nye, “China’s Soft and Sharp Power”, The Strategist, January 8, 2018, https://www.aspistrategist.org.au/chinas-soft-sharp-power/.(上网时间:2018年1月11日)也许真正值得澳大利亚认真思考的是,在一个中国发挥更大影响力的亚洲,应该如何以超越对华偏见的眼光和谋求和平共处、共同发展的胸襟,准确定位自己与中国的关系,以此真正实现国与国之间的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