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土地神

董方杰

房间没有窗户，热浪翻涌，劣质蚊香刺鼻的味道中夹杂着肉体腐朽的臭味。一盏白炽灯投下昏黄的光。靠墙的桌上供着土地神像，两支红烛火苗跳动，香炉青烟缭绕。一个身形枯槁的老人躺在简陋肮脏的床上。外婆拉着我，虔诚地说：来，给土地神磕头！我用蜡烛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懵懂地跪下去，朝着他磕了三个头。

这就是外婆向我念叨了十几年的土地神！一个小孩去田里放野火，火势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他看到熊熊大火连着天上的晚霞。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原野，天空如盖，火焰如墙。他以为自己一定要被烧死了，吓得趴在地上，涕泗交流。泪眼朦胧中，他看到火中出现许许多多巨大人影，他们挥舞着锄头、插着秧苗、收割稻子……

大人们在烈火焚烧过的原野里找到他时，他的周围一片青草，草缝间清泉汩汩翻出，他居然安然无恙的熟睡着。村人叹为神迹。

某一年，大半年滴雨未落。天是一样的天，土地上却变成连天的黄土，树皮、野菜早已经没有，人们参拜土地的力气都没有了。已经成年的他，有一天突然披头散发，手舞足蹈起来：“正月十五土地神要附身到我身上，你们通知家族男女老少，一个不落的都来拜我，保准丰收。”于是，祭礼开始，纸钱燃烧飘荡至半空，红色的火星融入天空的星星之中。他面前是面黄肌瘦的村民们，齐刷刷地三拜九叩。果不其然，大雨如期而至，那年真的丰收了。

于是封神。

香炉中的香落下一节，掉入炉中化为齑粉，顶部闪烁了一下红光后又蒙上灰尘。

床上的老人看著狐疑的我，颤颤巍巍地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您真的在火中看到了神迹吗？”

摇头。

“您真的被土地附身了吗？”

摇头。

“您真的能保风调雨顺吗？”

摇头。

“您真的是‘土地神吗？”

点头。

我转头看着桌上的土地像，左右两边是一对白白胖胖的孩子。神像灰暗的表皮失去了原先鲜艳的色彩，龟裂脱落。香炉里最后一炷香燃烧殆尽，留下一缕青烟飘散了。昏暗的灯光下，躺在床上的老人溘然而逝。全村人聚在一起给他办丧事，把“土地神”埋葬在土地庙旁。说是全村人，其实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和疯赶打闹的孩子。

夕阳晕染半天晚霞。与天相接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有着绿油油的水稻，更多的是大量抛荒的长着野草的田地。水稻和野草披着落日余晖，随着风起伏。我决眦试图将这整块土地尽收眼底，我忽然看到那如同火焰的晚霞燃烧了起来，从地面升起冲天的大火，火光照亮整片天空。火光之中，我看到我的先祖在这片土地上挥舞着锄头、插着秧苗、收割稻子、朝拜土地……他们巨大的身影在田野里跳动，在天地中熠熠生辉。

[作者通联：华中科技大学附中高三（7）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