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永明
我最好的朋友是顺子,在放学的路上捡到的。那时它又瘦又小,我把它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到院坝里,用一个破搪瓷碗给它喂食时,婆婆要我赶快把它丢了,说这是别人丢下的,又说狗会弄脏我们的新房子。幸亏爹在家养伤,夹着双拐跳到门口,说:“涛子想养就养着吧,是个伴儿。”
我们村上,小朋友不多了,而且还住得分散。一放学,各回各家,根本就没机会在一块儿。
有时候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爹和妈一直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婆婆和我,可婆婆一直忙着,除了催我写作业,别的什么话都不跟我说。
婆婆望着爹叹了一声。爹又说:“这阵儿我们家不顺,养条狗改改运吧。”
那一阵我们家确实很有点不顺,接二连三出事。先是爹,他在城里一个建筑工地上砌墙,不小心从三层楼上摔下来,把一条腿摔断了。再是妈,她辞了工去医院照顾爹,可住院费又被人偷走了。然后是婆婆,辛辛苦苦养的一头猪长到一百多斤了,病死了……
婆婆不再说什么。爹让我把它拎到他面前,他抓着它脖子上的皮,拎到眼前,看了看它的嘴巴和肚子,然后往地上一丢,说:“就叫顺子好不好?”
顺子毛乱糟糟的,像脏了的绒线,没一点光泽,一对小耳朵像两个纸叠的三角形贴在头上,一奓一奓地,小尾巴像个小钩子一直钩在屁股上。它看人的时候,眼直愣愣的,有些可怜兮兮。每天吃饱了食,就趴在地上打盹儿,或者站在院门边望远处,望天上的麻雀。望见路上跑着别的狗,就叫两声,慌里慌张地。
婆婆说顺子是条笨狗。
顺子跟我特别亲。只要我在家,它就和我寸步不离。我写作业,它就把嘴巴搁到我脚上打盹,或者叭咂叭咂咬我脚指头,要么就在我身边溜达,即使我到茅厕里撒一泡尿,它也会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等我撒完转了身,才颠儿颠儿地在我前头跑,一边跑一边汪汪两声,像是庆祝我完成了一件大事。
我每天上学,要走十几分钟到张老六的店门口赶车,顺子跟着我,到了张老六的院坝里,望着我上车了,对它说声回去,就颠儿颠儿往回跑。下午,它就去那儿接我。看见我,就扑了上来咬我的手,轻轻地,和我亲热得不得了。
我读四年级时,它大了很多,也漂亮了许多。毛金黄金黄的,油光发亮,脊背上的毛尖上还有一截黑色,麦芒一样有点扎手,而且下巴、腮边、肚子上的毛变得很白了,那三角形的猫耳朵长长了,朝前伸着,一有响声,便朝上竖起来,尾巴也变成了一把大毛刷。
而且越来越聪明可爱了。去年,妈给我生了一个妹妹。妹妹一周岁不久,妈也到爹打工的那个城市打工去了。妹妹就放在家里,让婆婆照护。有时候婆婆要去菜园子扯菜,或者是去堰塘洗衣服,妹妹睡着,婆婆就叫顺子照看妹妹,顺子就老老實实守在妹妹的摇窝旁边。妹妹醒后哭闹,顺子就把妹妹的小铃铛咬起来使劲儿摆头,把铃铛摇得哗啦哗啦响。妹妹撒尿了,拉屎了,顺子就冲出去找婆婆,咬了婆婆的裤腿往家里拉。
去年年底杀猪,我们院坝里来了一群野狗。它们在屠案前相互咬着,争抢着地上的猪脚壳,舔地上的猪血;有的虎视眈眈盯着屠案,伺机叼点什么走。所以,杀猪匠把那些猪内脏掏出来丢到簸箕里时,便提醒我小心那些狗。我要给杀猪匠打下手,就叫顺子看着。顺子就老老实实守在簸箕边,不让那些妄想叼猪内脏的野狗靠近。
杀猪匠把这事说了出去,村上的人都说顺子懂事,会看家。要是别人家的狗,只怕早把那些猪内脏都叼走了呢。
其实,这算什么呢?顺子还有许多特殊的本领,我都没跟别人讲。譬如说,它会钻水(潜水)。我家门口有一条小河,河里有个深潭。我有时候会悄悄去潭里玩水,顺子也会跟着我玩。我想和顺子捉迷藏,鼻子一捏钻到水下去了,没想到它也钻下去了,用嘴去叼我。我这才知道顺子会钻水。上岸以后,我故意把一把猪草铲子丢进潭里,顺子纵身一跃跳进潭里,把猪草铲子叼了起来。
还譬如说,它会找人。有一回,我们家来了一个陌生人,手里拿着妈写的信,说是妈请他过来接妹妹的,婆婆相信了,就让那人把妹妹带走了。那人走后不久,婆婆给妈打电话,才知道那个家伙是个人贩子。婆婆急得不行,只好去找张老六,张老六帮婆婆报了警,然后劝婆婆安心,说警察说了,会立即在镇上设卡。婆婆不放心,请张老六找人找车去追,张老六叫来一辆摩托,要骑车走,这时顺子咬着张老六的裤腿不松口。张老六想,莫非顺子知道人在哪儿?就跟着顺子跑,后来在山上找到了妹妹。张老六说顺子厉害,比公安局的警犬都厉害,简直就是一条神狗。
我最喜欢的,是顺子会听我说话。有时候,我很想找人说话,没人说,我就会和顺子说。顺子就乖乖地蹲在我身边听我说,我说一阵,它就汪汪几声,就像是说它听懂了。我想爹妈的时候,会发呆,什么都不说,偶尔会悄悄抹一下泪,这时顺子就会呜呜地叫,伸出软软的舌头舔我的脸。
我们村口有个岩包,岩包上长着一片小柏树。进我们村的公路就是从那儿爬上来的,站在那里可以望得很远很远,一直可以望到公路消失在山脚下的另一座山里。我没事的时候就会往那儿跑。
顺子也会和我一起跑。
顺子跑起来很好看,也很快。它四肢收起来时,身体像一把打开的折扇,打开时就变成了一条直线,像一支箭。
柏树林中有一块青石板,平整又光滑。我们跑到了,就会在石板上坐下来。顺子就趴在我脚边,把长长的舌头伸出来喘气。我有时无缘无故流眼泪,顺子就会把两只前腿搭到我肩上,用嘴亲我,用软软的舌头舔我的泪水。
我们会等着天黑,等着夜色把路都盖住了,又往回跑。
要把顺子送走是第二年夏天。那天我放学回来,正吃饭,婆婆便对我说:“你把顺子送走吧。”
我一口饭噎在嘴里,“把顺子送走?”
“我们家不能再出事了。”婆婆说。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我们家又遇到了几件不顺的事情。先是婆婆受了骗,从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乡上派来测量我们房子面积的,上面规定,新楼房都要测量面积,办房产证。如果不办,这房子就不是我们的。婆婆听那人这么说,就让那人量了,交了一千多块钱。后来听说那个人是个骗子。
婆婆已经很老了,头发都白了,手上的皮就像一块干了的地,血管就像拱出地面的树根。做饭、洗尿片、管菜园子,做一阵,就用两只拳头捶一阵腰。夜晚,腰疼厉害了,就喊我起来给她抹正红花油。过年的时候,我曾要爹不出去打工了,或者妈不出去打工了,可爹说不行,建房子的债、治腿伤的债刚刚还清,他和妈必须趁现在还打得动工时加紧打几年,给我和妹妹攒下上大学的钱。
爹总是有很多理由。我很小的时候,他说打工是为了修砖房子,不修砖房子,我连个媳妇也娶不到。现在砖房子建起了,又说是要给我和妹妹攒下上大学的钱,好像钱比什么都重要。
我说他们就是喜欢出门打工,喜欢在城里过,爹就长长地叹气,说我长大了就明白了。
婆婆为这一千多块钱怄了好多天,我经常看到她喂猪的时候,人倚在猪栏门上抹眼泪。我想妹妹的死应该也与这个有关。
妹妹已经两岁多了,能走路了。那天婆婆去堰塘边洗菜,她洗好菜提着筐子就走,竟忘了蹲在堰塘边玩耍的妹妹。等她回到家想起来时,再去堰塘边找,便没找到人了。婆婆找了人来下堰塘去捞,捞了半天也没把人捞起来。
婆婆要顺子在家看家,实在没主意了,才叫来顺子,顺子在堰塘边嗅了嗅就跳下水去,在塘里游了好一阵,钻下水把妹妹衔了出来。可妹妹早没气了。
“可是这和顺子有什么关系?”我把饭吞下去,望着婆婆说,“你都说过顺子到我家来了后,我们家比原来顺了呢。”
婆婆在桌边坐下来,“昨天来了个算命的。说我们家不顺,就是顺子引起的。他要我们把顺子送走,说我们家不能养狗。”
我不懂我们家不顺与顺子有什么关系,“你给爹说了?”
“打电话了。你爹也说要把顺子送走。”
婆婆这样说,我心里更急了。我觉得爹是喜欢顺子的。
“我不想把顺子送走,顺子是我的好朋友。我只有这个好朋友。”我说。
婆婆站起来,瞪着我吼起来,“不行!”
顺子就在趴在我脚边。我每天吃饭时,它就安安静静趴在我脚边。婆婆站起来时,它也站起来了。它望望婆婆,又望望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不知道它听懂了婆婆的话没有,我拍了拍它脑袋,“顺子,你别担心,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你走的。”
婆婆掏出五十块钱放在桌上,让我明天带着顺子赶车去县城,把顺子丢到城里就搭车回来。
我没拿婆婆放在桌上的钱,吃完饭就往张老六店里跑。我想给爹打个电话,向爹求情,把顺子留下来。
顺子跟着我,见我闷闷不乐,去追路上的麻雀,想逗我开心。我吼它,“你就知道疯,你晓不晓得你要走了?”它望着我汪了两声,我不知道它是懂了还是不懂。
张老六帮我拨通了爹的电话后就把话筒递给我。我喊了一声爹,眼泪就滚下来了。我给爹说我不要把顺子送走,只要留下顺子,我就再不要他每个月给我打电话了,也不要新球鞋了……我一直没听到爹吱声,以为他挂了,我正准备挂电话时,听到爹叫我了,他说:“涛子,听婆婆的话啊!”
张老六把话筒接过去,也给爹说不要把顺子送走,说家里不顺跟顺子没半毛钱关系,算命的是胡说八道,可说了半天爹也没答应。张老六把话筒放到电话机上时,也要我听爹的话,把顺子送走算了。
大人们我真是搞不懂,那么相信算命人的胡话。顺子喉咙里又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心里更加难受起来。我望着张老六吼起来:“顺子有什么错?你们大人什么都不懂!”
我吼了一声,坐到椅子上,把头抵在双臂上哭起来。顺子用爪子挠我,张老六拍我的肩膀,劝我别哭了,我抬起头,冲他吼:“你莫和我说话,你们都是坏人,就晓得打工!打工!”张老六笑起来,摸我的脑袋,“你以为在外面打工是去享福?到时候你去打几天就明白了。”我躲开了张老六的手,站起来,“我不明白!”
我带着顺子下河玩了一圈,到天黑了才回家。婆婆把饭做好了等着我。等我吃了饭,婆婆才问我是不是给爹打电话了。我央求婆婆留下顺子,我说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个顺子。婆婆揪起围腰擦起眼睛来,擦了一阵说:“你妈病了……是那种不好治的病,住在医院里,你爹不让我给你说。”
我脸上有点痒,一抹,手湿了,才知道是流泪了。婆婆把脸扭到一边,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也不完全相信算命人的话,可万一……真是因为顺子呢?”
听婆婆这么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哇”地哭了出来。
晚上,我给顺子洗了一个澡,让它跟着我上床睡觉。它很兴奋,跟我亲热得不得了,就像它一点也不知道我要把它送走。我抱住它颈脖,骂它:“说你是条狗,你还真是条狗。一条蠢狗,一条没良心的狗。”顺子和我亲热着,我不知道它是因为睡到我床上兴奋了,还是知道明天就要走了。“你还高兴?你知道要进城了?”我抱起它,把它扔到床下去,“你给我滚!滚!现在就滚!”我指着门口,吼着,它望望门口,又望望我,嘴里发出怪叫声,似乎在跟我说什么。我继续指着门口朝它吼:“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你是我的仇人你知道吗?你害了我们家知道吗?只有你滚蛋我们家才会好你知道吗?”顺子蹲在床前,怔怔地望着我。往常,我手一指,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我感觉它听懂了我的话,我骂着骂着哭起来,顺子身子一纵跳上床,把头埋在我胸口蹭着,嘴里哼着。我摸它的头,摸它的腿,摸它的脊背,摸它的嘴巴,给他道歉:“顺子,是我对不起你,你是我的好伙伴,可是我要把你送走。你都知道了是吗?我不想把你送走,可是不把你送走,妈怎么办?我不能没有妈是吗……”
我哭哭啼啼和顺子说着,颠三倒四地说着,说着说着,我实在忍不住了,溜下床,跑到外面,望着天空号啕大哭。顺子也站在旁边,扬起头望着天空“呜呜”起来,也像哭泣。
第二天一早,我把顺子喂饱后,就带着顺子往张老六那儿去。婆婆多给了我二十块钱,说,狗记性好,一定要把顺子送到县城里,县城隔一条江,那样它就回不来了。
去县城的车,也是天天接送我们上学的那辆破面包。司机强子知道我要送顺子去城里,要我把顺子交给他算了,还少出点车钱。这当然是最简单的,可是我不想交给他。我怕他把顺子卖给餐馆了,再说我送顺子去县城,还能和顺子多待一会儿。
车上已经坐了几个赶车的人。他们都劝我把顺子丢给强子后走人。他们话说得明明白白的,无论我把顺子送到哪儿,顺子的结局都是一样,就是变成几个火锅,不同的是顺子究竟是变成镇上的火锅还是县城的火锅。郭癞子还说要把顺子买去。
我没理他们。我紧紧地抱着顺子。我相信顺子到了城里,一定会碰上一个好人家。
到了县城的汽车站,我和顺子下了车。我们在城里逛了一圈,在一个烧饼店买了两个肉烧饼,和顺子一人吃了一块。
然后我们去了一个广场。我们坐在广场上一棵桂花树下。我抱着顺子说:“顺子,你看到了吗?这儿有许多高楼,许多天桥,你晚上就到那些高楼下面、桥下面去睡觉。有很多菜场、餐馆,吃的也有。你长得好看,一定会有有钱人看上你,把你弄回去当宠物。那样就比待在我们家舒服多了。”顺子向远处望望,汪汪两声,像是听懂了我的话。我又说:“你要注意街上的车,车太多了,过马路时一定要注意,要学会看红绿灯。你千万不能咬人,要是咬了人警察就要来逮你了,要用枪打你了。还有那些流浪狗,它们会来欺负你,你打不过它们,你要學会逃跑……”
顺子舔着我的脸,嘴里呜咽着,我抱着顺子的颈脖哭起来。看看时间不早了,我亲了亲顺子,然后说:“顺子,我要走了,要搭车去了。你不要跟着我。你懂吗?你答应不跟着我好吗?”顺子用头蹭我胸脯、颈脖,我又说,“顺子你答应我一定好好活着,我放假时就来看你。就在这棵桂花树下……”
我瞄了一眼顺子,顺子眼里泪闪闪的。
我不知道顺子听懂了我的话没有,我说:“顺子你听懂了吗?”顺子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呜咽起来。
我站起来走的时候,担心顺子会跟着我,可顺子没有。它扬起头望着远处呜呜叫了一阵,跑开了。
我一直想着顺子。我想它会去哪儿,遇上坏人没有,找到吃的东西、睡的地方没有,与别的狗打了架没有。有时候,我又感觉它还在我身边,时不时在眼前一晃。晚上睡下,我梦到的也是顺子,它泅过江跑回来了,还有一次梦到它长了翅膀,从县城里飞回来了。
一次上课打瞌睡,梦见顺子了。它在教室门口望着我,说是来接我回家的。我立刻站起来往教室外走。老师问我去哪儿,我说顺子来接我了。老师把我弄到讲台前罚站,可站着站着,人就瘫了下来。老师把我送到家里,要我在家里休息几天,并让婆婆请医生来给我看一看,说我可能是得什么病了。
过了几天,爹回来了。我正躺在床上打吊针,爹伸手摸我脑袋,摸我脸,我以为是顺子。我抓住爹的手喊:“顺子,顺子,你跑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的。”爹很大声地说:“涛子,是我!我是你爹!”
婆婆在一旁抹眼泪,望着爹说我这阵子一直说胡话,说的都是顺子,是不是顺子找到我了?
我这时才知道是爹回来了。我问,妈呢?爹“哇”的一声哭起来。
我起床后,看到堂屋方桌上摆着一个黑布包着的方盒子,爹望着我说了句“那是你妈”,就又哭开了。
晚上,张老六和另外几个人来我家里,他们都知道爹把妈的骨灰提回来了,来看一看。
他们坐在一起说话。问爹一些问题,妈是得的什么病,花了多少钱,准备什么时候安葬,要不要闹夜等等。说了一阵,便说到了我。说我的病是想顺子想的,要爹再给我买一条。
我趁机给爹说要去找顺子,爹答应说好,但说要我身体好些了再去,然后叹了一声,说:“顺子送走了,可你妈还是走了。”
张老六却说顺子找不到了。电视上说,城里有些人专门下乡收土狗,他们先派个人装作算命的,专门找养狗的人家算命,说狗给主人家带来坏运气,让养狗的人把狗丢了,他们再把狗捡回去,运到广东,或卖给火锅店。顺子丢了两个月了吧,怎么还找得到?
“顺子不会被那些人逮到的。”我说。
张老六说:“一只流浪狗在城里活下来哪那么容易?城里有打狗队,还有城管。”
我说:“顺子那么漂亮,不会成流浪狗的。”
爹也同意我的看法,爹说等把妈入土后,就去县城。
这时张老六又说到另一个话题,说村里近段时间发生的几件怪事。几个学生在堰塘玩水,玩着玩着,一个小家伙就沉到水里面去了,这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条狗,钻到水底下把他捞起来了,救了他的命。
我听张老六说那条狗会钻水,立刻想到了顺子,问他晓不晓得是哪家的狗。张老六说,那条狗把人叼起来后,就风一般跑了,无影无踪。又说,那几个娃娃当时都吓晕了,慌里慌张给那个小家伙控水,没认出是哪家的狗。
吴婆婆说,她也听到一个故事,一个小偷钻到黄老头家里偷东西,出来时被一条狗撕烂了裤子。小偷没了裤子,见不得人,只好回去偷裤子,却被黄老头逮住了。
张老六又说,更稀奇的是强子,他蹲茅厕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把屁股咬了。当时,他只感到屁股突然一麻,去摸,一手血,几个窟窿,才感到疼,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被狗咬了。可强子根本就没看见狗。
张老六讲到这里时,大家都说这事稀奇。有的说,那根本就不是狗,有人说看见过那个东西,它在林里奔跑,太快了,像闪电一样,影子一样,风一样,人根本就没法看清。那应该是个什么神物。
他们越说,我越觉得像是顺子。可是我又不敢相信:那么大一条江呢,它怎么泅得过来?再说,它和我那么好,要是回来了,不回来找我?
张老六他们讲了很久才走。王老爹站起来了,问爹还准不准备出去打工,爹说看看吧。爹看了我一眼,说现在是出不去了。王老爹叹了一阵气,问爹:你还打算出去?爹说,不打工干什么呢?王老爹往外走时说:“现在的人啊,好像只有钱亲。”
我觉得王老爹这话说得好。
把妈安葬以后,我和爹就去县城找顺子。走到张老六那儿去搭车,看到院子里停了一辆警车。两个警察正牵着一条大狼狗嗅强子的面包车,王老爹和吴婆婆等一些老人都站在阶沿上看热闹。爹和我进了张老六的店里,问张老六强子今天还跑不跑县城,张老六说:“跑?跑个鬼哦,他人都不晓得跑到哪里了。警察来抓人了呢。”爹问强子犯什么事了,张老六说:“大事。强奸女娃娃,几个阴阳都没分的女娃娃。最大的才读四年级,还有的读二年级。”爹一下怔住了,愣愣地瞪着张老六。张老六说:“这事如果不是雪儿,人就都还蒙在鼓里。”爹说:“雪儿?”张老六说:“刘得富两口子不是在外面打工吗?雪儿她爷爷照顾着。前几天,雪儿不上学了,她爷爷打她,问她为何不上学,她说不想坐车,怕开车的叔叔。开车的叔叔脱她的裤子,还把尿屙到她下头。她爷爷这才打电话叫回来了刘得富。刘得富把雪儿带到镇的医院检查后报案了。其他几个女娃娃的父母知道后也赶了回来,把孩子送去检查。强子知道闯了大祸,跑了,公安局这就开着警车来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