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旭燕
水调歌头
苏 轼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此词是苏轼根据唐代诗人韩愈的名作《听颖师弹琴》改写的。词的写作过程是对韩诗“稍加隐括,使就声律”,即按照词牌的格式和声律来“矫制”韩诗,一则增添新内容,二则减去原作中的部分诗句,三则利用原诗句稍加变化,以创新意。
苏词从开头到下片的“一落百寻轻”均写音乐,写音乐的部分比韓诗增加了几个字,占了全词百分之七十多的篇幅,使得整个作品更为集中、凝练、主次分明,同时又保留了韩诗的妙趣和神韵。
词先写乐声初发,仿佛静夜微弱的灯光下,一对青年男女亲昵地窃窃私语,谈爱说恨,往复不已。“弹指泪和声”,弹奏开始,音调既轻柔、细碎而又哀怨、低抑。“忽变”三句,写曲调由低抑到高昂,犹如气宇轩昂的勇士,在骤响的鼓声中,跃马驰骋,不可阻挡。“回首”两句,以景物形容声情,把音乐形象化为远天的暮云,高空的飞絮,极尽缥缈幽远之致。接着是百鸟争喧,明媚的春色中震颤着宛转错杂的声音,唯独彩凤不鸣。瞬息间高音突起,曲折而上,曲调转向艰涩,好像走进悬崖峭壁之中,脚登手攀,前行一寸,也要花费很大气力。正步履维艰之际,音声陡然下降,恍如一落千丈,飘然坠入深渊,弦音戛然而止。至此,词人确乎借助于语言,把这位乐师的高妙弹技逼真地再现出来了。
最后几句,则是从听者心情的激动,反映出成功的弹奏所产生的感人的艺术效果。“指间风雨”写弹者技艺之高,能兴风作雨;“肠中冰炭”写听者感受之深,肠中忽而高寒,忽而酷热,并以“烦子”“置我”等语,把双方紧密关联起来。音响之撼人,不仅使人坐立不宁,而且简直难以忍受,由于连连泣下,再没有泪水可以倾洒了。“无泪与君倾”,较之原诗中“湿衣泪滂滂”,更为含蓄,也更为深沉。
诉诸听觉的音乐美,往往缺乏空间形象的鲜明性和确定性,是很难捕捉和形容的。但词人巧于取譬,他运用男女谈情说爱、勇士大呼猛进、飘荡的晚云飞絮、百鸟和鸣、攀高步险等自然和生活现象,极力摹写音声节奏的抑扬起伏和变化,借以传达乐曲的感情色调和内容。这一系列含义丰富的比喻,变抽象为具体,把诉诸听觉的音节组合,转化为诉诸视觉的生动形象,这就不难唤起一种类比的联想,从而产生动人心弦的感染力。末后再从音乐效果,进一步刻画弹技之高,笔墨精微神妙,可以说与韩诗同一机杼,同入化境。
苏轼这首词的“隐括”,虽保留了韩诗的总体构思和一些精彩的描绘,但又显示了自己的创造性,从而使此词获得了新的艺术生命和独特的审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