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岷县第四中学/李马文
麦子回家了。
麦茬还在,顶着碧空和白云,咀嚼着偶尔过路的孤鸟口中的阳关三叠,等待一缕风拾起遗漏的金籽。
夏虫还在半截麦秸秆上翻山越岭,壮怀激烈,企图抵达想象中的三千里河山。
月光还在,像从前一样迈着细碎的步子,留给麦地一半清醒一半醉。
那老人还在,空空的原野上,独自用铁耙梳理黄土地的思绪、咳嗽、张望……
天空地阔,只有他,让自己如此孤独。
傍晚,太阳将散落到天空中的巨大弧线,逐渐收敛成一枚失去光芒的铜钱,掉落到老人黑色的衣袋。
庄稼,疲倦了,目光如此无力地漫游在晚风中。
光阴沦陷,虫语切切。满载一船辉煌的月儿,在暗河悄然泅渡。星子们纷纷向人间弯曲手中的钓竿。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这样:
沉默于这纵横八百里的蓝,这永恒的惆怅、丰收的爱情之泪。
该遣谁去收割阳光下繁多、温柔的云朵?那时,谁会在上帝巨大的餐盘里,慨然下箸?
长风吹拂的玉米林,难道受命于高远的忧郁?
从嫩绿的枝尖起飞的鸟,难道是八百里的蓝色抒情?
玉米的长叶快要被阳光黄金般的十指拧捏成灰了,麦秸秆也从我的脚尖传来一阵一阵折腰的脆响。
借着风势,“救命”声来自于生命虚弱的呼喊。抬头看看被骄阳消化了的云,两滴泪花消遁于如此广袤的渴。
老人点了一支旱烟,光着个膀子,赤脚在地,长吁短叹:
咋就这么……
夜里出来看天,星星的光束蜿蜒成一根疲惫的忘忧草,月亮如一枚干枯了的豌豆。
夜深了,谁家的茄子还能苦撑起耳朵。夏虫将满腹的烦躁,用歌声从胃里驱逐。
鼓胀的天空,临盆的天空,痛楚的天空……云在用劲,树、村庄、圈里的牲畜仿佛预知了什么,如此兴奋和严肃。
忽然,生命来到人间的第一声尖叫,发狂般扫过高原,闪电的利刃划开了黑色的恼怒。
雨,无数的雨组成根根银柱,瞬间勾连了天地,黄土地被无数激情澎湃的雨脚踩痛。
未名的小溪张扬着手臂,将泛起的水花别在胸前。水面上,盛大的舞会开始了,繁弦急管,纷纷扬扬,快乐从天上飘下来,也从水面上浮起来。
风如琴弦上飘出的弧线,弯曲了玉米们优雅的身段。这些玉米的汉子们,腰间垂挂着带穂的腰鼓,肱肌劲健,表情严肃。
伴着渐涨的风势,鼓槌舞动,青春昂扬回旋,彩绸翻飞,激情光芒四射。
仿佛谁一下子松开了紧绾的乌云,天空瞬间释放了雨幕,高原巨大的铜鼓被擂响。
一群怀抱喜悦的人,用手中的镰刀将胡麻的小小金铃撞响,收获的乐音响起了。
蜻蜓们驾着飞机、带着响箭,横着穿梭,纵着往来,或稳稳地停在空中,像一团小云,小小的天空被它们瞬间织成了一张开满幸福之花的网。
这难道是出于精心的谋划,要在阳光的炫舞里,织就生活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