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的梦

河南◎吕 游

火都不怕，还怕雨雪吗？

没有土，便没有瓦，瓦是土的转世再生。瓦死了，会重归泥土，也许还能转世成瓦。但土自己难成瓦，不经过火的熔炉，土还是土，土永远成不了瓦。

黄土能烧成瓦，红土能烧成瓦，黑土、青土、白土也能烧成瓦。颜色不同，但都是瓦。有的瓦不惧数十年风雹， 有的瓦常笑谈几世纪雨雪。土与土一样，瓦与瓦不同。火有多猛，瓦有多硬；火弱土松，瓦也会软。好瓦之骨，是百年风雹雨雪也难刺透、压垮的。

瓦是雕刻在屋顶的诗，是写在房子上的散文。清朝的蓝天、明朝的白云、元朝的月亮都朗诵过你，宋朝的雨、唐朝的雪都吻过你连现代的风也拥抱过你。

这些古老的瓦，与阳光、与蓝天、与星月交谈，已谈了上千年。风抚摸过每一片瓦，每一片瓦上都留有雨的亲吻。天上的雪，每到寒冬时便来与瓦相会，有时几天，有时几个月都不忍离去。

瓦上的一层层雨迹，是哪一年的雨？瓦上的一道道雪痕，是哪一年的雪？我不知道，瓦知道。

一天我到故宫，看到那百万块闪闪发亮的金黄色琉璃瓦，忽然感叹：每一片瓦，不都凝结着一片岁月的风云？瓦下，静静站立着的原来是一个古老的中国。

一片瓦单打独干，对雨毫无招架之力。但千万片瓦手挽手、肩并肩，紧密团结起来，雨再猛也不松手，风再大也不分开。这样，无论多么猛烈、凶狠的雨珠，也只能从它们身上惨败地一一滚落下来，摔得粉碎……

砖连砖成墙，瓦连瓦成房。这片瓦离不开那片瓦，那片瓦也难离这片瓦，每片瓦对整个房屋来说都是极其重要、不可或缺的。瓦的力量，是团结协作的力量。

一片瓦很弱小，只能顶住一小片的雨。但是，你顶一小片雨、我顶一小片雨，大家齐心协力，就把这天大的雨全都给顶住了。

一片瓦烂了，哪怕九千九百九十九片瓦再努力，也弥补不了这一片瓦所造成的漏洞。

一年夏天下大雨，老家的房突然漏雨，床上滴了一大片雨水，父亲急忙爬到房顶用一片好瓦换下那片烂瓦，屋子马上不漏了。

一片瓦很小，一片瓦离开千万片瓦立时会丧失自己的全部价值；一片瓦不小，千万片瓦离开这一片瓦只能是功亏一篑。

百姓住的砖房需要瓦，富人住的别墅需要瓦，皇帝住的宫殿也需要瓦。金瓦银瓦也是遮风挡雨，土瓦灰瓦也能遮风挡雨。

瓦虽卑微，但再豪华的房屋也难缺少它；瓦虽渺小，但再大的宫殿也离不开它。

瓦，不挑穷富，不分贵贱，不管山村还是城镇，不嫌低矮丑陋的屋还是高大漂亮的房，它都一样用自己的身躯忠实护卫。

红瓦、黄瓦、蓝瓦、青灰瓦、平瓦、板瓦、筒瓦、三曲瓦、牛舌瓦、滴水瓦、沟头瓦、鱼鳞瓦、琉璃瓦、唐青瓷瓦……瓦的外表各式各样，就像人千差万别。不同的是，千万个人的心是不一样的，千万片瓦的心是相同的。

这书，白云读过，蓝天读过，太阳、星星也读过，但不知它们每天都读到了什么？

一片瓦一个细节，一排瓦一段故事。红瓦被太阳读得更红，蓝瓦被蓝天读得更蓝。

瓦虽时常被他人读，但瓦也仔细阅读过千百年的风雪雨霜。

瓦没有耳朵又有耳朵，它曾经听过多少风声、雨声；瓦没有眼睛又有眼睛，它曾经看到过多少不同的天、不一样的云。

瓦下，有多少故事、多少秘密，有多少幸福、多少忧虑，有多少悄悄话、多少私房事，瓦听得最清，瓦知道得最多。

你究竟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呢？瓦不告诉我。瓦要暗暗守住一个秘密，甚至瓦下的人换了一家又一家，它也不吐露。

暴雨来时，人们都躲在了瓦下，瓦却不能躲；风雪狂袭，人们都关紧门窗，瓦却一直站在屋顶；深夜，人们都睡了，瓦却不能睡。瓦把一个漆黑的夜高高举在自己头顶，让瓦下人避开千万寒冷，做着一个个有温度的梦。

瓦用自己的青春，顶着毒日，给瓦下人以阴凉；瓦用自己的身体，顶着风雨，给瓦下人以晴天；瓦用自己的生命，顶着冰雪，给瓦下人以温暖……

瓦是忠诚的卫兵，日夜守护着每一个家瓦是一小片蓝天，让天下每一种幸福不被淋湿。

一座房顶的瓦组成一把古老的琴，每一片瓦都是一个琴键，不仅自然的雨珠来弹，岁月的雨珠也来奏。古往今来，一片片清脆的瓦不知演奏了多少曲无人知晓的动人乐章？

雨落下来时，与千万片瓦仿佛在对话、交谈，时紧时慢，忽大忽小：绵绵细雨时似在说悄悄话，狂风暴雨时似在咆哮呐喊。它们都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瓦不会唱歌，瓦又会唱歌。从西周到明清再到今天，瓦究竟唱了多少歌？风知道，雨知道；天听过，地听过。你听过吗？

一间房有多大面积人们最清楚，有多少片瓦却没几人知道。你能说出你家房顶上有多少瓦吗？

“门外人随月，窗前竹动风”，“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古代诗人写门写窗的诗很多，但有几人咏过瓦？

走进屋里，坐在客厅，人们夸赞的常常是地毯、壁纸、吊灯、装饰及各式家具，很少有人提起瓦。一个温暖如春的家中，你是看不到瓦的，若真的没有了瓦，每一个家中的春天还是春天吗？

屋是家的衣，瓦是屋的衣；

房是家的伞，瓦是房的伞。

瓦不会飞，它们也不愿飞。每一片瓦都有自己的位置，谁也不计较谁在上、谁在下，谁在前、谁在后，谁在左、谁在右，谁也不计较谁压着谁、谁扣着谁。

瓦的位置一旦被确定，它的命运就被永远钉在那里了，一辈子就只能守在那里。瓦自从出生后，一生就只待在一个地方，也只待过一个地方，青春也在那儿，希望也在那儿，从年轻待到衰老，从生待到死，甚至不能伸一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更不能走开一步，去散散步、四处游玩了。

瓦最守信用，只要承诺守在那儿，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岗位。瓦没有心眼，瓦也不需要心眼；瓦无人监督，瓦也不需要监督失信、耍滑、欺诈、说一套做一套，这些都与瓦无关。

瓦从未做过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生只做了一件事，这一件事看似极其平凡微不足道，却把古今多少风霜雨雪拒在亿万间幸福的房屋之外，宁可自己碎，也绝不让它们踏进一步。

如今，现代城市已很少见到瓦了，但瓦的精神不能丢弃。

勤劳是瓦，诚信是瓦，文明是瓦，和谐是瓦，知识是瓦，智慧是瓦，有了这些瓦，你的人生才不会被大大小小的雨淋湿。

祖国是一座大厦，我们都要为它添砖加瓦，如此，每个人不就是一片小小的瓦？家是一座大厦，你的每一份爱都是上面的一片无形的瓦。有瓦，温暖不会遭雨淋；瓦碎了，幸福也会被暴雨浇灭。

瓦是你，瓦是我，瓦是他。他人是你的瓦，你也是他人的瓦。你给他人遮雨，别人也为你挡雪。人人都是瓦，处处皆晴天；人人都不愿做瓦，雨来了躲哪儿呢？

据考证，公元前1066年，瓦就出现了，瓦的身躯尽管十分弱小，却奋勇抵挡了三千多年的雨雪。人的一生，也会遇到无数风风雨雨，当雨雪袭来时，有人躲在瓦下，有人甘愿做瓦。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