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悲悯·诗意
——从“成长三部曲”看曹文轩小说里的成长美学
古婷婷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摘要:曹文轩在“成长三部曲”中,分别讲述了桑桑、林冰、根鸟三位少年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成长。作品中所蕴含的以苦难、悲悯、诗意为核心的成长美学是一致的。即成长充满苦难,苦难却并未打倒成长中的少年,而是让少年满怀悲悯,以一颗敏感、细腻的心去观照外在世界的人和事。同时,乡村美好的自然景色,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也都让这成长充满着浓浓的诗意。
关键词:曹文轩;“成长三部曲”;成长美学;《草房子》;《红瓦》;《根鸟》
中图分类号:I207.4
作者简介:古婷婷,女,重庆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西方文学与中西比较,翻译文学研究。
doi: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5.01.018
成长是儿童文学的母题之一[1],成长小说是儿童文学的重要言说方式之一。巴赫金指出,成长小说关注的是“成长中的人物形象”[2]。曹文轩是中国当代儿童文学领域里着力书写少年成长的作家,先后出版了《山羊不吃天堂草》、《红瓦》、《草房子》、《根鸟》、《细米》、《青铜葵花》等一系列以少年为主人公的成长小说。在他的作品里,少年主人公经历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成长,在充满苦难的现实生活中一路跌跌撞撞地寻求精神救赎。在成长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苦难并未打倒少年们,并没有让他们把目光局限于个人的小世界,而是在自身所受苦难的打磨下,学会用一颗敏感的心去观照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他人和这个世界,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广博的同情和理解,以一颗感同身受的心去对待处于苦难中的他人。同时,曹文轩笔下的成长也是诗意的。清新美好的乡间风景,充满古典美的意境营造,诗性的语言,这些都让曹文轩的成长小说弥漫着一种古典的诗性美。苦难、悲悯、诗意三个维度共同构成了曹文轩成长小说的成长美学。
一、苦难:成长必不可少的磨砺
成长是一个过程。艾布拉姆斯对“成长小说”(或“教育小说”)所下定义为:“这类小说的主题是主人公思想和性格的发展,叙述主人公从幼年开始所经历的各种遭遇。主人公通常要经历一场精神上的危机,然后长达成人并认识到自己在人世间的位置和作用。”[3]没有谁的成长能够百分之百的一帆风顺,因为成长的旅途中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未知和不确定。苦难是成长必不可少的一种磨砺,不仅仅包括来自外在环境等客观因素带来的生存苦难,更包括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心理和精神上的困境。正是经历了这些苦难和磨砺,经历了并且通过了生命和生活给予的这些考验,少年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打磨出坚强的意志,才能承担起生命赋予自己的责任,才能真正地成熟和成长。
1.客观物质条件《草房子》讲述了桑桑1956年至1962年在油麻地小学度过的六年小学生活。从时间设置上就可以知道《草房子》里的孩子所处的成长环境是十分不好的,生活本身并未赋予他们足够有利的物质条件。油麻地一般人家的孩子,一共就只有两套衣服:一套单衣,一套棉衣。因此当还未到穿单衣的春末夏初,孩子们只好捂在棉衣里;而当天气还没有冷到可以穿棉衣的时候,孩子们又只好裹在单衣里瑟瑟发抖。在被看作是《草房子》的续篇的《红瓦》里,时间延续了《草房子》的60年代,上了初中的林冰们仍然得面对拮据的家庭环境。对叙述主人公林冰来说,少年时的自己觉得“无时无刻不被一种寒伧的感觉追逐并折磨着”[4]144。同样,《根鸟》里的十四岁少年根鸟,在踏上寻梦的旅途后,因为没有钱而不得不去乞讨。
然而正是在这样物质条件极其匮乏的条件下,桑桑、林冰和根鸟们,以孩子的单纯,在生活中寻找着自己的快乐,物质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们拥有着极其可贵的精神财富。
2.家庭变故《草房子》里的杜小康,家里经营着一片杂货铺,自然而然成为油麻地的首富之家。这本来让杜小康的成长十分有利的物质条件,却让他养成了一种天生的骄傲和自豪感。然而父亲在驾船运货回家的时候出了意外,“红门”一下子败落了。生活一下子将杜小康推下了谷底,没有给予他一丝一毫选择的余地,他不得不辍学,不得不为了撑起这个家而和父亲去放鸭。离开油麻地和父亲去芦苇荡放鸭,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然而在经历过一次暴风雨里寻鸭后,杜小康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变得坚强了。对于现实,面对与否不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如何去承担。在这个过程中,杜小康品味着生活给予他的磨难,由被迫面对到学会怎样主动地战胜困难,学会承担起自己对家庭的那一份责任,学会让自己的心变得强大,学会坚韧,学会成长。
除此之外,少年们的成长还会陷入他人所带来的困境。《根鸟》里的少年根鸟,因为一只白鹰带来的留言以及自己的一个梦,而踏上了寻找开满百合花的山谷和女孩紫烟的旅途。在寻梦的过程中,他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这其中就有狡诈的长脚。根鸟被长脚骗进矿山,戴上了脚镣,被逼迫着干活。面对这一切,根鸟千方百计想着找到自己的白马,离开这个地方。尽管寻求离开的过程充满艰辛,根鸟却从未想过放弃,最后终于凭着自己的才智和独眼老人的帮助,成功离开。在这个过程中,根鸟的意志和人生经历都得到了成长。
1.自尊《草房子》里的陆鹤,因为秃头所以被叫做“秃鹤”。因为不想被同学们取笑而戴了帽子去上学,却被同学们摘了帽子并且将帽子传递着玩,挂到了旗杆上。学校要进行体操比赛时,老师因为怕他的秃头影响成绩而不要他参加。同学和老师的做法极大地伤害了秃鹤的自尊心,他却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在背后流泪。体操比赛时,他故意将帽子摘下来甩了出去。并且随后在校长桑乔排的戏《屠桥》里成功扮演了一个只有他能演的秃头角色。他“以他特有的方式,报复了他人对他的轻慢和侮辱”[5]21,维护了自己的自尊与作为一个孩子的骄傲。
2.不安与羞愤少男少女之间朦胧的情感体验是纯粹和纯净的。曹文轩笔下的少男少女的异性情感,并不是事实上的、确定的男女恋情,而仅仅只是一种朦胧的、单纯的喜欢和互相关爱,并由这种朦胧的情感体验带来的诸如不安、羞愤等一系列心理感受和情绪波动。
桑桑会因为纸月的干净和自己的“不干净”的对比而不安,向母亲提出要新的衣服;会觉得纸月在眼睛和自己说话;会在夜里想纸月的各种样子;会和欺负纸月的三个大孩子打架,尽管自己心里也很害怕;会因为同学们开他和纸月的玩笑而感到羞愤……如果说小学时的桑桑对异性感觉还仅仅只是朦胧的、浅浅的,那么上了初中的林冰对陶卉的喜欢则是确定的。“大串联”时全班同学睡在一起,林冰在马水清他们的刻意安排下要和陶卉挨着睡,这时的林冰感到了“害羞”。在去县城的船上偶然遇到陶卉时,林冰陷入了矛盾的心理状态中,既希望她能上二层来和自己一起,又希望她永远待在一层,不要让自己看到她。在和陶卉对望一眼之后,想要去和她打招呼却因为害羞而始终不敢。终于和她说上话时,却陷入了失语的状态……这些都是少年在成长过程中对异性情感体验的真实表现,不安、害羞,却美好。
3.孤独孤独是曹文轩着力书写的一种成长感受。油麻地小学和油麻地中学都位于四面环水的“孤岛”上,似乎就象征着“孤独”。每个人的成长都是孤独的,他人的陪伴总是暂时的,孤独才是生命的常态。面对生活的磨难,面对成长的挫折,面对一切难以言说的感受,成长中的少年只能自己去面对,自己去体悟,他人的帮助都只能起到引导的作用,过程却只能由少年一个人去完成。孤独不奢望他人的感同身受,孤独是一种精神上的自立与自我审视,孤独对每个人的成长,都有着独特的价值。
孤独是根鸟寻梦旅途中唯一的伴侣。西行路中一个人的时候是孤独的,在遇到人之后,却很少有人相信他的梦,精神上的根鸟也是孤独的。放弃一切离开家乡菊坡,只赶上见父亲最后一面,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却一直寻找不到开满百合的山谷,巨大的孤独感和绝望感包围了他:“如今的根鸟在孤独面前,已是秋风中的一根脆弱的细草,他害怕它,从骨子里害怕它。”[6]194因为害怕孤独,根鸟居然陷入了莺店的糜烂生活中,陷入了赌博的感官刺激和金枝的女性温情中,陷入了利与欲的引诱中而忘了自己的梦。然而,根鸟在板金的指引下,终于从莺店的侈靡生活中拔了出来,继续寻找自己的梦。孤独的价值也正在于此。它让成长的少年明白自己的处境,是对少年的考验。在这个过程中,根鸟抛弃梦想又重新拾回梦想,更加凸显了梦想的可贵。
4.迷茫与困惑生活和未来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未知和不确定性,对未来的迷茫似乎充满了每个人的成长。林冰在即将结束的红瓦房(初中)时光中,对自己能否上进入黑瓦房(高中)充满不确定,引起了情绪的不稳定。根鸟在寻梦过程中,经历了一系列的考验与磨难,却始终没有找到百合花山谷和紫烟,他对自己寻梦的行为产生了怀疑,在对能否寻到这个梦的不确定中放逐自己想要永远待在米溪,沉溺在赌博和金枝的温情中,经历了寻找——放弃——寻找——放弃——寻找的往返路程。迷茫、不确定、焦虑、恐慌、畏惧是成长中必须面对的情绪体验。桑桑在六年级的时候生了怪病,脖子上肿了一大块。他所经受的,除了来自身体上的疼痛外,更有面对死亡的迷茫与困惑。他隐隐察觉到自己给周围的人带来了紧张、恐慌、悲伤,也开始懵懵懂懂地思考死亡的问题。这时候,纸月跟着父亲离开了,桑桑坐在浸月寺的台阶上,“陷入了困惑与茫然……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在这一串串轻松与沉重、欢乐与苦涩、希望与失落相伴的遭遇中长大的”[5]281。疾病给桑桑带来了死亡的阴影,然而面对死亡的困惑与茫然,却让桑桑体悟出了成长伴随着“轻松与沉重、欢乐与苦涩、希望与失落”的成长真谛,让他在精神上得到了真正的成长。
外在客观因素带来的苦难和少年内在心理和精神的困境,共同构成了成长的苦难。或许说“苦难”并不合适,这些都是成长必不可少的磨砺。只有经历了这些磨砺,少年才会成长。
二、悲悯:苦难中的精神慰藉
曹文轩曾多次强调自己对古典形态的文学的偏爱。他认为“感动”是古典形态的文学的核心,而“古典形态的文学之所以让我们感动,就正是在于它的悲悯精神与悲悯情怀”[7]217。他并未对悲悯情怀作具体的解释,但是通过作品我们可以看出,悲悯情怀即对万事万物怀有广博的同情心和理解,个体并不因为自己所受的苦难和困厄而怨天尤人,而是从自身所受的苦难出发,以一颗敏感而悲天悯人的心去观照他人,理解他人,关怀他人,帮助他人。
《草房子》里油麻地小学的修建要占秦大奶奶的地,秦大奶奶却怎么也不肯同意,直到学校都修建起来了,她却依旧不肯离开,住在学校旁边的草房里,并经常和学校对着干,找学校的麻烦。于是在许多人眼里,秦大奶奶是冥顽不灵的。而桑桑刚刚搬到油麻地小学的时候,看到小屋里的秦大奶奶和四周空荡荡的环境,就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孤独感。他理解秦大奶奶,并且认为秦大奶奶坚持不搬走是有理的。同时秦大奶奶也是怀有悲悯情怀的,她为救没有任何关系的乔乔而不顾自己年迈的身体跳入水中,最后甚至只是为了油麻地小学的一只南瓜而失去了生命。杜小康家境变化后,因为太想上学而偷了同学的书,桑桑看见了却决定不说。桑桑让秦大奶奶感受到温暖,给了杜小康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这些都是桑桑,或者说曹文轩的悲悯情怀的体现。
《红瓦》里的主人公林冰,同样是个充满悲悯情怀的少年。刚上初中时,林冰就喜欢那个身体不好、在学校干杂活的老校长王儒安而不喜欢校长汪奇涵。王儒安坐骨神经痛犯了的时候,林冰从他的痛苦呻吟中听出了“悲调”,“顿生悲悯情怀”[4]345。而当汪奇涵失势之后,又不忍看到他拣瓦搬瓦的劳累,和马水清他们一起去帮他搬瓦。马水清的爷爷摔跤住进医院,连马水清都不想管他,林冰却执意留下来陪爷爷,帮爷爷剔去脸上和手上的泥块。他也并不责怪马水清,因为他同情爷爷,也理解马水清没有父母亲而长期忍受的孤独与无爱、而把怨恨的对象转向爷爷。学校的文艺宣传队在没有通知林冰的情况下新招了两名拉胡琴的,而让林冰变成了多余的,这让林冰觉得尴尬,但是却对林冰将来的“悲悯情怀”的形成大有益处,让他在将来“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便是使人尴尬”[4]223。甚至对有些自私、暴戾、偏激的乔桉,林冰也有一定的悲悯。在和他打完架之后,林冰回望乔桉坐在坟头的身影,充满了哀怨荒凉。
悲悯是对苦难的精神慰藉和救赎。曹文轩在《红瓦》的代后记《永远的古典》里写道:“那些充满悲悯情怀的小说家,所注视的是正在受苦受难的人类。他们在善与恶之间,在正义与非正义之间,表现出了人类的良知、人类精英所有的见识与勇气以及作为一个高尚的知识分子所应具有的伟大人格。”[4]552曹文轩的悲悯情怀很大程度上也来源于他童年时代的经历。苦难不能摧毁和打倒一个人,反而能让人成长,让人体悟生命。经历过或者说正在经历苦难的人,往往能够将自己所受的苦难和经历的困境投射到他人身上,以自我的经历来同情和理解他人,能够和他人感同身受,并尽力帮助他人。对他人的行为不以道德标准评判,而以是否符合人情标准评判,对万事万物都怀有广博的同情和理解。
何谓“同情”?曹文轩认为:
同情就是一个人处在一种悲剧性的境况中,另一个人面对着,心灵忽然受到触动,然后生出扶持与援助的欲望。当他进行这种扶持、援助之时活在完成了这种扶持、援助之后,心里感到有一种温热的暖流在富有快感地流过,并且因为实施了他的高尚的行为,从而使他的人格提升了一步,灵魂受到了一次净化,更加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去实施这种高尚的行为。[7]218
而人类社会在发展到现在,和物质文明的不断增长相对的是诸如激情、热情、同情等各种人类情感的不断丧失。人类越来越陷入个体的孤绝境地,功利主义导致人与人之间普遍存在的各种利益和竞争关系,缺少交流导致冷漠和隔阂的产生,于是有了萨特“他人即地狱”的观点。曹文轩所担心的正是在这样的物质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同情心越来越淡漠。如何使孩子们感动?如何培养孩子的同情心?在《草房子》的代跋《追随永恒(代跋)》里,曹文轩认为能使还未长大成人的孩子感动的,“无非也还是那些东西——生离死别、游驻聚散、悲悯情怀、厄运中的相扶、孤独中的理解、冷漠中的脉脉温馨和殷殷情爱”[5]286。儿童文学正起到了传达这种情感的作用,悲悯情怀就是他的武器。他所要传达的,是最“普遍的、相对稳定的基本人性”[8],因此悲悯不仅仅是一种文化品质,更承担起了一种文化责任。曹文轩正是用他笔下的人物的质朴、正直、善良、博爱、悲悯等品质,让孩子们在苦难中自我救赎,教给孩子们同情与理解,爱与责任,让孩子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体验生命的苦痛与甘美,促进孩子的精神成长。
三、诗意:成长是美好的
曹文轩说自己“在理性上是个现代主义者,而在情感和美学趣味上却是个古典主义者”[4]557。对古典主义的追求,必然离不开对诗意和诗性的建构。有评论认为曹文轩的成长小说是典型的“诗化小说”,体现在其“诗化叙事策略”:“叙事的儿童视角”、“主观化叙事”和“诗化的叙事语言”[9]。同时,有着诗意和温情的女性形象,在少年的成长中扮演着引导者角色。因此,尽管成长充满苦难,但是成长依然是美好的和值得期待的。
曹文轩认为风景是小说的重要元素。少年的成长虽然充满苦难,充满未知和不确定,但是少年们成长的地方,却是自然、美丽、淳朴的乡村,这本身就已经带给成长中的孩子们一种美的享受和诗性的培养。在《草房子》和《红瓦》中,曹文轩虚构了一个“油麻地”,在《根鸟》中,虚构了一个“菊坡”。“水”(河)是曹文轩的写景要素之一。清新、美丽、自然的风景对少年性格的细腻敏感,少年的审美意识和诗性意识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如春日里的油麻地中学,是这样的:
草木在阳光里与春风里苏醒并生长着。大道两旁的白杨,已是满枝头嫩黄油亮的叶子。所有池塘边的垂柳已开始飘动柔韧的枝条,池塘边的上空笼了一团团鹅黄的树烟。如果是濛濛细雨的天气,站在宿舍门口往外看,这迷离的树烟让人觉得世界在一片迷人的虚幻之中,能把一颗颗少年的心久久地引到幻想的境界里而收不回来。那一方方池塘,还显得有点贫瘠,清水涟涟,映着淡蓝色的天空,但在风中摇晃着的似乎还有点怕冷的尖尖小河,预示着一个绿荷满塘的未来。[4]28
曹文轩用诗意的语言描绘了一幅幅美好的乡村生活图景,生活于其中的孩子们,有什么理由感受不到诗意的存在呢?在曹文轩的笔下,每当苦难来临前的一段景色描写,似乎将苦难也诗意化、审美化了。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孩子们,成长是苦难与快乐的双重奏,美丽的风景是我们的精神寄托,我们可以再风景中找到美,找到诗意,找到战胜苦难的力量。
乡村风景的描绘是现实主义的如实描写,意境的营造则更多是浪漫主义的心灵表现。作者赋予一系列的意象以特定的象征意义,通过这些意象排列组合成一种融合了作者和主人公的主观情感的特殊情境。意境营造更多地融入了作者和主人公的主观情感,甚至是以表达情感为意境营造的主要目的,因此意境很大程度上是“心境”。《根鸟》中根鸟每次梦见百合花谷和紫烟时的不同景色,就代表着根鸟在那个时期的心境表现。根鸟第一次梦见百合花谷和紫烟:
这是一个长满了百合花的峡谷。百合花静静地开放着,水边、坡上、岩石旁、大树下、到处都有。它们不疯不闹,也无鲜艳的颜色,仿佛它们开放着,也就是开放着,全无一点别的心思。峡谷上空的阳光是明亮的,甚至是强烈的,但因为大峡谷太深,阳光仿佛要走过漫长的时间。因此,照进峡谷,照到这些百合花时,阳光已经变得柔和了,柔和得像薄薄的、轻盈得能飘动起来的雨幕。
一个女孩儿出现在一棵银杏树下。[6]28-29
作者营造了一种纯美而易碎的意境。这是根鸟第一次梦见百合花谷和紫烟,百合花谷还在等待人发现,而紫烟在等待人营救,因此她们在根鸟的梦里是“无鲜艳的颜色”和“瘦弱”的。第二次梦见紫烟,因为自己还没有动身去救她,她的境况更糟糕了,头发散乱着,衣服撕破了,在拣地上的野果子吃。第三次梦见大峡谷和紫烟,根鸟的第一次寻找已经失败,他已经在第二次寻找的路途中,并且又一次有了想放弃的念头。梦里的银杏树已经成了一棵玉树,紫烟身上穿的是用草编织的衣服,正在用手扒开积雪,艰难地觅食。根鸟感到紫烟的责备,责备自己为什么还不去救她。于是在梦的驱使下,根鸟再一次踏上了寻找的路途。第四次梦见大峡谷,是根鸟沉浸在莺店的侈靡生活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大峡谷是春天。银杏树摇动着绿绿的叶子,紫烟已经长成以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眼里不再有忧伤,而是一种柔美,就那样脉脉含情的看着根鸟。在板金大叔的激励下,在美好的大峡谷和吸烟的呼唤下,根鸟终于又踏上了路途。
梦境的营造是《根鸟》的重要内容,曹文轩通过百合花谷、银杏树、紫烟和白鹰营造的如诗如画般神圣、纯洁、崇高的意境象征着少年在成长过程中的梦想,不同时节的不同景色象征着不同时期少年对梦想的坚持或放弃。尽管寻找梦想的路途十分遥远并充满艰辛,但是成长不会总是充满坎坷与苦难。只要我们坚持,在被利与欲引诱的时候稍微想一想最初的梦想,就能获得勇气力量,就能让自己变得强大,梦想也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前方。
“成长三部曲”里的女性形象是充满诗意的,她们或陪伴,或引导少年们的成长。少年在感知女性温情的过程中,逐渐获得了成长的力量,找寻到了前进的方向。
温幼菊是桑桑的老师。她会用柔和而悠远的声音唱歌,歌声既伤感,又带有一份动人的骨气与韧性,胡琴还拉得特别好。桑桑生病之后,面对未来未知的死亡显得恐惧、慌乱、迷茫和困惑,是她告诉桑桑其实自己在十二岁那年也生病了,医生都说只能活半年,但是在奶奶的关怀下,自己勇敢坚强地活到了现在。她告诉桑桑“别怕”,用自己的文弱给了桑桑一种“神秘的力量”,教会桑桑在面对生命的挫折时要平静和勇敢,要对生活充满美好的希望。是她,在桑桑的精神成长中扮演了引导者的角色,引导桑桑从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感受世界的美好,并让自己变得更美好,更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更愿意为别人做任何一件事。通过疾病考验的桑桑真正地成长了。
艾雯是林冰的老师。她是校长王儒安亲自请来的才女,她的美不在于外表,而在于由内而外散发的一种气质。她在林冰对自己的写作水平充满自负的时候到来,给了“打击”了林冰对写作的自信,随后才在自己的亲自指导下让林冰进行了审美趣味的培养,并且对其行为原则和做人的风格都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并让他最终投身于文学。艾雯用对待成年人的方式对待林冰,让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是艾雯让自己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亲切和尊重,同时也有人与人之间距离。关于艾雯对自己的成长的意义,林冰说到:
她的到来,宛如一双手轻轻一推,将我退出了疯疯癫癫、粗野愚顽、脏兮兮而不觉傻呵呵却不知的少年阶段,竟一下子到了青年时期。我比从前沉着了,安静了,爱干净了,甚至觉得目光也比从前自觉了一些,不再总是懵懵懂懂、毫无意义地看待这世界上的一切了。[4]371
陪伴少年们成长的女孩们,是天真、纯洁、质朴、善良的,曹文轩总是不吝用优美与纯净的语言去描写她们。写纸月在夏天依然那么白,“她的脸以及被短袖衫和短裤留在外面的胳膊与腿,在玉米丛里一晃一晃地闪着白光”[5]8-9;写留在林冰记忆里完好无损的陶卉,在下雨时走路,“她举着一把红雨伞来上学,裤管挽了起来,露出栀子花色的腿来。她似乎意识到了此时此刻的情景是很美好的,借着路滑,就走得很慢,把这画面久久地停在人的眼前”[4]435-436;写等待营救的紫烟在经过漫长的等待而无果后,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甘泉、果浆、湿润的空气,给了她美丽的容颜。风雪、寒霜,倒使她变得结实了……她望着根鸟,含情脉脉。她的手腕上戴着她自己做的花环”[6]201-202。
无论是作为少年成长的引导者还是陪伴者的女性形象,作者都赋予她们浓浓的诗意,她们是美的,干净的,纯粹的,善良的,有才或有艺的。作为陪伴者,她们陪伴少年一路成长;作为引导者,她们引导少年的成长,给予少年鼓励、勇气、支持和安慰。正是因为她们诗意的存在,让少年感知到了生命和成长的种种温情,让少年在面对苦难时能够获得力量,成长也因为她们而变得更加美好。
苦难、悲悯、诗意是曹文轩成长美学的三个维度,充分体现了曹文轩的古典审美趣味。苦难是成长必不可少的磨砺。唯有经历过生活赋予的苦难和折磨,才能真正获得一种真实的生命体验,在超越苦难的过程中学会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强大,学会如何面对它,学会承担生命赋予自己的责任,学会坚强,学会成长。悲悯是苦难的精神慰藉和救赎。苦难并不能打倒成长中的孩子们,而是赋予他们一种悲天悯人的文化品质,让他们从自己所受的苦难出发,学会和他人感同身受,同情和理解他人,帮助、扶持他人。诗意是成长的总体美学风格。少年在自然风景中成长,接受着自然力量的诗意熏陶,同时在内心构筑起一种饱含自己感情的诗性意境,在对现实生活中女性温情的感知中获得成长的勇气和力量。这些告诉人们,成长是美好的,成长是值得期待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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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bulation, Pity, and Poetry
—Study on Growth Aesthetics in The Growth Trilogy by Cao Wenxuan
GU Ting-t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Sang Sang, Lin Bing, and Gen Niao are created as growing juveniles in Cao Wenxuan’s most famous masterpiece The Growth Trilogy. Each book tells the story of these three juveniles’ growing-up, not only the physiological growth, but also psychological growth. Tribulation, pity, and poetry are the consistent core of the growth aesthetics in the three works. Growth is full of tribulations, but they never defeat the juveniles. On the contrary, thanks to the tribulation, the juveniles contemplate the world with pity and grief. At the same time, the scenery of countryside, and tenderness between people fill growth with poetry.
Keywords:Cao Wenxuan; The Growth Trilogy; growth aesthetics; Straw House; Red Tiles; Gen Niao
〔责任编辑:王建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