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苹的诗

2018-11-15 09:49袁永苹
青春 2018年6期
关键词:虚空肉体爸爸

结 婚

他们会幸福的,她想。

至少一个肉体应当拥有另一个。

在一个适当的夏季

至少一个高贵的臀部

应当拥有属于它的一对好的乳房

或者一面肩胛骨应该获得一段优质的肋骨。

即使是这样,肉体的所有属性

不断地被替换掉它的自然属性。

就像一块铁变成一块非铁

夏季就要成为秋天和冬至。

即使是这样,

一只乳房也不再拥有它自己,

你丈夫在一个雨天爱你的头发

他的眼睛爱你的发根

他的嘴巴爱你的发尾

你在乡下的母亲希望你乖乖地学会做一顿好早饭

同时你希望学会使用镘刀。

变 奏

我们做爱,在子夜。

在所有人睡着之后。

这是我们两个

不喜欢拥抱亲吻的人

最后的亲近。

我们贴住彼此,张开双腿,

撞击。为了撞击得更深入,

我们几乎要拆掉

最后一根阻拦我们的骨头。

为了让我们彼此获得

最大的快乐,我们耗费

了头颅里口腔里

最后的一口力气。

为了把自己雕刻进对方之中,

为了有一天,我们厮打

可以打得更深。

每个时间

我在昨夜的睡眠中醒来

一下子想到了那句: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又想到了家乡的雪,还有

在我睡觉的时候

长江的水一刻不停地流着,

我又想到我自己的水

其实也一刻不停的流着和死着。

许多年以后人们已经死亡

但物品留存下来。

发觉人在爱的事物当中

感受到时光的残酷。

实际上不存在真正的时间。

因为当你说出这时间,

时间就已失去了,

变为下一个。

然后我又想起我的女儿

夜晚费力喘粗气的样子,

气息让黑夜下跌

被焊在地里。

我想到见到的死者临死时

大口喘气,直到

呼出最后一口气,然后

她不得不放弃了。

这辈子会写出什么来?

我能贡献什么更多的?

我理解那一次金斯堡和吉尔伯特说的:

“他要放弃诗歌,因为诗歌虚假,语言欺骗。”

我能理解他,但,我想我需要反驳他

用很久很久很多工作来作证。

树这个词一经出现

便呈现出它的普遍属性。

而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却来自于经验。

对于我,树是一个封闭的窗子

新婚 爱与纠缠 厨房的香味

所有树枝遮挡的肉体的斜影。

这些回忆使得这一棵树

战胜了我生命中所有树

成为最本质的。

它是一个偷窥者

见证了一个女人幼稚真诚的历史。

而现在,这棵树究竟怎么样了?

它会不会像我

在一个极具存在感和自我宽慰

的下午,反过来

写我?

旅行计划

你我好几次说起要远走他乡

出去旅行,看看外面的天地。

在冬季,你总说要带我去钓鱼

你说你曾钓到过最大的鱼

足足有好几斤重,震惊了整个河边的人。

你说我们可以去钓上各种各样的鱼

大的你可以为我做成美味,

小的我们可以喂养我们的猫。

一晃两年过去了,我们哪儿也没去

没去旅行,也没去钓鱼,

你的渔具被我放在阳台的抽屉里

它们就像是要留给梦想的礼物。

我们总是说着,在未来……

后来,我们在结婚日那天的照片上面出现

你脸上写满了羞涩,穿灰衬衫,利落的发型,

我穿着红裙子,微胖。

虽然那时我们的心已经疤痕处处,

可是我们却真的像是

从未受过伤痛的新人。

家庭生活

晚餐正在进行,

母亲分开食物给所有人,

这是孩子的,这是父亲的。

这是死者们的。

灯光照亮圆桌和人们的额头。

阴影,在木栅栏边儿上,

把自己留在那里一整晚。

一寸照片

它静静地呆在那小巧的音箱旁边。

那是你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梳着偏分头

看不清是黑色T 恤还是毛衣,秋季?

不像是冬季。你的眉眼开阔无风雪

你脸庞那么年轻,眼里满是温柔。

眉毛像一片不像话的树林,鼻子像大象。

我想象着你与你的女孩多么痛苦地相爱

相爱又怀疑。我知道你曾在冬季的大街上

跪下哀求一个肮脏的陪酒女能留下来。

我能想象你最圣洁和最肮脏的事。

关于你的二十岁,残酷甜蜜的生长

在肉体的交换中,等待着我们的相逢。

呼 告

她叫了他五次,甚至更多次。

她叫:爸爸,爸爸,爸爸。她会害羞了。

“我也想去喝酒。”她说。马尾辫随风飘着,

小麻雀落在树枝上又飞走了,偷偷地。

爸爸,爸爸,爸爸。她叫道,五次,甚至更多。

她也笑着,看见他眼中涌动的热情,

这个时候如果是她一定会给那孩子一个

重重的拥抱,然后将她抛向空中。

有时候她比他更像是爸爸。

但是他站着,没有拥抱,看着她

眼里涌动着压抑的热烈,

他爱这孩子的心全在这里面。

里面。她笑得贤妻良母,

而这一次她没有压抑体内的刺

舒服地微笑着,中产阶级的太太。

他们挥手告别,她们一大一小沿着砖路

走向红色滑梯,那里可以拥抱很多

平凡的善意。在路的中途,她转头

正看见他转过头来笑,像个高中生,

像初恋,虽然他们已经经历很多

年轻夫妻的困顿、厮打、甚至厌倦

然而他们在生命的中途

在婚姻里,仍旧相爱,

每隔一段时间重新相爱一次。

缝 隙

孩子随时需要母亲

虚空只有爱才可以填满

——然而我躲避。

独自一人

能让我的体内猛烈地生长出

岩层,剥掉地衣和苔藓。

孩子需要母亲的爱

来确认自己曾经存活于世,

而这位母亲却需要孤独,

才可以确认这种存活。

哦,亲爱的胎儿、幼崽,

成年人!这世界由虚空填满

也必将因虚空而欢腾。

关 系

几年前,

医院的病室

灯光清白

我被切开,

为的是

取出一些珍珠样的

小小病瘤。

我听到人肉

被切开的声响

感觉自己

是一张麻袋,

被抽出一根

致命的粗线。

两个月后,

我将再次被切开,

为的是取出一个

小小的、新鲜的

尚未来到人世的

婴孩儿——

她将是我的女儿。

我不知道

这肉体里面

还将藏有多少

应许的秘密。

在一整个人生里

缓慢地孕育

小小骨骼企图建立

与窗外那些树木

和河流之间的

连接。

晚 祷

今天,我看见你以你父亲的姿态晚祷。

蜷缩在床上,弯曲。

而我们游戏时,我掀起你的小衣服

看见你珍珠粒般的肋骨,弯曲,

沿着你的头颅走向一种苍白的排列。

你的哭泣随时到来。那是夜晚的仪式。

月亮高悬。刚才还没入云层,

此刻它在蓝色的工厂顶端洒下金色

粼粼闪动,如大海的波涛。

万物静默,与我们一同

等待莅临的睡眠。

猜你喜欢
虚空肉体爸爸
我的诗
你在黑暗中看我
生 活
我和爸爸
爸爸
《肉体的记忆》中“桥”的解读
爸爸冷不冷
可怜的爸爸
快乐为什么那么快
关于它,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