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昭和
两朵风干的莲花,一朵象牙白,一朵玫瑰红,都不剔透,拥有瑕疵,也不洁净,布满灰尘。
杵在百花丛中,不知几多时辰,躺在斑斓光影里,不知梦否醒否。但是相遇的那一瞬间,我即领悟,这是我此番到来的意义。
莲花是寄寓太过饱满深沉的事物,如汪洋湖泊,各人取一瓢饮罢了。
从店主手里接过花束,心头有几分郑重,仿佛灵魂深处的某一丝弦,被冥冥的旨意震动。
及至走入市井尘嚣,那一分无色无臭,无形无相的启示仍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皈依于凡俗的厅堂,我已默默将灵魂搁到阁楼的暗淡光影间,希望它睡着,并尝试获得安眠。
我指的是,如果我曾经拥有灵魂的话。
我指的是,灵魂是一座花瓶,如果我曾经将它轻轻拂拭的话。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庸庸碌碌的尘世人能够记住这一则箴言已经是造化不浅,至于那大音希声,意味深长的后半则,不记也罢。
生命如珍珑,落子一刻,终究覆水难收,人在局里,难以求全,谁也不过执迷。
于是我想到他,那个在尼罗河边看日落的男人。不知道他是否目睹过,顺水浮沉的莲花,还有人的遗落尘世的肉身。不知他是否在某个刹那,想起生命里的某段波折,于是渴望大彻大悟,或者在这婆娑的红尘,更深地遁入。
虽然彼此心知肚明,造化使然,我们常常没得选。
就像不能选择春风经过的玉门关,就像蛰伏数年只为一个季节的蝉,就像某座失落的古城。所有的意义,都被别人盖棺定论,只有我们的真心,无人问津。
这一刻,我想念他。
远在开罗的人提醒我:“照顾好精神上的自己。”
刹那间,我只好噤声,即便心底明白,他不一定有更尖锐的意蕴。
我和他,不是交往甚密的亲朋,但是这几年,身边人来来去去,如繁花过眼,他是逗留比较长久的一位。
偶尔想起来,就会说几句话,虽然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当我走在夜幕降临中,他那边或许正烈日炎炎,当我沐浴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他或许沉沦深梦,不知秦汉。
世界为两个同心的人安排了一条小溪,只需要一步一跳跃,最多两步,就能够相遇,一起欣赏落日余晖、林间春夏。而两个南辕北辙的人,世界为他们安排了一座山,山间还有猖狂的野兽。所以一个人不走向另一个人,我想也只好慈悲地释然。
这样也好,游走在同一个时区、同一座城市、同一栋大楼的两个人,都可能相见不相识,所以我原谅任何所谓的地远心自偏。
这些日子,虽然读完西西读倪匡,了解话剧了解科幻,置身酒吧电影院,但只有我自己明白;一颗心,始终在飘浮,不曾落实,不曾寻到安定感。
幸运的是,大多数时候,我们无知无觉。
而我,我也只是忽然遇到这两朵莲花,才倏忽生出这连绵缥缈的感叹。
看着它们静静倒映在墙上的暗影,忽然想起李碧华笔下的青白双姬,以及张爱玲小说里的红白玫瑰。
玄奥而销魂的是,两种色泽都未抵达极致,都有蜿蜒的残缺,都不曾释放到彻底。
在此刻,彼此相生,彼此相对,魅影却是仿佛,毫无二致。
没有消逝,亦无所谓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