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景
深陷素静之中,也依然是
用阳光融化过我的高原
用野花亲吻过我的高原
用大风拥抱过我的高原
用圣水濯洗过我的高原
深陷素静之中,也依然是
用秘而不宣的慈悲
把中年之前没有过的心跳
加倍归还于我的高原
深陷素静之中,也依然是
令我抖落满身的残雪
和隐痛,向着高处飞升的高原
伸向湖心的长堤上
跑着很多小火车
和水天一色的景致相比
小火车花枝招展
小火车循环往复
一边把人们运往天堂
一边把人们拉回尘世
我在湖边久久站立
湖水平静如鉴
仿佛盛大的沃野
倒映着云朵之明,飞鸟之暗
长时间与湖水对视
感觉自己也被嵌了进去
嵌进了八月的微凉
嵌进了神秘的波澜和火焰
嵌进了天籁的琴弦
背部也在隐隐作痛,甚至要
生出发亮的鳍,游离现实的漩涡
暮色之下,车轮落进晚霞
苍鹰归于辽远
牛羊酣眠的地方
白色的毡房正藏起一个幻梦
炊烟升起来了,缓缓地
向草场的尽头飘
一不留神,被流水的长调绊倒
那俯身下去的样子,
多像是,一个拖着长裙的女子
贴着青草磕下了长头
在高原,每朵野花
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央金卓玛宗庸卓玛琼雪卓玛
不信,你就站在祁连山下大喊
只要你的声音足够温情,足够急切
她们便会巧笑着从草间走出来
只是,我的心荒凉已久
最害怕这些生动的事物
每每遇见
都要慌张得流出泪来
一生只见过一个人
这并非就是悲哀的事情
它见过无数花朵
吃过无数青草
饮过无数清泉
它的一生,都被高原宠爱
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像它一样纯粹
除了朝夕相伴的牧人
它视所有来者为宿敌
为侵略,它容不下一切凡界的喧嚣
车行晴日,倒退的景深
把它们变成山坡上散落的云朵
它们俯身,虔诚地啃食每一寸草
体态优美,犄角闪着神性的光
这朴素的生命,是我穷尽一生
也无法抵达的远方
安于寝食,安于眼里的山水
与命运在哪里相遇,就在哪里生死相亲
他把自己的一生,捆在马背上
一生难得远行的汉子,只在神性的草木间穿行
马蹄声声,起点是一片白桦林
终点,是另一片白桦林
他是个单调的男子,沉默寡言
日复一日,守着一处草场与一面湖水
所有的爱情,都充满青草的味道
清晨也好,黄昏也好
牧马,饮酒,看云,想念心中的卓玛
平静舒缓,却有着苍茫的快乐
在高原,可否做一棵草
不论溪畔,还是砾边
是草就好,是草
就可以延续我的未竟
我希望那棵草
与高原的一切相濡以沫
它深情的基因得益于我
它倔强的品质得益于我
开不开花不重要
结不结籽不重要
所有虚无的事情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可以与高原长相厮守
重要的是,行将枯槁的时候
可以偎着高原的胸膛
做一棵草真好
风吹也好,雨淋也好
孤独也好,寒凉也好,只要是
被无数个春天重复着
被无数朵白云阅读着
被无数只雄鹰咏叹着
我的生命便在延伸,不随时光湮灭
数个黄昏,站在余晖里
我只愿意重复一件事
把眼前的绿意和你的草场相比
把密布的灯火和你的毡房相比
把世俗的味道和你的炊烟相比
把模糊的云朵和你的牛羊相比
把轻浮的飞鸟和你的雄鹰相比
把低回的灵魂和你的经幡相比
这样的类比使我陷入更深的绝望
我确信,我已告别天堂
重返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