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录

2018-11-15 08:29陈亮
海燕 2018年1期
关键词:女模特烧纸坟地

□陈亮

每年春天都会有人来此上坟烧纸

靠近坟头的桃花开得最繁盛

每一次都不会听见哭声

只有一些纸灰在空中乱飞

那些摆供的果子和面食

都被一个傻子拿走了

他浑身漆黑,如从灰里出来

他边吃边笑,然后无影无踪

他扔掉的果核来年会生出很多的幼苗

在角落里傻傻地摆动手掌

仿佛等待有人来认领

我几乎每年春天上坟时

都会看见这个傻子

他来自哪里又去了哪里

对于我们来说永远是个谜——

悲剧

园子里的树开始见鬼地摇动

叶子纷纷落在草地上

松糕般暄软

很多孩子在上面打闹

累了,就躺在叶子上美美地睡着了

梦让他们发出鸟的鸣叫

园子中央那个站了好久的

大个子男人也想躺一会儿

刚动了动,就碎了一地

他很沮丧,忘记了自己是石头做的

他的手摸摸这块石头

又摸摸那一块石头

他想将自己重新堆起来

很显然,他的努力是徒劳的

哭声

为了将房子卖出去,开发商

用一堵墙隔开了小区相邻的坟地

又在坟地里栽上巨大的花树

为了在城市立足

我搬到了这里

可一到清明全露了馅

那么多上坟烧纸的人将住户们弄蒙了

投诉无果,只好呼啦飞走

为了安静,我选择留在这里

可每到午夜

我就开始失眠

这时候,和着花树的香气

总能听见有人在哭

直到鸡鸣方绝,朋友们说

一定是鬼在哭,可我从不相信

虚空

阳光下,一个人站在梯子顶端忙活

一些果实源源不断的

沿着梯子爬上来

又被他利落地摆放在屋顶上

很久了,他都没有下来

新鲜的梯子泛着金黄的光

他的皮肤泛着金黄的光

屋顶上的果实泛着金黄的光——

我在远处望着他

很担心他会掉下来

很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个人就像已经长在了梯子上

但太阳在一点点下落

梯子从根部开始渐渐变黑

以至于现在远远望去

这个站在梯子上的人

就像站在了一大截莫测的虚空上

绿

绿是一大片饥饿的野兽

刚刚睡足。羊抬头

有些呆了,忘记吃草

此时,有雨线垂下

斜斜的,如老电影的幕布

小路如网

一辆小轿车摇摇晃晃迷路了

司机摇下玻璃

用普通话焦急地询问一只鸟

——很快就苍茫了

雨停。小轿车生锈

干瘪。成了一小堆废铁

女模特

早春的风吹响了一大片垃圾

石膏做的女模特开始苏醒

终于,从罅隙里爬了出来

并找到一个破沙发坐定

她还留存一条手臂

另一条插在远处的沙砾上

两条腿和肥硕的臀部

只靠一根铁丝维系

她的耳朵不知所终,一只乳房被谁咬过

另一只印满了黑色的手印

她是裸体的,依然很美

冷风里,她开始轻微的抖动

没有人看出她在抖动

一个老乞丐唱着歌走了过来

他把她放倒了,又找到

远处她丢失的部件将其拼凑完整

然后,将一件捡来的

破旧棉被盖在了她的身上

遗忘

村子里来了一个飞贼,后半夜

村里的狗全部叫了起来

天亮后,很多人都觉得失盗了

就骂骂咧咧地跑出来

大街上,遗落下很多盗贼

仓皇丢下的东西,很多人

惊讶地认出了自己

丢失多年的戒指

手镯、头发、内衣、木偶、玻璃珠——

还有人找到了一罐早年

藏下的空气,试着

摇一摇打开,很多人的眼睛

顿时呆滞了,却怎么也记不起

这是哪一年的空气了

整个村子顿时在这个早晨

被卡住,陷入一场集体的回忆

那些字

太阳炙烤着,不留一点情面

巨大的荒蛮的工地上

一群农民工在沉闷地干活

就在他的身边

竖立着一些宏大的金属质地的字

比他的身高还高

民工站在那里,比逗号还小得多

他们推着巨大的车子

铲着山一样的沙土和石子

他们的汗有时蒸腾为雾

有时凝结成冰

——他们在这里干了很多年

那些字也被油漆了多遍

鲜艳欲滴。直到有一天

有个话筒跑来问他们这些字的时候

他们的眼睛却是茫然的

这是些字吗?

它们那么高大,那么骄傲

放出耀眼的光,几乎让全世界

都可以看见了,他却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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