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钟岚
这条街上有好几家乐器行,其中有一家主打卖吉他,民谣吉他、电吉他、电箱吉他、效果器,包括音箱都有,品种丰富,很专业的样子。
一对男女在吉他店里驻足,两人都背着书包,男的身材高大,还提着个装吉他的旧箱子,在看了一会儿墙上挂的民谣吉他和电箱吉他后,两人离开。
男的叫涛,女的叫雪,同为一所中学的高三学生。
虽说快到秋天了,阳光下还是有点热,涛和雪并肩坐在公园里一棵荫蔽如盖的大树下,涛怀抱一把旧民谣吉他,随意地、试音般地弹出若干音节。
雪注视着涛,问道:还差多少?
涛停下手,想了想:不到一千。
雪:我借给你吧!
涛扭头看看雪,没说话,接着又弹了几下吉他。
涛:暑假要再多半个月就好了。
雪:麦当劳要是我开的就好了。
涛笑:我才不要给你打工呢!
雪:你瞧不起我啊?
雪说着推了涛一把,不料坐姿不正身体一斜,腿部竟然发麻了。
雪用一只手撑在地面上:哎呦哎呦!
涛:怎么啦?
雪:腿麻了!
涛笑了。
雪:笑什么笑?快扶我一下!
涛放下吉他,扶住雪的肩膀,雪试图把腿摆正却难以如愿。
雪:哎呦不行不行,麻!麻!
涛赶紧挪坐到雪的脚边,揉捏她的小腿。
雪:别……别弄别弄!
涛只好帮忙摆正她的腿。
雪继续叫唤:哎呦哎呦麻……麻!你轻点啊!
一对老年夫妻经过,看见他俩的举动,投来异样的眼神。
涛正低头忙着没注意,雪却看见了老夫妻的神情。
雪用手扳着,把腿从涛手里抽回。
雪:好了,差不多了!
涛坐回原位,再次抱起吉他,拨弄琴弦。
吉他忽然走音,涛停止了弹奏。
雪凑过脸来:又裂开了?
吉他的琴头连接处有一道明显的裂缝。
涛:这琴不行了。
涛把吉他竖起,准备收进琴箱。
涛:明天你还去吗?
雪:去,我早上来找你!
涛想了一下:我去找你吧!
雪略一停顿:好吧。
涛的家是一套不大的两室一厅,装潢、家具、陈设已有点陈旧,各种日用品堆放的也有点杂乱。
涛的母亲四十多岁,看起来不修边幅,却又烫了发,戴着一副大圈状金耳环,加上发了福的身材,整体显出一种特别的憔悴感。
客厅靠墙摆了一张小餐桌,涛和母亲对坐着吃晚饭,涛母同时自斟自饮白酒。
涛埋头吃饭,涛母已有几分微醺。
涛母:你不要怪我一天到晚老是讲你,我其实都是为你好。你已经高三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有空就多看看书,复习复习功课!你现在成绩虽然不算差,但也不算有多好,我其实也不指望你考什么名牌大学,能上个稍微好点的,以后毕业可以找个稳定工作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涛:嗯。
涛母:我也不是反对你玩玩音乐,我只是不希望你像你爸一样走错路,那些东西,作为业余爱好,闲下来的时候随便玩玩就行了,不能耽误正事。人啊……有时候还是要实际一些,不能太由着自己性子来,归根到底,以后能有个安稳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你现在还小可能不懂,但这个道理是我的切身体验,也是我现在的一个原则,你知道为什么啊?因为我要对你负责!你爸对你、对这个家没有尽到责任,我不行唉!我是女人,一个女人要是不顾家、没有儿女心,就不能算是个好女人,所以你以后找对象也要特别注意,没有儿女心的女人千万不能要。
涛继续吃饭,没吱声。
涛母喝了一口酒:人啊,有时候走错一步路,一辈子就毁了,你看你爸就是,当年要不是为了玩什么音乐,也不会交上社会上的那些狐朋狗友,也不会被他们拖下水,搞上那个东西,结果工作丢了,家也给他搞散了,自己也进去了,你说这么多年要不是我撑着这个家,你怎么办?他有没有尽到一点责任?说到这个,我就恨他一辈子,我真恨啊!……也怪我自己当年太年轻不懂事,随随便便就找了你爸这种人,现在老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叹气)……这就是教训,你知不知道?所以你千万不能再跟他一样!……我现在其他的什么也不想了,就指望你能大学出来找个稳定工作,以后我们可以过过太平日子就行了。
涛点点头“嗯”了一声,他碗里的饭基本吃完,准备盛汤喝。
涛母:你暑假打工的钱我帮你存起来吧,要准备买的时候再拿出来。
涛:不用。
涛母愣了一下:其实我讲,你现在不是有一把吉他可以弹吗?那个钱用来买买其他更需要的东西不好吗?
涛:那把琴坏了,弹不了了。
涛母:要不你就买把便宜点的,干嘛非得买那么贵的呢?
涛:东西不一样的。
涛母:我的意思是,你要买把便宜的现在就能买了,没有必要周末再出去打工,有这个时间,多看看书复习复习功课,暑假我虽然没有反对你出去打工,但现在已经开学了,你还是要把心思放回到学习上来才行,吉他么,买把差不多的不就行了?
涛有点不耐烦:跟你讲不一样……你又不懂。
涛母不悦:好我不懂!
涛母把杯中剩酒一饮而尽。
涛:我吃完了。
涛站起,把自己的碗筷拿到水池去洗。涛母又倒了一杯酒。
涛母:你放那儿吧!我来洗!
涛:我洗好了!
涛擦完手,走至母亲身旁。
涛:我去看书了!
涛朝自己房间走去,涛母看看儿子,继续独自喝酒。
第二天是周末,涛早早起床出门,与雪一起在街上向往来行人发广告传单。
家里,涛母刚刚在床上坐起,她的头有点疼,动作显得迟钝。
涛母的房间里比客厅还乱,日用品、衣物堆的到处都是,一些角落积着厚厚的灰尘。
涛母喊了两声“小涛”,没人答应,于是下床走到涛的房间。
涛的房间整洁有序,与母亲的房间仿佛两个世界。
涛母没找到儿子,又在家里木然地转了一圈,最后坐到餐桌边椅子上。
她倒了一杯白水喝了两口,开始想事,想了一会儿,脸上居然出现愠色,紧接着又回到涛的房间,开始翻找起什么来。
书桌抽屉翻找未果,她又掀起涛的床垫,仍没有发现。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上,于是开始一本本的翻书,直到在一本吉他曲谱里发现一个约半公分厚的信封。
涛母挎着一个样式颇旧的女士皮包,随便套了件外衣走在街上,前方一阵音乐声传来,她走近时也加入了那半圈围观的人。
一个街头卖艺的男子搭配着一把旧吉他、一对劣质音箱正自弹自唱。
涛母驻足的时候,一个抱小孩的女人和一个男人靠近了她,女人贴上挎包的一侧,男人则站在两人身后,但没一会儿他们又转身离开。
或许弹唱没什么吸引力,涛母看了一会儿也走了,十几分钟后,她出现在银行门口,慌张地在挎包内和自己身上翻找着什么。
涛和雪中午一起吃了点面条,下午继续发传单,任务完成后涛把雪送回家,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两人挥手作别。
涛一进家门就看到母亲穿着出门的外衣坐在餐桌边。
涛母故作镇定:回来啦?
涛:嗯。
涛见母亲状态奇怪,也没多想,进了自己的房间,从口袋里掏出百十来块钱,又从书架上抽出吉他曲谱翻开。
涛母仍坐在客厅,朝儿子方向不安地张望。
曲谱内空空如也,涛紧张起来,翻了两遍无所获,又翻检起旁边的书本。
涛母愈加不安,站起又坐下。
涛搜寻未果,想到了什么,赶紧回到客厅。
涛:妈,你今天有没有动过我东西?
涛母看看儿子,有点难以启齿。
涛母吱唔:我本来是想帮你存起来的……
涛明白了什么:我不是说过不存银行吗?你还是代我取出来吧!
涛母犹豫片刻:我不小心弄丢了,在路上……
涛:什么?
涛母:钱弄丢了,给人偷了。
涛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涛母:我报过警了,警察叫我等消息。
涛叫嚷:你干嘛动我钱?这是我的钱!谁叫你去存银行的?
涛母不悦:你叫什么叫?有话不能好好讲啊?
涛:是你弄丢了我的钱!
涛母站起:干嘛啊?为了这点钱就跟你妈兴师问罪啊?
涛有点失控:那你把钱还给我!
涛母:你平时吃的喝的用的都是谁的钱?啊?都是你妈我的!是我把你养这么大的,你要记得这点!
涛不再叫嚷,泪水伴随着委屈流了下来。
涛母见状,也流露出一丝愧疚,她再次坐下。
涛母想了想:我知道是我的责任……这样吧,我想过了,要是那钱实在找不回来,就我来给你吧!
涛不语。
涛母:不过稍微要等一段时间,你看呢?
涛看着母亲。
学校操场上,一些低年级学生在阳光下嬉戏,不远处,涛一个人靠在角落里望着他们抽烟,不过明显不太会抽。
雪发现了涛,急忙跑过去,一把揪下他手上的半截烟,丢地上踩灭。
涛不悦:你干嘛?
雪: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在这儿抽烟?给检查的人看到怎么办?
涛:看到跟你也没关系!
雪恼了,但又强压下来。
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涛有点不耐烦,转身就走,雪追着他,一直在说着什么。
放学后,雪在校园里没看到涛,打电话又不通,只好往街上跑去。
在街边一个僻静的角落,涛堵住了两个低年级男生。
雪在另一处张望、寻找着涛。
一个男生掏出几张小额钞票交给涛,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还在磨蹭,雪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赶紧快步上前。
涛欲扇眼镜男生的头,却被雪从身后一把拽住,涛一惊,两个男生趁机逃走。
雪斥责:你到底在干嘛?
涛:我的事不要你管!
涛转身要走,雪再次使劲拽住他。
雪厉声:不行!
涛吃了一惊,看着满脸怒气的雪,愣住了。
太阳西斜,雪坐在公园草地上,抬头望着高耸的树冠,涛躺在一旁,正看着一只蚂蚁在自己手指间爬行,百无聊赖。
雪:那现在怎么办呢?
涛:不知道。
雪自言自语:怎么会搞成这样……
涛沉默。
公园里的人不多,看起来都相当悠闲。
雪:你不想拿你妈的钱……那还是我借给你吧!涛条件反射般:不要!
雪:我现在不用,真没事。
涛不语,似乎有点泄气。
雪:怎么样嘛?
涛失了底气:我再想想。
晚上吃过饭,涛把自己房间门关上,坐在床边,拿502胶水仔细地涂抹在吉他琴头的断裂处,完了又用报纸和板夹固定住,平放在床上。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的脚步登上楼道的台阶,他转了几次向,上了几层楼,手上还拎着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最后在一住户的金属大门前停下。
涛正望着吉他发呆,一阵敲大门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起身出去。
涛母从自己房间出来,带着倦容打开大门,看到来人后却愣住了。
涛坐在床边留意着客厅的动静。
从客厅传来一阵说话声,但声音不大,又隔着房门,内容听不真切。
忽然,金属门的摁击声传来,紧接着是涛母骤然变高的声音“不行”。
涛母尖利的声音:干嘛?现在你还想动手啊?
涛疾步至客厅,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用手摁着门,涛母则试图把门关上。
涛面对这一幕愣住了,这个男人是涛的父亲。
门外的涛父注意到涛,喊道“小涛”,涛母回头看到儿子。
涛母命令:你回房间去!
涛有点迟疑,一时没动。
涛母口吻更加强硬:快回房间去!
涛一惊,只好回到自己房间,但并没把门关严,反而站在门后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涛母冷漠的声音传来:你见也见到了,赶快走吧!
涛父声音: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涛母声音:他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涛父沉默了。
涛母声音:我关门了,你别站这儿了!
塑料袋的摩擦声。
涛父声音:这个……
涛母决绝的声音: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们跟你没关系了!
金属大门生硬的关闭声传来,涛站在房间门后一时未动。
睡梦中,涛被一含混而响亮的说话声惊醒,他坐起身,仍有断断续续的呢喃传来,他轻声走至母亲房间外,把门推开一道缝,昏暗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
母亲和衣睡在床上,嘴里吐着含混不清的话语,脸上似乎残留着泪痕。
床头柜上的台灯没关,一个只剩小半容量的酒瓶和一个酒杯放在旁边。
涛看着母亲。
第二天放学,涛和雪混在众多学生中间走出校门,站在不远处的涛父赶紧走上前来。
涛父:小涛!
涛看看父亲,没搭理,继续朝前走,一旁的雪感到纳闷。
涛父跟上来,又喊了一声。
涛停下脚步:你到底想干嘛?
涛父一愣:我只是想看看你。
涛扭头继续走路。
涛父跟上: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涛:你现在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涛头也不回地离开,雪看看涛父后追上涛,涛父站在了原地。
涛一声不吭地往前又走了好一段路,雪在一旁欲言又止,涛父没有再跟来。 一个小个子男人从背后迅速靠近涛,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涛与雪转过身来。
男人身边站着前次被涛拦住的戴眼镜男生,二人均戴着相似的宽边眼镜。
男人面对高大的涛先有点心虚,紧接着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
男人质问:你前几天是不是找我儿子要过钱?
涛瞅瞅这对父子,未答话,动了下肩头将男人的手抖开,掉头继续走路。
男人怒了,拽住涛并揪起他的衣领,但身高差距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可笑。
男人:我他妈问你话呢!
涛冷眼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男人,依然默不做声。
男人吼道:你他妈哑巴啊?
一旁的雪连忙拉住男人的胳膊。
雪:叔叔,是我们不对,但他绝对没拿你儿子一分钱,不相信你可以问问他(用手指向其子)。
男人凶雪:我不用问!你算什么东西?这他妈没你说话的份!滚开!
男人把雪往旁边一推,雪向后趔趄几步差点摔倒。
涛见状一把将男人推开,男人脚下不稳坐倒在地,眼镜随之掉落。
涛还想教训男人,却被雪拦下,雪向呆坐在地的男人匆忙道歉后将涛拉走。
四周围了一圈人,眼镜男生愣在一旁,一动不动。
男人回过神后顿觉脸面难看,想骂却骂不出来,愤愤然起身拉着儿子离开。
晚上,涛坐在书桌边,就着台灯检查吉他修理过的琴头,敲门声响了两下后母亲直接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塑料饭盒。
涛把吉他靠放到墙边,母亲看了一眼,接着把饭盒放到桌上。
涛母:我给你敲了点核桃,现在学习任务重,吃点核桃对大脑有好处。
涛:哦。
母亲想了想:你爸要是去找你,不要理他,回来告诉我。
涛微微点点头,没吱声。
涛母:什么东西都别要他的,不管是钱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我们以前没指望过他,今后更不需要他!他不要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怎么样,我偏不领他的情(有点激动),就当你没有他这个老子!
涛仍低头沉默。
涛母:他把他自己害了,把我害了,我不能让他把你也害了!我们两个要想以后过得安稳,就不能跟他有任何牵扯,你懂不懂?
涛又点点头。
涛母:你千万不要瞒着我跟他来往,千万不要发呆!我不是心狠,你老子真不是好人!你明不明白?
涛:嗯。
涛母停了一下,语气转缓:你那个吉他大概准备什么时候买?
涛略一犹豫:再等等。
涛母点了点头,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又回头。
涛母:你既然准备买新的,就不要老是折腾那个旧的了,有空还是要多看看书复习复习功课。
涛:嗯。
涛母走出房间,带上房门。
公园里的老地方,大树下。
涛从琴箱内取出吉他抱在怀里,又检查一下琴头。
雪:修过啦?
涛:凑合弄了一下,不知道行不行。
雪:试试看!
涛试拨几下弦,吉他状态尚可,他继续拨弹一串连续的音节,不料吉他的旧伤复发,再次走音,他停下手,注视着断裂处。
雪:真不行啦?
涛:嗯。
雪忽然朝涛身后上方望去,涛回头一看,是父亲。
涛父指指吉他:我看看。
涛犹豫一下后把吉他递给父亲。
涛父试拨两下,检查了断裂处,然后调整琴钮和琴弦。
涛父:这琴也二十年了,那时也算是把不错的。
涛父即兴弹奏了一段简短的旋律,手法竟十分娴熟,而琴身损坏造成的音色偏差却似乎并未影响到乐曲本身的优美。
涛父弹罢摇摇头:不行了(说着把琴还给涛)。
雪好奇:是哪儿不行了?
涛父:琴也不行了,人也不行了。
涛低头不语,弄着吉他,涛父看看儿子,也不知说什么好。
雪感觉气氛有点微妙,于是站起身来。
雪:那我先走了,回家还有点事。
雪离开后,涛和父亲又沉默了片刻,涛忽然把琴收起。
涛:我也回去了(说着就要起身)。
涛父赶紧:再等一下!(看看四周环境)我们换个地方吧。
涛看看父亲。
公园里的僻静小路上,涛与父亲隔着约半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涛父:刚才那个女孩是你同学?
涛:嗯。
涛父看了下手机:你几点要回去?
涛:不要太迟就行。
两人沉默着又前行了一段,涛父在某处停下脚步,路旁有一块略高出地面的部分,像是过去房屋的台基。
涛父:以前这是一大片空地,我还跟一帮朋友在这儿搞过好几次演出呢!
涛:什么演出?
涛父:业余的演出,自娱自乐的,不过当时来看的人还蛮多的,蛮热闹的……你妈每次都来。
涛若有所思。
涛父:那时候一起玩的人里面,有几个好像后来还混出点名堂。
涛:搞音乐?
涛父:是啊,原来跟我一样都在上班,后来辞职去了北京。
涛父望望周围,有点茫然。
涛停了一下:你出来多久了?
涛父想了想:有段时间了吧。
涛严肃地问道:你还搞不搞那个了?
涛父一愣,接着很肯定地回答:不搞了!
涛有点怀疑。
涛父:真不搞了!你看我,(指指脸色)不然气色不是这样的。
涛注视着父亲的脸:那你现在做什么?
涛父:做点简单的生意,搞搞运输什么的。
涛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你现在住哪儿?
涛父:暂时住在一个朋友那。
两人再次沉默,涛父看了看涛肩上的那把旧吉他。
涛父:这把琴可能不行了。
涛:嗯。
涛父:本来我还有两把好点的,不过现在都没了……(看看涛)你是不是想重新买一把?
涛看看父亲,不置可否。
涛父:你看中哪把琴,我给你买吧!
涛条件反射般:不要!
涛父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趁现在还有能力的时候为你们做点什么……
涛刚想说什么,又被父亲截住话头。
涛父:你听我说,我也没指望你们能原谅我,我只是自己想做点补偿而已,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愿意的话就打电话给我,我一会儿把号码告诉你,(沉默了一下)我过段时间可能又要去别的地方了,要是可以我还想再多见你们几面。
涛父说完把脸转向别处,从衣袋里掏出烟点上一根,手上动作不太利索,神色情景有些落寞。
涛看了看父亲的侧影,夕阳眼见就将从西边落去。
房间里仅开着一盏台灯,涛坐在床边,望着靠在墙角、一半隐没在黑暗中的旧吉他,发呆。
涛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中名为“D”的号码,犹豫了片刻后,他又将手机丢回床上,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当下定决心再去拿手机时,无意中撞到了椅子,发出声响,没一会儿,房间门被敲了两下,母亲声音传来。
涛母的声音:小涛,早点睡觉!
涛应了一声,听母亲回到她房间后,开始发短信。
涛短信:周六在不在?
短信很快回复:在。
涛短信:下午吧,两点钟,公园。
短信回复:好。
周六在家吃过中饭,和母亲打了个招呼,涛出门往公园去,半路上的街边,一个卖艺男子搭配着旧吉他和劣质音箱自弹自唱,涛经过时瞅了两眼。
在公园约定处,涛父从大树后面走出来,接着以公园里太热为由建议与涛换个地方,二人出了公园门,来到一辆停在路边的半新轿车旁,涛虽有迟疑,但仍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涛父刚坐进驾驶室,几个男子忽然从旁窜出,有的拽住车门,有的钻进车内,伴随着“不许动”的呵斥声,将涛父硬生生地拖出轿车,双手反剪摁在地上。
同时,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也被拉开,涛被另一男子拽出车外。
涛父嚷着:别动他,你们别动他!
涛被惊呆了,趴在轿车前盖上接受检查。
一男子从轿车座椅下搜出用塑胶袋装的或大或小若干包毒品。
涛父的眼神与儿子相触时,带着愧疚避开了。
夜,涛与母亲对坐于餐桌两边,沉默无言,某种情绪在集聚。
涛母忽然站起身,直奔涛的房间,抄起吉他箱掼在地上,箱盖弹开,她抓起吉就往桌子边缘砸去,涛大惊之下欲从母亲手中夺下吉他。
涛:妈你干嘛?
涛母厉声:把手松开!
涛一愣,母亲用力拽过吉他,又往墙上砸去,嘴里带着歇斯底里的怨言。
涛母:你们都在逼我!行……都不想过太平日子,都要和我作对……都要背叛我……行……我就让你们看看!
没一会儿,吉他就被砸得四分五裂,已然无法再修复。
涛母停下手,像用完了所有力气,后退着坐到床边上。
涛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朝大门冲去。
涛母:你到哪儿去?
涛没回答,金属大门被猛地打开,又被重重关上。
涛母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涛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夜市、有人跳舞的广场、商业街,身边人流不绝,他在一张路边长椅上坐下,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挂断,没一会儿一男一女也在长椅上坐下,热烈地聊天,不时地大笑,涛忽然起身离开。
涛走进曾经打过工的麦当劳,一个认识的服务员和他打招呼,店里到处都坐着人,气氛也很活跃,他转了一圈后离开。
公园大门紧锁,里面黑乎乎的没什么灯光,涛站在外面,手机再次响起,他再次挂断,朝四周望了望,只见若干高楼耸向夜空。
趁着有人出来,涛溜进一座高楼底层的防盗大门,接着钻进电梯,上行至顶层,又在楼道里绕了好一会儿、避开两个住户后,才找到通往天台的出口。
上了天台,空间顿时变得开阔,涛稍微转了转,找到一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在接近边沿处站定,小虫飞来,他用手挥开,朝楼下望去,夜色下的车流和人流遥远而渺小。
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涛惊醒,他头发蓬乱面容憔悴,正蜷缩在天台角落里。
涛掏出手机看看,犹豫了一会儿才接通。
雪急促的声音:你在哪儿?
涛有点迷糊:我在……
此时天已大亮,涛站起身,却对周围环境感到茫然与陌生。
涛和雪约在街边见了面,雪身着连衣裙、挎个小包,很悠闲的样子。
雪抬头望望四周的高楼:你在哪个上面过了一夜?
涛:嗯。
雪: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涛:嗯。
涛往旁边走开,雪跟了上来。
雪:你妈没找你啊?
涛:不知道。
雪停了一下,转为轻松的口吻。
雪:那走吧!
涛:我现在不想回去。
雪:不是叫你回家!
涛:去哪儿?
雪笑笑:走吧!
雪把涛拉到一家不错的西式快餐店吃了一顿,涛还在洗手间洗了把脸,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吃完出来,二人走在一条林荫路上,涛已不像之前那么沮丧,但仍不怎么说话,雪边走边寻思着聊天的话题。
雪:你觉得我笨吗?
涛没听清:什么?
雪:我老是觉得自己笨得很。
涛:干嘛这么说?
雪:总感觉什么事都做不好,说也说不过别人,学习成绩也不行,特别是物理化学什么的看着就跟天书一样,更是学不进去。以前看你弹吉他,就想,要不把小时候没学好的乐谱弄懂吧,就去买了本书,结果看了没多少又觉得头大,全是抽象的东西,好像跟声音完全对不上号,本来想问问你的,但估计你讲了我也还是搞不懂,所以想想就算了。
涛:你想偏了吧!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也都有擅长的事。
雪:你讲的这种大道理我早就听过了,但我现在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好像任何一件我能干的事也都有大把大把的人比我干得更好。
涛想了想:那只能说是你还没遇到,或者还不知道什么最适合你。
雪:不过最起码得要对什么有兴趣,才能谈得上以后擅不擅长吧?可是我每次发现有什么事别人比我干得更好,特别还是那些我根本就瞧不上的人,那我对这件事的兴趣一下子就没了……每次都是这样。
涛不知说什么好。
雪调侃:现在也就是逛逛街买买衣服还有点兴趣了,不过这种兴趣又能有什么用呢?
涛笑:说不定以后可以做服装生意呢!
雪:算了吧,我哪儿有那种头脑!
涛:你爸不是做生意的吗?你怎么会没这种头脑?
雪脸上浮过一丝不快,但瞬间又被她用笑容掩饰过去,涛竟没注意到。
雪感慨:没用的人可能哪儿都不需要吧,也没有人在乎。
涛:别瞎想了……
雪:我要能像你一样,有个什么爱好就好了,而且是拿手的,跟别人都不一样的。
涛略一停顿: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一样,变成俗人一个。
雪:我觉得不会……除非是你自己先认输。
涛看看雪。
雪停了停:买吉他的钱还是我借给你吧!
涛不耐烦:我说了不要……
雪打断涛:你干嘛这么固执?你别跟我说你现在不想要了,我不相信!你现在连那把旧的也没了,难道以后就不碰了?还是再去抢那些小孩的钱?
涛避开雪的视线,继续往前走。
雪急赶一步拉住涛的手臂。
涛:你干嘛?
雪:你不要不承认,你就是死要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告诉你,没有人能自己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的,我对你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为什么每次我一说要帮你,你就要摆出……好像我要伤你自尊心一样?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雪说得激动,涛有点吃惊,一时语塞。
雪停了停语气转缓:别的能耐我没有,也就这件事还能帮到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涛似有所触动。
在乐器行门外,涛又犹豫起来,雪把他拉了进去,再出来时涛手上多了一个新吉他箱。
涛过意不去:我有了钱就还你!
雪很潇洒地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隔着马路的不远处,一个经过的男人(背影)看到他俩后停下脚步。
涛和雪拐进一条小街,并肩走着,涛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出来。
雪:你傻笑什么?
涛看看雪,又笑。
雪打涛一拳,又拽住他。
雪:你笑什么?
涛:没什么。
雪:那你干嘛看着我笑?
涛不知怎么说。
雪撒娇:说啊……
涛被雪扯着衣服摇晃,招架不住了。
涛:你明明说你自己不会说话,但是说起我来倒一套一套的。
雪:那是给你气的……急了才那样的。
涛:那就证明你还是很会说话的!
雪:我……
涛故作认真:你别不承认,你也不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
雪拦住涛,盯住他的眼睛。
涛忍不住又笑了,雪又要打涛,涛跑开。
雪追着涛:你嘲笑我!好啊,我叫你嘲笑我!
两人在路边追跑打闹,引得路人侧目并连忙避让。
涛的手机忽然响起,显示是家里来电,涛犹豫着没接。
雪:是谁?
涛:我妈。
雪:接吧,你一个晚上都没回去了。
涛想了一下接通:嗯……我在外面……没事……晚上回来……嗯我知道了,那我挂了……噢。
雪看着涛感到欣慰。
两人又走了一段距离,忽然从旁边一个巷口冒出来三个男人,其中之一正是之前被涛推倒过的小个眼镜男,他向另外两人指指涛。
男人:就是他。
眼见三个男人朝自己走来,涛把琴箱交给雪。
涛:到一边去!
雪有点懵,涛推了她一把,雪后退好几步。
男人们上来就揪住涛拳打脚踢,其中小个眼镜男尤其凶狠。
雪被吓哭,试图拉住眼镜男,无奈身单力薄反被对方推倒在地,而围观的路人竟无一前来制止。
涛暴怒起来,想要揪住眼镜男扭打,却因寡不敌众无法扭转劣势,被他们摁倒在地。
雪的家面积很大,装潢考究,明显经济条件很好,但有点空荡、冷清。
涛和雪坐在沙发上,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边收拾自己的东西边说话。
女人:饭菜我盖在那了,趁热吃,不行再用微波炉打一下。
雪:好。
女人: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雪:没事了阿姨。
中年女人临走前又看了一眼面带伤痕的涛。
涛与雪面对面坐在沙发上,雪用棉签蘸碘酒给涛擦拭脸颊及嘴唇上的擦伤。
由于刺痛,涛闪躲了一下。
雪: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涛口气坚决:不用!
雪只好继续给涛涂药。
涛:我把琴先放你这儿吧。
雪停了一下。
涛:现在不想拿回去。
雪:哦。
涛:……你爸呢?
雪过了一会儿才用漠然的口吻回答:不知道,他经常不在家。
涛意识到说错了话,只好闭嘴保持沉默。
雪让涛转过身去,接着帮涛脱去上衣,涛身上疼痛动作不便。
雪给涛的后背擦碘酒,当看到多处乌青和擦伤时忍不住抽泣起来。
涛转身:怎么了?
雪低头抽泣不说话,涛不知怎么办好。
雪忽然抱住了涛,涛被她的举动弄懵了,僵坐在沙发上很是局促,雪的脸庞紧紧贴着涛的后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日光消退,室内还没有开灯,周围黯淡下来。
她把脸颊移到他的颈项部摩挲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转过身,她的手抚上他的脸庞,他的手挨上她的腰间,二人在微微颤抖中接吻。
他吻上她的脖颈,她闭起眼睛,二人倒在沙发上,他的手在她身上胡乱摸索,找到连衣裙拉链却拉不下来,又匆匆伸进裙内。
她受到刺激,轻哼一声,他也感觉到了什么,连忙去解自己的腰带。
他仓促褪下裤子伏到她身上,却因姿势不合适无法进行下一步,他急出了汗。
她赶紧挪了下身体,他随之紧贴上来,仍在找寻进入的位置,她笨拙地试图用手来引导他,不料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臂,紧接着抽搐几下,结束了。
他喘着粗气呆定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草草整下衣裤,避开她的目光,匆匆朝大门口走去。
她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大门关上的声音响起。
涛快步走出楼道,在这个高档小区里又猛跑了一段,最后在某处墙根停住。
他忽然向墙面猛击几拳,伴随着压抑的低吼。
气息、情绪平复一些后,他抬起头,只见灰色的云层下树枝摇摆,起风了。
一个幻想中的舞台上,光雾迷蒙,涛一个人坐在高脚凳上自弹自唱,无比投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