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荟蓉
门吱呀一声轻响,老黑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哎哟,大天亮了,你咋不叫醒我?”黑嫂说:“看你睡得香,周末嘛,多睡会儿!”老黑胡乱套了几件衣服,打开手机,铃声水泡般一个个咕噜咕噜冒出来。老黑喃喃道:“糟了,都在等我!”抓起地上的渔具包就向楼下冲。黑嫂跟着赶出去:“馒头!水!”
老黑这一出去,日薄西山才回来。只要他的摩托车在校门口一响,零零星星的人就鱼一样游过来。“哇,又是大半桶!”“哟,这翘嘴,有六七两啊!”“这黑胡子鲶鱼不错呀!”老黑憨憨笑着:“喜欢就拿走吧!钓的,没顶本!”往往回到家,大半桶就变成小半桶了。
老黑其实姓白,原本白面书生一枚,自从迷上钓鱼,风吹日晒,就成了老黑。老黑有鱼福。不管活水死水,他把竿子一抛,那大小鱼儿就像听到召唤一般都来了。
跟着老黑出去野钓的人越来越多,但是,跟老黑用同样的鱼竿,下同样的鱼饵,钓同一片水域,别人的鱼漂纹丝不动,而老黑闹着玩儿似的,一甩一个小白条,一拉一尾红鲤鱼。有人开玩笑说,老黑是数学老师,肯定甩的抛物线不同。又有人说,老黑身上有腥味,鱼是冲着他的气味来的。不管怎样,老黑成了远近闻名的钓鱼王。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一出名,麻烦就来了。
先是教导主任的夫人找到他:“黑哥啊,听说你钓了不少黑壳子鲫鱼,我弟妹刚落月,能不能卖给我几斤?”老黑憨憨一笑:“瞧您客气的,尽管拿走吧!都是钓的,又没顶本!”
接着是副校长夫人对他说:“黑哥啊,我们家老爷子最爱吃豆瓣干鱼,能不能卖给我几斤?”老黑憨憨一笑:“瞧您客气的,我们家晒的干鱼多着呢,尽管挑!又没顶本!”
副校长夫人挑了几斤翘嘴走了。老黑寻思,该给正校长家送几斤。就将比较成型的鲢鱼块、边鱼块挑出来。黑嫂见了,将那些小刁子鱼拢到一堆,说:“给我们厂长也送点吧,他平时蛮照顾我的。”攒了几个月的鱼,就剩一些小鲫鱼了。黑嫂突然一拍脑门:“我还答应过我干姊妹的。这些给她算了。”
此后,老黑不断地想起一些该送鱼的人。比如,省城的姐夫,过去帮了自己不少忙,却一直没啥回报的。寄几斤干鱼过去,对方特高兴:“这是环保鱼啊,香!”再比如,儿子的领导,那可真是个好官!儿子拜年送去的名烟名酒,他都退了。但儿子将老爸钓的鱼送过去,领导就笑眯眯地接受了,还说:“绿色鱼,好!”
很多人,尤其是领导,送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渐渐地,老黑周末钓鱼的压力倍增。他现在出去,都是买不同的鱼饵,同时放三四根鱼竿,此起彼伏,一天到晚,拉得胳臂发麻。回到家,剖鱼、腌制,还得忙半夜。接着是晒鱼,碰到天气好,一批鱼晒两个太阳。若是连绵阴雨,满屋子都是鱼腥气。为了把鱼积攒下来送人,老黑家已经很长时间没吃鱼了。就算这样,仍然是钓不敷出。
这天出师不利,日到中天才只钓了几条小鲫鱼,想到许诺给某领导的几斤干鱼,老黑心里发慌。突然,他灵机一动,开上摩托车朝邻镇的集贸市场奔去。一张金百元甩出去,十来斤大小品种不等的鱼提回来,跟钓的一样。这以后,每个周末,他都是半钓半买。
然而,老黑还是出事了。上个周末晌午,黑嫂突然接到老黑钓友老陈的电话,等她火急火燎地赶到那个茂林草深的野滩边,拨开一层层人墙,看见老黑还趴在地上,从左肩到左手再到左脚全部被烧糊了。法医鉴定,老黑是因鱼竿甩到高压线上触电身亡的。
老黑的灵柩边摆放着十来根他生前用过的鱼竿,还有各种线、钩、轮、坠、漂……据内行人说,这一套工具,值两万多元。
老黑的领导、黑嫂的领导、儿子的领导眼里都泛起了泪花。他们现在才知道,原来钓鱼要顶这么大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