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淮桑
前段时间在村子里不期然遇见一面砖灰色的墙,青绿的藤条随意披散下来,一枝开两朵的花明净地醒着,黄的素馨,白的淡雅,果然应了那句“花发金银满墙香”。
彼时,无雨有风,风是和风,轻而清地与我打个照面,拂散一丝花木清气。忍冬随兴自适地挂在墙上,浴着阳光,与风絮语呢喃。我不由得想,这家的女主人,哪天清早煮好白粥时,看金银花上露水初干,回屋取一只竹篮,踮起脚尖摘下一朵朵花,笑容浅浅地盛开,那情境不定怎样生动入画。
古书上说,金银花“一蒂两花二瓣,一大一小,如半边状、长蕊。花初开者,蕊瓣具白色,经二三日,则色变黄,新旧相参,黄白相映,故呼金银花,气甚芬芳”。这是一种岁寒不凋的藤生植物,喜暖,向阳,又名忍冬、鸳鸯藤。
我始终觉得金银过于富贵,用于草木则显虚浮,而鸳鸯缱绻,大有鸳鸯蝴蝶派小说的媚俗与缠绵。忍冬二字朴素而简单,不骄纵,不浮夸,透着蓬勃的草木气息,兼有凌冬不凋的气骨,单这一份坚韧已让人心生敬仰。
古人以文丑松、寿瘦竹、秀寒梅为岁寒三友,我以为忍冬便是温而雅的岁寒第四友。
忍冬,坚贞也质朴,不肯贪恋一丝一毫的富贵安逸,只需一抔土,一杯水,一缕阳光,便可勃发生机、欣欣向荣。它的藤可入药,花亦可入药,味甘性寒,清热解毒。想那旧时的老中医,着一袭棉布长衫,就着半窗如水的月光,铺纸,研墨,笔锋辗转,落墨纸上,便是十二分的清雅与幽宁。正楷端然写在浸透草药味儿的纸笺上—忍冬15克,连翘15克,大青叶15克,薄荷10克……
写的尽是清热解毒的草本植物,连名字都是简净素淡的,是乡野间土生土长的植物,经得起日晒虫叮受得住风吹雨淋。
小学徒一样一样地捡齐了放在纸包里,透过浓淡相宜的草药香气,一一辨识,哪一样是忍冬,哪一样是薄荷。
听老人说,病人捧了药包,不能刻意去嗅散逸的药味儿,若是嗅了会让草药失效。我是不信的,但微笑着听从,便觉着有了一点点怀旧的意味。
就用陶罐煎药吧,加进清清凉凉的井水,先用武火煮沸,再调为文火,细煎慢熬,把草药的味儿都融进水里。煮好了,倒在色白花青的碗里,轻烟袅袅浮散,浓郁的一碗药汤,涩中带苦,苦里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甘,绵长而隽永。
记得很小的时候,那个燥热的夏天,妈妈用忍冬藤煮了凉茶盛在杯子里,放在风扇底下吹凉。忍冬缄默,杯口袅袅升起一圈一圈雾白的烟,轻而薄,那烟竟也透着浓浓的苦味,仿佛把空气也熏得发了苦。
喝凉茶之前,妈妈先在我嘴里放一颗糖,我皱着眉头咽下小半杯。丝丝缕缕的苦,从唇到齿,从舌到喉,过关斩将般一路渗到心里,苦得刻骨铭心,让人轻易不能忘。
时光如水逝,如今,忍冬依然缄默,而那些遥远单薄的时光渐去渐远,就像渍在碗底的药汤,已然陈旧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