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不非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花落灯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元·徐再思《水仙子·夜雨》
水仙子,是元曲中最美的曲牌名,它还叫作《湘妃怨》《凌波仙》《凌波曲》等,虽然都温婉动听,然而太过写实,少了一分轻盈灵动。如同冬日的雪片,纷扬在天空时朦胧似梦,一旦粘到树木山川,堆砌起来,虽是银装素裹,毕竟没有原先的美丽如愁,惹人情思。
而这首《夜雨》又是其中最优美伤怀的一篇,作者是元代的徐再思。钟嗣成的《录鬼簿》里说,徐再思性喜甜食,所以自号“甜斋”。他的散曲集《甜斋乐府》和贯云石的《酸斋乐府》合称为《酸甜乐府》,这算是冷落生活中的一点温火,留给后人一些美好的想象。
徐再思在宦途中奔波挣扎一生,这首《夜雨》就写于他江湖宦游的时日。一字一句皆写出他作为南宋遗民的亡国之恨,作为落魄文人的前途之忧,颇有“英雄失路”的感慨。
白居易有“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的萧瑟,李商隐有“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的凄迷;王昌龄有“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的寒寂,杜牧之有“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的冷落;苏轼有“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幽静,晏殊有“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的缠绵。
梧桐、芭蕉的意象已被前人道尽,徐再思仅用一笔轻轻淡出—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芭蕉叶上雨声多,曾经的青翠葱茏,曾经的光艳照人,曾经的朝气蓬勃,曾经的美不胜收,今夜之后,都该让位给荒芜萧瑟。叶上的一点一滴都深深敲在心坎上,惊起万里归家的好梦,再也难以从容睡去。
“落灯花棋未收”,他独宿客舍,由昏暗的灯光看到凌乱的棋局,再由凌乱的棋局想到虚无的处境,怎不伤怀?细听灯花剥落的炸裂之音,与窗外的雨声滴答相和,别样的伤魂。“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从春到秋,不经意间就过了十个轮回,原来岁月如此不耐周旋,轻易间就被熬干,年少情怀成荒芜。
然而,老去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江南的双亲。
想得家中深夜坐,还应说着远行人。为人父母,谁不是如此,可儿女却未必如此。尘世喧嚣,让人不得静坐观心,会念梦里的缥缈红颜,会念浮名的云烟缭乱,会念功利的现实争喧,却独独不念家中双亲的平安。是不是真要等到他们老去,再也无法出门翘首,再也看不见落日秋风,再也说不清絮絮叨叨的话语,再也无法清楚地算出儿女到底离去多久,在外的游子才肯归来?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归家的路就在脚下,哪怕一肩风雨,亦要坚定地迈步前行,不理坎坷。即使岁月消磨了桑田沧海,纵然流光苍白了物是人非,依旧风雨兼程,让不切实际的幻想、如尘似沙的过往都在斜风细雨中洗去,哭泣着或微笑着,回归内心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