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中的残美特征探析

2018-11-15 04:08闻江涛
电影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北野武山本暴力

闻江涛

(周口师范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一、引 言

日本电影开端于20世纪,在发展的最初阶段,日本电影主要从传统的歌舞伎表演艺术中汲取养分,歌舞成为早期日本电影的主要表现方式,而歌舞伎中的辨士则成为电影的旁白。到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影坛上蓬勃发展的有声电影逐渐取代了最初的戏剧电影,这一阶段的日本电影具有鲜明的军国主义色彩,可以说电影更大程度上成为日本统治阶层面向大众的传声筒,《燃烧的天空》《夏威夷与马来的近海之战》等战争题材的影片成为日本影坛上的主流之作。此外,这一时期的日本影坛还涌现出了一位大师级的电影导演,即黑泽明,其执导的《七武士》《罗生门》都成为日本电影史乃至世界电影史上的佳作。尽管如此,黑泽明也并未改变这一时期军国主义对日本文艺领域的严控。40年代中期,军国主义电影的发展随着日本的战败戛然而止,许多脱离了“政治牢笼”的日本电影人开始思考日本电影的发展方向,小津安二郎等电影人开始立足民族,发掘日本文化中的独特品格,试图在影片创作中展现“东方美”。在构建本土叙事风格的同时,战后数十年间,许多日本电影人都将叙事的焦点置于社会生活中的平凡人物身上,展现家庭生活、民俗人情的影片成为备受日本民众喜爱的类型影片。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电影人开始受到西方思潮的影响,在独立电影创作领域掀起了一场以大岛渚等人为代表的新浪潮运动,他们更加注重影片带给观众的视听刺激,大胆探讨着关于暴力、性、心理扭曲等禁忌话题。八九十年代,以北野武为代表的新生代导演开始活跃在日本影坛之上,在他们身上能够看到“传统”与“舶来”的结合,新生代导演在续写着悲凉死亡、残酷暴力和无奈命运,保持着日本电影独特的画面风格的同时,自好莱坞电影中学习有益的拍摄技术,很大程度上推动了日本电影现代化发展的进程,也使西方国家更多地了解、接纳日本电影。

纵观日本电影百年发展历程,不难发现日本电影的审美追求是独特的,在不同题材的影片创作过程中,日本电影人均追寻着一种残忍的美、残缺的美,这与日本的民族文化具有很大的关系。在解读日本民族文化和集体性格的著名作品《菊与刀》中,作者将日本的民族文化概括为“菊”与“刀”的结合,他们既温文尔雅、礼让谦恭,又能争好斗、傲慢欺人;既追求唯美,又享受残酷,这种具有极端特质的民族文化以“残美”的特征体现在日本电影的叙事之中。无论是悲剧的死亡之美,还是令人压抑的病态之美,抑或是残酷的暴力之美,都在不同电影人的作品中兼具“残”与“美”的特质。本文将选择《花火》《情书》《感官世界》《大佬》等影片作为研究重点,探析日本电影中的残美特质。

二、日本电影中的死亡美

日本是地处板块交接地带的岛国,多地震、多火山、多台风的自然环境使日本民众经常要面对突如其来的大规模死亡,这使关于死亡的思考成为日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死亡的不可抗拒性所带来的宿命论思想在日本大行其道。换言之,在日本文化圈中,接受死亡显得更加“心安理得”,在死亡的时间无法掌控时,日本人开始掌控死亡的仪式,对于死亡的敬畏和对生命的观照使日本电影在论及死亡时具有独特的美学特质。

20世纪90年代,日本著名导演北野武推出影片《花火》,这部影片由北野武担任编导和主演,集结了岸本加世子、寺岛进等日本知名演员,围绕一位名西的警察讲述了有关死亡的故事。在《花火》中,西的生活里不断发生着死亡事件,也不断陷入濒死境遇,在西还未走出儿子死亡的伤痛时,妻子又患上了不治之症,年轻的同事田中在一次由西安排参与的埋伏行动中牺牲,朋友堀部也因在追捕过程中受伤而失去了站立的可能。在死亡和濒死的压力中,西被悲伤、自责、无奈的情绪紧紧包围,无力走出困境的他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抢劫银行。成功抢劫银行的西用巨款还清了为救家人而欠下的高利贷,安抚了死去的田中的妻子,又资助了堀部使他的余生能够在绘画的陪伴下度过,在解决好未尽事宜之后,西带着妻子离开了家,踏上了一条通向死亡和解脱的不归路。在《花火》中,死亡被反复提及,成为主人公生活中挥之不去的阴霾,这固然是痛苦和残忍的,但北野武却将死亡与唯美的自然景色相融合,在残美的叙事风格中讲述故事,即将走向死亡的妻子最后一次拍照留念的背景是粉色的樱花,绽放的樱花和妻子憔悴苍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妻子无力但美丽的微笑也恰似风中摇曳的樱花,美好而短暂,永驻的美好时刻使《花火》呈现出了一种震颤心灵的死亡之美。

在上映于同一时期的影片《情书》中,死亡之美在另外一位日本新生代著名导演岩井俊二的执导中呈现,这部影片改编自同名小说,由著名演员中山美穗担任主演。影片的故事开始于女主人公渡边博子男友藤井树的意外死亡,藤井树登山意外死亡不仅是影片故事的源起,还为整部影片奠定了死亡的基调。在男友死后三年,渡边博子依然无法走出对藤井树的思念,于是她书写了一封给天国男友的信并寄到了男友少年时期的家。意外的是,渡边博子竟然收到了来自藤井树的回信,这个回信的藤井树正是博子男友少年时期的同名校友。与博子相似的是,这个名为藤井树的女孩也一直无法走出至亲父亲死亡的阴影,于是两个受伤的心灵开始在不断的通信中越走越近,在对博子男友少年生活的回忆中两个女人终于在共同构建起的勇气和温暖中释然了至亲的离去,在缅怀已故至亲的同时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在《情书》中,死亡的画面并不是影片主要呈现的部分,但关于死亡的探讨却从未停止。这部影片以爱情故事为主线,实则探讨关于死亡的问题,尤其是探讨了关于如何面对至亲死亡的问题,在纯美的情感回忆中,两个女生最终走向了美好的明天,淡淡的忧伤和坚强的希望成就了《情书》中别样的死亡之美。

三、日本电影中的病态美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侵略行为不仅给亚洲多国带来了沉重的伤痛,也对日本社会文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负面影响,在战争时期成长起来的青年一代的价值观念和审美趣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畸形的爱恋和极端的性一度成为战后青年一代的审美焦点,这种审美趋向也体现在电影创作领域,其呈现出的病态美也因此具有独特的历史印记和时代风貌。

被认为是日本性言说的首推代表作品的《感官世界》上映于20世纪70年代,这部影片由著名导演大岛渚执导,上映后在日本社会引发剧烈反响。《感官世界》根据20世纪30年代震惊日本社会的“阿部定事件”改编,讲述了一段主仆之间极端热烈和残酷的性爱故事。女主人公阿部定曾是一个知名的艺伎,在石田吉藏家中帮佣,二人在一见钟情后随即陷入了火热的肉欲之欢中,吉藏甚至放弃了家庭与阿部定共同住进了旅馆,在旅馆里开始了疯狂的性爱生活,最终阿部定在欢愉之巅割下吉藏的生殖器,并沉浸在“你终于完全、永远属于我”的幸福之中。《感官王国》在上映之初受到许多批判,但时隔多年后再细观此片则不难发现导演大岛渚别具匠心之处,这部影片通篇言说性爱,却毫无龌龊之感。通过对阿部定光洁皮肤、姣好身姿的正面呈现,配合钢琴和三弦琴的音乐,影片展现出了情爱的美好;男女主人公之间极端的性爱故事又给整部影片增添了极端、残酷的审美体验。在病态美的言说中,《感官世界》挑战着每一位观众的视觉神经和审美心理。

在展现病态美的日本电影中,爱情故事成为最主要的叙事题材。在由岩井俊二执导的影片《爱的捆绑》中,讲述了一个在婚恋生活中患上强迫性紧缚症候群疾病的女性的故事。男主人公由纪夫是一位作家,终日忙于写作的他经常疏于照料、关心妻子,而妻子则逐渐患上了一种无法治疗的精神疾病,即强迫性紧缚症候群,她开始无法自控地将家中所有的东西捆绑起来,甚至经常试图捆绑自己。终于在由纪夫答应将妻子捆绑起来后的第二天,这段婚姻走到了尽头,被捆绑的妻子不知用何种方式挣脱了束缚,并将由纪夫捆绑起来后消失了。在影片中,导演借助妻子之口呈现出了“捆绑”的意义所在,当由纪夫询问妻子为何捆绑时,妻子回答道:“我在捆绑我们之间的爱情。”快节奏生活中对情感的漠视及对家庭的忽视使由纪夫与妻子渐行渐远,妻子患有的强迫性紧缚症候群背后是一种安全感的极端缺失,当由纪夫终于醒悟开始“捆绑”爱情时,妻子的精神疾病已经无法治愈,无法治愈的疾病和不告而别的行为又指向了妻子内心的绝望和这段情感的终结。《爱的捆绑》借助强迫性紧缚症候群这一精神疾病,配合柔美的光线和缓慢移动的长镜头体现出了一种渴望爱而不得的病态美,批判了现代家庭生活中日渐疏离的关系及个体的异化。

四、日本电影中的暴力美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社会兴起的不仅仅是上文所述的关于性的审美风潮,还有对于暴力的崇拜。在日本电影中,暴力言说大多具有鲜明的仪式化特征和悲剧性色彩,正是“仪式”“悲剧”的存在,使日本电影在暴力言说的过程中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

20世纪60年代,日本与美国签订了“日美安全保障条约”,条约规定美国能够在日本国境内建立军事基地,实质上是构成了日本在经济、军事等方面从属于美国的法律依据,这一条约的签订瞬间激发了日本民众的反抗浪潮,尤其是青年学生的反抗十分激烈,而大岛渚就是其中的一员。在参加抵制“日美安全保障条约”活动的同时,大岛渚在条约颁布的同一年推出了影片《太阳的墓场》,这部影片虽然没有在故事中直接呈现有关政治、军事的内容,却通过仪式化的暴力叙事表达了对条约的反抗,以及对日本政府军国主义思想复辟的批判。在《太阳的墓场》中,大岛渚以大阪的釜崎贫民街为背景展开叙事,流氓团伙之间的武斗成为整部影片叙事的主体内容,集体性的暴力事件和暴力场景的夸张特写使《太阳的墓场》具有鲜明的指向性,同时大岛渚还为影片增添了悲剧色彩,在感伤的氛围中叙写暴力,体现出了其对被镇压的学生反抗运动的缅怀之情。

被认为是日本暴力叙事大家的北野武执导过许多名震影坛的作品,上映于2000年的《大佬》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在影片《大佬》中,男主人公山本曾混迹于日本的黑帮之中,在黑帮大佬死后,无处栖身的山本来到了美国寻找弟弟肯,本想从此获得亲情并重回平静生活的山本却在美国陷入了更加黑暗、更加残酷的黑帮争斗之中。在找到弟弟肯后,山本发现肯已经卷入了毒品交易之中,就在山本不知所措之际,更加残酷的涉毒斗争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为了在残酷的黑帮斗争中生存,山本必须在被杀之前将对手杀死,于是影片开始大量呈现山本在杀人过程中的果断出击、敏捷身手和残酷方式,断指、切腹等血肉横飞的场景以极其逼真的方式呈现在银幕之上。与日本许多言说暴力的影片一样,北野武也为《大佬》蒙上了一层悲剧色彩,一往无前、出手凶狠的山本很快在美国建立了自己的黑帮,然而帮派的迅速壮大引起了其他黑帮甚至是意大利黑手党的警觉,不肯屈服的山本也最终在黑帮的围捕中死于乱枪之下。北野武曾表示,在暴力叙事中他所要表现的是一个人慢慢失去生命时的无奈、惊慌和悲凉,而这一切都源自个体对死亡和暴力的恐惧。将这种恐惧以仪式化、悲剧化的形式呈现在银幕之上的北野武并不是一个“暴力狂”,反而体现了他对生命的观照及对暴力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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