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产

2018-11-15 02:28李治邦
青春 2018年4期
关键词:洪泽桂兰大夫

口 李治邦

立秋了,但天气还是这么闷热,像扣上了一个大铁锅。

这是一座石油城,六十年代修建的,到了现在显得有些破旧。快下班了,马路上的车多起来,因为居民都跟石油有关联,所以穿的衣服基本是款式和颜色差不多。外地人来了看见会很诧异,觉得很另类,认为这座城市停留在很久以前。

石桂桂挺着大肚子拎着一兜子东西艰难的一层层上楼,她年纪不大,但面容很清秀和灵气。嘴角拉的很长,据说这种面相的女人很硬,不是什么善茬儿。她下班的时候想早走一会儿,觉得肚子涨得慌,而且尿不出来。石桂桂跟组长说完了,组长撇她一眼说,你就是一个神经病,孩子都快生出来还在这晃荡什么,不就是为了那点儿加班费吗?石桂桂气得眼泪下来了,戳着组长说,那是你,你为了当组长多拿那点儿钱,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组长气不过要和她理论被大家拦住了。石桂桂甩手走了,她觉得脑袋疼,而且疼得钻心。她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大火儿,其实她觉得自己不是那种点火就着的人。石桂桂委屈地走了,组长站在后面抹眼泪,叨叨着,我当倒霉的组长有什么好处,不就是多两百块钱吗?好像我占了多大的便宜。王八蛋要想当这个组长,我他娘的不干了。组长在那发泄着,车间主任过来看了她两眼,组长不说话了。石桂桂走出车间就后悔不该这么做,组长的丈夫在食堂是大厨,每天都给她煮两个鸡蛋。这是组长安排的,石桂桂跟组长说,你别让他这么给我,我见了鸡蛋就恶心。

太阳也不落山,就这么顽强的在西边待着。

石桂桂走不到自己家,就觉得肚子沉得几乎要掉下来,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楼道里很安静,这座城市前几年热闹的时候,班车上都是人,下班时楼道里都是脚步声。现在油少了活少了人走了,到了晚上家属楼窗户不少是黑眼睛。班车也是没有几个人,有几次石桂桂都是在等,等人凑齐了再开车。她特别想念人多的时代,总忘不了下班的时候,厂门口浩浩荡荡的下班大军,上万人走出大门,像是洪水泄出来。丈夫洪泽是一线钻井队队长,石桂桂有次跟他喊着,他娘的石油,你怎么就钻着钻着没多少了。洪泽跟他说,石油就跟你娘生你的时候一样,开始奶足足的,禁不住你总是去嘬。她跟洪泽说,石油难产了?洪泽点点头,两个人那次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有一个小女孩子背着书包上楼,看见她问,阿姨,我给你拎着东西。石桂桂说,不用,我自己能行。小女孩说,阿姨,上我家吃饭吧,我妈妈说你一个人还得做饭太麻烦了。石桂桂摇头,小女孩子走了。石桂桂觉得脸红,这个小女孩的妈妈就是她的组长,刚才说了戳人家肺管子的话,还有心思去人家吃饭?

她想起来,可屁股沉沉的就是起不来。洪泽打来电话,石桂桂接着说,你大忙忙的怎么给我打电话啊?我告诉你没有事没有事,我挺好的。预产期还好几天呢,我不着急,你着急啥呀。我知道你不能回来,我也没让你回来呀。组长前几天跟她说,你就是跟我们这些姐妹能耐,一碰到你那口子就跟羊羔儿似的。你也把你的委屈,你的苦处跟他说呀,他是你丈夫。石桂桂低头不说话,她真是有一肚子酸楚想跟洪泽说,但她不想说。洪泽那边是钻井队的队长,钻了好几天了,石油就是难产。她知道洪泽这时候不愿意听叨叨,因为洪泽也是烦心。石桂桂是离过婚的,第一个丈夫不打招呼就走了,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后来有人在浙江的径山看到他,说他在那装和尚赚钱。洪泽是头婚,她跟洪泽第一次做爱,洪泽笨手笨脚的,是石桂桂指导他怎么做,什么时候使劲儿,什么时候放松。她看见洪泽的满头大汗就给他擦,一直等到洪泽高潮。洪泽高潮的时候就使劲儿唱歌,唱《我为祖国献石油》。还没有唱几句就高潮结束了,洪泽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那。石桂桂笑着跟他接着唱,一直唱到“天不怕地不怕,风雪雷电任随它。”石桂桂问洪泽,石油打出来了吗?洪泽沮丧地说,真他娘的难产了,谁都说有,说不少呢,就是钻不出来。石桂桂听出洪泽说话有些哽咽,她就笑,说第一次跟你做爱你就说不少呢,结果也没有多少。

水还没有开,石桂桂的手机又响了,是她婆婆打来的。她对婆婆说,我吃饭了,没吃方便面,在公司食堂吃的。我没有骗您,您大老远的从岳阳过来,先别往我这跑,我不用您照顾。洪泽在外地做工程呢,他知道您来了,过两天就回来。我的预产期还有好几天呢,您别惦记着都好着呢,单位领导也挺照顾我的。电话那头婆婆说,你别总说预产期的,现在什么都不准,什么你也不要信。我看你那样子,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洪泽是我独生子,你现在生下来的儿子就是我家的血脉。石桂桂说,您怎么知道是儿子?婆婆说,我是干什么的,我在岳阳是妇产科医生。热水壶在响,石桂桂沏着热水,娴熟的撕开方便面,吃着。婆婆那头不高兴地说,又吃方便面了吧,我能给你去做,你为什么拒绝我。是不是还怨我,当初我不同意洪泽和你结婚。石桂桂觉得方便面不够辣,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老干妈,舀了一勺子放进去,刚吃了一口就吸气,实在太辣了。电话那头婆婆在喊,你怎么了?石桂桂关上手机,手机响着,她也不接。她就是恨婆婆,石桂桂就是一个喜欢上谁能爱死人家,恨死谁能咒人家祖宗八代。当初她跟洪泽结婚,他妈妈死活不乐意,坚持让洪泽回岳阳,说给找了一个护士很漂亮。洪泽给她看照片,确实比她俊。石桂桂看出洪泽犹豫,倒不是护士,而是他妈妈就他一个儿子,而且他父亲去世得早。石桂桂几乎要放弃洪泽了,可就在那天,洪泽打出了一口好井,石油喷出来好高。厂里给洪泽戴了大红花,洪泽那天喝醉了,石桂桂引诱洪泽去了她家,然后脱光了衣服。也就是那天,石桂桂居然就怀上孕。后来,洪泽说,那井石油打出来太难了,钻了六千多米呀。知道多深吗?十几里地那么远。洪泽说着就哭了,然后抱着石桂桂说,我不回去了,岳阳那没有石油,钻石油是一件比任何事情都让人兴奋的事情。

房子黑下来,石桂桂才想起亮灯。外边的雨越下越大,因为憋囚的太久了。

墙面上挂着石桂桂和洪泽的结婚照片,还有一张硕大的地图,上面有好几处用红笔圈着的地方,都贴着洪泽微笑的小照片。那是洪泽在全国各地钻油的历程,他去一个地方,石桂桂就用红笔圈一个地方,然后贴上洪泽微笑的照片。石桂桂坐在床上脱下鞋,手按着自己的脚,发现一按一个坑。她心酸坐在床上发愣,前几天去医院检查,大夫说,你的糖尿病很严重了,知道吗?你这不是小事了,你那口子在外地干工程,你自己再这么不注意,不是吓唬你,出事就是大事!她有糖尿病的事一直瞒着洪泽,她也不知道自己有,而是那天做体检发现的,餐后血糖十几了。后来她在网上查才知道,血糖高对孕妇特别不好。孕妇血糖高容易形成妊娠糖尿病,如果产后血糖仍控制不好将转变为2型糖尿病。她问大夫,大夫跟她说,不是我吓唬你,你要是2型就坏了。门外有人急切的敲门声,石桂桂听罢兴高采烈去开门,以为敲门这动静就是洪泽回来了。当时两个人有约在前,洪泽说,我要是回来就会使劲儿去敲门,就像敲鼓那样。我要你开门,见到你,我就抱着你。那次洪泽回来就这么敲门像是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结果她去开门,洪泽抱着直接她上了床。洪泽每次回来都急着要跟她做爱,他说憋不住了,我的库存太多了。石桂桂开门,是她父亲顶着满头的白发蹒跚的走进来。父亲一把揽住了石桂桂,颤抖着说,闺女,听爸爸的话,跟我回家吧,你妈妈虽然不在世了,可我还在。我在,你的家就在呀。我不会伺候你,可起码可以能给你做一口热乎饭吃啊。你别吃方便面了,你这七个月吃了多少啊。你也别每天这么爬5楼了,你的肚子越来越大,爬一层就得歇一会儿。石桂桂眼里含泪,她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时候来,而且敲门这么急切,她对父亲说,妈妈走了,您也一身的病,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怎么能照顾我呢。我能行,孩子生出来,洪泽就回来了。父亲摇着头,叹口气说,我是老石油了,你说孩子生出来他就回来了,那就是鬼话。你妈当初生你的时候,我就这样说的鬼话,没呆屁大的工夫她就走了。

石桂桂是不能原谅父亲的,因为她没有见过母亲。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父亲从石油基地赶回来,只是握了握母亲的手,说了一句屁话就走了。结果父亲走了没有三个小时,母亲生下她就去了另一个世界。石桂桂听大夫说,你母亲走的时候说恨你父亲,到了阴曹地府也放不过他。那个大夫又说,你母亲说了一句话,医院的人都不让我告诉你。可我必须跟你说出来,你母亲说就是找一个要饭的,也不要跟一个找油的。世上就是这么轮回,石桂桂没有逃出那个规律,她又爱上一个找油的洪泽。父亲戳着她鼻子说,你给我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必须跟我走,你说破天也不行。石桂桂想说什么,父亲瞪着她。石桂桂收拾着东西,从墙上把地图摘下来,挑了一张董洪泽的相片小心翼翼揣在口袋里。她跟父亲很少对话,而且自从她跟洪泽结婚后,父亲就很少跟她说话。因为父亲坚持她找一个不是石油圈里的,他说,我不能让我的悲剧在你身上发生,你母亲也不答应。后来,她听医院大夫悄悄说,你父亲可能有老年痴呆症,因为每次来看病都忘了厕所在哪。还有,你父亲走着走着就到了你母亲去世的那个妇产科病房,说看见你母亲在里边躺着。石桂桂找过父亲,问过这些事。父亲笑着对她说,那都是那个大夫糟践我,我忘了哪也不会忘了厕所呀。石桂桂心酸,母亲走了,其实父亲就是她的寄托。她还有一个问题没有知道,母亲难产死了,她的奶是谁给的。父亲解释说就是奶粉,她一直不信。

雨一直在下,像是女人的例假滴滴答答的。

这座城市在雨中活跃起来,来来往往的车辆,来来往往的行人。路灯一串串的,万家温馨的灯火。雨似乎小了些,但滴答在脸上就觉得抹不掉,总是湿漉漉的。石桂桂拎着包裹跟着父亲在马路上,父亲诺诺地说,我骑三轮车来的,现在出租车不好打。父亲蹬着三轮车,车后面坐着石桂桂,她抱着一个包裹。能走的人走了,不愿意走的人留下来。这座石油城变化着,石桂桂看见在广场上老大妈们还在雨中跳舞,跳的是佳木斯僵尸舞。都在像澳大利亚袋鼠似的蹦着,很有规律。石桂桂在笑,父亲说,你母亲要是活着也在里边跳,而且是领舞的。路过一家电影城,里边走出不少年轻人,不打伞,在雨中嚷着。石桂桂听不清楚他们在嚷什么,但那年轻的声音在不很新的电影城跟前飘荡着。石桂桂对父亲突然说,我妈妈去世后,我看你变了一个人。父亲不说话了,沉着脸朝前蹬着。石桂桂叨叨着,我知道您喜欢一个人,就别撑着面子。父亲依旧不理睬,石桂桂在父亲背后也看出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三轮车的速度陡地变慢了。路过一家星巴克,过去是奶站。石桂桂记得小时总到这里取奶,那个卖奶的阿姨圆圆的脸,长得很温暖。每次去都递到她手里,冲她笑笑。后来,石桂桂跟父亲提前来,父亲就说,她应该冲你笑。石桂桂总是问父亲为什么是应该?父亲不搭理,问急了就回一句嘴,我该给她的都给她了。这句话成了石桂桂的谜,什么叫该给的都给她了。这家星巴克开门以后,奶站就没有了。石桂桂后来曾经找过,知道那个卖奶阿姨叫刘桂兰,一个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后来,石桂桂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总算打听到在养老院当看护。再后来她去了养老院,看见刘桂兰乜呆呆的坐在那一动不动。她总是问这问那,刘桂兰告诉她一句,你就别问了,你小时候吃过我的奶。石桂桂抱住了刘桂兰,觉得好像抱住了自己的母亲。刘桂兰的眼神有了亮色,对石桂桂说,你生下后就得了软骨病,胳膊腿总跟面条似的。我就天天让你吃鱼肝油, 吃得你一见透明的药丸儿就使劲儿哭,我看你难受的样子也陪着哭。后来我就当着你的面吃鱼肝油,吃得香津津的。你看见我吃,你也吃。我给你吃完鱼肝油就吃糖块,后来你就喜欢吃糖块。你父亲说我是在害你,让你长大了得了糖尿病。是我,我真的是害你。但真不是你父亲这么说的,我没有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说着,刘桂兰就抽泣,后来就是嚎啕大哭,哭得石桂桂满是辛酸。她回来告诉父亲,没有想到父亲暴躁地说,她那是瞎说,你知道得了什么病?老年妄想症,说什么都是她脑子里自己想着。

雨似乎小了,街道行人不打伞了。

石桂桂对父亲说,一辈子都是我妈妈照顾您,您就是靠我们照顾的人。父亲刹住车,回头对石桂桂说,现在我要照顾你,我不能让我女儿腆着大肚子难受着自己,隔三差五吃方便面。石桂桂看见父亲眼角凝固着一滴泪水,装做没看见,说,我还有洪泽呢。父亲感叹的对她说,指望不上他,就像你妈妈当初不指望我。石桂桂不服气,说,他也是为了我们才钻井啊,家里的收入就指望着他呢。父亲看了看夜空,又瞅了瞅闺女,抿着嘴说,起码我心里还有个家,洪泽就只有他钻井队。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是他的!石桂桂没有看见过父亲这么抱怨过,就说,我没事。父亲哼了哼,你还嘴硬,医院大夫都找我叮嘱了,说你再不注意,你还有你孩子的小命都得没了!石桂桂嗔怪着,我知道你跟大夫关系不错,早就串通好了,你是不是让他这么吓唬我的?父亲没有说话,继续使劲儿朝前蹬着。一个老人领着另一个老人过马路,石桂桂发现两个老人都是盲人。石桂桂对父亲说,刘桂兰对你不错,你应该把人家接到家里,算对得起她。快到医院了,父亲说了一句,你知道什么,我的家就是你母亲的家,我那张床铺只能睡你母亲!

用SIMCA 13.0分析软件,以第1、2主成分得到PCA得分图(图3),图中20批橘叶药材分布情况与聚类分析结果一致。为了确定样本组间差异,本研究对A、B、C三组样品进行PLS‐DA分析,通过VIP图(Variable importance)(图 4)筛选出差异较大成分。且文献说明[13],VIP>1的变量对分类起着关键作用。由图4可知10个成分VIP均大于1,其中21、17、22、8、26、6号峰对橘叶药材分类的影响较大。

在医院急救室,石桂桂的婆婆焦急的在等着。见了面,婆婆上下看了看石桂桂,就马上布置,你不行了,马上进急救室。石桂桂也觉得自己不行了,因为肚子开始剧痛。她还没有怎么说话就眼前发黑,马上有护士推过来一张床,父亲搀扶着石桂桂躺了上去。石桂桂被推进急救室,婆婆对石桂桂父亲说,亲家,别看洪泽是我儿子,我怎么恨得他咬牙切齿呢。你说他老婆难产,要死要活的,他还能在外边消消停停的吗?父亲说,我已经通知洪泽了,他从外地赶回来也得一整天。婆婆嘴唇急剧地抖动着,厉声道,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守着他老婆,守着他的孩子?!我是做护士的,谁老婆进了医院不都是丈夫在旁边忙活着。父亲搓着手,有些拘束的说,你不知道,干我们钻井这行的就是这样,在外边一干就是大半年,到了上劲儿的时候吃不上热的,盖不上厚的。洪泽又是一个项目经理,里里外外一把手。婆婆撇着嘴,屁,那是他心里没有他老婆,更没有他孩子。父亲忙解释着,可别这么说。婆婆恼火的,我的儿子我能说,要不是你给我打电话及时,我还蒙在鼓里呢,不知道桂桂都要生了。

大夫从急救室里出来,被父亲和婆婆围住。大夫说,石桂桂的羊水破了,正在抢救,你们得给她签一个字。婆婆接过大夫递过来的单子,脸色大变,喊着,病危通知单,我儿媳妇怎么就病危了,下午可还好好的呢。大夫说,石桂桂还发高烧,我估计她发了一天了。这么高烧麻醉不了,如果手术就得忍受痛苦。婆婆诧异的,发高烧,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父亲一旁问,啥叫忍受痛苦啊?大夫说,你们知道她血糖特别高吗?这对手术也有影响,麻醉起来也是危险的。婆婆睁大了眼睛,说,什么,我儿媳妇血糖高?我怎么不知道呢。说着扭头看着父亲,父亲僵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婆婆雪白着脸,说,还有多少你们瞒着我,血糖高是现在的事情,还是过去就有?那要是动手术会死人的,你们懂不懂?大夫说,她营养也很弱,我听说她总吃方便面,这对孕妇来说那能行吗?婆婆看着父亲,父亲低下头。婆婆瞪着眼睛说,你是她亲爹,你怎么能让桂桂总吃方便面呢。她忙活工作顾不上来,你就不兴买点肉买点鸡蛋呀!父亲低着头嗫嚅着,这是我的不是。婆婆脸色涨红,手有些颤抖,当然是你的不是了,哪有让孕妇吃方便面的,你告诉我是缺钱呀,还是缺德!父亲一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大夫拿着病危通知书,不耐烦的问,你们谁签字?婆婆喊着,我不签!父亲对婆婆的回答有些发蒙,要接过来签,被婆婆拦住,你也别签,你不配签这个字!婆婆急了,那也不能没人签吧!

洪泽这几天一直在工地上等待着能钻出油来,可就是怎么朝下钻就是不出油。科研人员对洪泽说了,肯定下面有油,而且很厚。洪泽就这么带着大家朝下钻,可就是钻不出。洪泽对科研人员喊着,你们说有油,告诉我在哪呢。工地在一片沼泽中,为了这几口井修建了一条路。夜深了,洪泽在临建中睡不着。他走出来,看见钻机还在轰隆隆的开钻。给他的消息依旧没有油,老婆快要分娩了,洪泽无法调整自己。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眼下钻不出油这个事实,他发现自己是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击。洪泽总说自己是最强的,但到头来,最强的往往最先倒下。这片沼泽放眼十几公里,想当初修建这条路就用了一个月。有技术员找他焦急的询问,是不是钻错方向了?不会钻了这么几千米深一点儿也没有啊。洪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技术员,你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是顺产,还是难产?技术员眨巴了一下眼睛,悄声回答说,到预产期就生了,顺产呀。洪泽没有说话,技术员纳闷地问,您什么意思啊?洪泽看着夜空,竟然这么清澈,半轮的月亮皎洁,像是摔碎的半个玉盘。他这几年带着队伍转战各地,还真没有像现在这么焦灼,就是钻不出来,也不知道王八蛋的油藏哪去了,或许就从岩石下面溜走,到了别处。他给老婆打电话,老婆石桂桂说没有事。她总说没有事,洪泽知道其实不好。不是他的预感,是老婆越说没有事,那就是越有事。

早晨起来,洪泽竟然睡着了,而且遗精。在梦里和他做爱的不是石桂桂,应该是老家岳阳母亲介绍的那个护士。其实这个护士是他高中同学,比她低两届。两个人一起在学校的社团朗诵班,这个护士有好嗓子,朗诵起来像是敲响了铜铃,那般的清脆悦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学校的同学就开玩笑,说是金童玉女。洪泽上了石油大学,她去了医院,成了他母亲的下属。就这么简单,真的没有别的。可洪泽奇怪是怎么会跟她做爱,而且护士的皮肤如豆腐,雪白雪白的。洪泽还没来得及自责,技术员跑过来告诉他,钻出油了。洪泽几乎是扑过去的,先是吮到了石油味道,香甜香甜的。所有工人都在疯狂的蹦着,喊着,洪泽第一个感觉是必须赶快回家,老婆可能要生了。从沼泽的工地乘车到附近的县城,先是要坐慢车到兰州。然后从兰州坐飞机到长春,再从长春坐火车到他的石油城。需要整整一天,他打电话告诉岳父,岳父始终是那么镇定,告诉他不要太着急,家里有他呢。洪泽憋不住,再打给老婆石桂桂,关机。

晚上,一声闷雷,大雨就顷刻砸下来。大雨在急救室的窗玻璃上反反复复地滚着,雷声不断的传来。石桂桂生气了,心想这倒霉的雨怎么就跟自己摽上了。大夫站在手术台上,准备着动手术,其他护士也忙碌着。大夫对躺在手术台上的石桂桂弯下腰,低声说,你婆婆正跟你父亲杠劲儿呢,嗐,都是为了你好。石桂桂额头都是汗,问,我能签吗?大夫说,还是让你父亲和你婆婆签,你是病人,哪有自己给自己签的。石桂桂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她觉得洪泽马上就要到了,而且已经在火车上。那口井肯定是喷油了,要不然洪泽不可能坐在火车上。洪泽就是他的主心骨,她所有的委屈和痛苦见了洪泽就都没有了。她还觉得生完孩子几个月不能跟洪泽同房,洪泽会憋囚的,应该怎么能安慰他。他每次回来都磨着她做爱,天天晚上做都不烦。高潮的时候总是喊,喊得邻居组长都说,你能不能不让他喊,我丈夫没有他的性能力,他一喊,我丈夫怎么想呢。后来石桂桂就跟洪泽说,洪泽乐呵呵的说,我控制不住自己呢,我到了高潮不喊,就跟钻出石油来不闹,那不就等卡死我们脖子不让喘气吗?大夫催促着石桂桂,还是让你父亲签吧。石桂桂说,我不能让他们为了我担心,我的事情我负责。大 夫问,你丈夫什么时候能回来?石桂桂犹豫了片刻,说,不等他了,我签字吧。大夫疑惑的问,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丈夫为什么不能在这时候回来呢?你的预产期他应该知道呀?石桂桂突然坚决的说,我签字!石桂桂费力的签上字,她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不如洪泽那么漂亮。大夫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一个事,你发烧,血糖又蹿高,这样会引发各种病状,麻醉对你不利,你能不能……

石桂桂的内心一紧,她最怕疼,每次扎针都紧闭着眼睛。父亲说她胆小鬼,她曾经对父亲说过,我没有母亲,你又不护着我,我当然什么都怕了。每次这么说,父亲扭头就走。石桂桂问大夫,是很疼吗?大夫回答,说实话,想象不到的疼。她想起那次在厂里被机器砸了一下,脑袋破了,满脸的血。送到医院缝针,父亲看她难受的样子就哭了,对大夫说,能不能把针缝到我脑袋上,我闺女受不了这个。这句话说完,大家都笑了。石桂桂笑的时候脑袋上疼痛好像减轻了许多,她发现自己把父亲的手紧紧攥着,攥得父亲的手都是红印子。石桂桂扭过脸,说,我会忍着。大夫说,你忍不住了可以喊,再忍不住了可以掐着点什么。他说着递过来一个皮囊,石桂桂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她从病服的口袋里拿出董洪泽的照片,贴在自己胸前。大夫看了一眼问,你这是干什么?石桂桂幸福地说,我让我丈夫守着我!此刻的洪泽正在火车上,是一辆慢车,咣当当的。他给石桂桂打电话,依旧关机。给岳父打电话通了没有接,他顽强的继续打着。他觉得就跟钻油,钻着钻着油就出来了。

这座城市的夜色是黑的,因为城市的霓虹灯不多。父亲和婆婆都站在那紧张的看着,急救室的红灯一直闪烁着。父亲的手机骤然响起,吓了两个人一跳。父亲接了手机,青筋在努着,你告诉我到哪了?你是我姑爷,我说你什么好。我闺女羊水破了难产,正在急救室里抢救。什么,你还得六个小时,不是早就给你打电话了吗,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婆婆抢过石师傅手机:儿子,你是我儿子吗,你他娘的再不回来,我就让老天打雷劈死你。你别跟我解释,你老婆动手术要死要活啊,你知道吗,不能用麻醉药,那得受多大的罪呀。婆婆流泪满面,挂上了手机,能听到手机里依旧喊着什么,说这里赶上了暴雨,火车停在铁轨上,我也着急呀。父亲心痛的说,亲家,我不是说你,你这么说他,他受得了吗?我在钻井干了一辈子,我知道他心里怎么难受。婆婆挥着手,我们有桂桂难受吗!我是当护士的,我知道血糖这么高,孩子生出来需要使多大的劲儿,她得多疼啊。

凌晨了,城市睡着了,只有清洁工开的车在道路上行驶着。

洪泽在火车站下了车,他隐约看到天空里泻出一缕红,像是一摊血。以往都会有很多辆出租车停在门口,现在却一辆也没有。他看见有共享单车排了一列,都是红色的。他揉了揉眼睛,有些害怕,觉得那都是石桂桂的血。他打开手机寻找着,天色还是有些黑,他的几次寻找全失败了。最后他才发现,手机没有电了,彻底黑了屏。他只好朝医院跑,他看见有不少晨练的队伍也在跑。他跑着跑着,觉得有了希望,因为在医院大楼的楼顶有个钢架子,像是一个钻井机。那个钻井机在晨曦中闪闪发亮,他努力朝那个发亮的方向奔跑着。

在急救室里,听到一声婴儿的哭啼声,石桂桂忍受着剧痛,看见大夫举起一个婴儿。大夫说,是个儿子。石桂桂微笑着,她手里攥着的那张洪泽照片已经成了一个皱团团。大夫靠近了她,低下身子说,我做手术做了几十年,你很坚强。石桂桂弱弱的问道,我丈夫回来了吧,我好像听到他在外边喊着我呢。大夫微笑着,对,他一直在急救室的门外,他喊你一定要坚持,喊爱你,爱孩子……石桂桂眼圈红了,我知道,我听得见。大夫握住了石桂桂的手继续说,桂桂,孩子虽然生下来了,但你的胎盘又粘连子宫,马上要做剥离手术,你还得需要坚持。石桂桂的心跳了一下,问,还得忍着?大夫点点头。石桂桂问,是不是有可能会大出血吗?大夫没有说话。石桂桂看着门外,把攥成一个皱团团的洪泽照片舒展开来,又贴在胸前。她看着玻璃窗外,眼巴巴的。她脑子很乱,疼痛到了极致就是让她要死的感觉。那一万根钢针扎在她心里,密密麻麻的,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她在哭,觉得自己实在忍受不住干脆死了吧。她想起在养老院问过刘桂兰,你看见过我母亲难产的样子吗?刘桂兰点点头,疼的时候,你母亲就喊死死的。她问刘桂兰,你怎么能看见我母亲在手术室的样子呢?刘桂兰说,你父亲让我守着你母亲,他说他是男的不方便。石桂桂问,我母亲跟你说过我吗?刘桂兰摇头,说,你母亲没有说你,一直在抱怨你父亲,说跟了他算是碰上丧门星了。石桂桂觉得自己脑子里什么都在蹦,乱七八糟的。她一想手术刀割自己的肉就要哭,觉得真不该要这个孩子。可她知道洪泽喜欢,洪泽说有了孩子,他不在身边,孩子会守着你。大夫见到石桂桂的表情,说,我会告诉你丈夫,你能坚持住。石桂桂点点头,她觉得自己要死,死前也未必能见到洪泽。她在想,自己死了以后,洪泽怎么办呢。大夫走到一旁,悄声问护士,她丈夫回来了吗?护士摇头。

城市突然醒了,开始听到外边的嘈杂声。

父亲和婆婆坐在长椅上,从窗户那泄露出一抹橘红色。父亲叹着气,婆婆说,他就是在北冰洋也该回来了。父亲对婆婆说,我闺女是不是会死?婆婆瞪着父亲,你瞎说什么,孩子生下来了怎么会死。父亲说,我老婆就是生下我闺女死的,我赶过来都没有见她活着。两个人正说着,洪泽急匆匆的从医院楼道那边赶过来,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父亲和婆婆看见洪泽表情各异。洪泽上气不接的问桂桂怎么样了?婆婆揪住儿子的脖领子吼道,你他娘的为啥才回来,你老婆已经几回死了。每次忍不住了喊的都是你名字,我的心都碎了。父亲泣不成声,孩子生出来了,桂桂还在做剥离手术,流了很多的血,现在还昏迷着呢。洪泽要冲进急救室,被父亲和婆婆紧紧拦住。洪泽急得撞头,又被父亲拦住。洪泽挠着头,我一直在等着钻出油来,等了三天三夜,您说,我不钻出油来怎么能有脸回来。婆婆说,我不听你这个,你说的我不懂。我就问你,你早为什么不回来。父亲为洪泽解释着,他说的我懂,这要是钻不出油来,钻机就等于白白在那戳着,会出大麻烦。洪泽说,钻出油来,我就玩命朝这里赶。坐火车,再转飞机,再坐火车,火车晚点了,可我一刻都没有耽误呀。婆婆嚷着,那地球离开你就不转了,非得你在那才行。父亲说,他是那的总指挥,他走能行吗?婆婆忍着眼泪说,他是我儿子,你怎么跟他穿一条裤子,你没看见你闺女在那受大罪呢!洪泽蹲在地上,当时我想走,可我就拔不开腿,如果钻不出油来,我都不敢想后果。婆婆说,你他娘的混蛋,你是要你的井!还是要你老婆!父亲在一旁劝解着,我做钻井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洪泽的心思。婆婆扭过脸,今天桂桂要是没事,算你们走运,出了事我就决不饶你们!婆婆说完走了,她在走廊的尽头停住脚。在那有一扇大玻璃,能看到外边的街道。婆婆不愿意说也不能说,她在医院当护士的时候,看见过难产的孕妇大出血去世的。她曾经给这个去世的孕妇擦洗身子,几乎被血泡着。孩子取出来也走了,母亲在闭眼前的一霎那看着她抱着没有哭声的孩子离去,然后拼死喊了一声,我死了,你要让孩子活着!

太阳升起来,雨后的街道湿漉漉的,行人和车辆开始繁忙。

在广场上,那帮老大妈还在跳着佳木斯僵尸舞,而且还不住喊着蹦起来,蹦起来。婆婆居然和父亲两个亲家站在楼道尽头的那扇大玻璃跟前,谁都没有合眼,谁都想站在那看看外边的城市。在医院前面的空地上有一个铁人王进喜的雕塑,有十几条洗着鲜艳红领巾的孩子在那站着,塑像在晨阳的映衬下那样金光灿灿。父亲的喉咙有些哽咽,对婆婆说,桂桂是我又当爹又当娘带大的,她在学校是第一个系着红领巾。婆婆说,你说这个什么意思,洪泽不是我带大的。父亲没说什么,他知道洪泽是单亲家庭,他父亲早早就跟着一个女人走了。晨光映在急救室的窗玻璃上,姹紫嫣红的。石桂桂苏醒过来,看见洪泽那张焦急的脸,又看见父亲和母亲在刚出生的婴儿面前喜滋滋的看着,互相逗着。她喘了一口气,觉得这一夜不断出现的是一群饿狼在追踪着她,她怎么跑都摆脱不了。她觉得自己居然能从这个山头飞到另一个山头,可另一个山头也有狼群在等着她。她甚至能看见狼的眼睛,吮到它们身上的血腥味道。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个孩子,孩子在冲她笑着,咯咯的笑声。她发现所有的狼都围过来,她喊着洪泽,狠狠踢了头狼一脚。这个时候,她忽然醒了,看见了洪泽,还有那双通红的眼睛。石桂桂发现洪泽是跪着的,就嗔怪着问,你跪着干什么?洪泽看见石桂桂手里那张自己的照片,噗嗤笑了,然后说,我就跪着吧,我是谢罪呀。石桂桂扭头不理睬他,洪泽就是这德性,动不动就跪下。有一次,她来了例假不能做爱,洪泽从外地跑回来也要跟着她去做。她告诉他不能做,我来红了。洪泽说,那我也要做,我不做就会憋死。说着就给她跪下。洪泽亲吻了她一下,说,生了一个儿子,特别像我。石桂桂说,现在的孩子都是国际脸,一个长相,跟大耗子似的,像什么你。洪泽说,我昨天算是马拉松健将了,做了火车乘飞机,乘了飞机又坐火车。石桂桂挖了他一眼,你可别跟我解释,都是老套子。你是不是非要等着钻出油来才走啊,如果钻不出来就不回来吧。洪泽说,这不钻出来了吗,也是我经历的最难产的一次。明明地下藏着这么多油,我的钻头都打到了,就是懒得动。石桂桂嗔怪着说,你能耐的,你是打偏了,你要是打正了早就钻出油了。洪泽说,昨天,你就不该在病单上签字。石桂桂撅着嘴,等你呀,等你我早死了。洪泽笑嘻嘻的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咱俩离婚吧,你嫁给一个钻井的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你就是不听,死皮赖脸跟着我。石桂桂呸了一口,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洪泽心疼的说,老婆,咱以后不吃方便面了,我能给你做满汉全席。石桂桂哼哼着,就你,听说你那个队又挂红旗了?洪泽的脸在发亮,说,我洪泽带的队伍绝对不会钻不出油,可我的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大半。

婴儿在拼命地哭,父亲抱着,让婆婆抢过来说,你不会,你抱着姿势不正确。说着,婆婆抱着孩子给父亲做着示范。孩子不哭了,婆婆对父亲说,亲家,我准备在这住一阵子,我得看着我孙子长出个模样。父亲有些为难,说,你住在哪儿,你住桂桂那能行。婆婆说,怎么不行啊,你闺女不就是我闺女。父亲咂着嘴,那你天天也不能歇会儿。婆婆说,我累了就到你那歇会儿,不行吗?婆婆说完看着父亲,父亲一怔,笑了笑。在急救室,洪泽发现疲惫的石桂桂突然睡着了,而且还发出轻微的鼾声。他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看着窗外那轮灿灿的晨阳。

在医院的走廊上,刘桂兰挽着一个兜子走过来。兜子里边都是红皮鸡蛋,是她一早在菜市场一个个精心挑的。她要告诉石桂桂,她生下来母亲死了,但是她给石桂桂喂的奶。她在石桂桂生下来的一个月前生下了儿子,她的奶特别的充沛。是石桂桂的父亲找到她,求着她给他闺女喂奶,她开始不应,后来看见石桂桂的父亲满脸是泪才答应。刘桂兰的丈夫在一次钻井事故中死了,她就是想和石桂桂的父亲能成个家。可石桂桂的父亲就是没有吐口,刘桂兰心酸,因为做为一个女人该给男人的都给了。一开始说等闺女大了,后来石桂桂参加了工作。又开始说等闺女出嫁了,后来石桂桂结婚。刘桂兰就想等着他说不等了,我娶你。可他就是不肯张这个口。石桂桂想不明白就赌气去了养老院,她的儿子去了国外勘探石油,一走就是两年。她觉得自己在家就是蹲监狱,到了养老院起码还能有人看她,有人管她的饭。她也是给石桂桂的父亲看,我一直等你,现在却等到了养老院。石桂桂父亲到养老院找过她几次,劝她回来住家里。她这样是给他难堪,他央求着,你给我时间。我得让我闺女有了下一代呀,我这么急急火火的跟你在一起,我闺女怎么办?她丈夫天天在外边忙。有一次,刘桂兰看见石桂桂的父亲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她问他,你至于这么哭吗?我又没死。石桂桂父亲说,咱俩的事情怎么这么难,难得我都想不活了。

在一个大玻璃房子里,刘桂兰忽然看见石桂桂的父亲和一个女人在说话,还端着一个盛豆浆的钢筋锅,上面有黄橙橙的油条。刘桂兰怔住了,她在那个女人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生活的幸福。刘桂兰僵在那,手不觉一松,兜子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声响。

她流泪了,觉得自己想成个家,真的就这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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