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丹凤/华中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相爱相亲》的宣传海报上,三个女人——姥姥岳曾氏、妈妈岳惠英和女儿微微的脸相交叠,配文“她相信一辈子,我相信一句话,而你只相信一刹那。”这正是影片着重表现的三代人的爱情观念。
影片围绕着“迁坟”的冲突与和解展开,背后是不同爱情婚姻观念。冲突时戏剧的基本元素之一,是作品构成情节的基础,是展示人物性格的手段。在文艺理论中,冲突是指现实生活中由于人们的立场观点、思想感情、理想愿望及利益等的不同而产生的矛盾斗争在文学作品中的艺术反映。正如美国剧作大师麦基所言:“若无冲突,故事中的一切都不可能向前发展。冲突法则不仅仅是一条审美定理,它还是故事的灵魂,故事是生活的比喻,活着就是置身于看似永恒的冲突之中。生活就是冲突,冲突是生活的本质。创作要反映生活就要反映生活中的冲突。”
在迁坟一事上,妈妈岳惠英和姥姥岳曾氏之所以发生分歧,是因为两人抱有不同的婚恋观念。在相信“一句话”爱情的岳惠英看来,与父亲有以情书为承载的句句情话和以结婚证为凭据的婚姻承诺的母亲才是父亲心中的爱人和唯一合法妻子,于情于理都应该迁坟合葬;而在相信“一辈子”爱情的岳曾氏以及村长爸爸等人看来,奉养岳家父母、写进岳家族谱的女人又怎么会和她等了一辈子的人没有关系呢?所以,她们的冲突无法调和直至闹上电视也差点走进法庭。
在岳曾氏和岳惠英以及她们的两种爱情观之间,女儿微微起着关键作用。导演有意安排微微徘徊在岳曾氏和岳惠英之间,让两种爱情在她和阿达的关系上交替、融合。
影片中,微微在“一刹那”爱情的激情下决定和阿达登记,但却意外遗落的身份证从而没有走进婚姻。这一细节安排之巧妙在于建立了遗落身份证而不能登记的微微与拿着家谱却不能证明自己作为妻子的身份的姥姥之间微妙的联系,也让微微始终在“一辈子”与“一句话”之间游离,避免微微登记后走上与外婆、妈妈的“一句话”爱情而使天平失衡。同时,微微是唯一知晓外公与外婆之间以及外公与姥姥之间的书信的人。两者对比十分鲜明,前者是柔情蜜意的情书,是相爱;后者是出于责任和牵挂的家书,是相亲。外公定期寄给姥姥养家的钱,阿达将积蓄给红衣女郎,微微由此而想到自己与阿达、红衣女郎之间似乎也类似外婆、外公、姥姥之间的关系。因为阿达的去留不定,微微也同时具有在命运上偏向外婆或者偏向姥姥的双重潜在可能。影片最后,在微微的努力促进之下,姥姥和妈妈之间达成和解。阿达离开,微微态度不明确,“一辈子”、“一句话”、“一刹那”的爱情都可能体现在她身上。
传统电影叙事中,男性是主动者,推动电影情节向前发展和观众注意力的核心,往往被塑造的积极而强大;女性则是被动又无力客体,是男性欲望的对象和盲目崇拜的目标。女权主义电影学者劳拉·穆尔维认为,电影中女性的容颜和身体出现的目的是为男性提供“色情奇观”。克莱尔 ·约翰斯顿批评了女性在电影里被赋予的这种狭隘的角色:“也许真的可以这么说,尽管妇女作为一道景观在电影里得到了大量的强调,但是妇女作为妇女在很大程度上还是缺席的。随着妇女运动的兴起和蔓延,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和女性主义电影运动也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蓬勃发展,女性越来越多地参与电影制作过程中,女性在电影中的主体地位的愈加凸显。
作为20世纪80年代以后台湾最重要的女性导演,女性的成长是张艾嘉作品中一个执着而自觉的命题,她的作品一直保持着一贯的女性题材。成名作《最爱》中在自有追求爱情和传统道德之间挣扎后最终选择离开的芸芸、《梦醒时分》中被包养,失去自我但最终觉醒的马莉、《少女小渔》中为男友和绿卡与美国老人同居但最终在不断认识我价值时学会说“不”的小渔、《20 30 40》中与男友面对迷茫未来的小洁、纠结在两个男人之间还念念不忘前男友的想想、发现丈夫婚外情后在坚强主动和沮丧自怜中徘徊的Lily等。在她的镜头下,女性对抗男性、挑战男权社会,不断从传统困境中挣脱。同时她又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关注女性在面对爱情或梦想时内心的矛盾和迷茫,正视她们的欲望,提供一个个值得思索的女性话题。
《相爱相亲》的独特性在于导演一方面借姥姥岳曾氏这一角色对其以往电影中女性不断在男权社会枷锁、传统社会道德困境中奋力挣扎的状态做了一个终结,另一方面通过妈妈岳惠英这一角色实现女性在爱情中对初心的回归。
影片中的姥姥岳曾氏被受男权社会枷锁束缚一生,贞节牌坊则是女性面对的传统社会伦理道德困境的极端和典型。姥姥外公的婚姻关系与现代婚姻制度格格不入,姥姥的思想观念和新一代女性微微有着天差地别。随着姥姥岳曾氏的一个鞠躬和一句“我不要你了”以及影片最后小女孩在和男孩的比赛中率先爬上贞节牌坊这一举动,张艾嘉似乎想要宣告女性和外界的对抗的胜利终结。
或许正因如此,张艾嘉没有安排影片中另外两名重要女性角色在爱情、婚姻中与男性或者其背后的整个男权社会发生冲突和对抗。妈妈岳惠英在事业上认真、干练,做事有主见且雷厉风行;女儿微微拥有自己喜欢的职业,独立自主。她们与丈夫、男友没有高下强弱之分,也没有因为女性身份受到行为和思想上的束缚,她们早已与社会和男性和解,束缚、困住她们的只能是自己。这一点在妈妈而惠英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中老年、母亲去世、女儿长大、临近退休、梦中陌生男人的脸,她在压力和烦躁下突然遭受婚姻的隐隐的危机。但在影片最终,她坐在车中着年轻时的歌曲,听丈夫讲起曾经答应她退休后出去旅行的承诺,哭着说出“我梦到一个男人的脸,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最后才知道,那是年轻时候的你。”她终于回归了爱情萌发时候的初心,回到了那个温柔又有些娇嗔埋怨的恋人和妻子的身份。
所以说,从《少女小渔》到《相爱相亲》,张艾嘉完成了她电影世界中女性在爱情道路上与社会、他人的持久对抗、冲突、挣脱后的大和解和对爱情中初心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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