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梅/贵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由拥有华人血统和苏格兰血统的美国作家林露德创作的小说《木鱼歌》从三个女性的第一视角讲述了华人果树专家吕金功在美国的奋斗故事。为凸显主题,与吕金功在美国社会的“失语”症状相呼应,作者没有让吕金功作为叙述者参与到他本人的故事叙述中来,而是把他作为旁观者眼中的人物,从侧面描绘了他的一生。这本小说本身是历史小说,是经过真实事件改编而来,因此作者在创作时参考了大量的历史文献,走访了吕金功的生平事迹。为了故事的连贯性及可读性,作者又加入了许多虚幻的部分,但是总体来说,故事的依据是有真实凭据的。这样一来,作者在创作这本小说时其实也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浏览了吕金功的一生。在热奈特把叙事聚焦作为一个单独的概念区分来之前,已经有许多学者对叙事视角进行了讨论,但是直到热奈特把它与叙述者、叙述声音区别开来以后,这个概念才在叙事学界广泛传播开来。作者采用了三位极具代表性的女性视角来描摹吕金功的故事,并且在叙事中尽量减少隐含作者的存在,把第一视角的影响力扩大。
《木鱼歌》中的三个叙事者,心珠、芬妮和喜芭都作为文中人物而存在,不同于某些第一人称叙述小说中的第一人称视角越界(如《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叙述者尼克的视角越界),《木鱼歌》中的聚焦者始终牢守界限。三位的身份分别是吕金功的母亲、吕金功的老师以及芬妮和金功的女仆。这三个人的存在贯穿了吕金功的一生,母亲心珠把他带来这个世界,而老师芬妮带给他更好的教育,黑人女仆喜芭则和丈夫一起守护了金功的余下人生。赵宝明(2016:43)认为,“作为人物的叙述者就不得不局限于这个人物的意识,以该人物的身份、目光、语言等来感知、传达故事。”正是这三个叙事者不同的身份、目光、语言以及各自限制的观察角度,带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吕金功的形象。
心珠作为小说开篇的第一个叙述者,承受了把主人公带到这个世上的任务。叙述者开始并没有直接切入与主人公相关的事件,而是讲述了她被爷爷的鬼魂打上“鬼印记”的事件。正是这个“鬼印记”,使得心珠背负了比普通妇女更多的秘密。她认为自己的“鬼印记”会给丈夫带来灾难,为了不被夫家嫌弃,这个勤劳的女人一直在隐忍大嫂的刁难及迫害。在吕金功出生以后,为了避免他受到大嫂的欺负,对种植果树十分拿手的心珠一直把金功带在身边,在金珠的讲述中,金功是一个聪明好动,对植物充满了极大兴趣的孩子。“他一从我的背上下来,就试着种不同的种子,用老燕子巢的泥巴当做土壤。”(2011:47)在第一人称叙述者心珠的眼中,金功与其他孩子不同,对植物和动物充满了同情心,对大自然有着天然的亲近。由于第一人称叙述者心珠局限在了中国农村的环境中,她的见识也十分有限。她虽然发现了金功不同寻常的天赋,但是却无法看到他的巨大潜力。
去金山挣钱的事件把金功带离了心珠的视线,也带进了芬妮的视线。芬妮把金功看作是上帝对她的救赎,因此她竭力从鸦片中解脱出来,把精力都放在金功的身上去。芬妮是美国父权社会下传统妇女的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收入来源,一切都依靠父亲;当时美国妇女的权利也受到社会限制,妇女运动要求平等的声音不断;芬妮没有健康的身体,却对知识有着无限的渴望。这些条件造就了在现实条件中格格不入的芬妮,她多次提到父亲对自己的限制,她对健康身体的渴望,对姐妹的羡慕。在现实中,芬妮找不到突破口,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金功,一个健康的,对知识同样渴望的,拥有男性身份的,而且在美国无依无靠的亚裔少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到了金功的身上,可以说,金功是她为自己培养的一个替代品,替代她未实现的梦想。而作为全心全意培养金功的老师,芬妮很快发现了金功无与伦比的植物天赋,并且鼓励他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她常常在叙述中加入自己第一人称的感受,“这样的天才却被绑在工厂的板凳上令人痛心。”(2011:118)这些感受通常以自由间接引语的形式出现,占据了芬妮叙述的很大篇幅,给她的叙述打上了强烈的个人色彩。从她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美国文化对金功的侵蚀,也能看到金功如何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彷徨挣扎。
不同的叙述者在叙述吕金功时,都会把其代入叙述者本身的文化背景中。在黑人喜芭的眼中,她没有着重讲述金功在植物上的天赋,而是把镜头对准了金功的个人品质以及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她看清了芬妮表面上说照顾金功,实际上只是把金功当做实现理想的工具的想法,也看到金功善良的一面。相比起金功培育橘子树的工作,喜芭更在意的是工作之外的金功。那个会刻意带走芬妮,给她时间回家看望的金功;还有那个经常偷偷在晚上哭泣的金功。她把金功成功背后的痛苦一一展现在读者的面前,向读者揭示了一个不同的吕金功。由于作者刻意把视角限制在了喜芭的位置,喜芭看到的金功是在黑人文化背景映照下的,相比受过教育的芬妮,喜芭的语言朴实而粗糙,给读者别样的阅读感受。
随着故事的发展,叙述视角在心珠、芬妮和喜芭之间来回切换,也带着读者在中国文化、美国白人文化和黑人文化中穿梭。在不同人物叙述者的叙述中,主人公的形象被安插到了不同文化背景之下,产生了不同的人物形象侧面。这不仅能让我们多维度地审视主人公的形象,也在某种程度上暗含了历史小说的客观性。
心珠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国农村妇女,笃信鬼神,把金功的命运交到鬼神的手里。在她的眼中,作为一个母亲的她只希望金功健康成长,掌握一技之长,在地主压榨的社会中能够生存下去。同样的一件事,在金珠和芬妮的讲述中是完全不同的看法。“金功把自己想要的看得比家人的期望更重要,他逃走了。”(2011:51)心珠希望远在异国的儿子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呼唤,也就是感受到中国文化对他的呼唤。可是在美国的金功并不能感受他的母亲对他回归传统的呼唤。相反,在美国自由主义精神的鼓励下,金功开始追寻自己心中的梦想。来金山之初的目的是为了家人的期望,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期望被埋在了梦想之下,他的眼中只看得到梦想了。而金功的这种行为则得到了芬妮的支持,她甚至变卖身上的首饰来帮助金功还债,只为让他能潜心做植物研究。从这个角度来说,心珠和芬妮都对金功怀有极大的期待。心珠期望金功回归中国文化,所以她总用中国文化的眼光去要求金功;而芬妮希望金功融入美国文化,所以她尽自己所能带领金功走近美国文化。脱去美国文化与中国文化的外衣,喜芭看到了另一个吕金功,一个在夹缝中艰难生存,仍然心怀善意,追寻梦想的人。
单一第一人称视角的严格自限可能会导致故事信息的不完整以及隐含作者的不可信。正如布斯所说,“如果‘我’不能胜利接触必要情报,那么可能导致作者的不可信”(布斯,1987:168)。因此,林露德根据故事的走向选取了不同的第一人称视角的观察者。这些观察者以第一人称直接体验,旁观者观察的方式向我们展现了吕金功的多位人物立体形象,更贴合客观的历史小说类型。
“每一种视角都有其特定的侧重面,有其特定的长处和局限性。”(申丹&王丽亚,2010:110)林露德在塑造主人公吕金功的形象时,采取了迂回立体的方式。从多角度的第一人称视角观察,给予人物多方面的探照。一来吻合了小说的客观性,增加了作者的可信度;二来塑造了主人公多文化的背景,体现了其文化的杂糅性;三是不给予人物直接说话的机会,正如他被剥夺的话语权一样,始终沉默到底。叙事形式也是作者创作的一部分,林露德用其特别的叙事手法,向我们展示了吕金功这一复杂的人物形象,不失为一部佳作。
参考文献:
[1]布斯.小说修辞学[M].华明,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2]林露德,冯品佳.木鱼歌[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
[3]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4]赵宝明.叙述者越自限,叙述越精彩[J].中国比较文学,2016(2):4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