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希真
妹妹和我的年龄相差一大截。我念高中时,小小的人儿就拥在我怀中,我把她抱到学校对面的附设幼稚园。她的实习老师们都是我的高中同学,个个都好疼她,常常把她带到我们草坪上来玩。
记得她一岁半时,常常很晚不肯睡觉,母亲驮着她在我书桌边来回地走,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还不时扑下来抓我手中的铅笔。我第二天要考最头痛的化学,没办法,只好取出最心爱的秀兰·邓波儿的照片来看。冷不防妹妹一把抢过去,双手一捏,就往嘴里送,我连忙夺下来,一只角已被咬破了。
我好气,一巴掌打过去,把她的手背都打红了,她大吃一惊,瞪着我看了半天,哇地大哭起来。哭声吵醒了隔壁的父亲,过来把我轻轻责备几句,我满心委屈,不敢争辩,心里想:“你们都只疼妹妹,我就住到学校去,永不回来,看你们想不想我。”
父亲把妹妹抱过去,她还是哭。母亲说:“对了,姐姐抱,姐姐疼你,再也不打你了。”我蓦地抬头,看见父亲用忧郁的眼神正在期待地望着我。我的心一下子软下来,走过去从父亲怀中接过妹妹。
我把妹妹搂得好紧,她那柔柔软软、白白胖胖、暖烘烘的小身体,那一阵阵稚嫩的奶香,就像一股从母体带出来的暖流,把我们姐妹包裹在一起。我马上有一种同气连根、相依为命的感觉。我把脸贴着她,喃喃地说:“妹妹别哭,姐姐疼你,姐姐真的好疼你啊。”她马上停止了哭声,抽抽噎噎地,一双小胖手来捧我的脸,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早已禁不住泪流满面了。
母亲安慰地笑笑说:“刚才打她,现在后悔了吧。”我在心里低声说:“母亲啊!岂止为后悔打了她而难过呢。”我再暗暗看一眼父母亲的白发苍颜和幼小的妹妹,在心中默祷,但愿双亲长命百岁,能看到妹妹长大成人。
40年岁月悠悠而逝,那么幼小的妹妹如今也已四十开外,而我已垂垂老矣。
回忆1949年我们到台湾时,她才念高中,插班二女中毕业后便顺利考取台大外文系,一帆风顺地毕业、结婚、生子。她的贤淑、勤劳、节俭、沉静和对亲朋戚友的和蔼可亲,才真正是承受了年迈双亲“爱的教育”的明证。
每次我们聚首时,她对丈夫的体贴婉顺、对孩子的慈爱教导,她都顺应自然,从容不迫,真令我这个老姐姐自愧不如。她曾写信劝我说:“孩子在成长中,总有一段看似疏离父母的孤独时期。您不要去干扰他,默默地照顾他,他会感觉得到父母亲是全心全意关爱他的。姐姐,别去想代沟、反抗期的问题,因为爱可以化解一切。”
妹妹自出生以来就沐浴在爱中,是爱培养出她如此温厚的性情,聪颖的智慧。我把她的两张照片并排放着,仔细端详。4岁的和40岁的,两张脸上天真可爱的笑靥竟然一模一样。我忽然觉得,40年有如一日,我也不必感叹已老。因为,在爱的春阳里,我们姐妹携手同行,息息相关,年轻或年老已经无足挂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