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度瑞拉们的买买买

肖遥

商家们习惯把“双11”的“开抢”时间放在12点，是不是因为这个点是变身公主参加舞会的仙度瑞拉被打回原形、恢复成灰头土脸的女佣的时间点？难道是在提醒枕戈待旦的小仙女们，别犹豫了，你们不赶紧买买买，就会变回灰姑娘滚回厨房剥豆子？

对于现代城市里越来越原子化的人们来说，一年里最嗨的节反正不是春节，看看春节期间满屏探亲访友的吐槽帖就知道了；也不是七天长假，长假已经成为一种关于旅游消费层级的检测仪；甚至不是情人节、圣诞节，这些洋节进口后，并未起到让花更好月更圆伉俪情更深的好作用，反而被火速商业化，将本就紧张的两性关系置于世俗的放大镜下，暴露出一袭华袍上的虱子。

深秋时分，窗外更深露重，扫货狂欢节乘虚而入干掉了其他节，反正过节都得花钱，其他节花钱是给别人花，要拜山头拉关系打理人情世故，唯有剁手节花钱花得最纯粹：把看中的东西都放进购物车，就像参加田径比赛的选手，待发令枪一响，即刻冲将出去，体验疯狂扫货的速度与激情。剁手狂欢中，除了有占了便宜的快感，还像公号软文所言，感觉“遇见了更好的自己”。

好吧，成年人的生活不易，能够投入、纯粹地过个节都很难，哪怕是个花钱节，反正花出去的是数据，而买回来的是满足。对于“人们为何会永无休止地更新消费欲望”的问题，社会学家齐美尔是这样回答的：“因为熟悉的事物不能令人满足，只有那些尚未被体验过的事物，才被认为是一种值得去追求的梦想。”换句话说，新产品寄托了人们的白日梦，买买买具有使人梦想成真的神奇功效。

而有人加入这狂欢是为了“有事做”，是潜意识里的一种社交需要。宅男宅女們用买买买来抵抗漫漫长夜，来慰藉没有粥可温、没人为你立黄昏的孤独。就如同刘亮程的散文《生意》里的桥段，买买提在龟兹古渡开了家剃头店，但他对在小镇上做生意很不甘心，他的师父牙生劝他说：“人得有事做。没钱可以啃干馕，没事这一天咋过嘛？”小镇市场上有个卖鸡的老汉，要价高得离谱，老汉其实不是为了卖鸡，他只是抱只鸡坐在那里，目的是跟每个来找他讨价还价的人磨磨嘴皮子。就像某宅男的空间签名是“孤独是一种固体，压在身上沉甸甸的”，他曾说自己消解寂寞的方式是跟电商客服戗戗几句，也算是接触了点儿人间烟火。

齐格蒙·鲍曼在《流动的现代性》里说现代社会是个“多元复杂而又快速运动”的世界，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轻盈了，既然如此，不仅物质上需要更新换代，感情上也要有断舍离的心理承受力。毕竟人和人渐行渐远会影响情绪，还别说始乱终弃会导致的鸡飞狗跳，然而扔掉一件东西就没那么难了。米兰·昆德拉把这种“不可忍受的轻巧性质”描绘成现代生活的悲剧的中心，就像运动会对战争的替代，频繁地买和扔，何尝不是对薄情时代人类情感关系的一种模拟演练？让人们从相濡以沫到相忘于江湖过渡得不那么痛苦，挥手自兹去，一别两宽。当伤筋动骨的宅人们不敢迈入一段关系的时候，且先投入买买买，在心理上亦能产生一种辞旧迎新的治愈和提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