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之王》的人性话语管窥

2018-11-14 21:34王新芳
电影文学 2018年16期
关键词:瓦伦丁尤里维塔

王新芳

(黄淮学院 国际教育学院,河南 驻马店 463000)

安德鲁·尼科尔的《战争之王》(

Lord

of

War

)选择了一个很少有人涉及的题材,即走私军火。电影虚构了一个超级军火商尤里·奥洛夫的职业生涯以及他的心路历程,以一种颇具黑色幽默的语气,为观众展示了一个独特的灰色领域,更触碰和挖掘了各种被内外因塑造、扭曲与转变的人性,表达了电影人隐晦的价值判断。

一、社会条件下的人性形成

“弗洛姆从弗洛伊德关于人的固有的生存本能和死亡本能理论出发,认为人因为有了自我意识所以就超越了自然,人与自然、理性与本能就会产生矛盾。为了克服孤独、无力的状态,就产生出爱、团结、正义、憎恨、破坏、施虐等复杂的感情,它们被统一在人性之中,并成簇出现。”换言之,弗洛姆认为人作为一种社会动物,他所表现出来的人性,是社会造就的产物。

弗洛姆作为法兰克福学派中的代表人物,他的观点对于已经进入先进工业社会的美国有着明显的指向性。而弗洛姆的经历和影片中的尤里则是类似的。尤里一家是在冷战中移居美国的乌克兰人。为了享受移民美国后的种种优惠政策,他们扮演着犹太人的身份,包括尤里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改的假名。事实上他们一家原本是天主教徒。然而在移民之后,尤里的父亲喜爱上了犹太人的身份,开始遵从犹太教的种种禁忌和习惯,甚至比犹太人还要虔诚,为此与笃信天主教的母亲发生争执。尤里对父母的分歧毫不在意,他从这段经历中得到的经验就是,可以为了自我保护或受益而随意地更改自己的身份,对自己进行伪装。和弗洛姆能够站在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去探寻美国社会的心理机制不同,尤里是剑走偏锋,用不择手段获取财富的方式来融入美国社会,成为人上人。作为移民者,尤里一家以开餐馆为生,生意惨淡。俄国人居住区还总是有黑帮火并。然而就是在这种令人胆寒的火并中,尤里萌生了贩卖军火和开餐馆提供食物一样的念头,在尤里看来,自相残杀和吃饭一样,都是人类的基本欲望。由此,尤里白手起家,从以犹太人身份将以色列产的冲锋枪卖给黑帮开始将生意做大,他的施虐和受虐性格也开始渐渐形成。

如果说,美国社会的成熟资本主义化催生了尤里迅速致富和无视法律的意识,那么在其扩大生意的过程中,美国影响下的光怪陆离的国际社会更是助长了尤里的野心。首先美军撤离黎巴嫩,大量的武器遗留在当地,被尤里这些军火商论公斤买;其次是苏联解体,大量存放在乌克兰的,可以武装百万苏联红军的武器顿时随着乌克兰的独立,并且向北约积极靠拢而失去了用武之地。加上乌克兰经济困难,政局紊乱,尤里趁乱而入,通过自己的叔叔将军迪米特里大肆贩卖武器。最后是非洲一片混战,三十余个国家都向尤里购买军火,国际社会对纳米比亚的制裁和禁运让尤里得以大发横财。尤里虽然不直接欣赏他人遭受痛苦,但是通过武器间接地享用威权和荣耀。同时又享受于命悬一线,不是被自己的客户开枪打伤,就是在国际刑警瓦伦丁的追捕下数次脱逃的刺激。他对变态军阀(warlord)安德烈称他为“战争之王(lord of war)”而沾沾自喜,满意于自己彻底摆脱了餐馆移民老板之子无力、默默无闻的处境,其人性已被整个逐利、残忍的社会异化成兼具施虐性格和受虐性格的状态。

二、多重的人性丑恶

逐利是人性之中一个难以回避的层面,在利益下,电影中的人随着与军火关系的远近,显示出了多样式的人性丑恶。

其一,至恶的代表者无疑是独裁者安德烈父子,安德烈受过高等教育,英文流利,然而杀人如麻。当尤里向他介绍一款左轮手枪时,他随手就射杀了身边一个情不自禁握住女侍手的部下,并对尤里解释为“年轻人没有礼貌”。小安德烈更是手持AK47,坐在敞篷跑车上,以听着摇滚乐扫射手无寸铁的平民为乐。为了获胜,他们甚至组建主要以十三四岁孩子组成的部队,声称:“从十四岁孩子的枪里射出的子弹和从四十岁男人的枪里射出的子弹的威力有什么区别?”

其二,则是尤里。《战争之王》凭借尤里的自述,揭示了利益对人性的扭曲、伤害。在电影中,尤里曾表示:“除了‘救世军’,我卖武器给任何一支军队,我把以色列造的乌兹冲锋枪卖给回教徒,我把共产主义造的子弹卖给法西斯,我还把军火运到阿富汗,尽管他们在打我的苏联盟军,我从来没卖给过奥萨姆·本·拉登,不是因为道德问题,而是那时他的支票总是跳票。”商人唯利是图的一面在其话语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显然,对于尤里而言,是非、敌我、战争中各利益集团的主张等并不重要,金钱才是尤里认准的唯一真理。一旦有利可图,即使向堪称人类公敌的恐怖分子出售武器尤里也并无道德上的阻碍。而这也与电影之后的情节形成了一种照应。瓦伦丁之所以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依然不能将尤里绳之以法,正是因为尤里出售武器给美国政府敌人的敌人,他以自由人的身份做了美国政府不方便做的事。而如果尤里曾与美国敌人本·拉登有过交易,那么他也不一定能再得到政府的庇护。政府成为一个放大版的尤里,同样在利益争夺之中抛弃了是非准则,践踏了法律尊严。电影通过主人公的自我剖析来让观众走进其主观意识,剥除、瓦解了冠冕堂皇的话语的遮掩,引导观众对其进行质疑、批判。这是一种有效的叙述策略,使得电影极具批判的深度与力度,尤里的旁白语气轻松,不动声色,却能给观众震撼性的感受。

维塔里和爱娃是电影中人性尚存的代表。在电影中,尤里和弟弟维塔里在个性、价值观、人生结局方面截然不同,维塔里一直警惕着心中的“狗”,在黎巴嫩目睹少年被枪杀后沉迷于毒品,并远离了尤里的生意。最终维塔里为不忍安德烈用军火屠戮平民而炸毁了一车手榴弹,他也付出了生命。爱娃则是怀揣着演员梦和艺术家梦的乌克兰明星,在尤里的金钱攻势下成为尤里的娇妻。长期以来,爱娃心中明白怜妻爱子的尤里在做着不可告人的生意,但是只能故作不知。最终爱娃为了儿子尼基而选择跟踪尤里,为警方提供了尤里的大量犯罪证据。显然,维塔里和爱娃都是具有一定人性欲望和弱点的普通人,维塔里为毒瘾所困,爱娃则在尤里提供的物质享受中自欺欺人,他们反对尤里的军火生意但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尤里军火生意的受益者,好在他们最终能够完成主体的重建,选择正确的道路。

而尤里的父母与警察瓦伦丁则是电影中为数不多的人性善者,尤里父母没有沾溉尤里的财富,一直住在生意惨淡的小饭馆里。瓦伦丁明知尤里罪不可赦却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数次看他利用法律漏洞逃脱,因为追求正义的瓦伦丁不愿意用非法的手段来维护法律,然而尤里却宣告瓦伦丁是一个失败者。在荒谬的世界中人性善难以得到更大的生存空间。

三、缺席的人性救赎

卢梭在其《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提出,可改造性是人类的一种基本特征。在卢梭看来,人性在被社会异化、扭曲之后,同样可以实现向真善美的回归,走向正途。这便是一种人性的救赎,它包括他人的救赎和自我救赎。卢梭《新爱洛伊丝》中的男女主人公圣普乐和朱莉就是范例。在其他大量的文学和影视创作中,主创也往往会给叙事安排一个人性得到救赎的结局,让人物取得对荒谬反抗的成功。然而《战争之王》中人性救赎却是几乎缺失的。在《战争之王》中,主创也同样秉承着一种悲悯的眼光,来对满目疮痍、秩序混乱的世界,及其背后的人性问题进行关注和探讨。

电影中自私与奉献,利己与利人,善良与邪恶,胆大妄为与谨小慎微等往往都存在于同一个人的身上,它们是互相交织而不是泾渭分明的。例如,尤里看似对自己从事军火生意毫无道德上的负罪感,在维塔里委婉地表示这个生意是不对的时,尤里说:“卖车的会告诉你开车有危险?卖香烟的会告诉你吸烟会死?每年他们的商品比我的害死更多人,起码我的商品还有个保险栓呢。”他始终用自己并不是直接操纵武器杀人的那个人为借口,获取心灵上的平静。然而当尤里在自己儿子尼基的床头发现一把玩具枪时,他却犹豫了一会儿后将枪丢进了垃圾桶。可见在尤里的意识中,枪依然是一个负面的、有害的物品,他可以接受与自己完全陌生之人持枪杀戮,却为自己的儿子与枪发生联系而备感不安。出于保护爱子的意愿,尤里不希望尼基对枪产生兴趣。相比起让小安德烈也成为杀人不眨眼的独裁者的安德烈而言,尤里是良心未泯的。

然而电影又是悲观的,主人公没能反抗荒谬,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给观众一个皆大欢喜的、自我超越的结局。电影在之前设置了大量情节,给观众造成了一种“尤里将改邪归正”的审美期待。在安德烈的逼迫下,尤里不得不和安德烈一起持枪打死了西蒙,尤里终于获得了亲手杀人的经历,当晚尤里便陷入到了强烈的情感波动中。先是始终在安德烈安排的妓女面前洁身自好的尤里再也把持不住,开始了自己一再抵制的放纵,后是坠入到噩梦之中。在梦中,失去手臂的当地黑人女孩问尤里自己的手还能不能再长出来,而脑门中弹的西蒙也站在尤里的面前,在西蒙转身后,尤里看到他后脑巨大的伤口。杀人的恐怖经验几乎摧毁了曾经理智、冷静的尤里。可以预见到的是,在外力,即家人的劝说,瓦伦丁等的追逼,以及自省下,尤里将金盆洗手,实现自救,脱离罪恶的军火商生涯。然而观众的审美期待却和电影结局之间出现了偏差。在被瓦伦丁逮捕后,尤里落寞地表示自己的父母已经不认自己,妻子和儿子也离开了自己。就在观众产生尤里在心灰意冷后,与警方合作,打击犯罪的期冀后,尤里却表示瓦伦丁将对他无可奈何,政府将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释放尤里。而果然如尤里所言,他被宣布无罪释放。观众的情绪和瓦伦丁一样出现了失衡。

电影在此有意违背观众从观影经验中得来的需求和情感体验。尤其是获得自由后的尤里站在子弹堆上用一句话结束了电影:“谁将继承这个世界?军火商人,因为其他人都在忙着自相残杀。”这完全违背了观众对电影预设的情境。但也正因如此,电影更能激起观众在社会症结乃至人性问题上的深度思索。在电影中,矛盾是没有解决的,并且爱与崇高也绝不就是解救问题的良方,不仅尤里继续冷漠地从事军火生意,电影还借助尤里之口指出最大的武器出口国正是联合国的五大常任理事国,影片中的沉重感延续到了银幕之外,观众在无意识之中成为问题的相关者。尤里已经是一个可悲的、从此生活在政府控制之下的放弃了人性光辉者。而观众则还可以保留自己人性之中善良的因子,身体力行热爱和平,避免自相残杀。电影用这样的方式呼吁人们正视军火的泛滥以及独裁者的残暴无耻等问题的严重性,在展示合情合理的“恶性循环”中,实现着一种“不救而救”。

可以说,《战争之王》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讲述了有关军火买卖的沉重历史与现实,并进行了严肃的人性审视与批判,让观众思考和感动。尤里成为线索与镜子,带出了与人性相关的复杂社会背景与利益纠葛,而电影虽未对人性失去信心,却有意未让尤里实现人性救赎,将追求和探寻更完善人性与世界的任务留给了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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