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恨猫

口 杨 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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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瑾和猫，本来没有什么关系。杨瑾是个人，猫是一种小动物。可是，后来他们产生了关系，具体就是，杨瑾恨猫。

因为恨，他们产生了各种关系，例如猫咬过杨瑾，杨瑾揍过猫。

恨猫，讨厌猫，杨瑾从小就这样。

那时他的父母在县城工作，所以家在县城。不过，在农村老家还有地。北方孩子比南方孩子幸福的是，每年除了寒暑假，还有麦假。因为大多数在单位工作的人，在老家还有地要耕种。麦子五六月成熟了，这些成年人要回老家收麦子。父母不在，孩子们没人照顾，所以不得不给学龄的孩子们放假。大人孩子都走了，县城里于是就空了。

农村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大的小的，会跑的会飞的会游泳的。杨瑾喜欢农村所有的动物，除了猫。他的曾祖母有一只猫，奶奶也有一只猫，都是花狸猫。这两只猫每日要么喵喵喵叫个不停，要么闭目养神打呼噜。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杨瑾从它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总是踢它们一脚。

隔壁老姑家养着一只大灰猫，有成年狼狗那么大，被一根粗绳子拴在八仙桌腿上，十分警觉。你想想，那么大，又是灰色的，你不看它灰色的眼睛就已经害怕了。它经常弓着背在老姑家的八仙桌下走来走去，绳子在地上拖得很长。杨瑾不敢去老姑家，怕被大灰猫咬。

曾祖母和奶奶的那两只猫不中用，家里闹鼠患好些天了，也治不住。猫管不住老鼠是猫不行，杨瑾真想劝曾祖母和奶奶把不中用的猫扔掉。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经过那两只猫的时候，踢得更狠了一点。嘴里常说，死猫！

治不住鼠患，家里人就借来老姑的大灰猫。大灰猫在地上，这儿走走，那儿走走。人们都说老姑家的大灰猫是村子里最会捉老鼠的猫。

大人们白天干活累了，晚上就坐在屋子里聊天。边聊天边看大灰猫怎么捉老鼠。父亲、母亲、奶奶、曾祖父、曾祖母，还有老姑，看大灰猫捉老鼠。杨瑾也在看，不过他害怕大灰猫，他躲在炕上看。

大灰猫这儿走走，那儿嗅嗅，不时机警地定在那里，准备猛扑一件猎物的样子。但是定了一会，就又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样走了一夜，杨瑾都要瞌睡了，大灰猫还没有捉住一只老鼠。

杨瑾睡着了，大人们还在聊天，还在看大灰猫怎样捉老鼠。

杨瑾被一泡尿憋醒了，迷迷糊糊地准备下炕上厕所。他从炕上跳了下来，刚一着地，忽然一道黑色的闪电冲他飞了过来，不知什么东西在他右脚脚后跟上咬了一口。喵呜。他也跟着大叫，啊！那个东西就松开了口。他看清是大灰猫，吓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大灰猫冲着他的脚，从喉咙里发出恶狠狠的吼叫。杨瑾大哭起来，家里所有的大人围了过来，老姑踢开大灰猫，用绳子拴住抱走了。

脚后跟差点被咬穿了，四个小窟窿，往外流着血。家里的大人都来安慰杨瑾。杨瑾的父亲弄了点抗菌优磨成粉，涂抹在伤口上。大家一直安慰杨瑾。杨瑾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直大声哭。他不是因为伤口疼，不是因为流血。大声哭是因为大灰猫太吓人了，哭是为了抵抗恐惧吧。

老姑把大灰猫送回家，又过来看杨瑾。当着大家的面安慰杨瑾。也不知该说什么，反正很抱歉的样子，心里很过不去。杨瑾对老姑大声吼，你那是什么死猫？什么死猫！

杨瑾父亲怕老姑难堪，说杨瑾，你怎么说话哩？没大没小！还打趣道，这只猫确实是只好猫，尽职尽责。你从炕上跳下来速度那么快，它肯定是把你的脚当成老鼠了！

听了这话，大人们都说是，肯定是把杨瑾的脚当成老鼠了。这么一说，老姑和大家都释怀了。杨瑾在他父亲怀里哼哼唧唧了一个晚上。

该死的猫，怎么能把我的脚当成老鼠呢？杨瑾想不通。他的脚好了以后，他总是踢曾祖母家的猫。见了大灰猫，他总是躲得很远。有时候离得近了，就慢慢地走，怕速度快了大灰猫又把他的脚当成老鼠。

杨瑾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寒假从学校回来，发现母亲养了一只小白猫。他见到这只猫的第一眼，就恨上了这只猫。

杨瑾的母亲有洁癖。她总是说猫是最讲卫生最干净的动物，她可以把猫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叫，咪咪，咪咪……却不让猫晚上睡她的床。母亲有很好的借口，说她的房间里暖气不够热，不如杨瑾和他父亲这间房暖和。猫最怕冷，应该睡在他和父亲这个屋子。杨瑾靠着暖气睡，所以猫总是钻他的被子。杨瑾等母亲去了另一间屋子，总是嫌恶地把猫一脚踢下床。你有洁癖，我还嫌猫脏呢！他在心底叫道，你养的猫，干嘛让猫睡我的被窝？父亲安慰他不要这样对待猫，他把猫捡起来放进自己的被脚。

猫很讨厌。有时候早晨杨瑾睡得很香，它就爬到杨瑾头顶，用尾巴扫他的脸。杨瑾总是不睁开眼，用心估摸着猫的位置，一拳打过去。喵——一声。猫逃了。

母亲平时对杨瑾很严厉，杨瑾就总是拿猫出气。母亲给猫吃香肠，杨瑾想吃母亲不给，说，你什么不能吃！她指的是大过年的，家里有各种肉、水果、麻花、糖果。但杨瑾就是想吃香肠，母亲就是不让，只给猫吃。杨瑾的嫉妒心早就上来了，而且越来越深。当着母亲的面，他也敢揍猫，母亲就揍他。因果循环，他越来越恨猫。

有一天，杨瑾和父亲、妹妹三个人正在看电视，都在床上，或躺或坐或依。母亲从外面回来了，叫她的小白猫，咪咪，咪咪……叫了半天也不见小白猫。她径直来到杨瑾跟前，你看见咪咪了吗？

杨瑾厌恶地说，没有！

母亲问过妹妹和父亲，都说没看到过。她忽然扯住杨瑾的胳膊，你是不是把我的咪咪害死了？

杨瑾被吓了一跳，他简直发怒了，没有，我没有闲工夫害你的破猫！

连父亲和妹妹也看不下去了，他肯定没动你的猫，我们三个一直在看电视，半天没动弹。

母亲不依不饶，让杨瑾和父亲妹妹一起找咪咪。电视剧正演得起劲，大家不情愿地找猫。哎呀，每个角落里都找了，找遍了，也找不到那只该死的猫。找到最后，大家都没信心了。连父亲也问杨瑾，杨瑾？你是不是真的害死了你妈妈的咪咪？平时你那么讨厌猫。

杨瑾气愤委屈地说，爸爸，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了。杨瑾又伤心又绝望。

母亲又哭起来，叫魂一样叫着，咪咪，咪……咪……

仿佛咪咪真的已经被害死了。

杨瑾跟着家人一起找猫，院子里，房后的垃圾堆，干草里，厕所的茅坑里……他一边找一边心里骂，该死的猫，跑到哪里去了，真该死。

找了半天，找不到。全家人开始绝望。母亲止住了哭，还不住地说，肯定是杨瑾把咪咪害死藏起来了，你把尸首还给我，还给我。另外三个人看电视，不理她的无理取闹。只有妹妹，偶尔安慰一下母亲。

好几集电视剧都演完了，母亲还在念叨咪咪。杨瑾实在受不了，就说，妈，我困得不行了，想睡觉，你去你那个屋吧。但没人动弹。

杨瑾起身，去拉自己的被子。被子拉开了，小白猫咪咪从里面跳了出来。喵，叫了一声。杨瑾当着大家的面，一脚把咪咪踢到床下。母亲站起来打了他胳膊一下，生疼。说，你想干什么？

杨瑾生气地说，你不是说我把咪咪害死了吗？

母亲反驳他，不是你把咪咪压在被子里的？你这不是想害死她吗？我就说是你害死咪咪了，怎么？

是你的猫自己钻到我被子里的，杨瑾扯着嗓子叫道，我要把你的死猫碎尸万段！

母亲一听更急了，要打杨瑾，被父亲拦了下来。妹妹一脸无辜地看着，真不知他俩在干什么。

上了大学，离家很远了。

网络上有女人虐猫的视频。一个女人拿一只小猫，用高跟鞋跟踩猫，猫被活活踩死，血肉模糊。引起了民愤，大家在网络上纷纷谴责虐猫女。杨瑾看了视频，觉得那女的挺残忍的，挺可恨的，却又不觉得猫有多可怜。

想一想，杨瑾从小到大，最喜欢看的影视作品，就是《猫和老鼠》——《Tom and Jerry》。Tom是一只令人讨厌的猫， Jerry是一只可爱的小老鼠。大部分剧情里，都是讨厌的猫欺负可爱的小老鼠，小老鼠聪明机灵，战胜了猫。看着猫被大炮轰成黑色，被老鼠夹子夹住尾巴疼得跳起来，被主人用扫把打脑袋打得脑袋缩进肩膀里，被冰冻成冰块又被敲碎成碎片，被雷击中浑身着火，被大狗揉成一团扔到太空中去……杨瑾真是开心。该死的猫！这部动画片受到很多人的喜欢。杨瑾最喜欢。你想一想，是不是？所有喜欢这部动画片的观众们，你们闭上眼回忆一下，是不是猫被折磨的这些镜头都留在了你的脑海里？你所有的期望就是小老鼠最终战胜了讨厌的猫，打败了讨厌的猫。

杨瑾回忆到关于小白猫咪咪的另一些事情。

另一个寒假吧，也许。有一天，小白猫咪咪爬到大院墙上去了。母亲喊它，它也不回来。母亲让杨瑾把它抓回来。怕它跳到墙那边去，那边是玻璃厂，有一池荒芜的沥青，怕它掉进沥青池子里上不来。杨瑾和他的父亲都去追猫，母亲却嫌他俩动作慢。杨瑾上了墙，父亲跟在后面。但追不上猫，猫在墙上显得更灵活一些，根本抓不住。猫轻巧地跳到了墙的另一边，地上有一条小路，再往里走就是一池沥青。虽然是冬天，但阳光很好。根据经验，沥青应该很软，就像一池臭水。母亲在后面叫了起来，命令杨瑾赶紧捉住猫，以免它掉进沥青池。杨瑾从墙上跳下去，父亲站在墙上看，母亲站在墙另一边的一堆砖头上，露出头指挥作战。她让杨瑾赶快，赶快。杨瑾慢慢地，但绝对不是磨蹭，他怕惊扰了猫，猫慌乱起来跳进沥青池。他呼唤着猫的名字，咪咪，咪咪……慢慢地靠近它。没良心的东西，它根本不看杨瑾一眼，玩心太重了，径直往前走。母亲在背后一直催杨瑾，快，快，快！杨瑾不敢听她的，小猫已经到了沥青池边上。它纵身一跃，哇，非常完美地跳进了沥青池。母亲在背后哇的一声哭了，大叫，杨瑾，你死呢你，叫你快，你死呢你……你赶快给我把它救上来……快！小白猫的四只脚陷进了沥青，不能动弹，惊恐地叫着，越陷越深。杨瑾上前去，想把小猫救上来。没想到它猛地一回头，冲杨瑾惨叫起来，露着尖尖的牙，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一副要攻击杨瑾的架势。杨瑾猛地缩回手，不敢再去救。背后又传来了母亲的叫声，叫些什么杨瑾已经听不到了，反正应该是让他去救小猫。他不敢，怕猫咬。这时，父亲从墙上跳下来，在地上找了一根粗木棍，慢慢地，把猫从沥青池里挑了上来，放在小路上。他们不能靠近小猫，它一边冲他们撕心裂肺地叫，一边摆它的四只爪子，还用嘴咬脚上的沥青。后来，它平静了。父亲才把它递到墙那边母亲的手里。

小白猫咪咪本来浑身雪白，现在四只腿的一半包括脚，都变成了黑色。活该！

父亲找来汽油给它洗腿上脚上的沥青，洗掉了不少。主要是腿上有毛，洗不干净。小白猫的四只小腿最后变成黄色的了。

母亲一直怪杨瑾没有及时抓住小猫。杨瑾辩解，你没看见？它要咬我！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小白猫咪咪每天在阳光里咬它的腿，咬完了摆一摆爪子。它四只腿上的沥青越来越少了，毛也掉光了。粉红色的四只脚。有一只脚可能它自己咬的狠了点，还有伤口，日久了便成为伤疤。

开学了，杨瑾就去市里上学。中间回过一次家，小白猫咪咪已经痊愈了，浑身雪白，也长大了很多。这一次，它没有招惹杨瑾，杨瑾也没有招惹它，平安相处了两天。

又一次放假，杨瑾回到家里。白猫咪咪已经去世了。妹妹告诉杨瑾，母亲哭得可伤心了，和父亲一起把咪咪葬在房屋后的一块空地里。母亲总是向杨瑾唠叨，我的咪咪太可怜了……

之后杨瑾先在太原，后来又在北京上大学。大学毕业后，杨瑾和他的女朋友张君一起在北京租了房子住。在北三环，一室一厅。

有一次，他俩的同学送给他俩一只暹罗猫。要说起这只猫，还要仔细从头说起。杨瑾和张君的大学同学，同样是一对恋人的李菲和李宣，养了两只猫。一只黑色的家猫叫黑黑，是个母猫。另一只灰色的暹罗猫叫丸丸，是个公猫。

听他俩介绍，灰猫丸丸是李宣参加奥拓汽车俱乐部认识的一对朋友送给他俩的。因为他们家还有一只大狗，老欺负丸丸，不得已送给其他爱猫人士。丸丸从小被人和狗一起欺负，所以比较有眼色，你说它，骂它，它都比较听话。丸丸从小跟狗在一起吃，大吃特吃，长得膘肥体壮，走了型。失去了词典上对暹罗猫的描述：体态细长，精灵。

这么一说，都明白了。李宣和李菲家本来有一只黑猫，黑黑。丸丸来了，他们家就有了两只猫。

丸丸长到两岁多，性欲旺盛起来。黑黑怀孕了，不久便生下四只小猫。小猫们长得都像暹罗猫，也许是因为杂交的关系，一个个十分活泼。刚生小猫不久的黑黑，每天还是要被丸丸拉去交配。李宣和李菲只能时时刻刻提防类似事件的发生。李宣没少揍过丸丸，但丸丸抵不过旺盛的性欲。所以，他俩在家时，时时刻刻提防事件的发生，出门的时候便把两只猫分别关在不同的房间里。

他俩已经有六只猫了，不想让黑黑再生了。

他俩请杨瑾和张君二位参观他们家的小猫，并且希望他俩可以领养一只。杨瑾看着四只小猫，也觉得非常可爱。但他不想养猫，他恨猫。张君产生了强烈的母性，特别想要一只小猫，对小猫爱不释手。最终杨瑾还是同意领养一只小猫。

但是，临走的时候，张君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领养丸丸。没办法。她觉得丸丸在李宣家就像个孤儿，没人对它好。李宣二位十分热情地送给他们丸丸，还有丸丸的猫盆，猫篮，一些猫粮和猫砂，还开车把杨瑾，张君，猫和猫的用品送回家。

丸丸还是比较听话的，但杨瑾就是不喜欢它。张君很喜欢它，每天没事的时候就抱着。张君说她临时决定领养丸丸，是因为和丸丸有缘。记得第一次去李宣家，很多同学一起去的。几个女生坐在沙发上聊天，丸丸蹭过来，趴在张君腿上一动不动。她还说丸丸在李宣家挺可怜的，李宣老揍它。杨瑾说，丸丸来咱家更可怜，因为我将来要揍它揍得更狠。虽然这么说，但杨瑾并没有这么做。他勤勉地经常喂猫，给猫倒掉拉过屎的猫砂，两个星期给猫洗一次澡。

杨瑾慢慢地失去了耐心，他恨猫。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干，让老子伺候你。还花老子钱，要知道，猫砂猫粮都挺贵的。

虽然这么说，杨瑾其实对猫还不错，但是他看不惯张君对猫好。就像他看不惯自己的母亲对猫好，猫夺去了属于他的母爱，也要夺取属于爱人的爱吗？杨瑾不让猫上床，只要他坐在床上，猫就不敢上床。有时候张君刚洗完澡，就抱起猫坐在床上。杨瑾生气地看着猫，张君呀，你洗完澡应该过来抱我嘛，抱那个死猫干什么。他忽然对猫吼道，滚下去。猫就从张君怀里跳了下去，藏在阳台上了。在家里，猫从未敢挑战杨瑾的权威。但是杨瑾觉得这种畏惧权势的猫很下贱，他更看不起猫，更恨猫了。

因为工作，杨瑾和张君要离家一段时间，就把猫寄养在张君的堂哥家。堂哥家在郊区农家大院里，张君打车把猫送过去，很远。还送去了猫粮猫砂。还对他堂哥说，这些猫粮猫砂用完了，你就帮忙买一些，要好一点的，完了回来我给你钱。

之间，张君经常打电话给她堂哥，询问猫的状况。回答是，很好，院子大，它玩得很野。

工作快完的时候，丸丸出事了。电话里堂哥说丸丸自己出去玩，可能在墙头上的玻璃茬子上挂住了腿，一只脚快断了，现在在兽医院抢救。电话里说，丸丸快死了。电话里说，丸丸命保住了。电话里又说，丸丸命保住了，现在在输液。

工作一结束，张君赶紧去把丸丸接回家。堂哥给丸丸做手术，输液花了八百多，还是感觉没照顾好丸丸不好意思。张君给他钱他死活不要，拉扯半天，最后留下了。丸丸又活过来了，只是很虚弱。它的右前腿关节处有很深的一道伤，四周的毛做手术时被剃掉了。伤口一直流水，怕它感染，杨瑾骑自行车载着张君，张君抱着丸丸，去离家较近的宠物医院。医生开了一些消炎药，六十多块钱。大夏天，张君上身穿着短袖，一路上丸丸把张君的胳膊抓出了道道血痕。张君没敢跟杨瑾说，杨瑾一回家就发现了。他记恨在心，好吧，等你这只死猫伤好了再跟你算账。

丸丸没有再出事，伤口好了。结痂，掉皮，长出了毛，没事了。这多亏杨瑾和张君无微不至的照顾，每天两次给伤口消炎，上白色的面粉状消炎药。

丸丸伤好了，又开始活泼起来。杨瑾又开始烦了。

丸丸经常白天吃饱了没事干睡觉，晚上乱叫，乱发春。它把家里的沙发，床抓得稀巴烂。虽然杨瑾和张君出门时它安静地卧在阳台上，回来的时候它也卧在阳台上，但根据乱糟糟的床单，沙发套，写字台，电视机上的爪子印，他俩断定，该死的丸丸肯定玩疯了。它还学会了两只前爪子抓住窗帘荡秋千。只要被杨瑾发现，都会揍它一次。有一天夜里，张君和杨瑾正在熟睡，哐当，一声巨响，两个人惊醒，坐了起来，吓得半死，以为发生了地震或者什么灾难。打开灯一看，原来是吊窗帘的不锈钢横梁掉下来，砸在靠阳台的梳妆台上的玻璃上了。玻璃没有碎，窗帘掉了一地。丸丸吓得趴在阳台上喵喵低声叫。肯定是它抓着窗帘荡秋千荡下来的。该死的猫。杨瑾和张君关灯睡觉，虚惊一场。

第二天张君上班去了，杨瑾准备修窗帘。他拿起那根不锈钢长棍，决定在修窗帘之前教训一下丸丸，让它记住以后不要再荡秋千。他拿着长棍，把丸丸逼到阳台上的角落里，并没有打它。可是，忽然，丸丸浑身的毛一竖，举起前爪，张大嘴冲杨瑾吼叫。很可怕的样子，很可怕的声音。吓得杨瑾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杨瑾知道这是猫科动物决斗的时候比吼叫，他也发出更大更可怕的吼叫，还挥动着长棍。丸丸更厉害了，毛竖得更高更直了，前爪狂乱地冲杨瑾挥舞，又好像随时要扑上来。杨瑾发狂地吼叫，用不锈钢长铁棍照准丸丸的胸前捅去。第一下滑了一下没捅住，丸丸还叫，第二下狠狠地捅在丸丸胸前，一撮毛掉了，丸丸才低下头。不敢大声吼叫了，不敢直视杨瑾了，低低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杨瑾胜利了。他忽然觉得那一下捅得太狠了，就改用打的方式，用长棍在丸丸头上使劲敲了两下。还好，脑袋没有被敲的缩进脖子里。于是，杨瑾认真地把窗帘修好了。

张君下班回来，杨瑾一五一十地给她讲了和丸丸的搏斗。他一会演自己，一会演猫，讲的很详细很生动。张君听完后说，该打，昨晚吓死咱俩了。不过，你以后别打它了，怪可怜的。打死了怎么办。杨瑾拍着胸脯说，只要它不犯错，我肯定不打。要是打，也不会把它打伤，或者打死。

不过，杨瑾越来越喜欢踢猫了。有时候丸丸在屋子中央闲逛，杨瑾飞起一脚就把它踢到阳台上了。张君看见了就会批评杨瑾。于是杨瑾就背着张君踢，那种一脚把猫踢飞的感觉简直上天。

丸丸也越来越害怕杨瑾。有一次，张君坐在沙发上看书，它卧在张君腿上。忽然，它跳起来窜到阳台上，趴在那里看张君，看门外。不一会儿，门铃响了，杨瑾回来了。张君说，丸丸怕你怕到这个地步了。咱家住四楼，你刚走到一楼的时候它就躲起来了。杨瑾说，谁让它耳朵好使。

杨瑾跟张君深入地谈了一次。他恨猫，见不得猫，希望把猫送走。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杀了猫。他俩的好朋友还说杨瑾，你知道吗？好男不养猫！杨瑾极力想撇清，张君养的，我只管怎么揍它。

正好，过了几天。张君母亲有一个好朋友的女儿也在北京工作，她要驾车回老家。终于把丸丸送走了。

张君的父母很喜欢丸丸，对它很好。张君的舅舅经常从鱼市上捡回一些鱼籽鱼鳔，丸丸生吃腻了，二位老人就把鱼籽鱼鳔炒熟了让它吃。它算是享尽了猫世间的荣华富贵，颐养天年。

张君每次打电话回去，丸丸总在那头叫唤。

每次回去，张君就抱着丸丸，看电视，看书。杨瑾总是坐在大家很远的沙发上，在角落里，听两位老人夸这只猫，很听话，很乖。丸丸只认识张君，不认识杨瑾了。杨瑾这样想。

在丸丸偶尔经过他时，他会在心里狠狠地骂一句，该死的猫！

杨瑾恨猫，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知道，此恨绵绵无绝期。

2

杨瑾恨猫恨透了，恨猫的层次已经达到最顶层了，没法再高了。他看见猫就想飞起一脚把猫踢上房顶，他看见猫就想把猫碎尸万段。连他自己都怀疑，哪儿来的那么多那么深的恨呢？哪儿来的那么多那么发狂的暴力呢？

前一阵，杨瑾看了艾未未出品的纪录片《三花》。这部片子揭示了当下丢弃猫，虐待猫，食用猫，使用猫毛皮（其中一种具有三种花纹的猫毛皮最为畅销）的产业链。这部影片是批判这些丢弃宠物的人，虐待宠物的人，杀猫加工食用猫的人，杀猫取皮使用皮的人。当然，杨瑾也反对这些行为。因为这些人和猫之间无仇无恨，仅仅因为经济利益的关系而行使了暴力。

回过头来，杨瑾想，他最喜欢的动物，例如狗，不是一样被人屠杀食用吗？他喜欢的另外一些动物，例如聪慧的猪，温顺的羊，忠厚的牛，诚实的马……不是一样的命运吗？人类对猪牛羊的宰杀量远远超过了其他一些四蹄动物，为什么不去批判抵制呢？仅仅因为片子里展现了一些血淋淋的屠杀猫的过程，引起人们的反感厌恶而不食用猫是不可能的。如果牛羊猪狗这些动物被宰杀的过程被录影展现，一定更血淋淋，更惨烈。更能让观众引起心理不适。但让观众不食用这些肉也是不可能的。不过，《三花》这部片子是好的片子，它克制地展现了屠杀的场面。它冷静地展现了这样一条产业链。它让杨瑾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思考。即使不看这部片子，杨瑾也不会吃猫肉，也不会吃穿山甲，果子狸，猴子，蛇，小老鼠……这些在杨瑾看来是奇怪的动物的肉。看了这部片子，杨瑾依然会经常吃猪牛羊鱼这些肉，因为他喜欢吃这些肉。

看了《三花》这部片子之后。杨瑾发现，虽然被杀的猫很可怜，但他对猫的恨丝毫没有改变。杨瑾不得不再次梳理他和猫最近的恩怨情仇。不对，没有恩和情，只有怨和仇。

杨瑾去年当老师了，在栗宪庭独立电影学校。他讲课的地方主要是宋庄的现象工作室。一层是现象咖啡厅，二层是现象工作室办公区，地下一层是现象电影院。本来是个很好的地方，舒适，娴静。但是，偏偏有两只白猫。杨瑾恨猫，最恨白色的猫。但是这也不能怪猫。因为是，猫先住进来的，杨瑾后住进来的。院子里还有几只狗，刚开始几只狗不熟悉杨瑾还老冲着他叫喊，可杨瑾还是喜欢它们。杨瑾天生喜欢狗，天生恨猫。他宁愿让刚吃过屎的狗舔他的脸，也不愿让刚洗过澡的猫在他的皮鞋上蹭一下。这个比喻也许有点过分，但说明了杨瑾的原则。

杨瑾喜欢坐在阳台上，看狗追着猫满院子跑，并且认为狗欺负猫是人世间一道亮丽的风景。死猫，你就死命地逃吧。死猫，你就跳上高高的墙不敢下来吧，着急死你们。

杨瑾有时候会住在学校，王老师家，和现象工作室是连体建筑。王老师家的阳台连着现象工作室的阳台。他经常早起，每一次，都发现现象工作室的门口一片狼藉，垃圾筐倒在地上。他坚信，是猫干的坏事。虽然院子里有狗有猫，但他坚信是该死的猫干的。因为一只白猫还在垃圾筐旁的地上，翻捡那些垃圾。杨瑾轻轻地拿起旁边的扫帚，猛地一挥，他用尽全力想给猫来一个粉碎性骨折，没想到总是落空。一只也没打着，喵，猫逃之夭夭。大院里的猫比较野呀！跑得飞快。杨瑾只能把垃圾筐扶正，打扫地上的垃圾。他挺高兴的，因为他做了一件好事，而猫做了一件坏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会收拾这些该死的猫。

杨瑾讨厌猫，恨猫，不愿看到猫。可是，无论在哪里，他都能看到猫的身影。其中一只大白猫，一只眼睛是蓝色的所以叫作“蓝眼”。它经常溜进地下一层的电影院看电影，听老师们讲课。虽然同学们，老师们特别是猫的主人老朱都夸奖这只猫有灵性。但杨瑾在心里却不屑一顾，他最恨最讨厌的就是这只猫——谄媚，慵懒——一副死德性。

杨瑾喜欢人猫有别的世界，不喜欢人老抱着猫，猫老粘着人的世间。就是那只大白猫，经常悄悄溜进杨瑾正在讲课的电影院。它偷偷趴在地上或爬上一个座位横卧着。虽然它没有打扰课堂秩序，就像一个迟到的学生偷偷溜进教室坐在后排也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但最终，这只大白猫还是会映入杨瑾的眼帘。总在那时，也从那时开始，杨瑾的一堂课就完蛋了。因为杨瑾以前当了二十几年的学生，当老师才几天。况且，他才疏学浅，口才也不好，本来就不知道给学生讲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虽然他努力备课，挖空心思，却很难让所讲的内容形成有主题有系统的一课。于是本来讲课就支支吾吾，坑坑洼洼，一旦他看见了大白猫，他的仇人，看见大白猫像看他笑话一样盯着他，他就完蛋了。他的大脑忽然一阵空白，两条腿一哆嗦，嘴巴也不听使唤了。他在心里默念，下一句要讲的是什么内容？他忘记了备课的内容，他丢掉了讲课的节奏，他开始没话找话，开始胡说，开始把原本还说得过去的一堂课讲得乱七八糟，终于一头大汗地把一堂课糊弄过去了。1小时30分钟等于90分钟。脊背湿透了呀！得让学生先走！

临近毕业时，杨瑾的课程也快结束了。有不少同学包括两个漂亮的女生分别对杨瑾说，杨瑾老师，你的课太好了，你讲课太有意思了，你总是停顿，停顿的那些点太好了，你好像睁大眼睛盯着某个同学在看，又好像是谁也没有盯，目空一切，然后你总是滴溜溜转你的眼睛，才接着精彩地讲课，妙语连珠。你太可爱了。我喜欢你！我和同学们都喜欢你！

杨瑾心里紧张，他用右手搓着左手的手心，不时地用右手摸自己的脑袋。目空一切？妙语连珠？太可爱了？喜欢我？我的天，我停顿是因为我看见了猫，之后不知该讲什么了；我瞪着眼睛盯着看的可不是哪个同学，也不是目空一切，是猫；你们觉得我可爱，那可是我想把猫赶出去的表情；眼睛滴溜溜转，我可能是一眼花把所有的同学都当成了猫，所以我要睁大眼睛分仔细哪只是猫，哪些是同学，以便我抑制内心的冲动。

虽然一只叫蓝眼的大白猫造成了让同学们更喜欢杨瑾老师的结果，看似美好的结果，但杨瑾还是恨那只猫。杨瑾宁愿同学们不喜欢他，他内心更倾向，更愿意，更真心实意想把课讲好，真心实意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同学们，好让他们能学到有用的东西。而不是欢快搞笑、热烈飞扬的课堂。不是，不是。

既然那只猫经常趴在下面听杨瑾讲课，那么它就算是杨瑾的学生。杨瑾想着，既然猫是他的学生，那么他总有一天会找个借口，清理门户，肃清自己的学生队伍。可是，他总也找不到借口。

他经常在校长——猫的主人老朱面前徘徊，想告诉老朱，可不可以在他的课堂上，禁止那只猫入内？那样他能讲的更好一些。但他只是徘徊。他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因为他明白，是猫先来的，他只是个后来的。他知道老朱喜欢那只猫喜欢的要死。所以他只是徘徊，在老朱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在老朱坐着看电脑的时候，在老朱喝咖啡的时候，在老朱以为他有话要说的时候，徘徊徘徊就走开了。每多一次徘徊心里就多一份恨。对猫的恨。恨积累多了就会出事。

就在第一期学生的毕业作品点评会上，出事了。

所有的老师，所有的同学隆重地坐在电影院里，首先播放一位同学的毕业作品——一个小短片，然后学生进行阐述，老师进行点评、交流。这个工作要进行3天。看电影时宁静，点评和交流时激烈，但总体气氛是美好的。因为同学们大部分没有拍摄过短片，能够在大银幕上看到自己的作品，都很激动。老师们，除了杨瑾的大学老师崔子是大学教授，从事教育职业，剩下的都是导演，制片人，从没当过老师，第一次当老师。能教会一些甚至是从未使用过摄影器材的同学，使他们不仅能使用器材，还能拍摄不错的短片作品，老师们也很激动。激动加激动就是很美好。

除了那只该死的猫，一副死德性，懒洋洋地四处走动。在同学们阐述，老师们点评，大家交流时，偶尔却明显地急得喵喵直叫。这引起了杨瑾的极大反感。

在这次活动的第二天下午，杨瑾失控发火了。让他失控发火的就是那只该死的猫。

黑乎乎的放映厅，正在播放一位同学既冗长无聊又极其自恋的作品。冗长无聊没关系，极其自恋也没关系，杨瑾都可以忍受。但他不能也无法忍受这个作品像猫一样冗长无聊，像猫一样极其自恋。他不能忍受猫，他恨猫。整个放映厅静悄悄的，除了电影的声音。静静的，黑乎乎的，那只猫悄无声息地溜到杨瑾脚下，在杨瑾脚上蹭，蹭。杨瑾轻轻地用脚把它推到一旁，它又来，反复好多次，数不清了。真烦人。最后，那只猫反倒来劲了，它跳到了杨瑾的怀里，往杨瑾脸上蹭。杨瑾心里膈应、反感、厌恶。他抓住猫的脖子，轻轻地把它放在地上，以免打搅大家看电影。但那只猫不依不饶，反复数百次，不，准确地说是又一次往杨瑾怀里跳，往杨瑾脸上蹭。杨瑾真希望电影赶快结束，在灯光亮起来的那一刻，他可以抓住猫的脖子把猫扔得很远而不被人们发现。但是，电影就是不结束，就是冗长无聊而自恋。很多同学好像也有点忍受不了了，开始聒噪起来。杨瑾本来只恨那只猫，慢慢地，他开始恨这个电影。猫不断地折磨杨瑾，就像这部电影也不断地用猫爪挠杨瑾的心。不断重复的台词也像猫一样乏味无力的叫唤，快要刺穿杨瑾的耳膜，虽然杨瑾的耳膜可以承受一百万分贝的氢弹在耳边爆炸的声音。杨瑾在心里不止一亿次骂道，该死的猫，该死的这部电影！

杨瑾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就在电影放完灯光亮起来的那一刻，那些对猫的恨，让杨瑾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一把抓住猫把猫扔得很远。当然，没有人发现。他故作平静地看着影片的导演和其他主创人员走到屏幕前，面向观众坐了下来沾沾自喜地讲述创作构思。杨瑾一听构思就烦了，这种片子还要构思？导演在台上讲，他在自己心里骂。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解决不了部分老师同学对这部片子的恨，最主要的是解决不了杨瑾对猫的恨。他从角落摸起一只话筒，要知道他这两天总是等别的老师同学发言完了，他才小心地补充一些建议，可那天他第一个发言了。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允许，他打断了导演的发言。他用尽丹田之气，冲导演厉声骂道：这是个什么狗屁作品？这是个什么狗屁东西！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电影！你根本不懂怎么拍电影！你不会拍你的指导老师给你建议你也不听，你来这里学电影这么自恋跟猫一个德行！智商低的跟猫一样什么也学不会，傻X！他用两个字结束第一段攻击。那个同学懵了，反应过来还想再说什么，他身边的女生——不是杨瑾的学生，是社会上的就像野猫乱窜一样窜来帮他演戏的女生还想反驳什么。杨瑾根本不给他俩什么机会，他大叫道：我拒绝跟你俩讨论！作为导演，请别这样折腾观众。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两个人和他们身边的猫。

整个影院静悄悄的。所有的老师，所有的同学都吃惊了，场面失控了。因为杨瑾一向温和，对同学们同事们总是鼓励赞扬。大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不知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这个失控的场面，以及这个活动该怎么进行下去了。其中，杨瑾的大学老师崔子，他做了一辈子老师，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场面。自己的学生也是自己的同事，学生骂学生的学生。虽然他一直认为杨瑾总是能给大家惊喜，但他不能预料杨瑾会这么让人惊奇，大跌眼镜。他不认为杨瑾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他不敢相信。所以他也吃惊失控，颜面尽失。最能控制学术场面的人也跟着众人一起精神失控，掉进了无底黑暗，晕乎了接下来的整个下午。

哈哈。杨瑾心里得意，哈哈，因为只有他能够战胜存在于人类之心的像猫一样的自恋情绪，只有他能够战胜像猫一样低智商的东西，只有他能战胜像猫一样冗长无聊的东西。也只有他敢抓住猫的脖子把猫甩的很远，并给予猫心灵上沉痛的一击。他相信自己可以战胜猫。

那场混乱就像夏天一样过去了，夏天过去了是冬天，事情周而复始，猫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的猫啊。

冬天，老师宿舍旁边搬来一个女画家。带来了一只长毛白猫，猫舍放在过道中央。因为天气冷，那只猫不喜欢在室外活动，喜欢在室内乱窜。那只猫经常偷偷溜进杨瑾的房间。杨瑾赶那只猫出去，它死赖着不出去。杨瑾就用脚踢那只猫，直到它忍受不了疼痛。喵呜，惨叫一声，贼一样逃离现场。

杨瑾吃午饭的地方同样有一个大院子，那里同样养着两只毛色黄白相间的猫，一大一小。两只猫经常打架，经常跑出院子寻欢作乐，鬼混，乱搞几天然后回来。它俩经常大摇大摆地走进办公室，躺在椅子上，桌子上的电脑旁，复印机旁。每每看到它们脏乎乎的，缩成一团躺着。杨瑾就想拿起窗台上的电热水壶，把它俩砸死！

其中的那只大猫，经常趴在院子里的池塘旁，用爪子舀呀舀，想捞金鱼或是乌龟上来吃。要知道，其中的一只小乌龟是杨瑾在城里的马路上捡来放在这里养的。杨瑾真担心猫会把小乌龟捞上来吃掉。担心是有原因的。因为那只大猫曾经用它的爪子捞上来过一只金鱼，咬的血淋淋的，扔在饭桌旁，引来了一位女同事的尖叫。杨瑾把那只血淋淋的金鱼用卫生纸包好，放进高高的垃圾桶里——相对于猫来说比较高。吃完饭后，大家又发现那只猫叼着刚才被杨瑾扔进垃圾桶里的金鱼，四处乱窜。它不吃，只是叼着四处乱窜。太可恶了。杨瑾担心那只猫有一天会从池塘里捞出他的那只小乌龟，不是为了吃，是为了玩。咬得鲜血淋淋，叼着四处乱窜，让人恶心。让杨瑾不得不下决心彻底铲除该死的猫们。

冬天的时候，那只小乌龟确实死了。只剩下壳子，干巴巴地堕落在泥土里。杨瑾捡起来，放在鼻子下嗅了一下，很刺鼻的臭，死亡腐烂的臭。

不知道那只小乌龟是怎么死的。

但。该死的猫。你知道杨瑾又多恨你们吗？他恨死你们了。

是你让他在学生老师面前丢尽了脸，是你们每天让他心慌地活着，烦恼压抑地活着。也许有一天，人们会看到一个理着光头，剃了眉毛，穿着女人裙子的男人，那个人便是杨瑾。人们不光会看见他，还会看见他在不停地驱逐着猫。

请人们不要惊讶，因为杨瑾恨猫；请人们不要管闲事，因为这是杨瑾和猫之间的事情；请人们不要责怪或批评杨瑾，因为杨瑾，他正在用人类对待猫的普通方式来解决他对猫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