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性隐喻下的社会现实叩问

2018-11-14 18:59姚宝香
电影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小文施暴者嘉年华

姚宝香

(西京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3)

电影《嘉年华》由文晏执导,该片是在现实社会新闻事件的背景下,经过导演文晏的不断关注创作而成。影片讲述了两名小学女生被其中一人的“干爹”在旅馆性侵之后其父母、知情者、公安、律师、鉴定医生、社会各色人等的种种表现。

一、性的隐喻

“性侵”或许仅仅只是一个窗口,玛丽莲·梦露风吹白裙的经典镜头出自1954年的电影《七年之痒》,故事讲述的是结婚七年的理查德独自一人去外地度假,对梦露饰演的天真烂漫又性感撩人的女邻居想入非非,一次他们经过地铁口,梦露站在地铁的通风口处乘凉,凉风透过镂空的铁板,将她的白裙子吹了起来,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梦露捂住了飞起的裙子,神情不是紧张慌乱却是怡然自得。理查德想要搂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而恰是这个经典的镜头导致梦露与乔·迪马吉奥婚姻的破裂。

导演文晏曾经向她的女性朋友做过一项调查:梦露在你们心中是一个怎样的形象?其中一个答案让她印象尤为深刻:“除了爱以外的一切。”梦露被物化为性感尤物,很少有人想到她是一个独立的,一直在寻求自我的人。

而电影正是通过性侵事件,以玛丽莲·梦露的塑像暗示并叩问着当下的社会现实。

二、下半身审美心理

电影《嘉年华》采用顺序的叙事结构来讲述故事的发展进程,以故事时间本来的前后顺序来展现事件,电影讲述了两个12岁的小学女生被性侵的事件。这个总的事件中又包含着一系列小的事件:小文因害怕妈妈打而被小新的干爹带去开房进而遭到性侵;小新因施暴者是干爹而被带去开房进而遭到性侵;小米帮莉莉值班,目睹事件的发生,成为知情人;小文因妈妈打骂撕毁裙子而离家寻找父亲;其父得知后融入女儿内心,帮助女儿回归正常生活;小新父母因施暴者是会长,选择沉默,畏惧权势、充当说客,趋向利益,无视公道;莉莉被小健介绍给他人,被打受伤;莉莉怀孕做人流;金发套被小健拿走,小米受启发用证据勒索施暴者而惨遭毒打;小米被郝律师送往医院救治,交出证据;小米出卖自己时得知案件告破,砸碎铁链,成功逃离,超越自己。

任何事件在作品中都承担着一定的作用。有的是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有的则是塑造生动的形象,使故事的意义显现和丰富化。而电影《嘉年华》的“性侵”事件正是通过四个女孩来表现的,其中三个未成年,一个正值青春芳华。

这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印证了男性对女性童贞的欲望与苛求。在波伏娃的《第二性》中曾经论述过男性在从最原始的社会、母系社会一直到父权制社会里对女性贞洁的态度转变,以前男性对它充满着恐惧与不安,但到父权制社会时处女血变成了一种吉利的象征,男人希望女人原封未动地归为己有。一切欲望所追逐的目的之一,就是享有激起他欲望的、招引他去毁灭的东西。童贞只有和青春联系起来,才具有这种性的吸引力,否则神秘就会重新变得令人不安了。波伏娃在书中写道:“比如许多男人面对时间拖得过长的处女感到厌恶。”影片里被性侵的小文和小新只有12岁,而出卖初夜的小米过完这个夏天才满16岁,莉莉已然被男性剥夺了童贞。四位女孩或被动、或主动地参与其中,但都是受害者。

一份来自“女童保护”项目调查报告的数据显示,2016年,性侵儿童事件平均每天曝光1.21起,全年媒体公开曝光的性侵儿童案件433起,其中,女童遭遇性侵人数占比超过九成。裙摆下面的景观成为众多男性审美的聚焦点,美变成了充满扭曲的窥探与升腾的欲望。风吹白裙的梦露在整部影片中没有一个全景,上半身乃至整体的美几乎是被忽略的,导演通过电影的镜头告诉你人们扭曲的审美心理——下半身审美。莉莉臀部的大片刺青无疑隐含着下半身审美给女性带来的刺痛。

电影里的加害男性是模糊的、瞬间的,留给观众的是背影、是空白、是蛮横、是醉酒、是伤疤、是不确定的,似乎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长期存在。

三、行动元背后的美丑

电影《嘉年华》由不同的人物来推动故事的发展,这些人物虽然名字、身份不一样,却可以归结为不同类型的行动元。该片主要由施暴者、受害者、帮助者、阻碍者几个主要行动元构成。有时一个行动元可以由几个角色担任,反过来一个角色也可能包括几个行动元,行动元和角色的二重特性使人物在作品中的地位和意义变得复杂起来。而人物在“做什么”和“怎么做”的表层结构之后也暗含着社会心理、文化等诸多方面的深层结构问题。电影《嘉年华》中存在两次伤害,不同的角色在行动元的定位上也发生了变化。

(一)权势的恶性循环

警察本应是帮助者,但影片中警察荒谬的办案逻辑、消极的办案态度都使其行为与身份严重不符,成为事件的阻碍者。第二次医检联合专家主任的虚假鉴定以及并未告知当事人的记者招待会,对未成年受害者讯问过程中的避重就轻,不合理的方式方法,让警察又成为残酷的施暴者。事件的真相在草草地调查取证与虚假的证据面前变得困难重重,公平与正义难以得到彰显。物质、美色似乎都能影响公权力的行为指向。

张会长在电影里是一个模糊隐性的存在,很多人都充当着他的手脚。有观众质疑这位官员只是“民间商会会长”,怎么可能具备如此巨大的能量。导演文晏说,她做了很多研究,也对这样的现象感到震惊:“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人物,也可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很多你看起来不起眼的、没有权力的人,他确实能做到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1967年美国社会心理学家米格兰姆提出了一个“六度分离”理论。他将一套连锁信件随机发送给居住在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的160个人,信中放了一个波士顿股票经纪人的名字,信中要求每个收信人将这套信寄给自己认为是比较接近那个股票经纪人的朋友。最终,大部分信在经过5~6个步骤后都抵达了该股票经纪人。这个连锁实验,体现了一个似乎很普遍的客观规律:社会化的现代人类社会成员之间,都可能通过“六度空间”而联系起来,绝对没有联系的A与B是不存在的。 它表达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概念:任何两位素不相识的人之间,通过一定的联系方式,总能够产生必然联系或关系。那么当恶以这样的关系发挥作用时,一个民间商会会长的力量就不容小觑了。电影《嘉年华》无疑隐喻着在关系与金钱等利益催化下的权势的恶性循环。

(二)善的卑微与升华的艰难

小米在影片中首先是知情者,其次是受害者,最后成为帮助者。出于自身处境的考虑,小米一开始不愿说出真相,使得案件的侦破和调查取证没有进展。小健拿走金发套威逼利诱小米时说的那句“信息就是金钱”,无疑启发了小米,因为一张身份证,小米开始敲诈勒索张会长,但是并未成功反被毒打,影片中的这个事件无疑推动了故事进展,也塑造了人物形象。

在用冷漠、丧失了良知与道义这样的词来定义小米时,却忽略了小米心底潜藏的善。没有这点善,她不会好奇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小学生去开房,不会在意小女孩叫的四瓶啤酒,不会好事地用手机拍下监控视频,不会在清洗床单的时候把实际拿走的26件让对方写成28件,不会留着那个金发套。这些细节均展示着她心底的善,但是这种善就像她的身份处境一般卑微,在现实的环境里难以升腾。她遭受的一切轻视与恶意都是由她的现实存在所决定的,社会身份的欠缺、经济状况的局促,加之周围男性的态度以及女性的态度均向她展示了采取何种行为的可能性。被恶和种种原因包围的善只能在一片黑暗中荒芜、止步不前。敲诈勒索又惨遭毒打,当恶以鲜活的痛感袭向自身的时候,善才得以升腾,最终完成了从知情者到阻碍者再到帮助者的转变。

但这只是小米成长路上的一次转变,出卖自己貌似无奈又让自己如临深渊、恶性循环。影片里的口红、耳环无疑显示着女性对男性审美的迎合与取悦,彰显着因男性欲望和意愿而对自己的重新塑造。莉莉在遭遇一切之后回归本真,少了轻浮,多了沉淀。小米在案件侦破后,砸碎锁链成功出逃,完成了在异化为男性玩物与继续沦陷在恶里的超越性选择,这个过程充满艰难。

(三)文化与冷漠的恶性循环

小文的母亲在得知小文被性侵之后,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小文平时穿的cosplay的裙子,披在肩上的长发,在母亲看来都是招致祸端的诱因,裙子被撕毁、长发被剪短。作为母亲她本应是帮助者,但最终却只是施暴者,破碎的婚姻使她成为长期的施暴者,小文正是因为怕妈妈打不敢回家才被性侵的。

浓妆艳抹以及欢跳至凌晨两点的看似丰富的生活,实际难以掩盖其内心的疲惫与对生活的不满,婚姻没有给她物质的幸福和精神的温暖,而作为母亲她同样没有给予小文温暖与关怀,一个酒醉晚归的妈妈都不曾发现女儿彻夜未归,冷漠恰恰是从自己开始的。

小新的父母完全拜倒于权势与利益之下,在得知女儿被干爹性侵之后,不敢发声,在知晓的情况下参与二次医检的闹剧,拿着施暴者许诺的诱饵充当说客。权势和利益早已碾压了其公道与骨气,他们不是受害者,已然成为施暴者的帮凶,真相的阻碍者,冷漠、沉默恰恰也是从自己开始的。

种种行为的原因无疑是千百年来形成的贞洁观念,小文、小新喜欢穿白裙子,小米最后穿的也是白裙子,玛丽莲·梦露被风吹起的裙摆依然是白裙子。电影里有一个镜头,小文一个人到了海边,而她的身边是一对对拍婚纱照的男女,准新郎骑白马,准新娘穿白纱,他们从小文的身边陆续走过,最后只剩下小文的背影以及远处蹲在海边玩耍的母女。这个镜头意义深刻,不仅暗示了在小文成长过程中母亲的缺失,而且也预示着性侵事件对女孩以后的影响。

在男权文化之下,男人要求女性是处女,要求女性完全忠实,而女性也臣服于这种文化和要求,自觉地以男性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品评同类。时至今日当女孩子遭遇性侵之后,受害者、受害者的家人会感到强烈的耻辱,甚至不敢声张,选择沉默。导演文晏说:“这是(纯洁)非常虚伪的定义,我们不探讨真正核心的精神性的东西,反而是在探讨表面的纯洁,这恰恰是我电影的主题。”

《嘉年华》里小米说自己喜欢这个城市,因为这里的冬天很温暖,即便是乞丐在冬天的晚上露宿街头也能睡个好觉。而与气候的温暖背道而驰的是人性与文化的冷漠,而冷漠注定了沉默,也注定了讽刺与异样的眼光。

四、结 语

2013年5月8日,海南省万宁市某小学校长陈某及住房保障与房产管理局原工作人员冯某带6名六年级的小学女生开房,进行性侵。开房之前,该校长带孩子们去KTV唱歌,而这家KTV的名字正是“嘉年华”。在案件中受害人也被进行了两次医检鉴定,前后两次结果自相矛盾。2014年的6月,在广西贵港矗立了六个月的梦露因为“有伤风化”,而被有关部门勒令进行了拆除,性感女神最后如同垃圾一般躺在了郊外的废品处,毫无疑问电影来源于生活。

导演文晏在谈到电影为何命名为《嘉年华》时说:“我们身处一个嘉年华式的时代,无比喧嚣,无比光鲜。就像坐上了过山车,大家都没有办法停下来,去思考光鲜背后那些阴暗角落里的人和事,而这恰恰是我想关注的东西。”

其实《嘉年华》的热议又与其上映时中国社会出现的几起幼儿园虐童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人说这是一部由于社会热点新闻事件而改变命运的电影,但是不可否认电影在关注现实的基础上也带给观众深刻的思考,希望《嘉年华》能像《熔炉》一般改变一些中国的社会现实,比如法律、比如社会福利、比如公权力、比如社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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