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冯小刚电影《芳华》的美学诱导

2018-11-14 18:59秦鹏举
电影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刘峰冯小刚芳华

秦鹏举

(玉林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很多我的同龄人不是不爱看电影,是没有电影看。所以《芳华》来了。”这是作为曾经出身部队文工团的冯小刚和严歌苓的自信,也是作为一位电影人的自信。《芳华》以其播映命运的舛变,一如影片中人物的悲欢坎坷,却吊诡地成就了影片的高上座率和好口碑(在塞班国际电影节捧回四项大奖),其中虽不乏现代的电影策划手段,但它毫不犹疑地“撄人心”,以历史的眼光书写消费时代消散的人性之光,却又觉其所获理所当然。

电影《芳华》的出现,继续着冯小刚以往的电影美学原则,但也有所突破:它凸显了小说叙事和电影叙述的美学狂欢;呈现了个人命运与大历史的垠合;表达了消费时代消隐的深层人性之光。具体来说,在严歌苓的小说文本《芳华》中,有着复杂的内外叙事视角,这种灵活多变的视角是通过叙述人萧穗子来完成的,这给了冯小刚的电影叙述以无限的启发。通过影片的画外音和旁白,在主角萧穗子身上既完成了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人任务,同时又把历史的反思和导演的情感灌注其间,这也是冯小刚在不那么容易表达那一段特殊历史时倾心《芳华》文本的原因所在。影片在呈现近40年的时代风云变幻中,将个人与集体、理想与现实、丑恶与良善、野心与抱负,紧紧复杂纠缠在一起,这是影片之所以打动人心的魅力之处。当然,电影也一以继之地表达了小人物的光辉品格,它以其人性书写成为在当下生命支持的一种归属感和信念感。

影片的好处自不必说,本文主要关注点在于《芳华》叫好又叫座中的美学启思:影片是如何塑造个人长达40年的命运历程的?个体命运的挣扎是对历史的救赎吗?它是如何救赎的?它是一种真诚而客观的历史反思还是仅仅源于当下的一种情境想象?《芳华》的人性书写为什么堆积如此片段化而厚重的背景历史?这种过于突出的场景叙述究竟是出于商业利益考量还是一种拷问灵魂的“境遇”?

一、史诗野心:漫长的个人历史与片段剪辑间的深层矛盾

对于诞生于19世纪末的电影而言,受限于艺术类型,不可能在有限的时空环境中去尽情展现史诗画面。于是,取材于小说的电影便只能选择重点事件和关键性言行去刻画人物。单一化语言艺术的文本在综合性舞台艺术的电影来看,显得过于“拙陋”,但小说文本的魅力也尽在于此。而电影为弥补这一不足,变通了各门类艺术,以其蒙太奇艺术和交叉穿行的艺术手段遮蔽了语言艺术缺失的遗憾。

伴随着电影艺术的革新与社会发展,电影成为图像时代人类不可缺失的一种娱乐方式。当然,中国电影从其诞生伊始,便“纯粹是一种市民文艺,是一种都市娱乐”。中国电影的发生发展,与文学思潮和社会气候是相应而生的关系。只不过对于冯小刚而言,电影艺术手段的拓展成为他极力去书写新时代电影史诗画面的强力依凭。如果说《一九四二》《夜宴》展示的是历史的片段化,那么《集结号》《我不是潘金莲》《芳华》则是历史片段的缀连和延伸。而对于《芳华》,更是将故事的时间推延了40余年,其希冀通过个体化的命运演绎来达成历史印痕的演化意图明显。其史诗野心可嘉,但漫长的个人历史与片段的剪辑却构成了深层矛盾。

在影片中,人物是通过典型事件来呈现其性格和命运的。如主角刘峰的“赶猪事件”“触摸事件”“断臂事件”“被罚事件”;何小萍(原著中的何小曼)的“军装事件”“体味事件”“拒演事件”“发疯事件”“照片事件”;萧穗子的“纸上恋爱事件”“战地记者事件”和“项链事件”;郝淑雯的“侮辱事件”和“勾引高干陈灿(原著中的少俊)事件”。应该说,对这四个主角的塑造,事件的选择是基本忠实于原著的,“基于文学的影片,如果不想被人嘲讽为纪录片,那么,它必须做出改编,而且是不背离原作精神的改编”。对于电影而言,最要紧的是“找到好故事”,没有矛盾集中的故事,人物性格和心灵的刻画是不可想象的。就像戏剧舞台的冲击力需要靠舞台冲突一样,好的电影同样需要好的故事和充满张力的矛盾冲突,这是电影与洋洋洒洒展开心灵勾画的小说的不同之处。

但这种选择仍然体现了一种力不从心,或说电影呈现小说的不高明。当然,电影的呈现已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小说文本了。不过,作为屡屡想要通过精致的小说文本来达致历史史诗图景的野心,比如对刘震云小说的多次取材,冯小刚的电影于此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在《芳华》中,刘峰的“雷又锋”形象是通过“赶猪事件”和众人口中的“活雷锋”话语确定的,当然他不避嫌托举何小萍,在“触摸事件”中又默默承受单恋对象林丁丁的诬告,都显示了他老好人的特征。但是,越战中的“断臂事件”和海南的“被罚事件”却显得有些突兀。孤立的战争和莫名其妙地被罚,完全只是为了成全个人生命的完整性,或说是为了凸显冯小刚在电影上的美学优势,即对战争的独特理解与小说文本契合他海口电影公社的偶然性带来的拍摄便利。而对于小说中一语带过的拯救妓女事件和死后对他荒诞般的祭奠事件却毫无踪影。同样的判断,还来自对何小萍的身世之谜的解密,仅仅靠书信和画外音的揭晓显得过于单薄。其发疯也交代得过于简单,等等。

这种分析不全然是对他的责难,这或许是电影人不同的审美选择和判断,而欣赏者也正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是电影这门艺术在某种层面上的缺憾。但无论如何,冯小刚极力想要镂刻历史史诗的野心,在那个单纯的年代,去铭刻不同的青年人几十年的各种复杂人性与历史命运,在一部相对短小的影片中显然是一个大大的难处。

二、滑稽错位:极力救赎历史的渴望

看冯小刚的电影,总有一种个体想要冲出历史的渴望。在早期的《一地鸡毛》中,小林虽然愤世嫉俗,但终究被一斤已然馊掉的豆腐所累。《夜宴》借镜《哈姆雷特》的复仇模式,在宫廷激烈的争斗中展开个体生命的救赎。《天下无贼》中的傻根,一个老实本分的打工农民回家途中,在一伙贼人的惦记中,却被另一伙暖心的贼人救赎。《一九四二》更是野心勃勃,极力想要救赎一段被人遗忘的历史,正如刘震云的现身说法:“中国最缺的就是救赎题材的作品,而《一九四二》绝对算一部。”《我不是潘金莲》中的李雪莲,愣是为了一句“我不是潘金莲”,跑遍了大江南北,饱尝人间冷暖,视为对心的救赎。到了《芳华》,一个个“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个体生命在集体漩涡中打滚和挣扎,更是强烈凸显了冯小刚对生命美的执着:“那种身体的、情感的,甚至是环境一起造的美感,就在心里孕育成长,放大,好像它自己也是有生命的。”但美的极致用心处,便是美的变异和掉渣。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是冯小刚为这部力作所打出的广告语,的确,这美好的一群鲜活的青春却相会于一个容易被人遗忘的时代,然而生命的芳华永远闪耀在历史的天空。在刘峰解放鞋与练功鞋共于一体的参差感画幕中,能深深感受到个人的救赎其实来自历史的主脉中所涌动的人性之光。人性的良善本是人自己生命的本能,但在一种极端意识形态环境中,人的政治化图谱却演绎成为对人生命本能的极大嘲讽。这是冯小刚所极力要讲述的故事的精华,于斯,可见其拨开历史迷雾的良苦努力和用心。但问题在于:今天的个体能够挽救历史中的个体吗?

不得不说,冯小刚犯了一个众人都容易犯的错误。在叙述人萧穗子的视野中,她是那一段特殊历史的见证人,但冯小刚总是通过旁白和画外音的叙述策略来赋予这个角色旁观者和外来者的觉醒姿态,她还是一个“看客”,这种技术上的优势又使得人物具有一种现在感。她在提醒场外的“看客”们,自己是在思考历史和反思历史,她是严肃的,她也是公正的。正是在萧穗子的越发严肃和冯小刚一丝不苟的严谨中,反而见出了个人救赎历史的一种滑稽和错位。

历史却如严歌苓所说:“个人的历史从来都不纯粹是个人的,而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从来都属于个人。”只不过,冯小刚过于把自己的口味对准了当前低迷的观影人,而忽略了他本应有的对历史的客观分析与判断。

三、人性冲动:画面美学的堆积

如果说冯小刚在史诗风格的追求和救赎历史的动机中,把握的是一种捎带个人野心的良心之作,那么,对画面美学的极端追求则完全是一种沉浸商业式的狂欢。那里,只有利益和暴力美学,而没有艺术。评判或许过于激烈,但事实确乎如此。

电影中一场几分钟的战争场面,却耗费了700万人民币。令人不得不暗服,场面堪比《拯救大兵瑞恩》,甚至有人用中国的斯皮尔伯格来赞誉冯小刚。连冯小刚自己也认为这是“希望今天年轻人了解他们牺牲的意义。这不是唱高调,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情感的需要”。怎么也想不到,为追求一种极致的画面感,竟然要花费如此之巨。作为电影人,追求一种逼真的电影画面,吸引观众眼球,这是无可厚非的。似乎也不用去苛求由此引发的联想:一大批电影人和男女主角们正是在用资本套弄资本,用资本在玩弄观众。仅就影片来说,“电影竟然要格外着意表现文工团员基本离散之后只是作为个别人物命运变迁背景的战争场面,以补足小说叙事文本所欠缺的悬念、惊奇和离奇”。由此可见,在战争残酷摧毁人性的唯美画面中,揭示人性的逼仄空间暗淡了,显而易见的是对高科技的炫技和推崇。应该说,这不是冯小刚一个人的弱点,而是一大批电影人步调一致的商业选择,如张艺谋对“丑陋”中国的渲染,陈凯歌对“无极世界”的倾羡,徐克对玄幻江湖的钟情……

对严歌苓而言,“我的写作,想得更多的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人性能走到极致。在非极致的环境中人性的某些东西可能会永远隐藏”。由此,刘峰作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的本性没有改变,在他看似堕落的人生处境中,他一丝不苟地在奉献着自己残余的生命。在那个等待众人犯错和欢喜看到刘峰“露出人性的马脚”的年代里,人人自危,人人又危及他人,在某种程度上,刘峰喜爱的林丁丁“其实不是被触摸‘强暴’了,而是被刘峰爱她的念头‘强暴’了”。在萧穗子看来,“林丁丁说不出来,脸上和眼睛里的表达我多年后试着诠释:受了奇耻大辱的委屈……也不对,好像还有一种幻灭:你一直以为他是圣人,原来圣人一直惦记你呢!像所有男人一样,惦记的也是那点东西!……她感到惊悚,幻灭,恶心,辜负……”

这种极为剧烈的心理活动,似乎很难通过表层的独白和面部表情来呈现。于此,冯小刚在《芳华》中堆积画面的拙劣可见一斑。这不是他的错,这是电影的力度之于小说的力不可逮。但冯小刚极力要表现一种人性冲动,这是强电影之所难。

四、结 语

笔者曾提出,电影要恢复古典诗意,但又要破除技术神话和背对观众。整体而言,电影《芳华》对比冯小刚之前的电影要深刻得多,所给予的人性关怀和历史思考是值得部分称赞的。电影有它自身的生存法则,但一味地迎合市场,在“偶像的黄昏”时代摸捡青春的记忆,实则无异于愚弄观众的审美,将大众的审美口味越发带入歧途。由此,中国电影确实需要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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