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梦:寓言化的银幕梦境

2018-11-14 18:59郭中南
电影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底层现实个体

于 昊 郭中南

(上海大学 上海电影学院,上海 200040)

“中国梦”作为一种主流价值观念,其自发性地将当下社会语境下不同阶层民众对于个人价值实现,对于实现国家富强、民族复兴等内在伦理诉求凝聚为一股合力,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对于个体行为合理性进行判断的基本标准和价值尺度。如果将“中国梦”这一宏大的历史使命放置于电影表述中,其实现“中国梦”则大致可划分为两个方面:一是中国电影如何恪守中华民族自身民族性的优势并将其进一步发扬光大,即对待欧美优秀电影作品做到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二是中国电影如何体现广大人民群众为实现普通日常生活中最平凡的小幸福、小梦想而努力拼搏的昂扬向上的精神。

近年来,随着《战狼》系列、《湄公河行动》《智取威虎山》等众多品质优良、叫好又叫座的主流大片以全新的影像姿态进驻观众视野中,这类影片将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统率下的主流价值观蕴含于电影创作之中,全力探寻通向主流观众内心深处对于观影伦理诉求的完美契合之路。之于国家层面上中华民族的“中国梦”而言,中国梦既是国家之梦,也是个人之梦;既是宏大抱负之梦,也是温馨康乐之梦。

以《亲爱的》《失孤》等为代表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的出现,则在不同程度上表达了对社会微观现实问题的观照,引导观众将焦点凝聚在个体生存境遇上,将“中国梦”的宏大概念具象化。这足以体现出蕴含不同创作意图的电影主创在保留自身原始创作观念的同时,在应对共同的、合理的、宏大的主流文化观念时,确立起了影像世界内对于客观世界镜像化处理过程中的社会图景的差异化复现。由此可知,“中国梦”自身所具有的深厚包容性,其对于积极调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参与层面上,极具民族凝聚力,而这种力量则成为实现中华民族宏伟“中国梦”设想的核心推动力。

本文从电影作为“造梦机器”的原始机制出发,将之与当下流行于主流语境中的“中国梦”相结合,对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上风格各异、题材多元的电影创作现状和未来发展可能性进行描摹、剖析和展望。所以,本文的重点并未放置于探讨当前中国电影产业的发展现状、战略和趋势,而是针对不同类型、题材、风格影片内部的价值内涵探析和其外在影像设计研究,以及他们对于实现中国梦的意义(包括积极面和不足点)。在此基础上,探寻中国电影创作中如何在影像文本内部合理加载中国梦这一主流价值观念成为中国电影创作需要考虑的关键。中国梦对于中国电影创作到底起着何种指导性作用成为其中较为关键性的论题之一。

一、银幕梦境与中国梦的践行

如果将中国电影和中国梦联系在一起,不免令人产生众多的联想。谈及电影,人们往往会联想到其作为银幕梦境的造梦机制。造梦机制可谓电影与生俱来的本能,这是从电影自身的影像心理构建机制和受众观影经验而言的。将两者放置于同一场域下进行比较的话,中国梦更强调的是一种社会理想和政治设计。如果仅从两者皆归属于非现实的想象层面而言,它们的确存在着某些交集。

影像文本对于客观现实与创作者主观人生体验的视觉化复现,作为中国电影将内含社会理想与国家主流意识形态设计的中国梦现实化为影像文本的外化展现,可被看作是中国梦与中国电影的有机结合。当下电影创作中,无论是以“囧”系列、“疯狂”系列或“开心麻花”团队作品为代表的喜剧电影,以《战狼》《湄公河行动》《智取威虎山》等为代表的主流大片,还是以《师父》《箭士柳白猿》《英雄》等为代表的武侠片,抑或是以《失孤》《亲爱的》等为代表的现实主义“打拐”题材影片,皆从多个角度将中国梦的价值内涵进行渲染。它们将主流社会价值观、影像文化审美观与类型化电影叙事、市场化运作及商业化包装妥洽融合,从而探寻中国文化表达、中国梦呈现、中国电影叙述三者与主流观众接受间的良性契合。中国电影中所蕴含的中国梦概念在一定程度上,指向或承诺了某种小康的、快乐的、通过奋斗可以实现的未来(的想象性)图景。因此,流行于当下中国电影市场中多元化的电影类型都根据自身特点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足以与中国梦切合的视觉图景、叙事伦理诉求。

(一)银幕梦境与视觉图景

近年来,中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发生了巨大变迁,与之相伴的则是中国本土化视觉文化的兴起。视觉文化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当代文化传统的生产、流通和消费方式,甚至改变了人们的文化行为和价值观念。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催生了中国本土当下视觉文化的兴盛,反之视觉文化亦产生反向作用力。无论身处何种时代背景下、无论身处何种政体的国家之中,电影都是特定时代背景、文化生态的具象化表达。对于现代人而言,超脱于现实逻辑的梦与电影所造就的银幕梦境之间具有同质化的效用,即缓解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由于物质、精神双重压力所催生的对于现实生活的生存焦虑、对于社会的恐惧、物质与愤怒等负面情绪。由此可知,流行于当下社会的以喜剧片、武侠片、主流大片等为代表的类型片中都包含着反映银幕梦境与受众观影心理契合的元素。

喜剧电影以《疯狂的石头》《泰囧》《缝纫机乐队》《夏洛特烦恼》等为代表,成为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中广受观众欢迎的电影类型之一。喜剧电影对于缓解现代人生存困境、现实生存焦虑,以讽刺的形式对于社会黑暗面的展示上,都起到了与梦的功能相似性的功效。喜剧电影以戏谑式的言语表述、疯癫化的人物形象塑造以及对于社会现实困境的他者化的呈现,将观众放置于一种由影像逼真性和叙事假定性共谋下的想象性场域内,从而缓解了现代人的生存焦虑和压力,调解了观众情绪。而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往往将自身从现实生存困境中抽离出来,消费由银幕梦境产生的快乐。观众时而投身于《缝纫机乐队》为音乐梦想无畏付诸努力的无厘头苦笑之中,时而化身《港囧》中内衣商人“徐来”体验青葱岁月中残留的为爱癫狂。观众在体验主人公为摆脱现实困境所付诸的拼搏过程中,被灌输了针对个体现实焦虑的想象性解决策略,从而借由这种非现实化的困境摆脱方式使观众体会到观影的快乐。而喜剧电影中对于不劳而获、不学无术之人戏谑化的形象塑造也在一定程度上表达出主流社会价值观念的批判意味。

喜剧电影能够以一种轻松愉悦、诙谐幽默的方式缓解观众的生存焦虑。那么,以《亲爱的》《失孤》等为代表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则对现实问题进行观照,凝聚在个体生存境遇上。首先,在票房表现上,《失孤》《亲爱的》的过亿级表现一改电影市场上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叫好不叫座”的尴尬现状。其次,仅从电影自身对于故事选择、改编及叙述来看,以“孤儿”形象或失孤者形象为主导的银幕表现彰显出导演敏锐的社会感知力及厚重的人道主义关怀。最后,以“孤儿”形象为表现主体的《失孤》《亲爱的》同样受到了市民阶层观影群体的追捧和喜爱,这足以表明中国电影观众如今已不仅仅局限于对好莱坞大片的追逐,他们逐渐将关注的焦点聚集于贴近当下社会真实的作品。喜剧电影用笑声编织了观众之于电影的银幕梦境,而现实主义题材的影片则是用一种底层奇观化的途径展示并抚慰了面对凌驾于自身现实生存境遇的上层资本精英视觉奇观时产生的挫败感。

(二)中国梦与个体伦理诉求

无论是何种类型的影像作品,其对于梦的构建和实现,根据其差异化的影像属性,被分配以不同的分工侧重。电影的银幕梦境机制为当代社会语境下中国梦这一隶属于全国民众的美好愿望图景提供了美轮美奂的感性外观和有益于广大人民群众乐观处理个体现实生存困境的积极价值。前文说到,中国梦与电影的银幕梦境之间具有相通之处。然而,两者之间的差异也是难以隐匿于影像文本之中的。相较于电影梦幻机制而言,中国梦作为由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宣导的一种主流文化构想,它不仅要求电影呈现出基于个人立场下的梦境想象,其更多要求的是彰显以国家利益为基准的国家梦。此时的中国梦早已不是满足一己私欲的狭义代名词,其更多代表的是一种超脱于个体之上的集体梦想的实现与满足。中国梦作为主流价值观念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跨国语境下,身处多重文化交织下中国电影主体性的问题,即解决了中国电影关于如何叙述、叙述何种内容等关键性问题。

中国梦代表的不仅是立足于国家利益上的国家梦,而且当其深入普通观众现实生存境遇中时则不难发现,普罗大众对于个体行为合理性的追问、对于自我人生价值的探寻以及如何真正满足个体之于美好生活的期望则建构起了微观层面上的中国梦。以上关乎民众常态人际交往过程中,在面对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艰涩异化的交往困境时,所期待在其观影过程中获取到关乎个体自身交往行为正确性与否的价值判定标准。这种对交往行为合理性的追问,则是我们所讲的“伦理诉求”。这种诉求在经历了由宗教、小说向影视作品的过渡过程中,不论其故事传播载体发生何种形式上的转变,观众/读者在面临现实困境时,将他人人生经验作为重要参照途径的经验选择均未发生根本性变化。当我们讨论伦理诉求这一概念时,一般意义上来说,其人文价值在于其作为既有益于个体生命自身,又可以满足其被主流社会价值观念、行为规约接纳的心理期望;是民众渴望在日常生活中能够赋予个体行为正确性评判的内在心理愿望;是对于能够和谐融入群体性社会生存环境中的一种行为的本能性诉求。不同时代背景下,伴随着差异化生存方式的则是不同的伦理问题。但是,不论身处何种社会历史背景之下,人们的伦理诉求皆满足其渴望获得被主流社会价值观念接纳的内在心理诉求。

那么,当中国梦这一极具当下时代特征的宏大国家使命与个体的伦理诉求发生关系时,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向度的上下级命令派发式关系,而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和谐共生。当个体面对交往困境产生焦虑时,影像叙事文本能否给予其所渴望获取到的具有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念的人生摹本,抑或对其人生是否具有启发性,成为判断电影作品是否能够真正满足观众伦理诉求的标尺。这便要求中国电影不仅应该而且也必须从现实生活中找寻具有启发性意义的、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念的、有温度、有筋骨的中国故事。将中国梦与个体伦理诉求相结合,以影像化的方式讲述具有中国民族文化特性的故事,从而进一步彰显民族精神,实现中国梦的美好愿景。

二、底层图景与中国梦

中国电影中的底层形象作为影像世界中无法消除的盲点,其特定的底层生存境遇作为实现中国梦过程中难以忽视的点,客观存在于现实社会及虚拟影像世界之中。将底层人物命运、社会现实及父权/地母文化放置于一起发酵,使我们对于传统家庭伦理问题的关注上升为一种关乎社会现实的思索,三者的有机结合使得对于底层形象的探究蕴含一种夹杂了社会批判色彩的现实主义规约。儒家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有当普通民众实现了自身的家庭圆满,方才可以为实现国家宏伟的中国梦构想贡献自己的力量。

当我们以一种电影与社会相联动的视角重新审视底层形象时,一方面,作为传统观念中的“离散者”,他们以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社会底层弱势形象出现;另一方面,在电影表现内容与大众消费文化的对抗与妥协中,电影以底层的构建及现实问题的规避,完成了对于真实尖锐社会矛盾的虚焦。乐观来看,导演对于现实社会问题的虚焦可谓力图规避对于社会进行质询的可能性。但是,如果仅从现实主义题材影片自身的特性而言,这种对于现实问题的规避则可谓盲目追求虚假和谐社会图景下真实化叙述的退步。如果仅从电影主创人员对于叙事文本的选择、改编及转述而言,以底层形象、底层人物生存图景为主导的银幕再现彰显出导演敏锐的社会感知力及厚重的人道主义关怀。相比前文谈及的以徐峥“囧”系列、宁浩“疯狂”系列的喜剧电影抑或是以《师父》《箭士柳白猿》等为代表的武侠电影而言,以底层人物形象为表现主体的《亲爱的》《失孤》等影片同样受到了市民阶层的追捧和喜爱,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当下电影观众已改变之前对于欧美电影的一味追逐,他们逐渐将观影焦点放置于贴近当下社会现实的作品。

电影的教化功能在中国第一代电影人张石川、郑正秋身上便早已作为电影的职能之一得到确认。时至今日,随着社会的发展,电影在兼顾其教化社会职能的同时,适时地反映主流价值观念也成为意识形态要求下电影职能的延伸。中国梦作为当下电影创作中顶层的指导观念,适时地通过影像文本获得进一步具象化的表述,既满足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要求,也满足了普通观众观影过程中的伦理诉求。

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以“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逐渐将其中难以获取身份认同感、切合快节奏社会生活的个体从社会大集体中剥离。如果将个体生活的家庭比作庞杂的公共空间,从属其中的单一个体都在把控个体的独享空间时与集体公共空间产生交叉或互动关系。独享空间把控力或公共空间“发声”权的缺失,隐喻了与社会母体从属关系中被抽离,进而“退化”为社会底层人物。中国梦对于人民而言,是人民幸福、家庭完满的幸福梦。而之于底层人物而言,同样如此。底层人物渴望通过自身努力获得社会认同进而重归社会集体之中。如《卡拉是条狗》中由葛优扮演的老二,他由域外离散状态向域内母体中心皈依的过程,便是历尽千辛万苦解救一条名叫“卡拉”的杂种狗。影片中,底层人物完成自我身份救赎的方式是一条狗的回归,这种解决矛盾的方式不免让人唏嘘。但是,“卡拉”回归后其自身所处的尴尬境遇能否发生变化,以其为代表的底层边缘人物形象能否真正完成个体命运的自我救赎抑或对于完满家庭生活重归的期望能否达成在电影中却并未给予展现。

当我们反思展现底层人物生存图景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能否真正完整个体悲惨生存境遇的自我救赎时,不难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无论对于《亲爱的》中失而复得的“田鹏”,还是《唐山大地震》中历经数年终于回家的“方登”而言,达成了其对于回归家庭圆满的追求。但是,当我们重新进入影像文本中时不难发现,这种由于家庭成员缺失所带来的悲惨境遇在影片中被刻意处理为家庭伦理问题,从而规避掉其背后真实的动因——社会现实。这种刻意规避社会现实的问题想象性解决虽然将大团圆式的影像叙事呈现于银幕之上,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也完成了所谓的底层图景的中国梦书写,但是,这种带有明显非真实化的虚假的造梦机制是否真正践行中国电影与中国梦的有机契合成为亟待考证的问题。

电影作为建立在消费文化或受众观影需求基础之上的银幕梦境,有时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反而使得电影成为被消费裹挟的“神话”制造工具。无论是现实主义影片,还是带有明显叙事假定性的喜剧电影、武侠电影,对于问题想象性的解决都不应成为客观真实存在的社会问题的虚掩。这种矛盾的解决方式,使得社会矛盾的多元性以及社会发展产生的多义性被抹杀。这对于影像文本自身来说,不仅是不负责任的、不现实的,同时也使得中国电影创作难以与中国梦的国家构想完美对接。

三、结 语

总之,中国电影与中国梦是否能够完美对接从而完成这一宏大社会理想的建构,关乎国家、关乎人民、关乎影像真实。电影以棱镜化的照鉴完成了矛盾多元性与解决途径单一性之间的失衡关系建构。那么,如何将这种失衡关系复位则为中国电影未来发展树立了新的目标与指向。

注释:

① 《礼记·大学》中说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平天下”,由此得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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