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 力
(江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钦州学院 人文学院,广西 钦州 535011)
由于受传统婚恋观念以及孝文化的影响和冲击,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一提及同性恋这个词语,很多人通常会联想起“变态”和“流氓”。同性恋群体受到社会主流群体的排挤和抨击,不得不保持低调,长期游走于社会的边缘。因此,以同性恋为题材的电影也游走于社会的边缘,无法进入大众视野。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随着经济的发展、互联网的出现以及社会文明程度的不断提高,大众对多元文化有了更大的需求与渴望,同性恋电影渐渐成为大众了解、接近同性恋群体的一条全新路径。特别是在传统观念根深蒂固、文化环境相对封闭的我国,华语同性恋电影已经逐步开辟出属于自己的发展之路——从最初的默默无闻到小众的熟知,再到进入大众视野持续吸引人们的关注。可以说,华语同性恋电影经历了从“失语”到“隐语”的传播流变,在电影领域显现出其独特的艺术水准和审美价值。
同性恋自古有之,只不过称谓不一罢了。回顾中国古代历史不难发现,从春秋战国时代的“余桃”到唐代“男妓”的出现再到清朝的“私寓”制度,同性恋者一直存在却一直未能真正为主流社会所包容。相较于西方发达国家,中国的同性恋题材的电影起步较晚。华语同性恋电影的出现与发展,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从最初的小众到现在的流行,已发展将近50个年头。
回顾20世纪90年代之前的华语电影可以发现,大多数影片是以赞扬革命斗争精神和歌颂美好新生活为主题的,以同性恋为题材的电影基本没有。虽然有那么几部电影出现了同性恋元素,但也是以暧昧为主的躲躲闪闪、点到即止。例如,1934年孙瑜导演的电影《大陆》中出现了女孩亲吻拥抱,1972年邵氏电影公司出品的电影《爱奴》中的春姨对“爱奴”的爱恋,1974年上映的影片《面具》中提及的歌手卢纶和林伟宾等,都或多或少地隐含了同性恋文本,向大众暗示了同性恋元素。但是这些影片均来自港台地区,我国内地几乎没有出现过暗含同性恋元素的影片,这一现象后来被影评人称之为“失语”现象。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一方面是受传统婚恋观念和孝文化的冲击,特别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无论是在道德方面还是法律方面,都缺乏对同性恋的正确认识,每每谈同性恋则色变,对同性恋的关注也就少之又少。另一方面,20世纪90年代之前的电影审查制度过于严格,一部影片的上映需要经过层层把关,而电影审查者的态度是受当时的政治环境和社会文化影响的,因此同性恋被视为一种社会丑恶现象,不能大肆宣扬。总的来说,90年代之前的同性恋电影在华语电影界仍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禁区”,固然有提及同性恋的少数几部电影,但人们对同性恋电影和同性恋人群还只是处于相当初级的认知阶段,并没有深刻的认同感和人文关怀,更别提去接受和喜爱了。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大众开始逐渐接受并欣赏华语同性恋题材的电影,很多作品质量上乘,屡次获奖。例如,李安的《喜宴》以及关锦鹏的《愈快乐愈堕落》等,将同性恋电影的知名度提升了很多。这说明同性恋题材电影借助获奖之后的媒体报道,以一种开放的姿态进入大众视野,而观众也开始慢慢敞开怀抱接受它。与20世纪70年代的同性恋影片相比,这一阶段的影片有了较大的改观,但是仍存在着一些局限性,比如,影片并没有直面同性恋这一主题,也没有在影片叙事中直接呈现同性恋情节;而是将同性恋情节“化整为零”,巧妙地隐藏在故事主线的背后。严格来说,这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同性恋影片,但它展现的艺术风采依旧让人折服——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的影片《霸王别姬》和获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的《喜宴》均是如此。这种变化和进步主要得益于三个原因:
第一,从历史比较的视角来看,华语同性恋电影的产生和发展要晚于西方其他国家。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西方酷儿理论流入中国,创作者与受众的思维都得到空前解放,这为中国同性恋电影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
第二,1997年我国施行的新《刑法》中,删除了过去常被用于惩处某些同性恋行为的“流氓罪”。作为同性恋非刑法化的一个重要信号,这对受众重新认知同性恋群体产生了重要影响,继而对衍生出来的影视文化产品产生了高于以往的接受程度。
第三,电影分级制度的出现也为同性恋电影这一敏感题材的电影创作提供了相对宽松的创作环境。特别是在香港地区,将影片划分为四个等级,受众观影的选择性得以被满足,也使得受众的需求变得更加多元化。
进入互联网时代,媒介的发展带来的是文化的多元。正如加拿大传播学者麦克卢汉的早期预言“媒介即信息”,每一种新媒介的产生都开创了社会生活和社会行为的新方式。著名传播学者伊尼斯也曾有过一句名言:“一种新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诞生。”由此可见,网络及新媒体的发展创造了一种新的媒介尺度,使得原本只能在角落里孤芳自赏的华语同性恋电影获得了一个绝佳的平台。而这个平台甚至有一段时间几乎没有接受太严格的监管,于是大量的同性恋电影在网络、新媒体平台上出现,形成了一场不同寻常的“狂欢”。在土豆、优酷、爱奇艺等视频网站上随处可见大量同性恋微电影和自制长篇电影,这些影片的点击量曾一度超越以往某些传统院线电影的票房影响力,使得传统院线也来小范围参与发行、传播该类影片。例如,2014年9月24日,北京UME国际影城(安贞店)为同志题材电影《类似爱情》举办了首映活动。《类似爱情》首映活动的成功举办标志着网络电影也取得了与传统院线放映相同的商业效果。从当晚的入场情况来看,人头攒动,甚至要出动安保人员来维持现场秩序,这也说明华语同性恋电影其实是有着巨大潜在市场的。这种“影院点映”模式对探索华语同志电影的未来发展道路具有积极意义——如今互联网技术日益发达,互联网、电视、手机等现代化传播媒介日益融合,我们应当正视华语同性恋电影的“融媒体传播”,并深刻探讨这种“狂欢”形成的机制与问题。
除了传播方式由小众走向了商业化,这一时期的华语同性恋电影在内容上也渐渐偏向了主流市场,与一些商业化色彩较强的影片题材产生了融合。
随着华语同性恋电影的日益发展,以叙事内容为主导的创作倾向在华语同性恋电影中越来越明显。没有夺人眼球的片名,没有哗众取宠的噱头,同性恋群体被书写成为社会普通成员,极其自然又积极地呈现在影片中。在此类影片中,没有人刻意地强调性别取向,而是轻松地以真实状态融入故事主线,展开故事情节。台湾电影《十七岁的天空》就实现了同性恋题材与搞笑幽默喜剧的完美融合,一扫之前同性恋电影的悲剧、灰暗的色彩,在当时引起轰动。随后出品的影片《下午茶》也融入了喜剧的因素,淡化了同性恋电影的悲剧色彩,使大众在欢声笑语中了解同性恋这一群体。
进入21世纪以来,青春校园剧盛行。关锦鹏的《蓝宇》、陈正道的《盛夏光年》等同性恋影片实现了与青春校园剧的完美融合。这些影片通过讲述发生在学生时代的一些简单纯真的小故事,吸引着大众的眼球。此类影片中对同性恋的表现总是浅尝辄止或者是隐而不发,没有浓烈的情欲色彩,有的只是真情流露和美好的学生时代的回忆,从而赢得大众的喜爱。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则是一群人的孤单。”看似热闹的华语同性恋电影其实并没有真正成为主流电影的分支,其创作与传播依旧面临着众多的困境。在内容生产与影片创作方面,尽管华语同性恋电影已经逐步开辟出属于自己的发展之路,从小众变得慢慢流行起来。但是与主流电影相比,同性恋电影的创作仍然处于闭门造车的状态。除了部分在网络视频网站“原生态”制作并发行的所谓同志影片以一种高调的姿态发行之外,其实主流影片市场中的很多类型片,依旧以一种“隐语”的方式在完成着同性恋文本的创作表达。“隐语”的本意是人与人交流的另外一种方式,是个别社会集团或秘密组织内部人懂得并使用的特殊用语。在此,可以把其理解为“一种隐晦的电影叙事语言”。与网络上的狂欢不同的是,主流电影一直以隐忍的姿态、隐语的方式在进行创作。一方面,出现了《春光乍泄》《美少年之恋》《蓝宇》《刺青》《蝴蝶》等纯粹的华语同性恋影片;另一方面,很多主流影片以隐语的方式在体现着同性恋元素,进行着同性恋叙事。如在陈凯歌执导的影片《霸王别姬》中主角程蝶衣命运多舛,原因之一就是其同性恋取向。不过这种取向被时代背景和人物设定所掩盖,观影时受众并未反感。但克制的镜头语言仍产生了巨大的艺术效果,其同性恋元素的比重也高于以往的影片。有一些商业电影则以同性恋元素作为搞笑的手段之一,使影片散发出愉快的气氛,增添了不一样的魅力。如古天乐和成龙就在电影《宝贝计划》中成功地以此博得了大家的欢笑;还有《东成西就》中梁家辉的角色、《金枝玉叶》中曾志伟的角色等,其中暗含的同性恋元素均被改装成逗乐观众的戏谑手段,在快节奏的情节发展中笑料百出,使同性恋元素成为影片的娱乐调味剂。
与此同时,我国互联网的管理和治理也走上正轨——一系列管理条例的出台,使得对网络视频网站的监管成为常态,曾经在互联网上“圈粉无数”的同性恋影片也面对调整和转型。2017年上半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印发通知,对网络视听节目的创作播出提出进一步要求。通知强调,“……坚持网络视听节目与广播电视节目同一标准,未通过审查的电视剧、电影,不得作为网络剧、网络电影上网播出……”这一通知对网络视听节目的审查标准做出了解释,以往在主流传统媒体无法播出的内容在网络平台也不得播出。因此,一大批影视作品只能删减、修改甚至重新制作直至通过审查后才能播出。这种相对严格的管理和审查制度,也使得未来在网络平台播出的华语同性恋影视作品,必须得以隐语的方式去表达,以特定群体内的话语体系去叙事才可以生存和发展。如爱奇艺网络剧《决对争锋》改编自网络小说《争锋对决》,原著是一部同性恋小说,在改编时为了通过审查已经调整成为一部商业谍战片;但影片中很多主角之间的台词和互动依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隐约指向了同性之爱。这种含蓄的表述、隐语的呈现只有特殊受众群体可以体会,但这也并不妨碍普通观众把它当作一部正常的商业谍战片来进行观赏。
其实,无论是主动调整还是被动整改,都是当下华语同性恋电影创作与传播要面临的,前进的道路依旧需要不断地探索。
总之,华语同性恋电影在经历了“失语”“小众”“狂欢”等阶段的表达样式之后,以“隐语”的姿态进行创作和传播,既不悖逆主流观众的审美趣味,又可以被主流意识形态所接受,更能最大限度地吸引受众、扩大影响力。它所展现的艺术美感和情感力量成为华语电影的独特话语,并以特殊的创作与传播方式为边缘题材的电影作品找到了一条通向成熟的解救之路,争取到了更自由开阔的创作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