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传记电影叙事的共性与个性

2018-11-14 18:59张苏扬
电影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传记片图灵席勒

张苏扬 安 洁

(1.内蒙古民族大学 大学外语教学部,内蒙古 通辽 028000;2.河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18)

中美两国都拥有较为丰富的传记电影文本,两国都在这一类型片上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探索,从早年的《聂耳》(1950)、《海伦·凯勒》(1962),到最近的《黄金时代》(又名“萧红传”)(2014)、《丹麦女孩》(2015)等,电影让观众看到了一个个较为鲜活和立体的人物形象以及一段段跌宕起伏的人生。然而电影的语境、市场的不同造就了两国传记电影艺术特性的不同。除了题材、立传对象等方面的区别以外,在叙事上,中美传记电影也在拥有共性的同时,各自有着截然不同的艺术个性。

一、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

文本的真实性是所有传记电影都必须注意的问题。在尊重历史真实的前提下,在叙事上崇尚艺术性美学,提供给观众一种“艺术真实”,是中美两国传记电影在叙事上最大的共同点。

传记电影的主人公通常是公众所熟知的、真实存在过的人物,失去了这一依托,电影叙事的价值也就无从谈起。对历史真实的保证首先体现在对传主的选择上。如《巴顿将军》(1970)中性格强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在北非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铁血将军巴顿,《阿拉伯的劳伦斯》(1962)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在阿拉伯地区的沙漠中开展了一段摄人心魄的征伐和厮杀,威震中东的英国军官劳伦斯,又如《离开雷锋的日子》(1996)中的乔安山、《我的母亲赵一曼》(2005)中的赵一曼等,都是有据可查的真实人物。

其次,追求真实还体现在对人物生平事迹的表述上。如在《弗里达》(

Frida

,2002)中,弗里达遭遇严重车祸,整日与画为伴,嫁给著名画家里维拉,收留托洛斯基,参与墨西哥革命等,都是弗里达的经历;《白宫管家》(

Lee

Daniels

The

Butler

,2013)中,黑人少年塞西尔自幼承受着美国的种族歧视氛围,对这个国家充满了恨意,而在成年之后,塞西尔成为白宫管家,先后服侍了艾森豪威尔、肯尼迪、尼克松等一个个美国总统,在养家糊口中见证了国家的历史,也在与自己儿子的矛盾中逐渐理解他人对“让美国变得更好”的多重理念。这些都是有极高的真实性的。

但另一方面,影片有着在艺术性以及经济性上的追求。对于一部传记电影而言,理想的叙事是拥有紧凑的情节,突出的、令观众印象深刻的人物和清晰的主题。对真实材料按照一定的叙事范式进行“故事化”的剪裁和转化是不可避免的,如增添次要的,甚至是虚构的人物,调整事件的顺序或结局,以及事件与人物之间的关系等,使其符合弗拉基米尔·普洛普从民间故事中总结出来的7种角色和6种叙事单元。

如在《李清照》(1981)中,历史上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死于中暑,而电影中则改为赵明诚为已经投靠了金人的张汝舟所害,而李清照也被张汝舟所擒,幸好有随身侍女菱湘的舍命相救,李清照才能逃出生天,但从此孑然一身,凄苦漂泊。其中戏剧性显然比史实更加明显,李清照的家庭悲剧与国破家亡的背景联系得更为紧密,而李清照、赵明诚、张汝舟和菱湘也分别对应了普洛普的“公主、受害者、坏人、帮手”的角色。又如在《模仿游戏》(

The

Imitation

Game

,2014)中,图灵的着装,他在性取向上的态度和图灵本人及安德鲁·霍奇斯原著《艾伦·图灵传》中是不同的,历史上的图灵并不掩饰自己是一位同性恋者,并且一直有着亲密爱人,而电影则改为图灵在社会压力下隐瞒自己的性取向,默默地承受失去童年挚爱克里斯托弗的痛苦,并向女同事克拉克求婚,这使得最终图灵的死显得更具有悲剧意味。电影以图灵的隐忍实现了普洛普6种叙事单元之一的“对抗”。与之类似的还有如《李小龙传》(1993)、《摩洛哥王妃》(2014)等。

可以说,中美传记片在求真、求美上是保持一致的。也正是这种共性,使中美乃至中国和其他国家电影人有了在传记片上进行合作的可能,如爱新觉罗·溥仪、李昌钰等人物,都曾成为合拍传记片的传主。

二、“席勒式”与“莎士比亚式”

如果说兼顾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是中美传记电影叙事的共性,那么二者在表达上的“席勒式”和“莎士比亚式”倾向则是它们较为明显的一个区别。

“席勒式”和“莎士比亚式”这两种颇有对立意味的创作方式是马克思与恩格斯在欣赏了婓迪南·拉萨尔的悲剧《弗兰茨·冯·济金根》之后提出的观点。马克思在信中指出:“这样,你就得更加莎士比亚化,而我认为,你的最大缺点就是席勒式地把个人变成时代精神的单纯的传声筒。”而恩格斯也在信中表示,创作者不应该为了席勒而忘掉了莎士比亚,即为了唯心上的观念而牺牲了唯物上的现实。“席勒式”指德国剧作家席勒创作时的一种主观的、主题先行的创作倾向,在这种倾向的影响下,人物就会成为呆板的、脸谱化的“纸片人”,而“莎士比亚式”则显然来自于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在曾经塑造了“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莎士比亚笔下,大多数人物并非理想化、抽象化的,而是众说纷纭,既可信而又能引发人们持久的讨论的。可以说,马、恩以席勒和莎士比亚两人对两种创作心态以及最终的叙事结果进行概括,是极为精辟的。作为一名德国早期工人运动活动家,拉萨尔将神圣罗马帝国时期的骑士济金根召集骑士们对诸侯进行起义,最终起义失败,济金根伤重而死的故事写成剧作,显然有着“以古言今”的目的,这样一来,济金根也就成为一个服务于反抗主题的传声筒,而罗马帝国时代的社会历史真实则因为要屈从这种传声筒属性被打上了折扣,如马克思就认为作为一个贵族的济金根高喊革命口号是显得荒谬的。

而这种主题、概念先行的叙事倾向在中国传记片中可谓一度极为明显。在“席勒式”叙事中,电影主创对影片进行了在形式和内容上的全面介入,前者如字幕、画外音、真实影音资料的运用等,后者则有如对传主生平关键事迹的扭曲。如在《二泉映月》(1979)中,电影为阿炳设置了恶霸李老虎作为对立面,琴妹则是阿炳心爱的姑娘。华彦钧因为流连烟花之地导致目盲,不得不卖唱为生,并和妻子一起沾染了鸦片,并且他始终保留了道士身份的史实,被改为阿炳因为喜爱民间音乐而被道观开除,又被李老虎弄瞎双眼,最后即将因为解放而获得新生的阿炳死于得到了琴妹的死讯。为了保证传主的“高大全”形象,传主生平的重大关节全部被置换成了另一套话语。这种在叙事上向“观念”的靠拢有可能导致叙事丧失时代感。

而美国电影同样有着传播意识形态的任务,强势的好莱坞电影甚至被诟病为执行文化侵略的“传道者”。但是这种意识形态在传记片中却是力求被隐藏在人物多彩的个性、丰富的情节、真实的社会背景以及生动的电影语言背后的。在美国传记电影中,传主往往都是优点与缺点同样明显、强势与弱势并存的人物。如《飞行家》(

The

Aviator

,2004)中有着强迫症、洁癖和偏执狂的科技强人兼花花公子霍华德·休斯,《胡佛》(

J

.

Edgar

,2011)中不择手段调查、迫害左翼人士,虚伪不堪的胡佛等。马丁·斯科塞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等导演并不直接将他们对人物的褒贬推送给观众,而是让观众看到一个典型的、有血有肉的“这一个”,通过人物,观众还看到了造就他们,或被他们影响了的时代环境,如《社交网络》(2010)、《乔布斯》(2013)中扎克伯格、乔布斯等天才人物掀起科技风潮的革命性的网络时代,人物与其整个社会背景是几乎完美融合在一起的,让观众备感亲切。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划分并不是绝对的,中国传记电影中并非没有避免了单纯“席勒式”叙事的作品。如近年来的以传统文化名人为传主的《孔子》(2010)、《柳如是》(2012)等便是例证,在电影人严谨的考据精神以及深厚的人文情怀下,这一类传记电影不仅具有浓厚的时代生活气息,且人物的命运遭际具有一定的深度与广度。尽管电影依然富有一定争议,但是这种争议很大程度上正是在于人物无法被概念化,人物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传声筒的影子。

三、外部行为与内部活动

是否进行“席勒式”的表达让我们窥见了中美传记电影在叙事目的上的差异,那么二者在对人物外部行为与内部心理活动上的叙事偏重点则在形式上表现了两种传记片叙事风格和理念上的区别。

中国传记片往往采取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对传主做出的外在行为进行回忆、观察、记录和评价,整个叙事显得较为简单明晰。如《蒋筑英》(1992)对于蒋筑英一生的回顾,是在他去世之后,由妻子路长琴等人的回忆拼接而成的。又如在讲述蒙古族英雄嘎达梅林的《嘎达梅林》(2002)中,见证了老嘎达一生起落的,拉着凄凉马头琴的老者(在电影中也即乐曲《嘎达梅林》的作者之一),就是一个旁观者和叙事者。而蒋筑英在科研事业上前行时的具体心路历程,老嘎达从瘦弱胆小的少年到成为强壮的梅林,再到成为草原保护者时的心态变化,则是电影几乎不交代的。观众的注意力主要在电影浓烈鲜明的对人物一桩桩行为的介绍中。与之类似的还有如《阮玲玉》(1991)、《顾城别恋》(1998)等,在这类传主以自杀方式结束生命的电影中,中国电影人都采取了一种更为客观、疏离的叙事态度。

而美国传记电影则更强调让观众见到人物隐秘、不为人知的一面,常常用各种手段为观众揭示传主复杂深邃,甚至病态的内心世界,使得叙事甚至成为一种诡计。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美丽心灵》(

A

Beautiful

Mind

,2001)。在电影中,纳什罹患了精神分裂症,成为一个言行举止极其怪异的人,但是这并不是导演通过人物自言自语等行为告诉观众的。反之,在相当长的叙事篇幅中,导演对观众进行了“欺骗”,观众与纳什一起进入了一个虚拟的世界中,与并不存在的人物展开对话。观众先以纳什的幻觉为实景,才能将纳什的疑惑、痛苦作为自己的疑惑、痛苦,才能理解作为一个天才人物,自己的理性和智慧突然受到了自己意识的背叛,难以区分自己面对的人究竟是真是假、是善是恶的痛苦时的狂躁。而纳什最终通过自己的意志力逐渐克服了精神分裂,如果没有之前的铺垫,让观众看到纳什在自己的心中和那些他想象出来的人物一一告别,观众就无法顺利掌握这个信息。与之类似的还有如《万物理论》(2014)等,尤其是在霍金因病失去行动能力后,电影更是迫切地需要观众进入到科学家的神奇头脑和丰富的内心世界之中。

中美两国电影人在传记片的叙事上都进行了可贵的探索,在给观众传递具有积极意义的审美享受和娱乐享受的同时,也不断地提供意识形态和文化上的支撑。在具体的叙事方式、理念上,两国的传记片则表现出了既有共性,又各自有个性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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