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琇
说到地主家得先说说“地主”小溪。小溪从小就常听父辈人讲起祖辈的“地主”生活,兄弟三人敦厚朴实,全凭着吃苦耐劳攒下一片田地,时常接济贫困帮助残弱,德高望重被十里八村拥戴……在小溪儿时的梦里时常出现自己当了“地主”,完全是和祖辈不一样的模样,像电影里那样戴着绸缎的瓜皮帽,拎着鸟笼子,身后跟着三五个嘴眼歪斜的恶奴家丁,上街就专门调戏貌美的女子(虽然小溪是女的,但她总觉得调戏美丽的女子显得有才情),走上田间地头斜眼睨着大片大片的庄稼地,那种“地主”自豪和满足只有站在夯实的土地才能获得。起码得是这个样子才不枉当一回“地主“啊。
被注满了地主梦的年少时光禁不住挥霍,生活是真真正正地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拨开凡尘间的杂乱无章,穿梭在钢筋水泥的冰冷和一张张透满虚伪又充满热情的笑脸之间,小溪一得了闲了脑子里还会浮出打着马赛克的地主的模样来。
年龄一天天增长,理想和志向都一点点磨成了浮尘,小溪甚至怀疑过自己当年考师范和出国学习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而小溪对地主概念似乎更加的清晰了,轮廓也愈加丰满起来。这源于她实施了地主的第一步----种地。想要种地的小溪心心念念的只有到了应季时节种满玉米大田,等到玉米熟了一日三餐地烀玉米,啃玉米,等吃够了烀玉米,打下的玉米要酿酒、养猪、喂大鹅……那酒要做不掺一点假的纯粮酒,做好了酒挖个地窖存着,只给先生和先生的朋友们喝。
接下来的日子真的就种了地,一日三餐啃着喷喷香的玉米棒子。也酿了酒只是还没挖窖,挖窖的说道不大也简单易行,只是这挖地窖的院子还没着落。就像当初小溪闹着买种子买草帽买胶鞋时,种玉米的地还没犁好一样。小溪想要做的事情总是颠三倒四。
小溪想要的院子门前要有溪水,房后要有山,山上要有小林子。太阳不太大时小溪一定要拉着先生去山脊上走走,先生的缺点就是太不爱运动了。小溪有着全套的户外装备,他们在林间搭起帐篷,找两棵粗壮的树绑好吊床。小溪要坐在吊床里悠悠荡荡地看书,先生也可能会带着画笔和画板,坐在帐篷里画漫画。小溪会时不时大声吵着先生,问这问那。先生被问得默不作声了,小溪便停下声音安静看自己的书,她知道先生又在构思什么了。等到先生回过神来,看到小溪嘟着嘴巴,就会走过来摸摸她的头说,地主生气了就不好看了啊。小溪听了就会笑,笑弯了的眼睛也会跟着亮起来。
地主家的院子不用太大,在一侧一定要有葡萄架子或者爬山虎类的藤蔓植物撑起的架子,架子上可以没有果子,但一定要枝繁叶茂,有足够大的遮阳蔽日,因为小溪喜欢室外的空气但又紫外线过敏,尤其受不了换季时的大太阳。小溪说,架子下面还要有摇椅,最好是两把,省着和先生争椅子。她肯定争不过先生啊,先生慢斯条理地一个一个字蹦出来的道理足以让小溪乖乖地闭嘴。所以小溪想干脆有就两把好了,这方法简单粗暴又从根本解决问题。
院子中间当然要有两间房子,房子里要有桌有椅有灶有书架,桌子要大,大得能放下小溪和先生电脑和打印机,还有铺开的宣纸和笔墨砚,小溪要和先生学书法,一旦写得有了进步一定要些奖励来。另外,有个桌角留着放先生的茶台,先生有喝热水的习惯,又嫌白开水没味道,所以茶是生活里必不可少的。并且茶杯要是大杯子的,先生不喜欢小口抿茶一定要大口朵硕才觉得解渴。椅子呢,也要一定够大,先生身体发福,大的椅子坐进去会舒服些,并且小溪犯赖皮的时候要坐先生的腿上,黏着先生讲讲有趣的事。小溪自己也要大一点的椅子,因为她喜欢盘腿窝在椅子里看书写字,她觉得宽大的椅子能让她放松下来天马行空。先生常点着她的大脑门自言自语问着,这里面还有多少奇思妙想呢?
书架要敞开式的,有柜门的那种书柜是经不住两人一次次打开合上,轮番折腾肯定是会早早退役了的。宽宽地占满一面墙,横横竖竖堆满书,小溪分门别类的把它们安置好。小溪说,对于地主来说,除了先生和玉米,这些书是第三重要的。
书,大多来自于先生带着小溪去僻巷一家书店淘来的,那家书店的书品类多又便宜,只是需要大把的时间在里面慢慢淘弄。小溪从前不知道,买书都是闹市区的大牌书店买的全价,自从和先生一同买书,她总是可以省下预计的开支之后给自己买一支口红。
地主家的灶台不需要多复杂多高档,能生火做饭就成,小溪喜欢炉膛里跳跃的火苗和木头被燃烧起来那种炭木火的味道。灶台上要有摆放油盐酱醋糖和各种调味品的地方,先生做菜时这些可都得齐全了才行。切菜的案板得按小溪的身高打造,小溪切的土豆丝都是在开餐馆时练出来的,不敢说有多出神入化但足以达到惊艳的程度了。系上围裙的小溪被烟和蒸汽包围着,笑着闹着让先生唱一段《在人间》。
再要说说地主家里的人,这人不单单是指小溪和先生,而是说那些或是文绉绉的诗人和作家,或是咿咿呀呀各种唱腔的艺术家和演员,亦或是吆五喝六的三五酒友、茶友、画友。那时,身为地主的小溪要从窖里取出酒来,再从院子里摘些时令的蔬菜,先生炸一碗牛肉酱,蘸着时蔬吃。冬天院子里没有蔬菜了也没关系,窖里不光储存着玉米酒还会有大白菜啊(那可是小溪的主食)。拿出一颗白菜,煮开一锅水放点火锅底料就可以涮着吃了,至于肉啊虾啊,那就来客自带吧。当然,如果是那些崇拜先生的女作者女诗人来了,小溪要在桌子上铺上雅致的桌布,还要准备点红酒或是榨些果汁和玉米汁,用高脚杯拿给她们。等她们告辞时小溪会从院子里剪下一捧开得正艳的剑兰花送给她们。没有剑兰花的季节,小溪会约她们到时候一定要再来。
每当听来访者跟先生谈文学论诗歌讲作品时,小溪会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甚至看到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也跟着手心出汗。他们有的含蓄,有的偏执,有的骄傲,有的沉默;有的人出口成章滔滔不绝,有的人为一字纠结反复踌躇。每个人都是热爱文字带着生活的激情,彼此不屑但又不离不弃相互牵绊,每发出一种观点就会相对应产生一种质疑,争论不休,聊到酣畅淋漓,即兴作了诗立起身便诵。小溪要和他们学朗诵学表演学诗学画,学喝酒学品茶学逻辑学分析,从前小溪懂得的那些自以为是的知识原来都是些不足为道的常识。先生懂的门类太多了,小溪也想要知道,她不用像先生那么博学多才,只要在先生和他的朋友讨论时她了解他们在说什么,那样就够了。末了,聊得不想走的人可以挤在一铺炕上,不过估计除了先生和小溪能倒头就睡之外别人是睡不着的,先生的呼噜不是谁都能一下子适应得了的。
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先生动了动胳膊说,大脑门把我的胳膊压麻了,看你睡着了还在笑我都没敢动。小溪仰起脸嘴唇轻轻点上先生的脸,把头更深地蹭进先生的臂弯里,反复喃喃哼唱着“我是夏天你是秋天,我俩总能把冬天变成春天……“停了一会小溪坐起身来看着先生的眼睛说:“亲爱的,算上梦,我们已经是老夫老妻。”先生捋了捋小溪额前的头发,梦,尽管做,都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