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远清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讲普通话。我昨天一下飞机,就向吕进教授申请给我派一个女翻译,吕教授说:“美国的王性初、新加坡的陈剑,都没有派翻译,就是派也轮不上你啊。”这很伤我的自尊,气得我差点跳嘉陵江。现在我只能在现场招聘一位女翻译,请男士不要举手,谁愿意做我的女翻译?(台下有人高喊:我愿意做你的翻译)
男:在吕进男教授2009年主持的新诗国际论坛上,老诗人万龙生会后在网上公布了此次会议普通话最差的排行榜。
女:什么,吕进男?
男:有一次开研讨会,在嘉宾名单上,注明性别时“男”与“进”字没有空格,后来报道时错为“吕进男”。
女:原来我们的吕老师还有一个可爱的外号。再回到普通话最差的排行榜,头一个是你古远清,第二个是骆寒超教授。
男:有没有搞错,我的普通话比骆寒超要好些吧。为了不再上万龙生普通话最差的黑名单,我今天特地带来一个女秘书。
女:错了,我是女翻译,是西南大学研究生刘鹏宇。古老,请问你今年高寿?
男:你这个女秘书怎么不讲礼貌,一上场就问起老板的年龄,这是我的隐私,不能告诉你。
女:啊哟哟,你这位又老又古、又古又老的老古,既然还会撒娇,像你这种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的人,用得着怕别人知道你的年龄吗?
男:为了满足你这位狗仔队的好奇心,我老实交待:老汉今年77,牙齿掉了一大半,
女:这就快成了“无齿之徒”。
男:你怎么骂起人来了?
女:我说的是牙齿的“齿”呀。
男:西南大学的学生真够幽黙的。言归正传,我最近正要招博士生,欢迎你应考。
女:什么方向的?
男:台湾文学方向。
女:我头一个报名考你的研究生。
男:你不考吕进教授和梁笑梅教授,是个聪明的选择。你想,吕教授誉满全球,他的考题肯定很难。而余光中研究专家梁笑梅教授,她是个女的,心很细,考你要走程序,填表啦,笔试啦,面试啦——
女:你不笔试?
男:对啦,我是男教授,很粗放,只面试。我的考题很简单,保你一考就中。
女:想不到我昨天到机场去接你,接了一位这么便宜的教授。
男:什么?你说我是很便宜的教授?
女:您老人家耳背,我说的是很年轻的教授。
男:短短几分钟你就说了我三句坏话,先是说我普通话最差,后来说我是“无耻之徒”,现在又说我是最便宜的教授,小心我扣你的分。
女:饶命,饶命,小的不敢了。
男:什么?你说你是小的,师生之间没有大小之分。现在开始面试。
女:面试的内容是什么?
男:所谓面试,就是先试面,看你的颜值。
女:原来你招研究生是假,选美是真。我不考了!
男:你不要走,你的颜值通过了,100分!现在正式考试:我给你两个判断,你选择哪一个:一个判断是“余光中是人”,另一个判断是“余光中是狗”。
女:余光中是我最崇敬的作家,他当然不是“狗”而是人啊!
男:既然前一个判断正确,那请你用“余光中是人”这个判断写篇论文。
女:这篇论文很难下笔啊。
男:不是很难下笔,而是无法下笔!
女:我明白了,“余光中是人”这个判断根本是废话,且是超级的废话!
男:你应该学习余光中,以一种自信而嬉戏的笔触、不甘于平庸而打破惯性思考的态度反弹我:“第一个判断虽正确,但毫无价值。第二个判断尽管错误,但它逼我去想,余光中是狗吗?是谁骂他是狗?为什么只骂他不骂别人呢?”
女:对了,这一想可能就会产生很多可能性。哪怕是错误的判断,但它能给我新的可能性,它也就是有创造性的。
男:关于“骂”方面,最厉害的莫过于70年代香港《文化新潮》,用红卫兵式的语言骂余光中是“狗”——他是“余黑西”,他参加的蓝星诗社是“黑星诗社”,
女:《白玉苦瓜》则被簒改为“白肉矮瓜”,余光中求学的学校“爱荷华大学”被改成“爱他妈大学”,
男:这种战法,连“我骂人人,人人骂我”的李敖都要相形见绌。
女:在台湾没有不被李敖骂的名人,如果说有名人没被李敖骂过,那只能说明他还不是名人。
男:李敖直斥余光中“文高于学,学高于诗,诗高于品。”定性为“一软骨文人耳,吟风弄月、咏表妹、拉朋党、媚权贵、抢交椅、争职位、无狼心,有狗肺者也。”
女:李敖还说谁欣赏余光中的诗,就说明他文化水平不高。
男:当记者问余光中“李敖天天在不同场合找您的茬儿,您从不回应,何故?”
女:余光中答曰,“他天天骂我,说明他的生活不能没有我。而我从不搭理,证明我的生活可以没有他”。
男:由此推论,“余光中是狗”这个判断至少可作5篇论文:
女:为什么不能骂余光中是“狗”?
男:是哪些人在骂余光中是“狗”?
女:是宠物叭儿狗还是反动派走狗?
男:从李敖骂余光中看“文人相轻”的荒谬。
女:第五篇论文“论余光中诗歌中的动物形象”。
女、男:是呀,“余光中是人”这个判断一篇论文也写不出来。
男:不论是台湾还是大陆的中国大学教授,均可分为四类:第一类是有学问又好玩。
女:第二类是有学问不好玩。
男:这种缺乏情趣、缺乏智慧、缺乏激情,只会教条式照本宣科的教授实在是太多了。如余光中名篇《等你,在雨中》,有一位语法专家竟说余光中连题目都写不通。
女:在他看来,应该“在雨中等你”才通。
男:可这样一来,就不是牛奶式的诗,而成了平铺直叙的白开水式的散文了!
女:第三类是好玩学问却不怎么样。
男:像我的“老朋友”余秋雨便属第三类。有一次,易中天碰到我劈头就说:“古老师,余秋雨是不是有‘神经病’,为了开发旅游亊业,在他的老屋居然挂起‘余秋雨故居’的牌子。”
女:“故居”是指人死了居住的房子,应叫“旧居”才对呀。
男:作为文化名人的余秋雨总的说来还是有文化的。最差的是第四类:既没有学问又不好玩的教授。
女:用余光中的话来说,朋友可分四种。
男:第一类是高级而有趣,。
女:第二类是高级而无趣。
男:第三类是低级而有趣。
女:第四类是低级而无趣。
男:余光中是高级而有趣、有学问又好玩的教授。余光中在大陆出生,台湾成家,香港教书,欧美留学。他对自己的这种经历是如何概括的?
女:“大陆是母亲,台湾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欧美是外遇。”
男:余光中最不喜欢长篇大论的演讲。有一次轮到他发言时,他说“我的发言一定会像女人的裙子那样越短越好。”
女:这句话是从林语堂哪里“偷”来的。
男:余光中非常欣赏林语堂的幽默。有一次,他用非常简短的话说明友情与爱情的关系。
女:“友情是人生的常态,爱情是友情的变态。”
男:现在我要问你,你“变态”没有?
女:报告老师,我正在“变态”……
男:余光中创作既有数量又有质量,他的一首《乡愁》就可以不朽了:
(女领读,大家一起读)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女:这首诗琅琅上口,节奏鲜明,诗中的船票、邮票、坟墓等都是象征,由家愁升到民族愁,这一首诗就可以让余光中不朽。张若虚就是凭借着一首《春江花月夜》不朽的。
男:大陆过去是“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女:台湾现在是“选举年年有,月月有,天天有”。
男:余光中的名作《拜托,拜托》,描绘了他在高雄看到的候选人因文化素养严重不足而出现的种种伤风败俗的现象:
女:其中写到斩鸡头写血书,就是发誓,可他们用的不是人血而是鸡血,可见是江湖骗子。那什么叫发毒誓呢?
男:发毒誓是指某位候选人捶胸顿足说如果我当了市长,保证给每个人发一万元,如不发钱全家都死光。
女:还有政客把神像搬到政见发布会上,当众下跪,指天发誓“若违背竞选诺言,必断子绝孙”。下面让我们来共同欣赏余光中的诗。
男:无辜的鸡头不要再斩了
合:拜托,拜托
女:阴间的菩萨不要再跪了
合:拜托,拜托
男:江湖的毒誓不要再发了
合:拜托,拜托
女:对头跟对手不要再骂了
合:拜托,拜托
男:美丽的谎话不要再吹了
合:拜托,拜托
女;不美丽的脏话不要再叫了
合:拜托,拜托
男:鞭炮跟喇叭不要再吵了
合:拜托,拜托
拜托,拜托
女:管你是几号都不选你了
男:你是“吕进男”的高材生,请你评点这首诗。
女:这首诗语言明快晓畅,直接痛快,表现了诗人对选举期间批量生产的“美丽的谎言”的严重不满。本来选举时,理应由候选人拜托选民支持,但此诗却进行颠覆,反过来由选民拜托候选人。此诗连用16个拜托,由选民向候选人真情喊话,声声委婉,令人啼笑皆非,形成强烈的反讽。乍看起来,此诗批判火力不足,但从最后一句否定这场不美丽的选举看,作者是柔中有刚,棉里藏针。
男:我招研究生的另一考题是,“两岸谁的文学成就高?”
女:团体赛大陆是冠军,大陆作家多,大陆名家多,大陆的长篇小说气势磅礴,但是台湾有很多单打冠军。
男:余光中就是杰出的单打冠军。
女:他左手写空灵的诗,右手写实用的散文,还有第三只手搞翻译。他是诗文双绝,诗歌和散文写得同样好。
女:诗文双绝的作家大陆是很难找到的。
男:艾青诗写得好,有什么散文名篇吗?没有。
女:臧克家的诗写得好,散文流传下来了没有啊?没有。
男:朱自清散文很好,也没有好诗流传下来呀。
女:余光中两种文体都能驾轻就熟。他可以当中文系主任也可以当外文系西文系主任,在大陆这只有钱钟书才做得到。
男:刚才你敲我的门,说“古老师,把门打开”,这是诗还是散文?
女:当然是散文啰。
男:可当你跑到泰山顶上,面对蓝天,抬头高喊“把门打开!”这是诗还是散文?
女:当然是诗了,而且是《天问》哩。
男:诗和散文的分别在哪里?
女:妙语连篇的余老,这样回答:“诗像是情人,可以专门谈情。散文像是妻子,当然也可以谈情说爱,但是家务事太重太杂了,实在难以分身,而相距也太近了,毕竟不够刺激。”
男:我出版的《余光中:诗书人生》和《余光中评说五十年》,曾引用过这段话。
女:写诗的人都是神经不正常的,什么“白发三千丈”、“飞流直下三千尺”。
男:李白还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名句。
女:从四川奉节白帝城到湖北江陵,当时没有高铁也没有飞机,怎么可能一日还?
男:这是形容自己心情愉快,所以时间过得快。
女:难怪吕进教授告诉我们神经不正常的人写诗,神经正常的人写散文。余光中的《催魂铃》也写得挺幽默的。
男:请看余光中接电话的狼狈镜头:
女:“从浴室里气急败坏地裸奔出来,一手提裤,一手去抢话筒。”
男:有一次在苏州开会,余光中见我没有梳头,便说“哈哈,你这是卓越的头发。”
女:你这个广东人,把“昨夜”与“卓越”混同,他是调侃你是“昨夜”的头发。
男:其实会写散文的人思维方式也跟普通的人不一样。比如余光中有篇幽默散文《我的四个假想敌》,
女:说他有四个女儿,很害怕她们被“假想敌”即未来的女婿“抢走”。
男:“假想敌”谈恋爱时怕别人知道,是鬼鬼祟祟的地下工作者。
女:“所有坏男孩那样,目光灼灼,心存不轨,只等时机一到,便会站到亮处,装出伪善的笑容,叫我岳父。我当然不会应他。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我像一棵果树,天长地久在这里立了多年,风霜雨露换来果实累累。而你,偶尔过路的小子,竟然一伸手就来摘果子,活该树根绊你一跤!”
男:未来的女婿“抢”走四个女儿以至老来寂寞,余光中便突发奇想:把女儿冰冻起来,不要她们长大。
女:“对父亲来说,世界上没有东西比稚龄的女儿更完美的了,唯一的缺点就会长大,除非你用急冻术把她久藏。”
男:“冰冻”是“犯法”的。
女:就是“冰冻”后她的白马王子来了,也会把她吻醒。
男:余光中说10岁以前稚龄的女孩子最可爱,像你现在这么大一点都不可爱了。
女:古老师,你跟余光中有频繁的交往,一定收到他的不少来信吧?
男:我和他相交20多年,只得到他字稀行阔的两封信。和所有文人一样,余光中喜欢读朋友的来信,读完后却无时间一一作复,接信之乐早变成欠信之苦。
女:记得余光中曾经这样自嘲:“我便是这么一个累犯的罪人,交游千百,几乎每一位朋友都数得出我的前科来的。”
男:有一次在台湾开会时,我问他:“你怎么老不跟我回信呢?”
女:他好像是这样说的吧:“要过好日子,必须像王尔德说的那样‘戒除回信的恶习’。”
男:这种做法显然不近人情。
女:那余光中只好狡黠地说:“凡是没有回信的人,我最难忘。因为没有回信就像欠了你一笔债。一叠未回的信,正好比一群不散的阴魂,在我罪深孽重的心底幢幢作祟。相反,对那些回过信的朋友,我从没有这种欠债感,回过信后便早把他忘光了。”
男:余光中很少给男学者回信,但对你们女生,他不再奉行“戒回信恶习”的信条啦。
女:比如湖南某位研究余光中的女教授,就曾源源不断收到过他的来信和赠书。台湾的陈幸蕙不是余门女学士,她不常写信向余氏请教,而余氏一定准时回信,决不欠债。古老师,你一定吃醋了吧?
男:你舍近求远,就在你身边的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的那位美女教授,就不断收到过很多余光中的信和书,这时我恨不得自已变性为女人呢,这样一来,我就可更多得到资深的怜香惜玉者余光中的来信和赠书。
女:从1956年走上杏坛起,余光中就对男生要求严厉,对女生则多有偏爱。
男:表面上道貌岸然的余光中,可仍有一颗年轻的心。
女:余光中戏称我们这些女学生为“村姑”,而我们这些“村姑”们也不敬畏他,和他一起开玩笑、吃盒饭。
男:余光中不仅在台港任教时怜香惜玉,而且在国外授课时也对金发碧瞳女生呵护有加。
女:如为她们取中文名字:栗发的是倪娃,金发的是文芭,金中带栗的是贾翠霞。拫据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物理学原理,
男:男教授偏爱异性,毕竟是人之常情嘛。
女:像武汉大学中文系,同一个教研室有两位博导,女的专招男生,男的专招女生,可谓分工明确。
男:我受长江文艺出版社之托编《2004年全球华人文学作品精选》,内选了余光中的文章,我便打电话到高雄中山大学,希望余氏授权。我问:“余光中先生在家吗?”
女:“对不起,他不在。”
男:“请问您是——”
女:“我是他的秘书。”
男:从这回答的熟悉声音中,我猜出接电话人是老顽童余光中自己。我问他:“你怎么可能委曲自己去当秘书?”
女:他答:“我这几年天天接的电话不是你这类要授权书,就是要我演讲的题目和时间。更麻烦的是:事后又寄来一大叠演讲记录稿要我修正兼校对。所谓‘事后’,有时竟长达一年,简直阴魂不散,简直令我这位健忘的讲者‘忧出望外’,只好听命修稿和仔细的核对原文,将出口之言用驷马来追。”
男:“像接电话和校对这些工作,做起来既不古典,也不浪漫,它不过是秘书的责任罢了。可我并没有秘书,只好自己改行兼任,不料杂务愈来愈烦,兼任之重早已超过专任。”
女:“新郎打工去城市,留下新娘守空床。”
男:我教写作课讲解写作技巧时,把这种仿作称为“活剥”。
女:古老师,我也来“活剥!”
男:你“活剥”谁?
女:我“活剥”余光中!下面是我即兴创作的《乡愁·春节前》:
春节前/乡愁是一枚实名制的火车票,/我在这头,/黄牛党在那头。//购票时,/乡愁是一间铁笼般的售票点,/我在外头,/售票员在里头。//归途上,乡愁是一节拥挤不堪的车厢,/我在这头,/薪水在老板那头。//而现在啊,乡愁是一大袋年货,/我在出租屋这头,/年货在超市那头。
男:余光中的《乡愁》是高级而有趣,而你的模仿之作却是“低级而有趣”啊。
女:报告主持人,这位不会写论文而且普通话最差,只会说相声的又老又古又古又老的老古,是否该下台了?
男:这个女生说的不能计算我的时间,老古的时间未到。你刚才自我介绍,可你忘记介绍我了。请你读一下我的名片。
女:香港岭南大学客座教授——暂时的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永久的
中国新文学学会副会长/博导评委/特聘教授——都是挂名的
男:现在,我要告诉广大诗友一个特大新闻,不久前余光中跌倒、昏迷,从阎王殿逃了回来。
女:听到这个消息,我情不自禁地要对天高喊:
合:死神,且慢对余光中骄傲!
男:余光中还有许多好文章没有写完,面对死神在余宅门前所奏起的急促脚步声。
女:余氏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用璀璨的五彩笔将其挡在门外。
男:这使人想到余氏有名的《当我死时》:
女: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
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男: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女: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
合:黄河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