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礼花(上、中、下集)

2018-11-14 14:07
电影文学 2018年13期
关键词:军火库加藤俘虏

上 集

1.“知春”茶馆门前 傍晚

字幕:1941年,哈尔滨。

一个30岁不到的年轻人在给自行车打气,他上身穿对襟的灰色褂,旧蓝布裤的裤角扎着,模样很精干。

童年画外音:“我叫童年,是地下交通员。这个叫‘知春’的茶馆是中共满洲省委秘密交通站。看见二楼窗前的那个人了吗?他姓张,表面上是茶馆的掌柜,其实是交通站的负责人。我俩情同父子。”

二楼窗前,老张掏出怀表看看,又瞥了童年一眼,示意他该上路了。

童年打完气,将打气筒绑在车架上,抬起头,笑眯眯地对老张说:“掌柜的,放心吧,误不了事。”说罢,蹬上自行车,吹着口哨,与一队日军巡逻兵擦身而过,骑出了老张的视线……

童年画外音:“我的工作是取情报和送情报,地点不变,时间不变,路线不变,每天如此,枯燥而又乏味。我几次申请要到前线部队和鬼子真刀真枪干,可都被老张堵了回来。我原以为会当一辈子的交通员,可是没想到,今天,我革命生涯的小船遭遇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激流,驶向了一条暗礁丛生的航线。”

2.街道 夜

余晖落尽,华灯初上。

童年穿街走巷,车龙头一拐,驶进了一条繁华的街道。

街道两旁的商号亮起了灯,人们进进出出这里的饭店、浴池、旅社、杂货铺、茶馆、烟馆。

一座俄式建筑的电影院门前,穿着白色西服的苏联小伙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验票,三三两两的苏联观众向电影院涌去。

电影院对面是一座戏园子,门旁挂着的是京剧大师唐韵笙即将演出的《岳母刺字》戏照,从戏园传出锣鼓喧天的声响。

戏园门旁一侧,是卖麻花的摊子,摊前围着许多人。

童年两手一捏,将车刹在麻花摊前。

童年画外音:“我的女朋友叫冯小曼,今天就是到她那儿取情报,这里的麻花她最爱吃,顺便给她买点儿。”

童年付了钱,将打过包的麻花刚拿到手,一路人不小心将童年拿麻花的胳膊撞了一下,麻花掉在地上摔成渣了。路人连声说对不住,童年不好发作,只好又掏钱买了两根。

卖家夸着:“小伙子好脾气!”包了麻花,抽出棉线正要扎。

童年朝麻花摊边的自行车努努嘴,说:“我骑车来着,你多扎两道。”

“好嘞。”卖家说着,用棉线多扎了几圈,小心翼翼地系在自行车的把手上。

童年:“谢谢了!”跨上车。

3.居民区 夜

童年七拐八弯地骑着车,生怕颠碎了麻花,瞪大了眼睛,小心掌控着车龙头。骑到丁字路口,他将车头往左拐去。

情报点的门洞开着,一个粗壮的日本兵守在门口,罗圈腿上缠着绑腿,脚穿棕色高腰反毛皮鞋,帽子后面挂着帽帘,手里的三八大盖与他身高几乎相等。

门前的警车里坐着一名日本司机,副驾驶的位子上是一个中国人,两人侧着脑袋往门内看。

童年倒吸了一口冷气,忙将自行车退了回来,贴着墙,仰望着夜空,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童年画外音:“小曼出事了!怎么办?现在通知老张来营救?不行,等老张带人赶到,黄花菜早凉了。别慌,容我想想……看来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算球,今天就是死,也要把小曼救出来,最坏的结果就是和自己心上人死在一起……”

童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麻利地从车架上取下打气筒,拧下抽拉杆和气嘴,将打气筒的钢外壳紧紧攥在手里,猫着腰,贴着墙皮慢慢探出脑袋,朝拐弯处的警车望去。

门口静悄悄的,罗圈腿精气神十足地立着,司机在车里闭目养神,旁边的中国人不时看着表。

童年缩回头。

童年画外音:“情况不算太糟,车里的司机不算,假如屋里只有两个鬼子,再加上门口的‘罗圈腿’,勉强能够应付。一会儿偷袭时,必须先将小曼身边的鬼子干掉。”

响起一阵噪动声,传来几句含混不清的日本话和中国话。

童年把气筒钢外壳藏在袖筒里,拐弯向警车走去。

4.情报站前 夜

冯小曼被五花大绑着出了门,往警车走去,她身边是两名伪满警察,一名挂着佩刀,蹬着黑马靴的日军少尉紧随其后,手里的“王八盒子”张着机头。

借着门檐下昏暗的灯光,能看见冯小曼脸上的手掌印和嘴角的血迹。

童年扭头望着冯小曼,希望她能看到他,可是中间隔着警车,挡住了冯小曼的视线。

守在门口的“罗圈腿”从童年现身的那一秒起,目光始终跟随着他,直到童年朝前走去时,才收回了视线。

车门被打开,就在伪满警察把冯小曼往车内推时,童年转过身,一个箭步跃到日本少尉身后,挥舞着手里的钢管朝他的后脑勺砸去。只听脑壳发出骨头崩裂的声音,殷红的血霎间染红了帽顶,顺着透气眼往外渗,日军少尉连声都没来得及吭,身躯面条一般瘫软倒地,胳膊在空中优美地划了一道弧线,“王八盒子”从手中飞了出去,砸在警车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没等回过神,冯小曼身边的一名伪满警察被钢管结结实实打在脸上,仰面倒地,另一名伪满警察嚎叫着抱头蹲下身去。

突如其来的行动让冯小曼也没能反应过来。

童年大喝道:“快跑!”

冯小曼这才醒悟过来,跟随童年撒腿向拐弯处跑去。童年跑到自行车前,跨了上去,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枪响,回过头,见冯小曼中弹躺在地上。童年正要下车,听到一阵急促的皮鞋奔跑声,定睛一看,那个“罗圈腿”出现在街道的拐弯处,端着三八大盖枪朝他瞄准。

跑是来不及了,童年闭上眼,等候死亡的来临。

“罗圈腿”手里的枪发出“哒”的一声,卡壳了,“罗圈腿”怔了怔,嘴里嘟哝着,疑惑地看了看枪身,尔后又端起枪,也不瞄了,朝着童年连连勾动着扳机,枪仍然没有打响。

“罗圈腿”“八格八格”地骂着,伸手去拉枪栓。

童年脚下用力一蹬,吆喝道:“走啰!”车像离弦之箭,朝巷子深处飞快驶去,就要拐进另一条巷子时,“叭”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童年的耳边掠过。

“罗圈腿”站在原地,高兴地叫着:“打响啦!打响啦!”

5.巷子里 夜

童年拼命蹬着车子,身后哨子声、呐喊声、枪声响成一片。

一队巡逻的日军听到了哨声,哇哇叫着,分兵向巷子包抄过来。

童年猛蹬着,前面路边隐隐地显现出一处豪宅,灯火辉煌。

童年骑到豪宅对面的巷口,飞身下车,左手握着龙头,右手抓住车座,用力将车朝巷子里推去,自行车摇摇晃晃行驶了十几米,倒在地上。童年来到豪宅的铁栅栏前,纵身翻进院内。这时,一队日军从豪宅门前呼叫着过去。

6.豪宅院内 夜

童年从花坛后探出脑袋,听院外没了动静,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松了口气,擦去额头的汗水,正要起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他的后脑勺。

一个女人的声音:“照我说的,举起双手,慢慢站起来!”

童年举起双手,缓缓站起身,企图转过头,看一眼身后的女人,可是没能成功,那支枪在后脑勺用力抵着。

女人伸出一只手在童年身上搜索,检查是否有武器。

童年画外音:“这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抗联的?不像。他们在深山密林中与鬼子战斗,不可能派一位女同志出来单打独斗。山匪?更不像!住这样的豪宅,不是他们的做派。”

身后人搜完身,用枪在童年肩头点点。

童年慢慢转过身子,看到他面前竟是一位美丽的苏联姑娘。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冲她做了个鬼脸。

姑娘依然很警惕,干练地将手里的枪朝豪宅的门扬扬,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往门那里走!”伸出那只没拿枪的手,抓住童年的胳膊,将他往豪宅推。

7.豪宅内 夜

姑娘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脸也不像刚才绷得那么紧了,说:“身手不错呀。”

童年打量着豪宅,发现这是一家私人诊所,雪白的墙壁上挂着白大褂,墙角放着一副拐杖;靠门内侧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出诊用的皮包,听诊器从包内露了出来。一楼每个房间的门上方都有指示牌,有诊疗室、手术室和病房。通向二楼的楼梯铺着红色的地毯,墙壁上挂着苏联油画。

童年看着姑娘手里的手枪,风趣地说:“如果换成一把手术刀,也许更符合你的身份。”说完刚想放下举起的双手。

姑娘手里的枪朝上扬扬,说:“没我的命令,不准放下来。”

童年画外音:如果没猜错,我面前这位美丽的苏联姑娘决不是医务工作者,而是一个标准的苏联军人。

童年连忙将手举高,说:“遵命。”

这时,从二楼下来一位风度翩翩的50岁上下的苏联老者,他走到童年面前,一双蓝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用俄语问姑娘:“他是抗联?”

姑娘用俄语说:“估计是。”

童年用俄语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听到这位闯入者竟然会说俄语,俩人惊愕地相互看看。

姑娘收起枪,用中国话俏皮地说:“不是小鬼子就好,你可以把手放下来了。”

这时,大门外传来了嘈杂声,还能听到狗在狂吠。

苏联老者将门推开一条缝,朝街上看了看,对姑娘说:“列娜,街上来了许多日本兵,应该是来抓这个中国人的。”

列娜上前看了一眼,说:“我去对付他们。”

老者走进客厅,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张名片,递给列娜,说:“不到万不得已别拿出来。”

看着列娜出了门,老者这才伸出手握住童年的手,说:“我叫瓦西里,是这家私人医院的院长,您就叫我院长大叔吧。刚才出去的姑娘叫列娜,是一名优秀的骨科医生,现在是我的助手。”他亲切地搂着童年的肩走到紧挨着楼梯边一间小房门前,打开门,“可爱的孩子,您大概已经看到了,这间小房子没有窗子。外面那间会客室确实很大,但它两面有很大的玻璃窗,而且有一扇是临街的,外面那些日本人可不是饭桶哟。相比较之下,还是这里安全。”进了屋,也不请童年坐,自己一屁股坐在写字台后面的皮椅上,打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拿出一支雪茄烟,神情专注地点着后,才抬起眼皮,抱歉地说,“对不起,孩子,忘了请您坐了。坐吧。”

童年在瓦西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个人中间隔着写字台。

“能告诉我,苏联话从哪里学的?”瓦西里的口气如同拉家常一般。

童年:“在一位白俄办的俄语培训班上学的。”

“很好!这样我们交谈就没有困难了。”瓦西里笑着赞许道,把雪茄放在烟缸的边沿,起身打开身后书柜的门,抽出一本俄文书,放在桌上,“您就在这里看书,我去看看外面的动静,日本人可不好缠哟。”出门时,他朝童年神秘地笑笑,“这一点,您比我有体会。”

8.豪宅外 夜

这里聚集了许多日本警察。

路边停着两辆军车,车灯照射着豪宅的铁门,可以清楚地看见墙上的铜牌,上面用俄文和中文刻着:瓦西里骨科医院。

一条高大的黑色警犬对着铁栏栅拼命吠着,那正是童年刚才翻跃进院的地方。挨着铁栏栅的路边,是童年的自行车,地下还有从麻花摊上买的麻花。

列娜从门内出来,扫视了一眼自行车和地上的麻花。警犬又朝列娜狂吠,牵狗的日本兵拍拍警犬,警犬便听话地卧在地上不叫了。

一名日本警长和一名戴眼镜的伪满警察朝列娜走去,列娜说着俄语,日本警长说着日语,那名戴眼镜的伪满警察来回翻译着。

一番交谈后,日本警长不耐烦了,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着铁栏栅下的警犬,对列娜说:“您往那边看,它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最优良的品种,只有人会撒谎,它是不会说谎的。”

列娜不满地说:“您的意思是,因为你们的狗朝院子里叫几声,就证明匪徒进院子了?”

日本警长肯定地说:“正是这样!”

列娜正色地说:“尊敬的警长先生,你们来之前我一直在院子里散步,没有看见任何陌生人擅自闯入,如果您非要说有匪徒闯进来,我就回去搜查一次,您看这样行吗?”

日本警长两腿猛地合拢,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恭恭敬敬地说:“有劳了!”目送着列娜朝院内走去。

瓦西里立在豪宅前,见列娜过来,俩人交谈了几句后,一同进了豪宅。不一会儿,列娜独自出来,手拿电筒,猫着腰,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四处照着……

9.“知春”茶馆 夜

后院的小屋里,三四个年轻人围着小方桌坐着,一声不吭。老张背着手,焦虑地来回走动,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老张立马拿起话筒,听着听着,眉头紧皱起来。

老张语调沉重地对着话筒说:“请你查清楚那家医院的位置,我立即组织力量营救。”显然,他的决定被否定了,神情沮丧地听着对方说话,半晌,才心有不甘地说,“看来只能这样了。不过,以我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出卖组织的。”放下话筒,语调沉重地对年轻人们说,“现在情况清楚了。2号情报点被敌人破坏了,冯小曼同志牺牲了,童年被困在一所苏联人开办的医院里。好在院方正设法拒绝日本宪兵进去搜查,但不知能顶多久。一旦小鬼子得逞,童年将难逃一劫。”

一个叫小彭的年轻人问:“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童年被敌人抓走吗?”

老张沉重地说:“我本来想把几个交通站有武器的同志组织起来去营救,可内线说,封锁医院的第一道防线是哈尔滨警察厅的特务科,第二道防线是日军守备队。如果我们强行营救,非但救不出童年,同志们也将白白送命。”

小彭:“我们现在怎么办?”

老张:“其他同志撤离到三号站,小彭,你留下来。”

其他人起身离开了。

老张低声对小彭说:“我到对面的艺社监视着,你马上把柜子后的文件取出来销毁。”

10.豪宅内小屋 夜

童年正在看书。

瓦西里推门进来,父亲般的慈祥和微笑从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声不吭,用手托着下巴,在书柜前踱着步。

童年画外音:“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敢于在小鬼子的眼皮下把我藏起来,是流窜在东北的白俄强盗?不对呀,白俄强盗专司绑票和凶杀,没有明显的政治主张,要么就是共产国际?对,他们应当是共产国际的。”

瓦西里坐回到皮椅上,一双焦灼的蓝眼睛盯着童年,开门见山地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问你几个问题,请你照实回答。”

童年点点头。

瓦西里:“你是共产党吗?”

“不是。”童年的回答很肯定。

“可你救的那个女人是共产党,这怎么解释?”瓦西里显然不满意童年的回答。

童年一副被冤枉的样子:“您误会了!我们虽然相爱几年了,但我确实不知道她是共产党。本来今晚我们约好去看电影的,可我赶到她家去接她时,日本人正在抓她,您说我能见死不救?换了您也会这样。”

瓦西里疑虑重重地:“可是实际情况呢?你杀了日本警察,并且又能顺利地摆脱追捕,逃到我这里,因此我不得不说,你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而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

小屋里出现片刻的沉默。

童年清了清嗓子,下定决心似的,有点儿勉强地说:“好吧,我都告诉您。我是受过专业训练,但不是什么特工。”

瓦西里:“继续往下说。”

童年:“我是东北讲武堂的学员,入学时只有15岁,是张学良特批的。九一八事变后,我参加了长城会战,和小鬼子干过仗,当时是东北军里最年轻的排长。”

瓦西里目光里闪烁着兴奋的神情,喃喃地说:“看来救你是救对了……”他从台历上撕下一张台历,“年轻人,把你的姓名写在上面。”

童年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在旁边注明俄文。

瓦西里拿起纸条急速出了小屋。

11.豪宅外 夜

列娜拿着电筒,对伪满警察说:“请告诉警长,我围着院子整整找了两圈,除了几只野猫,没有任何能喘气的了。”

伪满警察用日语一边翻译,一边用手往大院比划着。

日本警长目光盯着大院,手托着腮,一言不发。终于,他用强硬的口吻说:“不管女士您怎样说,我们都必须进到里面搜查。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列娜不卑不亢地说:“不合适吧。这所房子的主人既不是满洲国的人,也不是你们国家的人,如果您现在能拿出证据,证明我的主人犯了你们的法律,那就另当别论了。警长先生,我说得对吗?”

日本警长被这话呛得不知说什么好,翻着小眼,望着伪满警察,愣是几秒钟没憋出一句话来。

突然,警犬叫了几声。

日本警长像得到了提示,手指着警犬,说:“我只需要我的一个士兵牵着它进去就行了。”

列娜:“您没理解我的意思,这不是多少士兵和多少条东洋狗的事。”

日本警长火了,质问道:“你说是哪方面的事?”

列娜也假装生气,提高了嗓音:“说白了吧,你们进到院子里,如果什么也搜不到,会引进国际纠纷的。”

日本警长用手指着豪宅,大声说:“这所豪宅的主人瓦西里不过是一个私立医院的院长,能发生什么国际纠纷?”

列娜正色道:“如果没搜出可疑分子,后果由你们全部承担!”

伪满警察迟疑片刻,用规劝的口吻说:“小姐,还是听日本人的吧,如果……”

列娜似乎被激怒了,说:“请把我的话一字不落地翻给他听!”

伪满警察自言自语:“你就自讨苦吃吧。”将刚才列娜的话翻译给日本警长听了。

日本警长听罢翻译,陡然翻脸,从腰间拔出指挥刀,骂了声:“八格!”

骂声惊动了旁边几个悄声说话的日本警察,纷纷围了上来。

伪满警察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对列娜说:“早叫你听我的,你偏不听,现在看你怎么收场?”

列娜毫无惧色,对伪满警察说:“你让警长立刻向我道歉,否则我让他……”

伪满警察打断道:“让他怎么了?”

列娜:“吃不了兜着走!”

伪满警察被列娜的气势震住了,唯唯诺诺半天,也没敢将这句话翻译给日本警长听。

日本警长连声追问伪满警察列娜到底说了什么。

列娜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伪满警察:“这是新京关东军司令部小林俊二将军的名片,上面有小林的电话,征得他的同意后,你们才可以进去搜查。”

日本警长迫不及待地从伪满警察手里夺过名片,用手电筒在名片上反复照着,表情十分尴尬,愣了几秒钟,将一名背着报话机的话务兵叫到跟前,拨通了电话。当话筒里传来小林俊二的讲话声时,警长的皮鞋“咔”的一声立正。自此之后,除了“哈依”两个字,再没听到他说别的话。

通话结束,日本警长吹响了哨子,警察们上汽车撤了。

12.豪宅内小屋 夜

瓦西里推门进来,满脸喜悦地坐回到皮椅上,用庄重的口吻对童年说:“年轻人,请你记住下面我说的每句话。”

童年下意识地感到他有重要的事宣布,说:“我洗耳恭听。”

瓦西里放慢语调,生怕对方漏听了,说:“现在我可以向你摊牌了。我是共产国际的情报人员,我们,不,准确地说,是我本人,非常希望你加入我们的组织。”

童年故作惊讶地问:“加入共产国际?我没听错吧?”

瓦西里释然一笑,说:“你没听错!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因为我非常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刚才通过我们的渠道核实了你的身份,讲武堂学员名单当中,确实有你的名字。确认你身份的人恰巧认识你,他描述了你的长相,和坐我面前的你是一致的,并说你的父亲是东北军中著名的武术教练,在那届学员中,只有你的格斗和刺杀是满分。有一点你没如实说,长城会战之后,你就失踪了。”

童年坦白道:“因为我对国民党军队中相互排挤、勾心斗角的作风十分反感。长城会战后我不辞而别,独自回到了哈尔滨。”

瓦西里理解地说:“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之所以想吸纳你加入我们的组织,是因为你懂军事,参加过对日战斗,懂俄语,并且稳重、幽默。就在刚才,列娜进来找电筒时告诉我,你被日本人追成那样,竟然还朝她做鬼脸笑哩。”

这时,列娜进来了,贴着瓦西里的耳朵说了几句。

瓦西里对童年说:“外面的日本人已经撤了,但那是表面上的,他们一定还留了些人躲藏在附近监视着我们。本来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但时间不允许。你是否同意加入我们的组织,你回去想清楚,明天上午九点,我们的人在柳芭咖啡店和你会面。我期待着一个满意的答复。”

童年站起身来,握着瓦西里的手,说:“明天见。”

瓦西里指着童年刚才坐的椅子,说:“挪开它,再掀起地毯,地板是活动的,下面是一个通道。你下去后一直走到尽头,就会看到梯子,踩着梯子上去,是我们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打开通向外面的门,你就自由了。”

童年按院长大叔说的,挪开地毯,掀开地板。

列娜对童年说:“我送送你。”先下了通道。

瓦西里向童年伸出手来,说:“祝贺你自由了!”

泪水在童年眼眶里打转转,他拥抱了一下瓦西里:“明天见!”下了通道。

瓦西里叮嘱说:“柳芭咖啡店,明天九点,记住了吗?”

童年立在梯子上,抬起头,看着瓦西里期待的目光,使劲地点点头,消失在通道里……

13.通道里 夜

通道里弯弯曲曲,列娜用手电筒照着,在前面领路。

走到一处低洼处,列娜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着坑坑洼洼的地面,提醒说:“当心脚下。”

童年:“谢谢。”正要往前走。

列娜还站在原地不动,用手电筒照着童年的衣服:“你对共产国际知道多少?”

童年:“不多。”

列娜不无自豪地说:“1939年我们在诺门坎和关东军打了一仗,他们输得惨败,听说了吗?”

童年点头:“听说了。”

列娜平静地说:“仗刚开始打,我们就为前线的苏军提供情报。”

童年:“院长大叔和你?”

列娜:“我们是一个小组的,他是我们的头儿。你来了,我们又多了一个人。”又继续带路,走到尽头,上了梯子。

14.一间小屋 夜

列娜和童年从通道口上来,列娜用钥匙打开屋门,外面一片黑暗。

两个人走到外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列娜指着不远的灯光处,说:“那边有黄包车。喏,这是坐车的钱。”将一卷纸币往童年手里塞。

童年不自觉地用手挡着。

列娜:“别客气,入了组织,往后咱们合作的地方多着哩!”

童年说声:“谢了。”正在转身离开,却看见列娜向他伸出一只手,童年腼腆地伸出一只手,马虎地碰碰列娜的手,“再见!”大步流星奔向灯光处。

15.“知春”茶馆斜对过的艺社 夜

老张坐在挨着门口的位子上,嗑着瓜子,心不在焉地听着台上说书艺人海吹,目光却不时瞟着茶馆。

一辆人力车穿过林立的商铺,缓缓地停在了茶馆门前,童年从车上下来。

老张克制住内心的喜悦,朝人力车来的路上看看,见无人跟踪,朝艺社的伙计招招手,将茶水钱丢在桌子,拿起旧礼帽戴在头上,不慌不忙地向茶馆走来。

16.茶馆内 夜

一副伙计打扮的小彭迎了出来,俩人穿过大堂,来到后院。

小彭压低嗓音说:“你再不回来,掌柜的要疯了。等着,我去叫他。”

这时,老张从后面赶来,朝小屋努努嘴,示意进屋说话。

童年急不可耐地问:“小曼怎么样?”

老张搂着童年的肩头,低下头,眼圈里噙着泪水,悲痛地说:“小曼同志当时就牺牲了。”

童年捂着嘴哭了起来。

老张宽大的手在他抽泣的背上轻轻拍着,说:“哭吧,孩子。这笔血债我们会给敌人记下来,到时一块儿算总账!”

小彭见他俩进了小屋,装作无事的样子,回到大堂,穿梭在客人之间,忙着倒茶、结账。

17.后院小屋 夜

童年:“经过就是这样。”

老张:“诺门坎一仗,日本人吃了大亏。苏联担心小日本报复,在整个东北加强情报搜集。现在你小子让共产国际看上了,这不能不说是件好事。还有,你刚才说,人家约你明天上午九点在柳芭咖啡店见。对,我想起来了,去年我们奉天来的一位同志路上遇到宪兵搜查,就是躲到了柳芭咖啡店对面的凡达基西餐厅里,后来我俩赶过去营救,起初还以为那位同志躲在柳芭咖啡店,最后在对面的凡达基西餐厅里找到了他。”

童年:“没错,那个叫瓦西里的院长一说是柳芭咖啡店,我马上就想起了那个地方。”

老张:“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那条路的名字还说得上来吗?”

童年脱口而出:“田地街。”

老张摸了摸他的头,赞扬道:“好记性!你自己对加入共产国际是咋想的?”

童年:“我服从组织安排,反正在这边是抗日,到他们那里干的也是一样的活,横竖都是跟鬼子斗!”

老张用手指着童年,笑着说:“兔子尾巴露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你小子想去。当年上级把我俩从北平派到这里来,你就不甘心在隐蔽战线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交通员,觉得待在这里屈才了,总想干大的、过瘾的,真刀真枪地和敌人干。记得有一回你被鬼子兵当作‘浮浪’抓去当劳工,虽然上火车前让你逃脱了,但一回到茶馆,你就拍着桌子,对小彭发火说,‘你们可以一辈子在这里安心当一个跑堂,我不行!’”

童年难堪地笑着,埋怨说:“这事都过去几年了,没想到你还记着。好吧,我承认我想去。”

老张:“这不是小事,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向上级请示,看他们有什么意见。”

18.后院小屋 晨

童年正在熟睡,被人从梦中唤醒,他看看闹钟,才六点,便问叫他的老张:“你从省委请示回来了?”

老张朝童年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快穿上衣服。”

童年连忙穿上外衣,坐在小桌前。

老张:“你说的院长大叔,组织上通过特别渠道核实了,他是共产国际哈尔滨一个情报站的负责人。昨晚这个站差点儿被日本人端了,幸好有一个大人物出面干涉,才过了关。”

童年:“他们的背后肯定有个大人物撑着,否则我早就光荣了。”用手拍拍老张的手,急切地,“快说说省委的指示。”

老张郑重地宣布:“童年同志,现在有两个方案摆在你面前,让你选择。”

童年:“两个方案?两个什么方案?”

老张:“第一个方案是,组织上同意你暂时到共产国际工作一段时间。诺门坎事件后,表面上日苏之间不再打了,但暗地里相互较劲,都在刺探对方的情报。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共产国际是一条战壕的,因为我们也非常需要日军的情报,这也是为什么组织上同意你加入共产国际的原因。”

童年高兴地跳了起来,抱着老张的脖子,叫道:“掌柜的,你太好了!”

老张严肃地说:“先别激动。坐下,听我把话说完。”见童年坐了回去,他继续说,“鉴于你已经暴露,组织上准备送你到延安去学习。这是第二个方案。我说完了,现在你选择吧。”

童年挠着头,为难地说:“看来真把我难倒了。要是没有共产国际这档子事,到延安去是再好不过的事。可……”

老张:“可什么?多好的机会哟,别人想去还去不成哩。”

童年:“千万别以为我不珍惜这个机会。我在想,要不是人家院长大叔不管不顾地救了我,我哪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你是没看见院长大叔那期盼的目光,现在叫我去跟他说,我要到外地躲小鬼子,不能加入你们的组织,除非长在这里的器官不是心。”说罢,用手朝自己的心脏指了指,难过地垂着脑袋。

老张沉思:“看来还真找不到一个两边都能照顾的好法子。难,实在是难。”

猛然,童年抬起头,盯着老张的眼睛,说:“掌柜的,你说我们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情报吗?如果我们多一个渠道,能获取更多的情报,这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定了,我选第一个方案。”

老张:“你想清楚了?”

童年:“想清楚了。”

老张:“决定不去延安了?”

童年:“决定了!”

老张:“好!组织上尊重你的选择。现在我宣布省委的三点要求,你要切记。第一条,你的经历可以如实告诉共产国际。第二条,你中共党员的身份暂时保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如果搜集到重要的情报,一定设法通知我们。还有第四条,也是我个人的意见,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任务有多么危险,保护自己是第一位的。要记住,我们是在刺刀尖上跳舞的人。”

童年:“请组织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

这时,小彭推开门,问童年:“昨晚去交通站之前,你买麻花了吧?”

童年不以为然地说:“买啦。我以为没什么,昨晚就没说这个细节。”

小彭又问:“你麻花的包装袋是不是捆了四道?”

童年惊讶地问:“这个线索小鬼子也查到了?”

老张:“你买麻花没错。你和小曼是恋人,知道她好这口,可是却给敌人找到了追踪你的线索。”

小彭:“掌柜说得对。刚才得到消息,特务科通过麻花的包装袋,已经找到那个麻花摊。卖麻花的伙计一看到扎的棉线,就想起是你买的麻花。根据伙计的描述,特务科已经掌握了你的大致长相和身高。不过还好,卖麻花的伙计没有全部说实话。”

童年:“他说我长得什么样?”

小彭笑笑说:“这个伙计说你脸上好像长了很多麻子。”

“要真是麻子,小曼还会要我吗……”童年刚说完这话,忽然意识到小曼已经牺牲了。

老张和童年沉浸在悲痛之中,小屋里悄然无声。

过了一会儿,老张担忧地说:“内线说,特务科还在调查你的森记牌二手自行车,只要找到卖主,就会搞清你的准确长相,画出你的画像。”见童年不吭气,便提醒说,“时候不早了,我为你赴约准备了一身行头。”

童年:“你不是把我装扮成小日本吧?我丑话说前面,要是遇到小鬼子盘查,我日本话可不咋地。”

老张:“交通站数你日本话行,上回日本商社的老板来茶馆谈生意,小彭他们一句也听不懂,你给他们添水那会儿工夫,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不过你的口语差些罢了。”

19.田地街 日

一辆四轮大马车在不紧不慢地跑着。

车夫是一位满脸沧桑的俄罗斯老人,哼着一支古老的俄罗斯小曲,坐在前面高高的座位上,一手握着马鞭,一手套着马的缰绳。随着他扬鞭的轻重,大洋马时而慢跑,时而快奔,马蹄踏在沥青的路面上发出金属的声响。

车后座的靠背椅上,童年梳着贼亮的中分头,戴着金丝边眼镜,脚上黑白相间的皮鞋,在车沿轻轻点着,乍一看,活脱脱一副日本商人的扮相。

马车停在一家名叫“阿菊”的日本居酒屋前。

童年从西服的内口袋掏出一只精致的皮夹,从中抽出一张满币给了车夫,用日语说了句什么,便下车沿着街道慢腾腾地逛去。

一家日本料理店橱窗里的寿司、生鱼片、味噌汤、咖喱饭样品吸引了童年的脚步,他看着橱窗里的料理,其实,他正透过玻璃的反光,观察身后是否有人跟踪。确定没有人跟踪后,他突然转身,抬腿向街对过的柳芭咖啡店走去。

20.柳芭咖啡店 日

小桌上铺着百合花图案的桌布,几幅小巧的俄罗斯风景油画挂在墙面上,吧台和桌椅都是奶油白的颜色,整个装饰是地道的俄罗斯风味。来客有看书的,有轻声说话的,留声机放着乐曲,气氛显得很温馨。

站在门内的苏联服务生头戴无沿蓝色小圆帽,紧身的红色迎宾服火一般耀眼。见门外有客推门,小伙赶紧拉开包着铜边的玻璃门,门头上的小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进了门,童年双手在中分头上理了理,把风吹乱的头发压顺了,看看墙上的钟,正好九点整。

从吧台后出来一位年纪稍长些、肥胖的、主管模样的苏联人,快步上前向童年行了个日本式鞠躬礼,用日本话说欢迎。

童年挺了挺胸,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用俄语说:“小日本有我这样的吗?”

主管发觉自己弄错了,吐了下舌头,满脸羞红地回到吧台后面。刚才开门的苏联服务生,捂着嘴在窃笑。

列娜听见门铃,朝门口望去,见童年这身行头,怔了怔,但很快便认出来了,在座位上朝他挥手。她穿了一件鲜艳的布拉吉,格外引人注目,和昨夜那个持枪与日本人周旋的她判若两人。

在列娜对面坐下后,童年从西服口袋拿出一把梳子,将自己的中分头梳回原来的模样,呷了一口为他准备的咖啡。

列娜的眉梢上都挂着笑,伸出手,用俄语说:“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列娜。”

看着面前这只纤细的手,童年迟疑地伸出手,快速握了一下便收了回来,纠正说:“应该是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昨晚我还在担心哩,现在看到你安然无恙,说明耶和华偏爱你!”

列娜噗地笑出声来,扬着眉毛,微微有些惊讶地问:“你是基督教徒?”

童年故作失望地说:“教堂本来打算接纳我为教徒,可是听说我要加入你们,不但没答应,还从此不准我再踏入教堂半步。”

列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大概耶和华觉得你加入我们比加入他们更重要。”

童年:“于公于私,我都没理由不加入你们。”

列娜:“为什么这么说?”

童年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我父亲是东北军的老人,‘九·一八’后在江桥战死,我的母亲也是叫小日本的飞机炸死的,现在我又失去了女友。”

列娜担忧地问:“她出事了?”

童年:“她牺牲了。今天一大早我赶到女友的闺蜜家,她告诉我的。”

列娜真诚地说:“虽然没见你的女友,但我为她骄傲。你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为了她,该做的你都做了。”

童年:“现在日本人到处找我,我无处可去,只好跟你们一块干了!这是于公。于私就不用说了,我的命是你们救的,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人了!”

列娜眸子放着光,庄重地说:“同志,你好!”

童年也非常激动,说:“你好!”他环顾了下四周,压低嗓音问,“我以为你们的院长大叔会来和我见面。”

列娜:“他是我们的头儿,一般这样的事,我出面就行了。”

童年:“无论怎么想象,我也无法将一名特工和一名仁慈的长者联系在一起。”

列娜赞同说:“我初见头儿时,和你的感受一样。但很快我对他改变了看法。形象点儿说吧,每当执行上级交办的任务时,他就像一只西伯利亚虎,动作迅猛,威严好斗。以后你就会了解他了。”

童年想起什么,打开黑皮包,取出一个精致的茶叶盒和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说:“盘查的来了,就说我们在谈茶叶生意。我是知春茶叶公司的伙计,盒子里装的是龙井茶的样品。”

“你很专业呀!”列娜拿起名片,看了一眼,盯着童年的眼睛,用审视的口吻说。

童年避开她的目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搪塞道:“专什么业呀,是我心里没底。”

列娜放下名片,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你太小心谨慎了,放心吧,跟我在一起,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她的语气坦然而又充满了自信,“既然你同意加入我们,就请抓紧安排好你在哈尔滨的一切事务,过两天你就出发。”

童年故作惊讶地问:“出发?难道我的工作不在哈尔滨?”

列娜解释道:“你是新手,我们安排你到另一个地方培训。”

这时,咖啡店的门铃响了。

列娜对童年说:“别回头,盘查的来了。一个日本警察,一个满洲警察,应当是例行检查。”

咖啡店里鸦雀无声,留声机也停了,客人们紧张地等候搜查和盘问。

童年盯着列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他们查他们的,我们继续聊我们的。”

“不过就是普通的检查,你紧张什么?”列娜咯咯笑了起来,好像在笑话童年胆子太小,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响。

童年猜不透她的用意,用俄语压低嗓音提醒道:“你疯了吗?这里不是莫斯科,是哈尔滨!”

列娜还在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笑声打破了咖啡店的沉闷。

正在检查的日本警察转过身,和伪满警察交换了眼色,俩人一道走过来。

伪满警察对列娜说:“请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列娜收住笑声,态度傲慢地从皮包里取出一个蓝本本,用两个手指夹着,没有递过去,而是等伪满警察伸手来取。

伪满警察见到蓝本本吃了一惊,脸上那副居高临下的神情,立即变成了奴才的笑意,双手接过蓝本本(特别侨民证),打开瞅了一眼,又双手捧着还给列娜。

列娜刚要接,被日本警察用手挡住,拿过来,用日语对伪满警察说:“你问问这位女性白俄是怎么得到它的?”

伪满警察不会讲俄语,用求助的目光看着童年,问:“您是这位女士的朋友?”

童年点点头:“她是我的客户。”

伪满警察问:“那您一定会说苏联话?”

童年又点点头。

伪满警察:“请您把话翻译过去。”

列娜听了翻译,故作高深,对童年说:“你把我的原话翻译给警察,就说我有必要告诉他吗?”

客人们的目光都往这边看着。

童年压住心里的火,尽可能地放松脸部的表情,并把嗓音调节到平稳的状态,用俄语告诫列娜:“我相信你既然敢这么说,背后肯定有强硬的关系,能兜得住。但你想过吗?你的对手不属于人类,是两条腿的野兽,一旦你把事情搞砸,影响我是小事,还会牵涉你的组织。”然后转过脸,对伪满警察,“她的证件是通过她一位关东军的朋友办的。”

伪满警察用日语对日本警察说:“证件是关东军的一位将军替她办的。”

日本警察不情愿地将手里的蓝本本还给列娜。

检查结束,伪满警察从警服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一个人头的画像,向他的日本同事低声嘟哝了一句。

童年画外音:“我当时听得真真切切,伪满警察用日语对同事说我不是那个‘共匪’。”

日本警察转身离去,伪满警察紧跟其后。离开咖啡店时,日本警察恶狠狠地朝列娜这边瞪了一眼,列娜伸出两个指头朝日本警察顽皮地敬了个礼。

门铃发出悦耳的响声。

咖啡店里的留声机又唱了起来。

列娜恢复了一个姑娘应有的温柔,笑着说:“你发现了吗?日本人正在通缉你。”

童年:“你能听懂日本话?”

列娜:“我看到了那个满洲警察手里的画像。”

童年气呼呼地说:“先不说通缉的事,我只想问一句,你们组织里的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

列娜笑着说:“对不起,也许我的戏演过头了,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是想把注意力吸引到我的身上,而减轻你的压力。”

童年压住火,低头喝着咖啡,一言不发,然后慢慢抬起头:“你们准备送我去哪里培训?培训多少时间?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列娜:“你有权知道组织对你的安排。我们要送你去培训的地方叫哈巴罗夫斯克,你们叫它伯力,过了黑龙江就是,那里有一所远东情报局的情报学校。至于要培训多久,这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就如你们所说,根据抗战形势的发展。”她抬腕看看表,将童年的名片放进小包里,“要交代的都交代了,行程一旦定下来,我会在你上车前两小时,派人送来火车票。对了,你离开军队回哈尔滨后,都干了些什么?”

童年:“只要能混饱肚子,什么都干,打过铁,修过车,现在的职业是茶叶推销员。”

列娜站起身,说:“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反法西斯战线的战友了。等着我的通知吧。”她头也不回,结账出了门,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童年独自啜饮着咖啡。

留声机里播放着查哈罗夫的歌曲《有谁知道他》,抒情而又忧伤。

黄昏时候有个青年,

徘徊在我家门前,

那青年哟,默默无言,

单把目光闪一闪。

有谁知道他呢……

21.“知春”茶馆后院小屋 日

童年在和老张低声说话,外面有人喊着童年的名字。

小彭进来,对童年说:“是邮差,说有你的急件。”

22.“知春”茶馆门口 日

童年用手指在印泥上按了一下,又在收执单揿下手印,邮差将一个信封递给童年,悄声说:“里面是一张今天下午2点30分到新京的火车票。”

童年脸上泛起疑惑的神色。

童年画外音:“和列娜分手不到两小时,就要我离开哈尔滨?一定发生了什么。”

23.茶馆后院小屋 日

小方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

老张拿起话筒听完,神色显得十分凝重。

童年进来,把信封交给老张。老张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一张开往新京的火车票。

老张:“刚才接到内线电话,说估计明后天哈尔滨每个巡警都将收到你的通缉令和模拟画像。从这张火车票可以推断,你的院长大叔也得到消息了,急着要把你转移出哈尔滨。”看看表,“时间不多了,你快去吃饭,别误了火车。我们在茶馆门口等你。”

24.“知春”茶馆 日

老张和小彭立在门口,一辆马车候在一旁。

童年急急赶过来,小彭一言不发,将一只黑皮包塞到童年手里。

老张挥挥手,说:“上车吧,孩子,路漫漫,万事多珍重。”

童年鼻子酸酸的,想哭,但忍住了,弯下身,朝老张深深鞠了个躬,登上马车。车夫一扬鞭,鞭梢发出清脆的响声,马车跑了起来。

小彭追上来,一边跑一边说:“掌柜的叫你放心,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马车跑起来了。

童年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老张和小彭,泪水夺眶而出。

25.哈尔滨火车站 日

站前广场上四周满是商号、旅店、饭馆,人流涌动。从街道驶来的有轨电车、四轮大马车、轿车、人力车在广场停靠。

童年下了马车,在报亭买了一张《满洲日日新闻》报塞进皮包,故意让报纸的一角露出来,上面的日文标题清晰可见。

便衣特务们在检票口、亭子下抽烟聊天,看似无所事事,但他们犀利、恶毒的目光在捕捉着可疑的目标……

童年顺利通过了检票口,随着进站的人流走向列车。

26.“亚细亚”号快车 日

童年按照车票上的座位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过道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是瓦西里和列娜,他们在童年身边停下脚步,看都没看童年一眼,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一样。

瓦西里的座位在童年对面,他将挽在手臂上的风衣挂在临窗的铁钩上,仔细地捋整齐,调节电动按钮,将自动式座椅调到舒适的角度,从风衣口袋里抽出一张俄文报纸看了起来。列娜穿着紧身的布拉吉,一头金发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紧挨着童年坐下,从小皮包里拿出一本彼特洛芙娜的诗集《莫斯科在燃烧》,认真地读了起来。

列车正点开动,缓缓驶离了车站。

车厢喇叭里播放着“满洲国通讯社”当天的消息……

列车的轰鸣声中,童年思绪万千地盯着窗外,渐渐地,瞌睡袭来,他闭上眼皮……

突然,他的胳膊被捅了一下,是列娜。

列娜把书放在小桌上,起身向车门走去时,回首向童年歪了歪脑袋,示意他跟自己来。童年若无其事地向车门走去,看见列娜在车厢过道等他。

列娜用手抻开布拉吉的下摆,冷不丁问:“今天我是不是很漂亮?”

童年冷冷地答道:“是很漂亮,但别忘了,现在是战争……”

列娜打断他:“战争怎么了?”

童年一字一句提醒说:“我们是去边境,不是赴舞会。”

过道传来日本话。

列娜猛地扑到童年的怀里,亲吻着他。童年挣扎着,正要将她推开,两个日本兵背过枪,穿过通道时,看了看这对男女,说笑着走开了。

童年使劲推开列娜,气愤地说:“你疯啦。”

列娜理了理布拉吉,一本正经地说:“没工夫和你斗嘴。你听清楚了,我们不到边境,而是送你去新京陆军军官学校深造,时间为半年。毕业后干什么,我会通知你的。拿着。”说罢,将一张纸条塞到童年的手里。

童年打开看了一眼,问:“谁的电话?”

列娜:“关东军司令部小林俊二将军的电话,你现在就背下来。”

童年:“我已经记在脑子里了。可是……”

列娜:“没什么可不可是,干我们这行的,不该问的别问。不到万不得已时别打这个电话。”从童年手里拿过小纸条后,又塞了一张纸条给童年,“这是我们为你编造的履历,除了姓名不变,其他都是假的,希望你下车前能准确无误地记下所有内容,稍有差错,就是掉脑袋的事。”

列娜回到座位上去了,童年独自在车门口。

童年画外音:“事态的变化如同脚下飞速运转的车轮。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叫小林的将军在讨伐杨靖宇部时,一条腿被打伤了。新京、奉天和哈尔滨的医院得出的结论是,必须截肢。就是这位瓦西里院长,曾经的苏联著名的骨科专家,为他成功地动了手术,避免了截肢的悲剧。从此,一个苏联特工和一个关东军的将军结成兄弟,小林成了共产国际情报站最佳的掩护,这就是我能够顺利从医院逃脱的原因。”

童年展开纸条,上面全是俄文。

童年画外音:“这张全是俄文的履历表上特别说明,列娜的军衔是红军上尉,代号“布谷鸟”,童年现在是红军少尉,苏联名叫基米。”

27.新京(今长春)火车站月台 日

童年和瓦西里、列娜随着旅客们从“亚细亚”号快车鱼贯下车,往出口走去。走着走着,童年发现列娜不见了,回头看时,她站在人流中。

瓦西里嘴里叼着雪茄在一旁说:“她专程送你到新京,不出站了,乘下一班火车返回哈尔滨。我送你到报到处,再顺便办点事。”

这时,列娜在朝这边挥手。

童年犹豫片刻,慢慢举起手,迟钝地摆摆,而后和瓦西里往出口走去。

瓦西里:“看出来了吗?”

童年反问:“看出来什么了?”

瓦西里:“她喜欢你。”

童年板着脸:“开什么玩笑?”

瓦西里淡淡笑着,说:“没开玩笑。昨晚你离开医院后,她就说喜欢你,还说像你这样的中国人,她是头一回遇到。”

童年站下脚步,严肃地说:“请你转告她,我是来和小鬼子战斗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瓦西里哈哈一笑,说:“紧张什么,孩子,又不是要你明天就娶她。喜欢你是她的权利,拒绝她是你的权利。走吧。”

28.新京火车站 日

童年和瓦西里出了站。

忽然,车站广场上传来日本话骂人的声音,三个日本兵撞倒了一位老人,非但不道歉,反而辱骂和殴打老人。一旁的中国人忍气吞声地看着,手持警棒的伪满警察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阻止。

一名刚出站的瘦高个日本兵听到骚动声,上前拨开人群,呵斥着。三个日本兵这才停下拳脚,大摇大摆离开了。

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一名矮胖的伪满兵,上前和瘦高个日本兵一道,将老人扶起来。

日本兵掏出手帕,擦拭着老人额头的血迹,拿出几张军币塞到老人手里,用流利的中国话说:“老人家,快到医院去治疗。”

老人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看着手里的钱,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嘴唇颤抖着,不知说什么好。

那伪满兵说:“就按他说的,快去医院吧。”

老人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人群散了。

日本兵拎着行李正要走,伪满兵忽然朝他喊了一句什么。日本兵愣了愣,然后用手指着伪满兵,哈哈笑着,两个人一块往广场西侧走去。

瓦西里情不自禁地说:“这个日本兵挺有意思的。”

童年:“是啊,只要有正义感,包括日本人,都会认识到日本发动的这场战争是可耻的。”

瓦西里指着广场西侧方向,说:“看见树荫下那群人了吗?那里就是新京陆军军官学校的速成班报到处。”

童年:“我心中有一个疑问,不知能不能问?”

瓦西里喷了口烟雾,说:“问吧,只要不是机密。”

童年:“上午在柳芭咖啡店,列娜还说送我去伯力受训,怎么说变就变了?”

瓦西里释然笑道:“按照惯例,加入情报站的新人都要送到伯力培训,上午列娜刚去见你,我便得到军校招生的消息,而且是速成班。如果你能入学,只需半年,摇身一变,你就是一名满洲国军的少尉,这对我们的情报工作太有利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当即给小林将军打了电话,把这事搞定了。所以这事不但你,连列娜都感到意外。”

童年羡慕地说:“这位小林将军真是一座金山。”

瓦西里:“我同意你的话。战争结束后,斯大林应当亲自为他授勋。好了,你去报名吧,只要对负责登记的报上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童年刚想伸出手。

瓦西里平静地说:“别握手,这里人多眼杂。我就站在这里,一直等你离开我才走。基米少尉,六个月的军校生活,没有玫瑰,也没有红地毯,你好自为之。”

29.报到处 日

两张桌子前排了两条队,一个是日本兵的队,一个是伪满兵的队。

童年发现,站在他前面的正是刚才扶老人的伪满兵,矮胖矮胖的。

伪满兵回头看了眼童年,问:“你是个平头百姓,还是故意穿了便服?”

童年:“你看呢?”

伪满兵上下打量一番,在童年的前胸打了两拳,说:“是当兵的,没错吧?”

童年嘲笑说:“什么眼光?我就是个平头百姓。”

伪满兵啧啧地说:“家里肯定有人在做大官吧,要不一个平头百姓也能上军校?像我这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险些没来成,要不是伤了筋动了骨,这会儿还猫在山林里和抗联死磕哩。”

童年故意问:“说来听听,那些死人都是些什么人?”

伪满兵干脆转过身来,扳着指头说:“有战友、有抗联、有土匪、有百姓、还有小鬼子……”慌忙捂住嘴,朝那边排队的日本兵望了望,改口道,“我说漏了嘴,是皇军。”

突然,“砰”地一声响,坐在桌后负责新学员登记的伪满少尉拍着桌子,喝道:“当兵的,干吗呢?”

伪满兵吓了一跳,一看,轮到他登记了,叫着:“到。”

伪满少尉:“姓名。”

伪满兵:“王常一。”

一个刚报过到的伪满新生开着玩笑说:“他叫胖子。”

胖子朝那人踢了一脚,从军服上衣口袋掏出士兵证递给伪满少尉。伪满少尉打开看了一眼,在表格上找到了胖子的名字,头也不抬,说:“行了,站一边去,下一个。”

童年上前一步,说:“长官,我叫童年。”

胖子和一帮伪满新生在一旁嘻笑。

一个伪满新生调侃着:“童年?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来当什么兵?”

伪满少尉未抬头,目光在表格上扫视着,伸出一只手来要士兵证。

童年大声说:“报告长官,我没士兵证。”

伪满少尉抬头看了童年一眼,愣了一下,埋头看着表格,忽然,脸上堆满笑,站起身,对坐在那边长条凳上歇息的伪满新生呵斥着:“起来,起来。”又客气地对童年说,“路上辛苦吧?去那边坐着歇歇脚,一会儿就开车。”

童年回了一句:“我不累,你忙你的。”

伪满新生们不再笑了,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胖子伸出大拇指,神秘地说:“他可不简单,家里是这个。”

有人问:“胖子,你和他早就认识?”

胖子吹牛说:“从小光着腚就在一起混。”

问的人说:“你就吹吧。”

童年没去坐,靠着电线杆,瞧着日本人队伍那边。那个瘦高个日本兵自个儿坐在地上,没和其他日本兵聊天。这时,胖子跑步到那个瘦高个日本兵面前,用脚踢了下他,想拉他起来到这边和伪满兵新生说话。瘦高个日本兵拒绝了,依旧坐着。胖子把水壶盖拧开,递给他。瘦高个日本兵接过水壶,牛饮几口,把嘴边的水揩去,水壶还给胖子。

随着吹哨声响,日本兵和伪满新生分别上了军用卡车。

胖子先上的车,朝童年伸出手臂:“哥们儿,上。”

童年刚伸出手臂,后面主动上来四五个伪满新生将童年推上车。

胖子对童年说:“童大哥,如果不嫌弃,以后我就跟定你了。”

童年:“怎么会呢,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胖子连声说“对”。

车开动了,童年的目光扫视着车站,瓦西里站在台阶上,往这边注视着,童年用目光向他道别。

30.卡车上 日

车子路过一幢幢楼房和路边的美女时,伪满新生们兴奋地叫着、笑着……

童年用胳膊肘捅了捅胖子,朝后面日本兵乘的车努努嘴,说:“你和后面车上那个瘦高个认识?”

胖子踮脚往后面车瞅了一眼,说:“你说他呀,熟!过去一个大部队的。我跟你说个故事吧,你听了,肯定说我是编造的。有一回,我那个连队进山围剿抗联,驻扎在屯子里,一个日本伍长欺负一个大姑娘。你说吧,东洋人强奸咱们同胞姐妹,明明旁边站着一伙中国大老爷们儿,手里还拿着枪,可谁也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眼巴巴地瞅着。谁知冲出一个叫安田的日本兵,‘哇啦哇啦’喊着。起先还以为要和伍长一块儿欺负那女的,后来看安田把畜生伍长往一边扯才知道,他是要保护那女的。伍长扇了安田两个大嘴巴。安田火了,顺手抄个木棒把伍长打到医院里,半拉月没起床。”

童年:“这倒新鲜,后来呢?”

胖子没好气地说:“后来啊,安田被绑在树上痛打一顿,挨了个处分,调到关内一个什么部队,和八路军打仗去了。”

童年:“再后来呢?”

胖子感慨地说:“后来再没他音信了,我想他不是当了俘虏,就是被打死了。嘿,你说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今天我们在新生报到处见面了。”

童年差点儿没惊叫出来,说:“慢点儿慢点儿,难道那个瘦高个就是安田?”

胖子:“傻眼了吧?”

童年:“确实没想到日本兵里竟有这样的人。哎,你没问他怎么从关内跑到这里来了?”

胖子:“咋没问?他没多说,只说差点儿去见阎王爷了,阎王爷没收他,就到这儿来了。”

童年正要再问,胖子用胳膊捅捅童年,说:“瞧见没有,他正看我俩哩。”

童年朝后面望去,发现安田正眯眼瞅着他俩。胖子顽皮地朝他敬个礼,安田也回了个礼。

卡车顺着笔直的马路一直往前开,不时可以看见军用摩托驶过,上面坐着威风凛凛的日本兵……

当卡车路过巷口时,胖子指着一个小邮政所,说:“不知军校附近有没有邮政所,我在火车上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急着邮回家去。”

童年目光盯着那个越来越远的小邮政所。

31.陆军军官学校操场 晨

训示台上方拉着醒目的“新京陆军军官学校速成班开学典礼”横幅,横幅两边竖着偌大的日本天皇和溥仪像。

校长南云少将站在台上,戴着白手套,双手摁着刀把。哨声此起彼伏,新生们在各连连长的带领下,列队跑步进入操场。随着喇叭里传出的合唱声,日本国旗和伪满洲国旗徐徐升起,台下的新生跟着高唱日本国歌和伪满洲国歌。

升旗结束,佩带大佐军衔的教育长用日语宣布:“现在由校长南云将军训话。”

南云举起指挥刀,朝北方指着,慷慨激昂地道:“新生们,你们说,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最大的威胁来自哪个方向?”

台下一片寂静。

南云手里的指挥刀朝北方扬了扬,大叫着:“在北方!每一个进校的学生都要牢记我的话,今后你们无论在哪里,都要把红色苏联当做你们最大的敌人。因此,从今天起,你们要苦练军事技术,大力弘扬大日本帝国的尚武精神,时刻做好进攻苏联的准备!”

台下的日本新生热烈鼓着掌,伪满新生见此情景,也都跟着一道鼓掌。

32.学校食堂 日

一条长桌将日军新生和伪满新生分开。

日军新生吃的是白米饭,有鱼和肉,还有用豆油炸的“甜不辣”。伪满新生的饭菜主食是高粱米,菜只有青菜和大豆。

伪满新生对这种歧视敢怒不敢言,闷闷不乐地吃着饭,而日军新生吃着笑着,毫不顾及伪满新生的情绪。

童年和胖子坐在一起,童年在进餐的日军新生中发现了安田,他皮肤白皙、消瘦,个头儿比一般日本人高很多。忽然,他发现同桌的一名日军新生将一块肥肉丢在桌上,便生气地用手指着中国学生这边,指责那名日军新生,那名日军新生站起身来向他道歉,把扔掉的肥肉捡起来吃了。

童年久久地望着安田。

33.一组镜头

日历飞快地翻着,重叠着童年军事训练的镜头,在单杠上翻腾,射击场上射击,和胖子徒手格斗,和胖子同座位,在教室里听教官讲课,童年在电话间里和老张通电话……

日历定格在康德7年(1941年)6月22日。

德军坦克在苏联的边境上横冲直撞,大批德军向苏联进发……

34.学生寝室 夜

学生们已经就寝。

突然,寝室外的喇叭播报着紧急通知:“请注意,教职员工和所有学员立刻到操场集合。”

顿时,喊叫声、哨声响成一片,偏偏不凑巧的是夜里停电。

寝室里乱成了一锅粥,学生们摸黑胡乱穿衣。有人把别人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找不见衣服的急得骂起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啦?是不是抗联打到学校里了?真这样还不如躲进被窝里等死。”

“是抗联就好了。指不定是日本小萝卜头叫白米饭撑的,想着法子戏弄人哩。”

35.学校操场 夜

四周点燃了火把,训示台上,南云将军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队伍陆续往操场上集合。

操场上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火把“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学生们心惊胆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南云将军环顾着面前的几百号人,兴奋地大声说:“现在,我向你们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就在今天凌晨,德国向红色苏联发动了战争。德军190个师、几千架战斗机、几千辆坦克、几千门大炮已越过苏联边境,正以最快的速度向莫斯科推进。我们怎么办?”他从刀鞘中抽出刀,向空中挥舞着,“我们大日本皇军决不能等闲视之,要配合德国人进攻苏联,一报前耻之仇。”

操场上的日军学生们举起双臂,齐声高呼:“天皇万岁!”

童年懵了,站在队伍里,机械地跟着振臂喊万岁。

36.学校操场 日

童年正在训练。

佩戴着上校军衔的连长在操场边喊童年过去,童年跑步到连长身边。

连长阴阳怪气地说:“小子,本事不小呀,找女人就算了,还找了个洋妞。”

童年身子挺得笔直,大声说:“报告长官,你的话我听不懂。”

连长朝童年屁股踢了一脚,说:“你还真拿我当傻瓜呀,要不是训练部长来电话,说学校门口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找你,我还真不相信哩。该不会泡了个洋妓女,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现在找上门来了吧。”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童年大声说:“请连长尊重人。”

连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带了多少届学生,哪个敢这样和我说话……”正要发作。

跑来一个日本兵,朝连长敬了一个礼,咕噜了一句,同时朝童年看了看。

连长压住火,无奈地对童年说:“快去吧,洋妞急着要见你。回来我再找你算账!”

37.轿车里 日

童年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列娜一点儿也不计较:“头儿要见你。”

轿车停在大和旅馆门口,日军军官、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进进出出。

列娜和童年进了旅馆。

38.210房间门口 日

列娜叩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瓦西里,看见童年,说:“孩子,看见你真高兴。”随即走到里面的套间,从窗帘缝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街道,而后回过头,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朝沙发上指了指,“请坐。”

童年坐在沙发上。

瓦西里没说话,神态凝重,背着手,心事重重地在房间里踱步。

童年预感到他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片刻,瓦西里走到童年面前,郑重地说:“有一项重要的机密向你宣布,远东情报局命令我们小组打入东宁要塞的大肚川军火库,并且炸掉它!因为就在昨天,日本参谋本部已正式下令实施关东军特别演习计划。他们名义上搞军事演习,实际是为进攻苏联做准备。日本参谋本部的方案是,苏联前线兵力吃紧,必定会从远东地区调兵遣将,一旦远东部队西调过半,日军就会在苏联背后插上一刀,从西伯利亚向苏联发动进攻。但现在日军有一个大问题,就是他们的战略物资紧缺,维持中国内地的战争已是捉襟见肘,如果再发动对苏战争,他们将备感吃力。据情报显示,目前关东军所拥有的弹药仅仅能满足30个师团两三个月的作战消耗。其中东宁要塞的大肚川军火库就可以为2个日军师团提供弹药,我们要是把它炸掉,就给了日军一个沉重的打击。”

列娜补充说:“远东情报局为这次行动起了一个代号,叫‘火炬’。本来东宁有一个我们的行动小组,但就在上个星期,行动小组被日本特务机关破获,牺牲的情报员没能将更多的情报传递出来。目前我们只知道,日军在东宁要塞建有十几座军火库,但规模最大的军火库在大肚川。现在远东情报局把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小组,我们想请你去完成‘火炬’行动!”

瓦西里在童年面前蹲下身子,双手撑在沙发上,平视着童年的眼睛:“没有具体的行动方案,也无法提供这座军火库的任何资料,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也别指望有人来救,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还有,即使被捕,你也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后,他直起身子,“你才加入我们,就要承担极其危险的任务,对你而言有失公正。如果你拒绝接受,我们也绝不怪你。”说罢坐在对面的床上。

他们等待着童年的回答。

房间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街道上传来的嘈杂声。

童年嘴里挤出三个字:“我接受!”

瓦西里当即高兴地站起身来,挥手说:“我就知道没看错人!记住,你不是孤军作战,我们都在你身边,还有……”说到这里,看看列娜,眼睛里掠过一丝得意的笑,“还有小林将军,他将是‘火炬’行动强大的后盾和支持。昨天,他无意中向我透露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日本人近期要加强中苏边境所有要塞的守备力量,你所在的学校也将抽调学生派往要塞。为确保你在这批人当中,我正式授权你可以利用小林这层关系。一旦你被派到大肚川,列娜会积极配合你。为了方便传递情报,她将在你去之前,在大肚川镇上开一家小规模的诊所,叫瓦西里诊所。”

列娜振奋地说:“届时,你和我将在最危险的地方,和日本人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因此,我们必须保持高度一致。你在大肚川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报告,也就是说,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有任何行动。”

39.轿车里 日

列娜默默地开着车,童年也不说话。

红灯,车停了。

列娜侧过头,看了眼身边的童年,柔声问:“是不是怕了?”

童年没接她的话茬。

列娜:“我要是你,多少有些害怕。”

绿灯,车又开了。

童年:“其实我并不害怕,只是觉得自己别像你们在东宁的特工那些牺牲。”

列娜:“如果你被日本人抓住,无法忍受酷刑把我们卖了,我们不会承认你的存在。”

童年平静地说:“这是你们的游戏规则?”

列娜:“必须这样。因为苏联和日本尚未开战,如果承认你是共产国际的特工,那就会给日本政府捉到把柄,苏联政府将陷入十分难堪的境地。”

童年自我解嘲地说:“没有任何组织和个人承认我,小鬼子就会杀了我。那样的话,我就成了孤魂野鬼,没墓地没姓名没来处。”

列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只要把车停在路边,往大和旅馆210房间打个电话,告诉头儿你改变主意了。”

童年合上眼,不再言语。

列娜:“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童年闭着眼,说:“猜猜看。”

列娜:“你非常乐意接受这个任务,我说得对吗?”

童年:“凭什么这样说?”

列娜:“就凭你是个中国人。”

童年:“仅仅凭我是个中国人?”

列娜:“别人我不敢说,你我敢说。即使没有远东情报局的命令,如果给你机会,你会毫不犹豫炸了那个军火库。”

童年假装睡着。

童年画外音:“列娜真不愧是个训练有素的特工,居然能看透我骨子里的真实想法,让我不得不佩服。眼下要做的是把这个重要的情况报告组织,让老张和小彭他们为我接受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高兴。当然,也可能没完成任务我就牺牲了。不管怎样,我要让组织知道我的去向,将来赶走了小鬼子,在我牺牲的地方找到我的尸骨,立块碑,上面写着我牺牲的时间。必须还要刻上一行字——童年,伟大的共产国际主义战士!有了墓地,就会有人给我送鲜花,对了,还有列娜,她不是喜欢我吗!”

车在陆军军官学校门口停了下来。

列娜:“该下车了。”

童年睁开眼,愣了一会儿神,说:“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做了个梦。”

列娜:“梦到了什么?”

童年:“梦到我牺牲了,你站在我的墓前,手里拿着一朵鲜花。”

列娜大笑着,说:“没想到你如此浪漫。不过,从小我听奶奶说过,梦是反的。”

童年跟着笑了起来,说:“但愿是反的。”他伸出手,“在东宁等着我。”

列娜愣了一下,紧紧握住童年的手,激动地说:“一言为定!”

40.连部会议室 夜

排着队列的伪满生们心事重重,交头接耳。

胖子用胳膊肘捅了下童年:“听说了吗?日本要向苏联开战了。”

童年反问:“听谁说的?”

胖子:“听连长说的。”

童年:“他是咋说的?”

胖子:“他说关东军要加快中苏边境要塞的修建进度,特地从内地调几千名俘虏充当劳工,守备力量不够,要从军校抽调部分学员到要塞去。”

童年不以为然地说:“我当啥了不起的大事哩,不就是提前三个月分配吗?”

胖子紧张地说:“这不是提不提前的事,(伪)满洲国几百个好单位好机关不让去,偏偏把咱们往什么要塞分。”

童年:“要塞怎么了?我就愿意去!”

胖子瞪着眼说:“你没当过兵,不知道厉害。守备可不是好玩儿的,天天和俘虏打交道,一不小心,脑袋掉了都不知怎么掉的。你问问今晚这里的人,谁愿意去?恐怕只有你一个。”他捅了一下身边的人,“你愿意去吗?”那人连连摇头,又回头问后面的,后面人说,“搭我金条,我也不愿意去。”

童年笑着说:“记得报到那会儿,你好像说,今后我到哪儿你就到哪儿?”

胖子被这话堵得半晌不吭气,脸红得似鸡冠。

童年又激将说:“太不够意思了吧,弄了半天,你在糊弄我呀。”

胖子连忙说:“好好,我认了。要是点你到要塞,我跟你去,总行了吧。”

童年搂着他的肩头,拍拍说:“这才像话。”

胖子:“那要选中我,你去不去呢?”

童年:“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说的,必须的!”

这时,一名挎着东洋刀的日军中佐和连长进来,都板着脸。

连长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在空中扬扬,说:“现在宣布到要塞的名单,点到名的,今晚睡到西面顶头的宿舍,明天离开学校。”

学员们耷拉着脑袋,不敢正视连长。

随着名单的宣布,被点到的学生走出队列。

胖子低着头,生怕叫到自己的名字……

突然,连长喊道:“王常一。”

胖子没作声。

连长见没人出来,又喊了一声,旁边的日军中佐嘴里骂了一句,吓得胖子慌张出来,站到被点中的队列中。

点名结束,连长见被点到名的学员个个神情沮丧,骂道:“看你们一个个孬种,像家里死了人一样。我告诉你们,能选中你们到要塞,是皇军给你们面子。真有谁不愿去,再过三个月毕业,跟皇军到山里去讨伐抗联。愿去的举手。”

没人举手。

连长瞅着这些人,终于,眼光定在了胖子身上。

胖子连忙说:“报告连长,我没说不愿去要塞。刚才你点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想心事。”

连长嘲笑说:“是不是没把你分到(伪)满洲国皇宫去当看门的,心里不舒服?”

所有的人哄笑起来。

中佐嘴里咕噜一声,手朝胖子指指,示意胖子往下说。

胖子:“我有个结拜兄弟也想去要塞,可你没点到他的名。”

连长用鄙视的口气说:“没料到你这个各科成绩殿后的玩意儿,竟然还有人和你结拜兄弟,估计也是个鼻涕拉瞎的玩意儿!说吧,谁?”把头扭向未被点到名的学生。

胖子自豪地指着学生中的童年,大声说:“童年。”

连长听了,用不相信的目光盯着童年。

童年举手道:“报告连长,我确实是他的结拜兄弟,既然他分配到要塞,我也去。”

连长轻蔑地说:“没料到是你小子。”

中佐走上前,拍拍童年的肩头,伸出大拇指,夸赞道:“你的,这个。”转身回到队列前,和连长咬着耳朵,咬完耳朵,连长对全体学生说,“看到没有,你们都要以童年为榜样,这样的学生才是我们满洲国真正的人才。”转而对胖子说,“看来不能满足你的要求了,这里是军官学校,不是江湖道场,童年各科成绩名列前茅,皇军另有安排。”

胖子撅着嘴,正要再说,中佐喉咙里发出一声吼,胖子不敢再吭声了,遗憾地看了童年一眼。

41.寝室门口 夜

被点到名的学生转移到西头的寝室集中。

透过窗户,看着忙碌收拾行李的学生,童年在寝室前的长廊焦急地来回踱步。

胖子手提行李走出寝室,往西面顶头的寝室去,看见不远处的童年,停下脚步,气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愤愤骂道:“说得好听,狗屁!”撒开步子往西边走去……

童年望着胖子的背影。

(闪回)

瓦西里得意的笑脸:“为确保你在这批人当中,我正式授权你利用小林这层关系……”

童年转身直奔办公大楼。

42.校长办公室 夜

南云正在伏案办公,门外的值日军官说有人求见,便放下文件:“进来。”

童年进到屋里,敬礼说:“报告校长,我是小林将军推荐来上学的速成生,叫童年。”

南云怔了怔,说:“原来就是你。”指着桌对面的椅子,客气地叫童年坐下,见童年板着面孔站着,便收敛起笑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童年:“我请求到要塞去,请您批准。”

南云:“你们连长报上来的名单上本来有你,被我划掉了。没想到你自己要求去,说理由。”

童年:“请原谅,理由不便说。”

南云不无遗憾地说:“既然你不便说,我就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虽然你从未找过我,但我始终在关注你。”说着翻开桌上厚厚的成绩薄,“你各科目的成绩全是优,这一届的学生中,唯独你一个人没挨过一个嘴巴。我本来想等速成班结束后,让你继续深造,将来更好地为(伪)满洲国服务,可是你因为特殊理由执意要去要塞,我只好忍痛割爱放你走了,否则小林将军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不过我要提醒你,要塞很苦,伙食差、工作枯燥不说,和俘虏打交道风险很大,没人愿去。你现在去连部,我给你们连长打电话。”

童年敬礼道:“谢谢校长!”

43.连部 夜

连长听到童年在门外喊报告,不情愿地说:“进来。”

童年刚迈进门。

连长马上劈头盖脸地数落起来:“你脑子叫驴踢啦,为啥想到那个鬼地方去?在学校待着多好,吃喝不愁。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等到吃了苦头,就知道当初听劝就好了。”

童年不吭声。

连长用神秘的口吻说:“刚才王常一说你跟他是结拜兄弟,死活要你和他一道去要塞,还有板本中佐,你也看到了吧,他那么想让你去,也都叫我拦下来没让你去。你跟我说句实话,到底因为什么个人原因,非要到那个可怕的要塞去?你那么聪明,不会真的为了什么结拜兄弟才去的吧?”

童年依然不作声,看着桌上的分配表。

连长的手指在分配表上使劲敲着,气呼呼而又无奈地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兵!说吧,17个要塞,哪个能满足你那个所谓的个人原因?”

童年大声说:“谢谢长官,我去东宁。”

连长鼻子哼了声,说着风凉话:“东宁县城离绥芬河近,你该不是为了和那个苏联骚娘们约会方便吧,做梦!给我到乡下猫着去,除了县城甭想去,东宁的任何地方自个儿挑吧。”将桌上的分配表往童年面前一推。

童年拿起分配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东宁要塞一栏里,王常一的名字边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大肚川”,于是说:“既然不能留在东宁县城,那就去大肚川和王常一在一起吧。”

连长:“定了?”

童年:“定了。”

连长恨恨地说:“小子,你想去的地方偏不让你去,三岔口和胡萝卜崴你挑一个。”

童年毫不让步,说:“在去要塞这件事上,我并没有想挑战长官您的权威。当然我也有错,去找南云校长之前,应当先向连长您汇报,在此,我郑重地向您道歉。”

连长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歉?狗屁,今天我还就不相信治不了一个大头兵?听好了,你不到三岔口就到胡萝卜崴给我猫着,其他哪儿也甭想去。”

童年抬腿往门口走去。

连长喝道:“你给我站住。”

童年停下,没回头。

连长:“你到哪儿去?”

童年:“找能让我去大肚川的人。”

连长恨恨地哼着,半晌,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别文绉绉的,大肚川就大肚川吧,往后你记得还有我这么一个上司就行了。”

童年这才转过身,“叭”地一个立正,说:“学生永远记着长官的恩德。”

44.平房东头寝室 夜

胖子正趴在床上专心写信,一个包袱扔在他的邻铺,抬头见是童年,高兴站起身,吃惊地问:“哥,你咋也来了?”

童年朝他丢了个神秘的眼神,说:“让你知道,啥叫结拜兄弟。”然后铺起床来。

胖子担心地问:“你也到东宁?”

童年点头说:“对呀。”

胖子:“听说东宁要塞很大,是日本人的这个。”他伸出大拇指,“分不到一个小单位,等于没在一起。”

童年哈哈一笑,说:“放心吧,咱们都到大肚川。”

胖子一边帮着铺床,一边笑嘻嘻问:“这你都知道呀,我服了,跟你没跟错。”

这时,教授部干事进来宣布:“到要塞的毕业生听好了,明早不出操了,上午放假,到教授部领取新军装和军票。到市里买生活用品的,早饭后学校有车送到市中心,午饭后集合上火车。”

45.平房东头寝室 夜

熄灯后,胖子说:“还记得安田吗?”

童年:“记得,咋了?”

胖子:“他告诉我一个秘密,他的一个老乡被八路军俘虏了,你猜猜结局。”见童年没吭声,他又接着说,“八路军不但没毙了他,还把人给放了。”

童年装出昏昏欲睡的样子,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算这小子命大。”

胖子自言自语:“你说八路军是怎么想的?日本人不知杀了多少中国人,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日本兵,不但不杀,反倒放了。”

童年把身子侧过去,背对着胖子,说:“别听他胡咧咧,睡吧,明天还要上火车。”

见童年不相信他的话,胖子急了,也不管他瞌不瞌睡,半坐起身子,说:“再告诉你一件安田的事。”

童年不作声,等胖子往下说。

胖子:“他也分到要塞了,好像也到东宁……”

黑暗中,童年睁开眼。

一会儿,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是胖子在偷偷地抹眼泪。

童年闭着眼,说:“一个老爷们儿,掉个什么泪?”

胖子:“你是不知道我的苦……”

童年:“说来听听。”

胖子长叹了口气:“我老家原先是山东的,祖辈上闯关东来到东北,起初家里还有点儿积蓄,‘九·一八’后,家境说不行就不行了。后来姐姐被一个财主抢去做了小,我加入了满洲国军。原指望当兵能发财,谁知与抗联交了几回手,啥也没捞着,还差点儿丢了小命。眼见这样混下去不知啥时是个头,便求姐姐想办法。也巧,财主的大房得病死了,姐扶正了,逼着姐夫拿了两根金条出来送给我们团长,这才被送到军校培训。一个月前,姐来信说,山东老家替我相中了一房媳妇,相片也寄来了,看了,称心得很。可人家信里说了,嫁给汉奸,一辈子叫人家戳脊梁骨,要想成婚,除非这兵不当了,回老家过日子。哎,这下可把我难坏了,这边金条才送出手,那边又不叫当兵,现在人又被分到东宁去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

童年赞许道:“看来还是关内的大妹子有觉悟。”

46.新京闹市区 日

清一色少尉军衔的伪满军官们从卡车上跳下来,教授部干事叮嘱着:“11点正还在这里上车,谁也不许晚了。”

伪满军官们三五成群向商店走去。

胖子看见童年独自往一条巷子里走去,大声说:“你怎么单溜?不是说好咱们一道买东西吗?”

童年没停下脚步,两只手掌拢成喇叭状,喊道:“我去看一个老乡,你跟他们一道逛街去吧。”

胖子也把两只手掌拢成喇叭状,说:“快去快回,别误了上车。”

童年:“放心吧,保证丢不了!”

童年穿过一条冷清的街道,在转角的一家眼镜店里买了一副墨镜,又要了辆马车,叫车夫顺着报到时卡车走过的马路一直跑。童年凭着记忆,当看到那间挨着巷子的小邮政所时,才叫车夫将车停了下来。

童年画外音:“今天是从新京往哈尔滨打的最后一个电话了,向老张报告自己的行踪,以免同志们为我的安全担忧。”

邮政所的背面有一堵砖墙,见四周无人,童年在砖墙后脱下军装,用一块儿预先准备的布包起来,戴上墨镜,穿着报到时的蓝布衣裳,推开了邮政所的门。

47.邮政所 日

柜台后的女职员接过童年写的电话号码和押金,说:“等着叫号。”她的头上插着一个日本蝴蝶发夹,格外显眼。

童年坐在长板凳上,手指不安地在板凳边缘敲击着。

2号电话间传出了电话铃声。

女职员用手在柜台上拍拍,叫道:“2号的哈尔滨长途来了。”

童年迫不及待地进电话间拿起话筒,可是话筒里的人不说话,只是干咳了一声。

童年将话筒紧紧贴着耳朵,聆听着话筒那边的动静,说:“南方的茶叶在这里不好销呀。”

童年画外音:“这是暗语,对方应当回答,去年不是销得很好吗?那头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不对,一定是老张他们出事了!”

48.哈尔滨“知春”茶馆 日

身穿便服的特务拿着话筒,皱着眉头,说:“请稍候,我去叫掌柜的来听电话。”

茶馆内一片混乱,小彭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牺牲了,手里握着一支驳壳枪,两个日本兵将他往茶馆外抬。

茶馆门口的警车里,老张被五花大绑,嘴角流着血,坐在两名警察中间……

一个年长的特务手里拿着枪,气急败坏地对另一名特务叫道:“你叫车里的日本人赶快通过交换台倒查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要快!”

特务向侦听车跑去。

这时,一名挎着指挥刀的大佐走过来,年长的特务对他身边的翻译说:“你翻译给他听,对方在电话里讲的是暗语,我们不知道如何回答,车里的那个共产党什么也不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交换台倒查,我担心拖久了,会引起对方起疑心。”

翻译正要翻译。

一名从侦听车里下来的日军向大佐报告:“电话是从新京中央通和大同巷交口的邮政所打来的。”

大佐立即命令道:“马上打电话给邮政所,叫他们稳住打电话的人,通知附近的巡逻队立刻赶到那里。”

年长的特务听了翻译,拿过步话机的话筒:“我来打,邮政所职员不一定懂日本话。”

49.邮政所 日

童年在电话间踌躇着。

这时,柜台后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女职员慢腾腾地拿起话筒,听着听着,脸上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并不时向2号电话间偷瞥几眼,当发现童年在注视她时,慌张地扭头往别处看。

童年画外音:“不好,日本人通过电话局的交换台查到了这个位置,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童年出了电话间,向门口走去。

女职员手里拿着话筒,下意识地站起来,大声说:“对方不是让你等一会儿吗,你再等等吧。”

童年头也不回出了门,女职员从后面追出来,手里扬着钱喊道:“找你零钱哩!”

邮政所到中央通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不但有巡警,还有来回穿梭的警车。

童年取下墨镜,朝巷子深处快步走去。刚转入另一条巷子,刺耳的警哨声从邮政所方向传来。

一辆人力车迎面骑过来,童年坐了上去。他目光呆滞,神情沮丧……

50.军校食堂门口 日

整齐地站立着的日军毕业生和伪满军毕业生。

队列最前排的胖子,看到食堂的餐桌上摆着一大盆回锅肉,饭桶里是用小豆大米煮成的“红饭”。他抽抽鼻子,馋得直咽口水,对一旁的人说:“好香。”

教授部干事宣布:“同学们,今天学校为我们煮了红饭,是专门为提前奔赴岗位的毕业生做的。毕业后,不管是日本毕业生还是(伪)满洲毕业生,都要吃住在一起了。今天,我们就从这顿饭开始吧。”

话音刚落,毕业生潮水般涌进食堂。胖子冲到饭桶前,将两名日军毕业生挤到一旁,盛了满满一大碗饭。日军毕业生瞪了胖子一眼,刚要发作,看见教授部干事走过来,只好忍住了。

片刻,两大桶“红饭”被吃得一干二净。

胖子已经吃了两大碗,用筷子敲打着碗底,喊着上饭。

另一个饭桌上,七八个日军毕业生指着胖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其中两个想要过来打胖子,被一个脸上有疤痕的日军毕业生摁坐了下来。

胖子毫无察觉,三大碗饭将他撑得连裤腰带也松开了,还嚷嚷让伙房添菜。

坐在另一个饭桌前的安田也观察到了,他和童年的目光碰到一起……

51.新京火车站 日

日本宪兵和伪满警察正在盘查进站的旅客。

开来三辆军用卡车,相继停在车站广场对面的树荫下,毕业生们下车后聚集在树荫下抽烟聊天。

胖子眼尖,手指着站前广场,对童年说:“瞧,那个警察手里拿的画像,一定是在搜捕抗日分子哩。”

顺着胖子指的方向,童年果然看到一名伪满警察正拦下一名旅客,警察看看手里拿的画像,又看看旅客,似乎没有把握,便转过头,目光投向验票口方向。

紧挨着验票口柱子的后面,一张戴着口罩的脸朝警察摇摇头,示意他不是通缉的人,警察这才放旅客走了。就在那张戴口罩的脸缩回柱子后的一瞬间,童年认出来了,是邮政所的女职员,她头上的蝴蝶发夹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时,教授部干事吹响了集合哨,毕业生们排着队向验票口走去,所有进站的旅客被挡在两边,中间留出一条通道。

走到与柱子平行时,童年故意侧过头去和胖子说话,躲过了女职员的目光。

52.车厢里 日

整个车厢分别坐着日军毕业生和伪满军毕业生。

在日本宪兵和伪满警察的簇拥下,邮政所女职员登上了火车。

坐在车窗边的童年不时地看着手表。

坐在对面的胖子说:“急什么,还有10分钟。”忽然记起了什么,开玩笑说,“上午你不是去看老乡了吗,是男老乡还是女老乡?”

童年勉强挤出笑脸,说:“别烦我的事了,还是想想自己的山东妹子吧。”

胖子一脸无奈,叹口气,说:“想有什么用?”

车厢里一片嘈杂,有老乡间的交谈,还有打扑克赌香烟的……

这时,车厢门被打开了。

坐在靠车厢门座位的教授部干事起身用日语在与什么人交涉。

童年无法听清他们的对话,却看见对方伸出的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握了一下教授部干事的手,车厢门又关上了。

月台上响起了即将开车的铃声。

女职员一伙人下了车。

佩带着少佐军衔的宪兵摘下白手套,用手帕擦着额角的汗,一脸失望的表情。

终于,在刺耳的汽笛声中,火车慢腾腾地开动了起来。

月台上的日本人越来越远,变成芝麻大的时候,童年瘫软在座位上,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

胖子:“哥,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感冒了?”

童年伸手在他的胖脸上拧了一下,笑笑说:“就你心细!”

胖子:“我早就在留意你了!”

童年:“我有什么好留意的。”

胖子:“你心里有事,不愿意和别人交流,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童年头靠在车窗上,眯着眼,说:“你不用当兵了,去当心理大夫吧。”

胖子:“我也觉得自己心挺细的,可还没到能把你看透的水平。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安田告诉我的。”

童年故作镇定地:“安田是在说他自己吧。”

胖子:“哎,还真让你说对了,我发现吧,他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心里好像装着很多事。”

童年:“举个例子,说说他和从前哪儿不一样了。”

胖子沉思着说:“比方说那会儿在连队,他话特别多,爱冲动。现在呢,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跟人格格不入不说,说话阴阴的,让人很不受用,像和从前换了个人似的。”

童年:“按理说你们是老熟人了,他跟你说话不会阴阴的呀。”

胖子:“上回去找他唠嗑时,我把用金条换学上和山东媳妇这两件事都告诉他了,你猜他咋说?说我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聪明人应当拿这两根金条回山东解放区和新媳妇过日子。”

童年猛一惊,追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胖子被童年的神情吓一跳,说:“他没说啥不得了的话,就说我那两根金条不该给团长,应当给在山东解放区的媳妇。对了,什么叫解放区?”

童年故意漫不经心地问:“你对安田说过你老家是山东哪儿的吗?”

胖子:“说啦,是沂蒙山区的。”

童年心里紧了下,故意责怪说:“这事我先知道的,你咋不告诉我呢?”

胖子解释道:“你是先知道的,可我告诉你那会儿,你也没问我老家是山东哪儿的,再说你是东北人,我就是说咱们老家沂蒙,你也未必知道。别扯远了,快说啥叫解放区?”

童年轻描淡写地说:“可能那地方没日本人吧。”

胖子:“对,要不怎么叫解放区。可安田那家伙怎么知道?”

童年:“他知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去过关内嘛。”

胖子拍拍后脑勺,说:“我把这茬给忘了。对了,他还叫我多跟着你。”

童年“噗”地笑出声来,说:“跟着我干什么?我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兵。你在学校里学什么,我也学什么,一样也不比你多,充其量射击格斗比你略强些,那是因为我的身体条件比你稍好些罢了。”

胖子若有所思,望着车厢顶,说:“你说奇了怪了,你一天大头兵也没当过,我好歹也算扛过几年枪,见过的比你吃过的盐还要多,可我没佩服过谁,自从见到你,却打心眼儿里服你。”

童年:“服我说话算话,为你在那么多的同学前挣回了面子,对不对?”

胖子忙说:“哥,千万别误会我了。把面子挣回来当然也是桩事,最主要的是……”他向四周看看,声音压低说:“你不像车里他们,你不聊女人,不赌钱,不给人下套,肯帮人,说话负责任,身上有一股子正气。除此之外,你还有一点是别人没有的。”他忽然用手捂住嘴巴,不说了。

童年眉头一皱:“咋说一半不说了?”

胖子不好意思地说:“算了,不说了,说出来俗气,给我留点儿面子吧。”

童年:“你要把我这个当哥的急死?”

胖子:“我说我说。我没靠山,你有靠山,所以我要跟着你。说完了,你要是骂我俗,我承认。”

童年否认道:“我哪有什么靠山……”

胖子打断童年的话头,说:“千万别说你没靠山。你不但有,而且还是大官。否则你一个小老百姓怎么就凭空跑到新京陆军军官学校里来上学?还有,你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前一分钟分配名单上还没你,后一分钟就把名字给补上了。我心里明镜似的,不当你面说罢了。”

童年把他的帽檐往下一拉,故作生气说:“油嘴滑舌的小子,当心我把你生吞活剥了。”

胖子把帽檐往上一推,说:“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谁也不会说的,包括安田。我困了,靠会儿。”头倚着座位的挡板,帽子拉下来遮着眼睛,嘴巴微张着,打起瞌睡来。

童年审视着胖子。

童年画外音:“看来这个多吃多占的伪满兵不是等闲之辈。小林将军这层关系虽然被他看出来,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下一步行动中,如果被他看出破绽,告密给日本人,那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不过,就眼皮底下来看,他还不是个完全丧失良知的中国人。走一步看一步吧,必要时,把他争取过来,让他成为我的助手。”

窗外,农舍、树木一晃而过……

53.哈尔滨火车站月台 日

毕业生们走下火车。

纷乱的月台上,停着一辆开往新京的火车。

教授部干事站在车厢门口,对月台上十几名毕业生说,“你们是南云将军钦定的临时队长,这么多的人就交给你们了,别误了上火车,沿途有人接待你们。”话刚说完,火车启动了,小队长们向教授部干事挥手告别。

童年和安田也在其中。

一列火车进站,广播里用日语和汉语播报:“请旅客们注意,开往满洲里的列车进站了……”

哨声响起,到满洲里的毕业生们列队登上车,火车吐着蒸气,隆隆地驶出了月台……

没上车的毕业生一伙一伙聚集在月台上。

去东宁的毕业生围坐在电线杆下,电线杆东面是童年小队,西面是安田小队。

胖子喊了一嗓子:“安田队长,开往绥芬河的火车还有一会儿才能来,劳驾你们二位队长出来认识一下。”

安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懒洋洋地走出来。

童年走向安田,先是敬礼,而后报上自己的姓名。

没料想安田不回敬,嗓子眼儿里却发出一声怪笑,双臂抱着肚子,一只脚腾空,另一只脚像陀螺一般在原地打了个转,向身后小队里的日本人怪腔怪调地用日语说:“看见没有,这小子居然想拍我的马屁。”忽地,又回到正常人的状态,话里带着嘲弄,“你就是那个一天没当过兵的少尉?”说罢,他哈哈大笑着回到日本人中间,引发了安田小队阵阵起哄声。

童年被晾在那里许久,半晌,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小队。小队的人围过来,宽慰他不要太在意。

胖子惊异地说:“姓安的今天脑子进水啦?平时他不是这样的呀?”

无论怎样安慰,童年都一言不发。

这时,车站食堂的人推着饭车来了。

胖子领到饭,打开饭盒,里面是高粱米和小米做的混合饭,上面是炒青菜和几条萝卜干。他起身瞅瞅身后日本人的饭盒,对童年说:“哇,日本人的饭盒里是又白又松软的大米饭,还有秋林红肠、荷包蛋,外加一盒烤得金黄的蛋糕。”

童年低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日本人不准咱中国人吃大米。”

旁边的人嘲笑说:“胖子,中午你吃了四大碗红饭,两大盆红烧肉都让你一人包圆了,现在不会看到他们的红肠,又馋了吧?”

另一人说:“你要是不服气,想吃得跟他们一样,就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上两个字,叫……”

“叫大肚胖子。”

“还是叫饭桶胖子好听。”众人附和着。

童年用筷子在空中摆摆,说:“吃饭就吃饭,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众人都不作声了,往嘴里扒起饭来。

胖子吃完了,气鼓鼓地一脚将饭盒踢得老远,从挎包里拿出条毛巾,脱下军服,将军帽扔在军服上,往水池走去。

54.月台水池 日

每只龙头前都排起了长队,毕业生都到水池来擦洗身子。

胖子正在擦洗身子。

脸上有疤痕的日本人朝另一名日本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插队来到胖子身后,粗鲁地推了胖子一把,骂道:“八格,你把我的衬衣弄湿了。”

胖子转过身,正要申辩,被那人一脚踹倒,摁在地上连打了几拳。

众人“哗啦”一下围了上去,秩序顿时大乱。

有人喊:“打死人啦!”

童年正在电线杆下,闻声赶过去,见胖子躺在水池旁哭爹喊娘的。

日本人不依不饶,将胖子从地上揪起来,一面朝胖子的肚子打,一面恶狠狠说:“今天非把你吃的红饭打出来!”

围观的日本人连声叫好。

童年抓住那个日本人的手臂,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皇军该息怒了。”

水池边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胖子连滚带爬地躲到童年身后,瑟瑟发抖。

围观的日本人中有人嘲笑说:“福田君,你不会怕一个(伪)满洲奴才吧?”

叫福田的日本人哪受过这种窝囊气,再加上被人挑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抬腿朝童年踢来。童年侧身躲了过去。福田气急败坏地大叫着,扑了上去。谁料想皮鞋踩在肥皂水上,摔倒在地,涨红着脸,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未等站稳,扑通又摔了跟头,背朝地,四肢乱蹬,活像一只肚皮朝天的乌龟,滑稽的样子引得围观的人捧腹大笑。胖子忘记了痛疼,咧嘴跟着众人一块儿笑。

笑声未落,蹿出三个日本人。

童年朝四周扫视一眼,发现围观的伪满毕业生竟然没一个敢站出来,纷纷躲避着他的目光。

胖子见状,双腿“扑通”跪下,一个劲儿朝三名日本人作揖,求他们放过童年。福田从地上爬起来,飞起一脚,踢得胖子哇哇惨叫。与此同时,三个日本人饿虎扑羊一般向童年扑来。

童年赶紧跳到水池边的空地上,架起双臂,左右躲闪,不让轮番出击的日本人击中要害,说:“你们不要逼人太甚!”

脸上有疤痕的日本人朝那三个日本人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还等什么?快上呀!”

一个挨着童年最近的日本人张牙舞爪冲上来,尚未近身,便被童年揪住扔了出去。另一个冲上来的,自己也没闹明白,便被当胸一拳,打倒在地。最后一个从后面拦腰死死搂住童年,用尽了吃奶的劲儿想把童年腾空抱起。童年从腋下夹住日本人的脑袋,大喝一声,将他从身后摔到身前,胃里的秋林红肠喷了一地。

“疤痕”“哇啦哇啦”叫着,带着四五个日本人上来,团团围住童年。

突然,哨声大作。

车站的伪满巡警来了,喊着:“大水冲了龙王庙,别打啦,别打啦!”

“疤痕”吃了亏,怎肯罢手,日本人你一拳我一脚将巡警打得抱头跑了。

围观的日本人中有人递给“疤痕”一根木棒,“疤痕”将棒子在手里舞得呼呼响。

围观的人里有人提醒童年:“千万别叫棒子打着,否则不是死也是残。”

只见“疤痕”剪步上前,挥棒朝童年当头打去。

人群中有人用双手捂着眼睛……

胖子大叫着:“小心!”

童年闪身躲过棒子,当胸一脚,将“疤痕”踹出两米开外。另外几个日本人正要上前,突听一声枪响,都住了手。

几名日本宪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日军少佐,手里握着一只王八盒子枪。

围观的日本人纷纷上前向少佐解释事情的经过。

安田远远地站着,目睹着这一切。

少佐看着躺在地上的“疤痕”,火冒三丈,用混杂的日本话和中国话朝童年骂道:“你的,良心大大坏了的,打大日本皇军,死啦死啦。”拔出枪,顶着童年的脑袋。

童年不慌不忙将枪拨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少佐,对少佐身旁的翻译咬了几句耳朵,翻译又朝少佐低声说着日语。

少佐迟疑片刻,将枪放回枪套,朝距他最近的一名日军毕业生打了一记耳光:“你们在这里寻衅滋事,有失大日本皇军的颜面!”朝围观的人群喝道,“都散了,列车就要进站了。”

随着月台广播里的车次预报,围观的人一哄而散,去做上车的准备了。

童年被小队的人围住,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队长的功夫真了得!”

“往后我们就跟队长干了!”

“这帮小日本总算尝到了中国人的厉害!”

童年朝胖子走去。

胖子靠着电线杆,抱着肚子哼哼,见童年过来,有气无力地说:“刚才少佐拿枪对着你的脑袋,真把我吓坏了。你都跟少佐说了什么,怎么一下就没事了?”

童年搪塞说:“你是说那个少佐呀,我和他是多年的好友,看见我挨打,能见死不救吗?不说了,我扶你上车吧。”拿出哨子吹着。

童年小队的人都聚集到电线杆下。

“到老城子沟的火车进站了。”月台上的广播在提醒旅客上车。

安田小队依次上车,走在最后的安田转过头,看到童年在后面,优雅地将一只手放在胸前,朝车厢伸出另一只手,谦卑地说:“英雄请上。”

童年冷冷地看了安田一眼,搀着胖子上了车……

55.军人专用车厢 日

童年小队进了车厢才发现,刚才在水池边打斗的那帮日本人竟然与他们同一个车厢。

两个被童年打伤的日本人躺在座位上呻吟着,“疤痕”挣扎着坐起来,用凶恶的眼光盯着拥挤在车厢门口的童年小队。

胖子紧紧抓着童年,对小队成员说:“大伙儿别怕,他们是少尉,咱们也是少尉,他们长了两条腿,咱们也长了两条腿。”

胖子的话没起作用,小队的人依然非常害怕,紧紧围着童年。

童年将胖子扶到座位上躺下。胖子受伤了躺着,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位子。座位明显不够坐,可队里的人宁肯挤在一起,也不愿坐到挨着日本人的空位上。“疤痕”那边的日本人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童年见实在拥挤,朝“疤痕”邻近的空位走去,他走到空位前,尚未坐下,两个日本人腾地站起来,一个拔腿跑到后面座位去了,另一个战战兢兢立着,直到童年坐下,才松了口气,如同泄气的皮球,瘫软在座位上。

童年伸了个懒腰,拉下帽檐,合上眼皮打盹。

童年画外音:“老张曾经说过,从事我们这个职业的人,隐藏得越深越好,逞强好斗,冲动张扬,则是犯了大忌。可我认为凡事不能一概而论,要看当事人当时所处环境而言,如果一味的死板和教条,不灵活把握尺度,就不是一名好的地工,反而会给任务的完成造成诸多的不利因素。比如,这两个刚刚吓跑了的鬼子尽管只是‘水池事件’的延续,它还会产生更多的连锁效应。”

胖子双手撑起身子半坐着,对小队的成员们说:“原来日本人也怕打呀!”

过道对面是安田小队。

安田从座位上起身,把手放在胸前,朝童年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他的举止不无玩世不恭,但先前脸上的轻蔑和傲慢已荡然无存。

56.绥阳火车站 日

火车停靠在车站。

上来一名日军中尉,叫着:“哪位是武藏队长?”

“疤痕”由人搀扶着,起身说:“我是。”

中尉:“我奉命在此接你们到虎头要塞,下车吧。”

虎头要塞小队的十几名日军少尉依次下车。中尉发现不但“疤痕”,后面还有两名伤员,不禁问道:“你们怎么了?在哪里受的伤?”

“疤痕”转过头,朝身后的车窗看了一眼,童年小队的人簇拥在车窗往外看。

“疤痕”想说什么,但似乎有难言的苦衷,片刻,对中尉说:“一点儿小伤,没事。”

“疤痕”小队缓慢、神色黯然地走向军用卡车。

突然,其中一人转身跑到车窗前,大声喊着:“安田队长,武藏队长请你下车,他有话要和你说。”

车厢内,安田犹豫了一下,下车向武藏走去。

“疤痕”小队将安田团团围住。“疤痕”忍着疼,愤懑地向安田诉说着什么,说完,等着安田表态。

车厢内,胖子对童年说:“队长,看那意思,他们不甘心就这么分手,想托安田报复我们。”

小队的人七嘴八舌:“他们再敢上来,就跟他们拼了!”“说得对,大不了一死!”

一个人朝安田小队那边努努嘴,说:“你们快瞧安田小队那边,看样子也想帮刚下车的日本人。”

众人向车厢里的安田小队望去,几个日本人恶狠狠地盯着这边,一副擦拳摩掌、准备开战的架势。

有人说:“胖子,你和安田以前不是在一起吗?待会儿安田上车,你一定叫他队里的人别和我们作对。”

童年:“都别急,看外面安田怎么说。”

车厢外,安田始终不说话,两只手臂抱在胸前,一脸不屑的样子,不时扭过头,向车窗这边张望。

武藏被激怒了,挣脱了同伴的手,伸手扯住了安田的衣领,举起拳头要打。中尉忙将武藏拉到一边,慷慨激昂地说了句简短的话,然后向安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疤痕”小队也都齐刷刷地向安田鞠躬。

安田懒洋洋回了一躬,勉强说了句什么,转身向火车走来。

安田刚步入车厢,安田小队的人立刻将他围住。安田双手做了个往下摁的动作,说:“稍安勿躁,统统坐下。”随后站到窗前,默默看着车窗外。

“疤痕”小队在中尉的催促下,依次登上军用卡车,不一会儿,卡车开动了,越开越远。

火车猛地抖动了一下,继续向东宁方向行驶。

童年松了口气,回到座位上继续打盹。

胖子和队友相互击掌,躺了下来。

安田擦身走过童年小队,来到“疤痕”小队原先的座位前,躺了下来,跷着二郎腿,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把口琴,吹了起来。

一支熟悉的曲子从口琴里流淌出来,节奏沉重而缓慢。

合眼打着瞌睡的童年慢慢睁开了眼。

童年画外音:“他好像吹得是《你们已英勇牺牲》,没错!1924年列宁下葬时播放的就是这首歌。天哪,一个日本兵,怎么会知道这首苏联歌曲?难道他在传递什么信息吗?不,不可能!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安田,你真是个谜。”

突然,胖子喊:“安田,换支别的吹吧,听这支曲子让我喘不过来气。”

安田不吹了,用手帕擦擦口琴,将口琴放回到上衣口袋,用军帽盖在脸上,睡了起来。

有人用手指指安田,轻声对胖子说:“生气了?”

胖子:“不会的,他才没那么小心眼儿。”

57.老城子沟火车站 日

随着一声“咣当”,车停了。

一名日军中尉上车:“终点站到了,都下车。”

童年眼瞅着站牌,问:“火车不到大肚川?”

中尉解释道:“这是东宁老城子沟,是个中转站,去大肚川坐马车,乘汽车,或者转乘简易火车都能到。你们到东宁要塞的名单已经确定了,快列队,我核实一下,你们就可以走了。”

中 集

58.月台上 日

两个小队集合完毕。中尉将名单分别交给童年和安田各一份。这是一份分配表,上面注明了每个人的去向。

童年在自己的名字后找到了去向——老城子沟汽油库。

童年的额头渗出了汗。

童年的画外音:“从理论上说,汽油库也不错,如果把它炸了,同样给日军沉重的打击,可是我得到的命令是炸军火库,如果我到不了军火库,前面所做的一切将前功尽弃。可事到如今,有什么办法达到目的呢?小林这个金字招牌在东宁管用吗?万一这个中尉问,为什么非要到军火库,我该怎么回答呢?”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童队长,我们做个搭档,敢吗?”是安田在说,话里带着一股挑衅的味道。

童年没抬眼皮,目光停留在名单上,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你到哪儿呀?”

“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敢去吗?”显然安田在激将他。

“说说看,有多危险?”童年还是没看他。

安田:“大肚川军火库,敢去吗?”

胖子走出队列,在童年的耳边提醒说:“日本人是属狼的,本性就是吃人。再有,那个脸上有疤的小队长要托安田整死你。”

小队的人纷纷劝童年别去。

童年故意生气地对胖子说:“你不总是说安田的好话吗?”

胖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难为情地说:“那是以前,往后我不敢保证。”

“就冲着你这份盛情,怎能驳你的面子。我接受了!”童年不紧不慢地对安田说。

胖子赶紧举手说:“你去我也去。我去了还能保护你。”

一旁的中尉不愿意了,变了脸,厉声对安田说:“不行!临时调换人员,我无法向上面交差。”

安田嬉皮笑脸地走到中尉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日本香烟塞到他的口袋里,像老朋友一样将一只手臂搭在中尉的肩膀上,咬起耳朵来,中尉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安田扭过头来,挤眉弄眼地对童年说:“放心吧,他答应啦。”

中尉气呼呼地从童年手里夺过名单,手里的笔点着胖子,不耐烦地说:“名单上哪个是他?”

其实童年听懂了,却故意问安田:“他说什么?”

安田走上前,往名单上指着胖子的名字,中尉用笔在名单上画了两个箭头,把胖子和童年调换到一块儿。

胖子眉开眼笑地说:“合我意,真合我意!”笑嘻嘻地返回队列。

小队的人见此情形,举起手来,都要求分到军火库。

中尉骂道:“八格,统统地站好队。”

小队的人不敢再吭声了。

童年小队的人在月台上依依不舍地告别,他们相互交换着单位名称。

“队长,我俩分到了三师团,可别把我们忘了呀。”

“胖子,我们分在第一国境守备队,有空和队长来串门。”

胖子满口应着:“去吧,一有空闲我们就去。”

送走了队里的人,月台上就剩安田、童年和胖子了。

胖子:“我刚才打听了,到大肚川的小火车天黑才能来,我们还是在站外面找辆车对付到大肚川。”

安田毫无动身的意思,一屁股坐在货箱上,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货场上忙碌的景象。

这时,一辆货车抵达车站,随着一声哨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百来个劳工,纷纷涌到车门前,等候卸货。这些劳工上身披着麻袋片,上面挖了三个洞,穿在身上像坎肩似的。几个监工手里拿着鞭子,在劳工中穿梭着。他们头戴日本军帽,穿着黄马裤,大腿呈半弧形,小腿紧裹而且带扣,嘴里镶着金牙。

坐在货箱上的安田手指弯曲着含在嘴里,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

一名离他们不远的监工听到哨声回过头,安田伸出一根手指朝监工勾勾。

监工屁颠颠跑到安田面前,把军帽从头上拿下来,点头哈腰道:“太君有什么吩咐?”

安田用中国话说:“你的,给我准备一辆车的,送我到大肚川,明白?”

监工鸡啄米似地点头:“太君稍等,我去去就来。”转身朝货场门外跑去。

胖子:“行啊,安队长,不拿自己当外人。初来乍到,也不认识人家,就像老子吩咐儿子一样,支来支去的。”

安田摘下军帽,用手弹弹浮灰,说:“那是,对这种人就得这样,客气什么。”

胖子:“你说对这种人不用客气,他是哪种人啊?”

安田还在玩军帽,说:“汉奸呗。”

童年看着天空,这话让他眉毛抖动了一下。

胖子:“我怎么听你的话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上下打量一番安田,“要是蒙着眼听你刚才那话,不以为你是个中国人,我就是你孙子,可你明明就是个日本鬼子。这样吧,哪天我弄一身八路军的衣服,你穿上再说这话,我真正算服你了。”

安田一听这话,腾地站起身,凶巴巴地说:“你要是真弄八路军军装来,我真穿给你看。”

胖子手指着安田,对童年说:“真不禁逗,说说玩的,还生气了。行行行,我知道你想穿八路军的衣服。”

监工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老实巴交的老汉,赶着一辆马车。一看是当兵的,老汉忙把监工拉到一边,恳求换别人去。

监工毛了,眼瞪得像牛蛋,照老汉就是一鞭子,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老东西,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哩。”

老汉不敢吱声了。

安田上前拍着监工的肩头:“你的,大日本皇军的朋友。”然后对童年和胖子说,“上车。”

马车上很宽敞,车板上铺着毡子,安田索性躺在车上,用包袱枕着头,又用手拍拍身边的空地方,叫胖子躺在他旁边。胖子应声躺下,两个人轻声聊起天儿来。童年坐在老汉的身后。

59.公路 日

马车在公路上走着。

童年温和地说:“大爷,只要把我们送到大肚川,你就可以回去了。”

老汉正赶着车,听童年喊他大爷,怔了怔,虽然没有回头,但绷紧的背脊慢慢松弛了下来。

童年:“咱们唠会儿嗑吧。”

老汉问:“想唠点儿啥?”

童年:“你不拉货吗,就唠唠拉货的事吧。”

老汉如数家珍,说:“从康德五年我就在东宁这一带拉货。你说我啥玩意儿没拉过?汽油、军火、服装、木材、粮食、机器,这里哪个仓库装多少货,哪个仓库是假的,哪个仓库货真价实,我门儿清……”

童年打断老汉的话,好奇地问:“大爷刚才说什么,仓库还分假的和真的?”

老汉从腰间取下旱烟枪,又从烟袋里抓了一把碎烟屑塞进烟锅里,掏出洋火,点着,“吧嗒吧嗒”狠嘬几口,一股老烟从鼻子冒出来,风一刮,飘到童年的脸上。

老汉:“没错,别说大肚川这一带,整个东宁要塞,假仓库还真不老少哩。”

童年饶有兴趣地问:“难道粮食、机器也有假的?”

老汉呵呵一笑,说:“看来这位军爷是真的不懂,粮食机器哪会有假,只有军火才有假。”

胖子和安田在后面躺着聊天儿,安田很快打起了盹。

胖子听老汉说这话,不以为然地说:“往仓库里运假军火,小日本吃饱了撑的?”

一辆满载着日军的卡车“呼”地开了过去。

老汉一听胖子敢当着日本人的面说“小日本”,吓得半晌不敢接话,转过身来朝安田瞄一眼,见他躺着没反应,这才说:“为啥要这样干,咱老百姓琢磨不透,也不敢问。不过,听说老毛子的密探常来。”

童年:“这里防备这么严,老毛子敢来?”

老汉:“敢来!哪儿严往哪儿钻,哪儿岗哨多往哪儿去。说来你不相信,前不久就抓住两个中国人,说是什么……国际的,反正都是共产党,审没两天,毙了。”

童年:“都是些不要命的主,不老实在家猫着,跑到这来送命。”

老汉叹息道:“谁说不是。毙那天,常和我在一起运货的王老头正路过刑场,回来说,多好的俩小子,葬送在日本人手里。”

众人沉默。

童年:“光是老毛子,没听说有抗联什么的?”

老汉:“日本人下手这么狠,估摸着他们不敢来。”

童年岔开话题,问道:“大爷,这里的军火库多吗?”

老汉用大拇指在烟锅里摁着,将烟火掐灭,又把烟锅在车板上敲了敲,说:“多了去了!什么赵风仁沟、对头山、老城子沟,八里坪,这些地方其他仓库不说,光军火库就有八九十座。不过你还别说,就大肚川这里的军火库是真家伙,像老城子沟、老黑山镇那里的军火库,外面看上去老大老大的,装得满满的,可里面多半都是假火药。”

童年画外音:“苏联情报人员的工作卓有成效,他们在东宁没有白白牺牲,至少他们搞到了货真价实的情报,摸清了日军军火库的准确位置,我必须向这两位牺牲的同志致敬。”

猛然,老汉收住话头,手里的旱烟杆指着前方说:“前面就是大肚川!”

躺在马车上打盹的安田和胖子触电似地坐了起来,三个人伸长脖颈,顺着老汉指引的方向望去。

进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房子,足有几公里范围,有桥、火车道、碉堡,高高的岗哨上竖着太阳旗。哨子声此起彼伏,还能听到狼狗狂吠。一辆接一辆满载物资的卡车顺着公路开进屯子,消失在房屋的海洋中,一拨又一拨劳工在烈日下装卸着货物……

60.进屯的路口 日

童年漫不经心地问老汉:“大爷,军火库快到了吧?”

老汉应声答着:“过了前面的街,再有五六里地就到了,原来几位军爷是到军火库公干呀。”

胖子:“赶你的车,到哪儿公干,关你屁事。”

童年喝斥着:“跟大爷怎么说话的!”

胖子不再吭气了。

马车在街上慢悠悠走着。

道两旁是星罗棋布的商号,有饭店、澡堂、电影院、戏园子、妓院……好不热闹。来回走动和逛商场的,大多是日本兵和伪满军,还有穿和服、脚踏木屐的日本娘们儿,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着。

胖子目不转睛盯着日本娘们儿,问:“要塞里怎么还有这么多日本娘们儿?”

老汉:“别以为穿着日本衣服就是日本人,其实她们大多数是高丽人,还有咱们(伪)满洲人,都是慰安妇。”

胖子捅捅安田,说:“看来你们什么都不误。”

安田慢腾腾地说:“说什么呢?”

胖子猛然想起了什么,歉意地说:“对对对,日本人坏,但不包括你。”

安田说:“这还像句人话。”

马车从乡公所斜对过的瓦西里诊所经过时,一个拄着拐杖的日本兵站在诊所门口,朝穿着白大褂的列娜欠身致谢。这时,出来一位护士,是个中国人,和列娜说着什么……

胖子咂咂嘴,说:“诊所门口那个洋妞长得真好看。”

安田也在注视,说:“看来她还是个中国通。”

胖子:“我怎么没看出来?”

安田:“你光盯着她漂亮的脸蛋,没看见她正和中国护士说话吗?”

胖子:“外国人会说中国话有啥稀罕的,我还听过日本鬼子唱京戏哩。”说罢得意地笑了起来。

安田骂了句:“你小子找抽。”朝胖子的帽子打了一巴掌,重新躺了下来。

身穿白大褂的瓦西里站在诊所门前,抽着雪茄,看着街上的人流……

马车已经驶离很远了,胖子见童年还呆呆地盯着诊所,伸出手在童年的眼前晃了晃,说:“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是不是迷上那个洋妞大夫了?”

童年:“迷上了,你满意了吧。”转过身,不再搭理他。

驶出街面,车一直奔西,过了油库,转过来是一座日军兵营,然后便是一座五六层的高楼。

胖子赞叹着:“真了不得,东宁还有这么高的楼,比我家乡地主的宅子还要高。”

老汉:“这可是东宁最大的兵工厂,一千多个皇军在里面造炮弹、造子弹。”

童年:“火药就是从隔壁军火库拉到这儿来的吧?。”

老汉:“军爷讲得对。”马鞭往西指着说,“兵工厂的弹药,一部分是从别的地方运来的,一部分就是从军火库直接拉来的。瞧,军火库到了。”

耸立在面前的是一堵高墙,三人在车上仰脖看着,都不吭气。马车顺着墙走老半天,到了军火库的门前。童年下车付了钱,不料想,老汉竟然抹起了眼泪。

童年以为给少了,又要掏钱。

老汉连忙按住他的手:“不是这意思。我是想说,今天老天显灵,让我遇到活菩萨了。驾。”扬鞭去了。

安田下车后,先忙着伸懒腰打哈欠。

胖子见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紧闭,说:“没人站岗,没挂牌子,知道的是军火库,不知道还以为是阎王殿。”

童年上前敲门,安田见里面无人应答,干脆用拳头擂起门来。门上打开一个小窗,一名日本兵露着半张脸,说了一串日语,说完便又“叭嗒”关上小窗。这时,一名日本哨兵从西面的一扇门出来,手里牵的东洋狗,朝这边狂吠。

路对面一排房,挂着两块牌子“大肚川屯宪兵分队”“大肚川屯警察分队”。

听到狗吠,宪兵分队的屋里出来一个长相敦实的日军中尉,往这边走来。

童年和胖子朝他敬了个礼,说:“我们是从新京陆军军官学校分到军火库来的。”

宪兵听不懂中国话,回了礼,对安田说:“我叫小仓,是这里的宪兵分队长。你们是在找军火库的门吧?”

安田不屑地说:“什么鸟军火库,门上连个牌子也不挂。”

小仓看了安田一眼,显然有些不悦,但忍住了,说:“你们面前的这扇门是军火库的东门,西面那扇门才是宿舍区的门。你们应该去西门。跟我来。”

胖子问安田:“他说什么?”

安田改说中国话:“谁知道他妈的怎么回事,不说了,跟他走吧。”

来到西门后,小仓回去了。

安田将介绍信递给了哨兵。哨兵转身进去,“砰”一声将门关上。

气得安田直骂:“妈的,又搞什么名堂?”

半晌,门打开一条缝,三个人侧身进去,一名日军中尉和一名伪满军中尉已在门内的值班室外等候。

日军中尉见安田满脸的不高兴,连忙解释说:“请谅解,我们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苏联间谍钻空子,不得不加强防范。我叫加藤,他是关队长。”

关队长40岁上下,中等个头,宽脸上一把褶子,背有些弓,朝安田干笑了两声。

安田:“快领我去宿舍吧,这一路累得我够呛。顺便问一句,筱野一宽将军是在东宁县城,还是老城子沟?请打听一下,这两天我要去拜访他。”

加藤:“筱野司令应当在老城子沟。这两天我打听清楚了,再告诉你。走,我带你去房间。”

安田随加藤走后,关队长说:“欢迎二位来到大肚川。”

61.守备队宿舍 日

宿舍里有两张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两个衣柜。

胖子高兴地搓着手:“不赖,跟我想得差不多。”

一名士兵端了盆洗脸水过来,说:“请二位副队长让开。”

童年进了宿舍,胖子一下没反应过来,回头问士兵:“你说什么?”

士兵说:“这不,我给你们打洗脸水来了。”

胖子这才赶忙闪到一边,让士兵进了宿舍。

关队长:“他叫曹得令,守备队里大大小小没人管的事,他一把抓。曹得令,我把他们二位交给你了。”说罢回自己宿舍了。

曹得令冲着他的背影说:“放心吧,队长,保证把他们伺候舒服了。”他把脸盆放在盆架上,打开桌抽屉,捧出一堆东西放在桌上,“二位副队长贵姓?”

胖子美滋滋地说:“我姓王,他姓童,童年的童。”

曹得令:“童副队长、王副队长,这是你们的装备,还有毛巾和香皂,水给你们打来了,洗吧。”

胖子:“你刚才喊我什么?”

曹得令:“副队长呀。关队长大概忘了说,二位是现在军火库国军守备小队副队长。不过关队长交待了,童副队长排在王副队长前面。”

童年从背包里拿出毛巾,放在脸盆里,说:“你爹娘给你起这名字不错呀。”

曹得令无奈地说:“好什么呀,天生伺候人的命。”

胖子:“能把人伺候舒服了也是本事。”拿起块香皂放在鼻子下闻闻,看看肥皂盒上的商标,扔给童年,“日本花王牌的胰子,好东西。”他把自己的香皂塞进包袱里,对曹得令说,“不怕你笑话,留着将来叫媳妇享受。”又从桌上拿出驳壳枪,放在手里掂着,喜不自禁地说,“德国造,好东西。我当大头兵那会儿,瞧见排长的短枪,羡慕得我眼都滴血。”

童年:“关队长人咋样?”

曹得令:“脾气好,平时爱抿两口小酒,凡事都听日本人的,多余的事从来不问。”

胖子冲着他说一句:“日本人叫他吃屎,他也吃呀?”

童年白了他一眼,接过话茬儿说:“队长这样做没错,(伪)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天下,不听日本人听谁的?”

胖子赶紧又改口,乐呵呵地说:“对对对,日本人叫吃屎,咱就吃。”

曹得令“噗哧”笑出声来,胖子虎着脸,对曹得令说:“行了,这儿没事了。”看着曹得令出去了,像对童年又像是对自己说,“看来只要小日本在,我们就是一条狗。”

童年洗好了脸,把毛巾往架上一搭,拍拍胖子的肩头,说:“知道羞耻说明你还有救。”

胖子已经把头都埋到水里了,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用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水:“真的还有救?”

童年:“有救!”

胖子走到门口,朝外张望一番,回身关上门,快步走到童年跟前,在他耳旁说:“你不会是八路吧?”

童年心头一惊。

胖子:“知道你不会承认,可人家安田已经看出来了,我也觉得你像。”

童年:“安田看出什么来了?”

胖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管马车夫叫大爷,还叫得那么亲切?”

童年恍然大悟:“是叫他大爷,怎么了?”

胖子:“怎么了?我再问你,刚才门口下车时,你是不是付车钱给他了?”

童年答道:“坐车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问题?”

胖子:“安田说,只有八路军才会这样,还叮嘱我不要对别人说。”

童年一副被冤枉的表情:“大惊小怪,我当安田发现什么呢。我这人嫉恶如仇,对坏人从来不客气,对弱者和穷人能帮就帮一把。我要是八路,天底下真不知有多少八路了。”说罢打开房门,“你慢慢洗吧,我去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胖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知为啥,我倒希望你真是八路。”

童年略停了一下,看了看胖子,也没说一个字,出门了。

62.守备队宿舍区 日

日军宿舍和伪满军宿舍前后两排挨着,日军宿舍的后窗正对着伪满军宿舍的门,两排宿舍之间是一排露天的水龙头,西边耸着巨大的储水池,再往西便是四五米高的墙,竖着电网。

关队长住在童年的隔壁,他看到童年从门外经过,连忙跑出来,喊道:“童副队长,你是要上茅房?”

童年停下脚步:“刚到,熟悉一下新环境。”

关队长:“应该的,走,我给你领路。”

出了宿舍长廊,关队长边走边介绍:“整个军火库分军火库区、岗哨区、我们的宿舍和劳工宿舍共四个区。我们先去看劳工宿舍区,往左手一拐,走三四十米就到了。”

劳工宿舍与守备队宿舍隔着一堵墙,中间有一个用粗钢筋焊的小门。

关队长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这道门我们管它叫二门。二门里面就是劳工宿舍区了。平时劳工收工回来,只能待在宿舍里,除了我,没人有钥匙。到里面瞧瞧。”

劳工宿舍南北走向,是三间相连的房子,每间都有自己的门,三间房子里面也都打通了,顶南头的是警备室。

关队长领着童年走进2号室,指着与3号室之间一道被钉死的门,说:“这道门本来是通的,住在2号室的可以到3号室去,后来加藤队长说这样容易出事,就把这道门封死了。”

童年看到门上的玻璃都没有了,说:“劳工们只能隔着门说话,其他什么也干不了。”

关队长:“当劳工的干了一天的活儿,收工回来,吃了饭,倒头就睡,哪还有劲聊天儿。”

童年的目光停留在2号室与1号室之间的小门上。

关队长注意到了童年的视线,说:“这道门倒是没封死,但平时是锁着的,特殊情况下才能使用。”说罢领着童年从2号室的正门出来,往1号室去,“1号室也叫警备室,里面住的是咱们的人。1号室与2号和3号室的区别就在于门。2号室和3号室的大门就在路边,1号室窗子靠着路边,门却凹在里面,它正对着2号室的那道小门。”说着,两人进了1号室。

屋内面积很小,横放着两张单人床,一个衣橱,连凳子都没有。

童年:“看来值班不是件小事,万一劳工造反,他们要摆平的首先是警备室的人。”

关队长闪烁其词,说:“你说得一点儿没错。这样吧,等特种劳工来了,再议这事。我们去看军火库区,那里不但是我们这里,也是整个东宁的重中之重,我们两个守备小队60个人的主要任务就是保卫它。”

63.军火库区 日

这里四周是近五米的高墙,如同一个大铁筒,将宿舍区和军火库区分割开来。

20多间前后排列有序的弹药库,每间足有300平方米,库与库之间相距10米,军火库区的四个角落摆放着四门高射炮,每门炮配备两门迫击炮,门内的两侧,停放着两辆89式中型坦克。

关队长:“白天,东西岗楼有哨兵,到了夜里,墙头上的铁丝网全部通电。担任保卫的除了我们和皇军两个守备队,对面还有宪兵队、警察队,附近还有正规的作战部队。”

童年赞叹道:“看来真是固若金汤。”

关队长苦笑,摇着头说:“其实不然。据情报机关前不久的通报,说苏德开战以来,苏联情报人员在东宁十分活跃,像军火库这样的重地,早就被他们盯上了。”

童年故作惊讶:“关队长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有这么多的皇军和国军严密把守,别说是人,恐怕连一只老鼠也进不来。”

关队长:“理论上是这样。可人家照样把这里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比如说,在军火库里干活的劳工就是最大的隐患。他们流动性大,因此极有泄露机密的嫌疑。所以前几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既然咱们都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我也就不瞒你了,关东军为了安全,前不久把在军火库干活的劳工全部秘密处决了。”

童年禁不住问:“都处决了,谁干活?”

关队长:“放心,过两天会来一批俘虏。”

童年:“抗联的?”

关队长:“听说从内地来的,有八路也有国民党。”手搭在童年的肩头,嘿嘿一笑,“不说这些了,天要黑了,今晚我为二位副队长接风,好好喝两盅。”

童年:“关队长,岗哨区还没看呢?”

关队长:“看不看无所谓,反正站岗的都是大头兵,咱们不值。”

童年:“听关队长您的,不看就不看。那你说说两个守备队每天怎么值班。”

关队长:“你问这事呀,简单,日本人一天我们一天,轮换着来。不站岗的就去监督劳工干活。还有,两个小队的饭也是各吃各的。完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童年:“暂时没了,有再请教。”

关队长亲切地说:“咱们之间就别客气了,都是中国人,我说的对吗?”

童年呵呵一笑,说:“对对对。”

64.守备队宿舍 晨

起床哨还没吹,童年被窗外的泼水声吵醒了。

胖子半睁着睡眼,躺在床上见怪不怪地说:“睡吧,不是下雨,是日本人在洗冷水澡,”翻了个身,用毯子蒙着头,接着睡了。

童年穿上衬衣,走到窗前,看日本人洗澡。

水池边,日本兵们裤裆处用白布兜着,将桶里的凉水从头浇下来,再用毛巾使劲擦着皮肤,一直将身子擦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才罢手。

一个40岁不到模样的人,干巴猴瘦,龅牙,贼眉鼠眼的,拿着毛巾,自己也不洗,猫个腰,一会儿殷勤地替这个日本人擦背,一会儿又讨好地为那个日本人冲洗,裤裆处也像日本人那样用一块白布兜着。

童年把胖子从被窝里拖到窗前,指着那人说:“他是谁?昨天晚饭怎么没见过?”

胖子揉了揉睡眼,说:“听说这里有个翻译,姓金,是个高丽棒子,应该就是这家伙。昨天吃晚饭他没参加,说是为了特种劳工的事,到新城子沟的师团司令部去了。听曹得令说,这是头专拍日本人马屁的货,平时把加藤顺得滴溜溜转。仗着有日本人撑腰,打骂劳工不说,连我们这边的大头兵都受他的欺负,听说连关队长都怵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童年下意识地说:“不管是真是假,往后真得防着这个高丽棒子点儿。”

胖子:“你知道为什么在高丽后面加‘棒子’二字?其实‘棒子’就是流氓的意思,和日本浪人一样。在(伪)满洲国,日本人老大,高丽棒子老二,咱们只能排老三。我原先的部队里,就有不少这样的货,打了咱的嘴巴,咱还得赔笑。”

童年咬着牙:“他敢动一个指头试试看。”

胖子:“你看吧,我再睡个回笼觉。”回到床上,正要用毯子蒙头,又想起一句话来,“我敢断定,安田也烦这种人。”

童年自言自语:“对了,怎么没看见安田?”抬眼向窗外望去,“嘿,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安田推开窗户,正站在窗前打哈欠,一只手拿着军用杯子,一只手拿着牙刷,肩上搭着毛巾,满脸的不高兴,嘴里骂骂咧咧的,显然是在埋怨洗冷水澡的日本兵扰了他的好梦。

金翻译正给一日本兵擦身子,看见窗前站着安田,便拍拍日本兵,问:“站在窗口的太君昨天新来的?”

日本兵在他耳边咬了几句。

金翻译听了,笑嘻嘻地向窗前跑去,对安田又是鞠躬又是问安。安田瞄了他一眼,理都没理他,转身刷牙去了。

65.食堂 晨

伪满兵在吃早饭。

关队长吃完出来,童年从后面上来说:“上午要是没要紧的事,我想到周边转转。”

关队长:“应该的,应该的,不看不晓得,看了心里就有数了。”转过头朝食堂方向吼着,“曹得令!”

食堂里出来一个当兵的:“拉屎去了。”

“队长,这就好。”曹得令听见了,在茅屋里应着。

关队长冲着那兵说:“什么拉不拉的,真难听,说上茅房不就完了吗。一点儿文化也没有。”笑嘻嘻地对童年说,“曹得令管库房的钥匙,他不来,自行车拿不出来。去我屋里,我画一张图给你带上,也许实地考察用得上。”

66.关队长宿舍 晨

屋里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口皮箱、两把椅子,没别的了。

“坐坐坐。”关队长按着童年的肩头坐在桌前的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哈德门”香烟,抽出一支递过来。

童年用手推开:“我不会抽。”他的视线被桌上一本薄薄的书吸引了,顺手拿起书,看到封面上的书名《操练要领》是张作霖题的,苍劲有力,不禁脱口道,“好家伙,从哪里弄来的古董?”

关队长大概看出了童年眼里的困惑,语调变得尴尬起来:“不瞒小弟说,我早先是东北军的,后来……”不再往下说了,从童年手里拿过书,放进抽屉里。

童年:“你不是要画图吗?”说完站起身,给关队长腾出位子。

关队长忙说“对对对”,坐到桌子前,用铅笔在信笺上画了一个大圆圈,又在周围画了几个小圆圈,并注明了哪个小圆圈代表什么部队,哪座仓库装的是何种物资,哪条河从哪里流过,末了在信笺左下角标明方位。不出两分钟,一张草图便画好了。

门外,传来曹得令的声音:“关队长找我?”

关队长将图递给童年,对曹得令说:“蹲的时间比吃的时间还要长,对面老毛子这会儿打来了,还不把你堵在茅屋里?快去,把自行车推来,气打足足的,童副队长要使。”

曹得令:“是。”向库房跑去。

67.大肚川镇 晨

大多数商铺没开门营业,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只野狗在翻垃圾寻东西吃。

瓦西里诊所门前,一位护士正在晾绷带,列娜从诊所里出来,见来了一位伪满军官,便热情打着招呼:“这位长官来这么早,是来看病号的吗?”

童年从自行车上下来,停好,用俄语说:“是专门来看你的。”

列娜猛然间认出是童年,朝四周看看,用俄语说:“跟我来。”

护士警觉地朝四周张望着。

68.诊所内 晨

列娜带着童年沿着狭窄的走廊穿过两间病房,来到一间小仓库,里面堆满了药棉和绷带,墙角靠着几付拐杖。

列娜激动地说:“基米同志,你真是齐天大圣,一筋斗就从新京蹦到大肚川来了!快说说是怎么来的?”

童年:“时间不允许我在这里逗留很久。我是昨天到的,今天就请假出来,回去晚了,他们会怀疑的。反正我已经打入到军火库,你想知道过程,以后我详细告诉你。”

列娜:“太好了,最艰难的一步让你跨过来了。和你在学校门口分手后,我一直在为你祈祷。等一会儿就发报告诉头儿,他会高兴死的。”

童年:“头不在这里?昨天路过诊所时,我还看到他了。”

列娜释然一笑:“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他乘昨晚最后一班火车赶回哈尔滨了,小林将军今天从新京赶到医院复查。”

童年情不自禁地说:“守着这座金山,吃喝不愁啊。”

列娜:“你说得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林是‘火炬’行动的保障。复查一结束,头儿就赶回来。东宁现在是主战场,头儿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你身上。”

童年信心百倍地说:“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列娜用欣赏的口吻说:“你比我刚见你时成熟多了。”

童年:“谢谢你的赞美之词。”他从内衣口袋里拿出关队长画的草图,摊开放到桌上,说:“这面是军火库的平面图,我刚刚来这里的路上画的。”翻过来,“这面是军火库附近仓库和日军部队的位置图。你拍下来,这张图我要带回去。”

列娜欣喜若狂,说:“天啊,这两张图太重要了。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特工。”她拉开抽屉,拿出微型相机,边拍边说,“就凭这两张图,远东情报局就会为你颁发勋章。”

童年指着图上的位置:“看见了吗,这里是军火库,在它东门偏东的位置,有一棵老槐树,如果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要告诉我,就用粉笔在树干上画二道粉竖杠,我就会火速赶到诊所来。”说完将草图放进内衣口袋。

列娜用怀疑的口气说:“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不像是个新手。这种感觉从我们见面时就有了,现在越来越强烈。”

童年搪塞说:“这大概是我看侦探小说看多的缘故。”

列娜双手抱在胸前,试探道:“能说说谁的作品吗?”

童年有点儿不高兴了,说:“看来你是不相信我了。好吧,我告诉你,知道铁伊吗?”

列娜眸子里闪着光,问:“英国著名推理小说大师,你喜欢她的哪部小说?”

童年耐住性子说:“我要是说我喜欢她哪部小说,你是不是还要我把小说里主人翁姓什么叫什么都告诉你?然后说到中午,吃过午饭我们再接着说,让军火库所有人满大街找我,你才肯放我走?”

列娜不好意思了:“我不留你了。”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塞到童年手里,“这也是武器,相信你会用到它的。”她打开门,叮嘱道,“凡事自己小心。”

童年回过头,看着列娜的眼睛,低声说:“你也一样。”

列娜靠在门上,感动地说:“谢谢你能这样说。”

童年脸上毫无表情,说:“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出了事,我也跑不了。”

69.军火库 日

军火库前停着两辆卡车,穿着麻袋片的劳工正往车下卸货,关队长卷着袖子在指挥。

童年两腿叉开,刹住车,问:“这是什么动静?”

关队长:“你早上前脚走,后脚佐藤就来了,说关内的俘虏明天就到,叫赶紧把俘虏的粮食运到伙房来。”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你回来的正好,王副队长和曹得令在劳工宿舍那边忙,你去盯着。”

70.劳工宿舍区 日

北面的伙房门前,胖子在清点麻包,曹得令忙着登记。

劳工将麻包堆放在伙房里。

童年进了伙房,朝码好的麻包踢了踢,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劳工刚把肩上的麻包卸下来,喘着粗气说:“码在底下的是高粱米,垛在上边的是棒子面。”

童年:“这两样东西掺在一起煮,好吃吗?”

劳工苦笑着说:“好吃?又涩又苦,难咽不说,两天一过,连屎都拉不下来。”

童年又问:“菜呢?”

劳工:“菜到吃的时候才送过来。说是菜,其实就是几根咸萝卜条,还有一碗汤,上面漂了几片菜叶,都是皇军食堂摘下来不能吃的白菜帮子,不管变没变味,都拉这里来了。”

童年皱皱眉头。

71.劳工宿舍 日

屋子中间是通道,两边地上一溜铺着木板。一名劳工正往板子上铺芦席,每张芦席上配了一条旧薄毯子和一双旧翻毛黄皮鞋。

童年数了数,2号室和3号室80张床板,配了60条旧薄毯,意味着将有60名俘虏来这里。

童年禁不住问道:“光是一条薄毯,怎么不见被子?”

一名劳工正在拆麻包上的粗线,闻听此言,长叹了口气说:“长官看样子是才来的吧?来这里的劳工除非自带盖的,皇军从没给配过什么被子。”

童年:“现在这天气还能对付,下雪天怎么过,不把人生生冻死了?”

劳工朝窗外瞅瞅,见没人,悄声说:“真死了倒少受罪了,芦席一裹,往河北沿的乱坟岗一扔,喂狗得了。”

外面传来关队长的说话声,童年没有出去,侧耳听外面说话。

72.劳工宿舍外 日

胖子:“关队长,咱们在这儿忙得跟二小似的,怎么没见加藤他们?”

关队长:“今天轮到他们休息,除了跟你们一块儿来的安田没去,其他的都上街了。”

胖子:“中晌不赶回来吃饭了?”

曹得令:“吃饭急什么呀,逛完妓院,看过电影再吃不迟。”

胖子:“日本人真能享受,轮到我们休息,也去逛妓院。”

曹得令自嘲:“别做梦了,咱们国军能看场电影就算是饱眼福了,妓院只有日本人才能进。”

胖子不满地:“队长,你别嫌我说话粗,日本人裤裆里尿尿的玩意儿和我们的不是一样吗,他们能逛我们为啥就不能逛?”

曹得令:“日本人不是说吗,那些女的不是娼妓,是慰安妇。”

关队长打断说:“得得得,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反正日本人就这么定的规矩。咱们赶紧把活儿干完是真的,佐藤晚上回来还要检查。”见童年从劳工宿舍里出来,说,“你们忙吧。”双手背在身后,正要离开。

曹得令很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朝关队长使了个眼色。

童年发现了,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关队长刚开始也没反应过来,见曹得令朝警备室歪歪脑袋,顿时明白过来。

关队长为难地对童年说:“对了,有件事想和二位副队长商量一下。明天俘虏到了后,警备室里得有两个人。”

胖子警觉起来,说:“队长不会是叫我俩和劳工住在一起吧?”

关队长半晌不吭声,曹得令低着头,涨红着脸,在纸上乱写着什么。

童年绷着脸,问:“关队长,从前是怎么规定的?”

关队长结结巴巴地说:“规矩是加藤定的,必须由咱们一名队干部带名士兵住在里面。你俩没来时,我和金翻译住在里面,后来他搬出去和皇军住,我就和曹得令住里面。现在你俩来了,我想叫你俩住进去,就算帮我捧个场。”

胖子急了,冲关队长嚷了起来:“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从前劳工是老百姓,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兵,一旦反了,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童年摆摆手,示意胖子不要再往下说了,然后对关队长说:“得!就按你说的办,我和王副队长去陪那些俘虏。”话锋一转,对胖子说,“看你嘴噘的都能挂油瓶了,你不去我也不去,关队长怎么向加藤交待?”

关队长连声称谢,许诺说:“你俩长久夜里值班,不能白干,除了每月增加两块钱的薪饷,白天也不用监督劳工了,补补觉,养养神,时间自己安排。”

胖子带着嘲讽的口吻说:“加藤那边你是交待了,可我这条命说不定哪天也交待了。”

关队长:“放心吧,这么多人为你俩保驾,安全得很。有件事要特别提醒一下,加藤队长每天晚上11点来巡查,一般情况下只在二门外问问情况就完事了。”

童年:“就这样定了。”

关队长情绪非常好,说:“得令,叫伙房多加几个菜,再上几瓶小烧,今天大伙儿卸货辛苦,弟兄们中午好好喝两盅。”

曹得令兴高采烈地说:“得,一会儿就去。”

73.食堂 日

一张大桌和一张小桌上有酒有肉。

除了站岗的,其余的人都来了,围着大桌,斟着酒,有说有笑。

三个队长围坐着小桌,曹得令也被叫过来陪童年和胖子喝。

正要开喝,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敲碗的声音,众人看去。

安田一只手拿着空碗,一只手拿着筷子,嬉笑着用日语说:“是我的鼻子带我来这里的。”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关队长站起身,一个劲儿地点头赔笑,小声对胖子说:“这人真叫人怵!”

胖子:“别怕,他好着哩。”上前将安田拉到小桌旁。

童年叫人端来椅子,又上了一个酒盅,满满斟上酒,放在安田面前,像老朋友似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干了它。”

关队长吃惊地:“他懂中国话不成?”

童年正要回答,却见安田端起酒盅,放在鼻子下闻着,眯缝着双眼,竖起大拇指,用日语夸赞道:“香,太香了!”仰起脖,一口喝下了肚。

关队长连忙也端起酒盅。

胖子又为安田斟满,笑着对关队长说:“你还别说,这小鬼子真识货。”

听胖子说“小鬼子”,伪满兵们惊呆了,曹得令端酒盅的手哆嗦着。

安田忽然改说中国话:“小鬼子怎么了,难不成你们喝,小鬼子不能喝?”

关队长一听安田会说中国话,刚喝得一口酒吓得喷了出来。

安田没事似的,笑嘻嘻地往关队长的酒盅倒满酒,用自己的酒盅碰了碰关队长的酒盅,一口喝了。

胖子为安田斟上酒:“老同学,瞧隔壁桌上的,你要是不和他们喝杯酒,他们都不动筷子。”

安田做了个怪脸,突然冒出一句京剧的腔调,拖长了声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曹得令惊得眼睛都直了,说:“我的个咙咚,日本人还会唱京戏。”

安田拿起酒盅来到大桌边,爽快地说:“来晚了,自罚三杯!”从桌上拿起酒瓶连倒了三杯喝下肚,“我喝了,大家可以动筷子了。”看着众人动筷子开吃,他方才回到小桌自己的座位上。

胖子边为安田夹菜边问:“今天轮休,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道去镇上玩?”

安田:“我怎么可能与他们这帮俗人为伍呢?”转而对童年,“我来喝酒,你高兴吗?”

童年欣然答道:“不胜荣幸!”

隔壁大桌有人划起拳来。

安田挽起衣袖,伸出拳,对关队长说:“要不我俩也划两拳?”

关队长惊讶地问:“日本人也会划拳?”

安田不以为意地说:“我不但会划拳,还会皮影。”

曹得令:“皮影是什么?”

安田伸出十指,不停做着各种造型,说:“这里没道具,我表演不了,以后我置备好道具,演《贵妃醉酒》给你们看。”

一个士兵拉拉曹得令的衣襟,对曹得令说:“这个安田不会是中国人假扮的吧?”

曹得令附和道:“哎,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像。”

大家觉得好奇,都围拢过来看安田和关队长划拳。

童年吩咐拿了三个空酒盅来,满满倒上酒。

关队长兴致勃勃地说:“明天特种劳工一来,就没这么快活了,今天索性喝个够,我不会划拳,咱们来老虎杠子。”拿起筷子和安田敲起了老虎杠子,几回合不到,三盅酒都让他关队长喝了。

胖子一旁早将袖子挽得老高,要挑战安田。

安田笑着说:“你也会划拳?这样吧,我饶你左手出拳。”

俩人一人一句“哥俩好”地出起拳来。胖子拳不赖,再加上安田饶他左拳,手脑配合的不如右拳,先赢了一盅酒。安田很快换右手出拳。两人拳逢对手,你喊“五魁首”,我叫“七个巧”,声音越抬越高,拳也越出越快,手指变幻多端,叫人目不暇接。最终,俩人一比一打了个平手。正要决战,一个围观的兵壮胆要战安田。那兵拳划得明显好于安田,酒令却叫得不雅,什么一夜夫妻,二人同床,四腿交叉……只赢了安田一局,便被关队长撵下了场,换人再战。这些兵几乎都是划拳的好手,安田哪是对手,几轮下来,安田便被灌醉了。

关队长见安田醉了,对曹得令说:“快把他抬到屋里去,你在边上守着。”

安田喃喃地:“我还能喝……”

胖子哄着他,说:“知道你酒量大,下次咱们再喝。”

曹得令和士兵扶着安田走出食堂。

74.守备队会议室 夜

除了安田没来,关队长、童年和胖子围坐在长条桌边。

40岁上下的加藤满意地用生硬的中国话对关队长说:“你的,很好。”跟着又嘀咕了一句日本话。

金翻译:“加藤队长表扬你办事效率很高。”

忽然,加藤刚才还笑容可掬的脸一下变得难看起来,气势汹汹说了几句。

金翻译恶狠狠地盯着关队长:“加藤队长再重申一遍,以后工作时间不准再喝酒,要喝酒就到街上饭馆喝。听见没有,姓关的。”

关队长低着头,连声说:“是,是。”

加藤手朝关队长指指,对金翻译说:“你的,说。”

金翻译对关队长说:“明天中午去火车站押解特种劳工,现在我宣布加藤队长的命令。皇军这边由安田副队长带队,你们国军由二位副队长带队,我负责总协调。还有,明天是皇军值哨,国军可以多去些人。宣布完毕。散会。”

75.军火库门口 日

三辆军用卡车停在这里,安田、童年和胖子各上一辆车,三辆车的副驾驶室里分别坐着宪兵分队和警察分队派来的宪兵和警察。

安田对开车的日军司机说:“人到齐了就开车。”

司机:“金翻译还没来。”

车上有人说:“他正在自己屋吞云吐雾哩。”

安田叫司机按喇叭催,可就是不见金翻译的人影。安田看看表,下车直奔宿舍区,到了金翻译住的屋前,抬腿正要踹门,金翻译从屋里出来,刚过了大烟瘾,歪戴个军帽,“王八盒子”斜挎在身前,跟在安田后面向车子走来。两名日军将他拉上了车。

76.火车站 日

月台上熙熙攘攘,都是带枪的军人。

安田和童年站着的地上,用油漆画了一个大大的9。

随着一声哨响,月台上变得异常安静,众人向左侧前方望去。

铁轨尽头处开来一辆闷罐车,车头吐着浓浓的白烟,如同一头喘着粗气的公牛缓慢地朝月台驶来,越来越近,只听咣当一声,火车停了,第9节车厢不偏不倚地对准着地面上的9。

从火车尾部车厢下来的日军依次用钥匙打开每节车厢门上的锁。

月台上的日本兵和伪满兵端着枪,如临大敌。

曹得令走出队列,将9号车厢门向一边拉去。

随着车门慢慢拉开,一股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月台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一副惨景呈现在众人面前,车厢门口堆放着十几具腐烂的死尸,白色的蛆从死者身上的破军服里往外爬。活着的人全都光着上身,他们的嘴唇一道道裂口,一看便知,起码几十个小时没喝到一滴水,没吃到任何食物……这些俘虏的目光,赤裸裸的全是仇恨。

童年一阵揪心,下意识伸手去摸水壶,但又缩了回来。

安田忍不住了,用日语高喊着:“曹得令,愣什么,还不去拿水,拿担架来!”

曹得令呆若木鸡地立在车厢前,听到安田的喊叫,慌忙向月台上的水池方向跑去。

隔壁7号和8号车厢的门也都打开了,情形与9号车厢一样。

月台上忙碌起来,戴着口罩的日军将尸体抬到马车上。

曹得令将满满一铁皮桶的水放在车厢门口。俘虏中没有一个人上前喝,都在默默地搬运着尸体,搬运完毕,俘虏中一位中年人用嘶哑的嗓音喊着“敬礼!”所有的俘虏齐刷刷地向马车上的尸体敬礼,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

月台上的日军和伪满军默默不语。

童年悄悄看了一眼安田,惊愕地发现,他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

车厢里的俘虏开始有秩序地喝起水来。

胖子上前两步,双手做喇叭筒状放在嘴边,叮嘱着:“喝两口润润嗓子就行了,喝猛了会死人的。”

金翻译手捂着鼻子,用日语向俘虏叫道:“喝好的下车。”

水喝完了,俘虏们开始穿衣服。现在,可以分辨出他们谁是八路军,谁是国民党了。八路军的军装是灰色的,国民党的军装是黄色的。

穿上军服,俘虏们跳下车,排成整齐的队列。八路军的头领就是刚才喊敬礼的中年人,身材瘦高,军帽下一双浓眉,目光炯炯。他走到排在队伍最后面的一名小战士前,为他整理了一下军装。国民党军的头领中等个头,国字脸,眉宇间透出一种狡黠,破烂的军装上还佩戴着中校军衔。

站好队伍,双方头领入列,金翻译走到队列前,用日语命令俘虏报数,队伍中没人报数,金翻译又重复了一遍,见依然没人出声,便气急败坏地走到国民党中校面前,往他脸上打了一拳,嘴里学日本人骂着:“八格,死啦死啦的有!”

国民党中校差点儿摔倒,被边上的一位大个子俘虏扶住。队伍哗地乱了,国民党俘虏团团围上来,大个子伸手扯住金翻译的衣领,不费力便将他拎了起来。日军守备小队里一阵骚动,几名日军端着三八大盖枪想要上前,被安田拦住。

金翻译双腿悬空离地,拼命蹬着,说着中国话:“快放我下来,否则我毙了你。”

大个子将他往地上一扔,说:“呸,放着人话不说,偏偏放洋屁,谁能听得懂?”

金翻译爬起来,将脖颈上露出来的金项链塞进衣领里,威胁道:“你敢骂皇军?你再说一遍。”

大个子毫不畏惧,挺着胸脯,瞪圆了眼珠说:“再说一遍你咬我毬,狗东西!”

国民党中校喊了声:“大个李。”

大个李挺起胸,大声道:“到!”

国民党中校:“入队。”

大个李:“是。”步入队列。

金翻译狼狈不堪地指着国民党中校,说:“你竟敢挑唆手下的兵打我,我今天非毙了你不可!”伸手去拔枪,谁知枪套卡住了,无论怎么使劲也打不开。他歪戴着帽子,哈着腰,像一只虾米,滑稽的样子惹得俘虏们爆发出一阵哄笑,连身后的日本兵和伪满兵也跟着笑。

“叭”的一声,枪套打开了,金翻译急不可耐地拔出枪来,对准了国民党中校。

笑声戛然而止。

童年大喝一声:“不许胡来!”

金翻译拿枪的手哆嗦了一下,转过身来,发现是童年,用不屑一顾的口吻道:“小子,你竟然敢帮俘虏,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掉转枪口对准了童年。

童年和胖子不约而同地拔出枪对准金翻译。

金翻译下不了台,脸气得一阵白一阵灰,不知如何是好。

日军守备小队的人往前上了一步,想要帮金翻译。

安田喝道:“都把枪收起来!童队长,还是你来主持吧。”

童年将枪放回枪套,又向胖子摆摆手,胖子也收起了枪。

金翻译趁机下了台,朝胖子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把枪放回枪套。

童年走到俘虏队列前,喝令:“所有的人都有了,听我的口令,报数!”

俘虏们这才开始报起数来。报完数,共48人。

童年发布口令:“向右转,齐步走!”

在守备队的押解下,俘虏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停车场走去。

77.童年的车上 日

国民党俘虏坐着,被麻绳绑住双手,串在一起。

国民党中校仰着头,饱含着感激之情,对童年说:“你好,罗宾汉,感谢你的出手相助。认识一下,我叫吴冷放,国民革命军中校参谋,中条山战役被捕的。他们大多数和我是一个军的。”嘴朝身边的大个子歪了歪,“他姓李,我们都叫他大个李,我的老部下。”

童年蹲下身,冷冷地说:“姓吴的,你听清楚了,我可不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这里是(伪)满洲国,日本人的天下,如果你老老实实,还有可能活到战争结束,要是有半点儿非分之想,下场和你那些从车上运到乱坟岗的战友一样,请把我的话转告你的部下。”说罢,将目光转向大个李,警告说,“尤其是你,冲动和匹夫之勇只会让你挨枪子儿。”

78.安田的车上 日

八路军头领靠在车的挡板上,望着天空。

安田蹲下身子,用日语友好地说:“我叫安田,你呢?”

八路军头领压根没搭理他,仍然看天空。

坐在旁边的八路军小战士轻声问头领:“小鬼子说什么?”

安田改用中国话对小战士说:“小同志,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认识一下你们的领导。”

小战士没料到安田会说中国话,吃惊地看看头领。

安田宽慰地对小战士说:“放心吧,这里只有我这个小鬼子会讲中国话,其他小鬼子不但不会说中国话,甚至连中国话也听不懂。”

小战士凑上前和头领咬了几句耳朵后,告诉安田:“我们政委姓魏。”

安田:“你好,魏政委。”

小战士:“我们领导不会搭理一个日本鬼子的。”

安田呵呵笑着说:“忘了,忘了,八路军绝不会和无恶不做的日本鬼子聊天儿的。”

魏政委头靠着车挡板闭目养神。

安田对小战士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战士:“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就告诉你,我叫小地瓜。”

安田:“很有意思的名字。小地瓜,我问你,小小年纪不在家里向妈妈撒娇,怎么当八路了?”

小地瓜眸子里充满仇恨:“我家的房子被你们烧了,爸爸妈妈也被你们打死了,我走投无路,就参加了八路军杀鬼子。”

安田陷入了沉思,看着远方,自言自语道:“这场可恶的战争让多少人无家可归。”

魏政委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小地瓜:“你刚才说什么?”

安田:“我说一个你们的大官,你认识吗?”

小地瓜夸着海口说:“只要是大领导,我没有不知道的。”

安田:“这个大官叫吕正操,听说过吗?”

小地瓜:“原来是吕司令呀,我不但听说过,还见过他哩。”

安田非常激动:“你真认识吕司令呀,看来我找到知音啦。”

魏政委睁开眼睛,问安田:“你认识吕司令员?”

安田卖弄地:“何止认识,我们还是好朋友哩。”

小地瓜:“你就吹吧,我们吕司令怎么会认识你。”

安田急了,发誓说:“我向天皇保证!”

小地瓜嘴里“嗤”的一声,嘲笑说:“谁稀罕你们天皇。”

安田:“那我向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保证总可以了吧?”

魏政委:“既然你和吕司令员是好朋友,你就说说你们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车突然停了。

安田站起身看了看,原来车已到了军火库的门前,于是对魏政委和小地瓜悄声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罢,顽皮地眨了眨眼。

这时,传来金翻译催促下车的叫喊声。

安田变了个人似的,绷着脸,厉声喝道:“全体都有,下车!”

车上的日本兵逐个解开俘虏手上的绳索……

加藤和关队长立在门口,通往劳工宿舍区的路两旁,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和伪满兵。

俘虏们跳下车排成两列长队,在魏政委和吴中校的带领下向宿舍区走去。行进中除了脚步声,听不到一个人言语。两条东洋狗在狂吠……

到了劳工宿舍门口,童年宣布道:“八路军俘虏住南屋,国民党俘虏住北屋。”

金翻译指着贴在墙上的告示,凶神恶煞地叫着:“所有俘虏听好了,从今天开始,如果谁违反了这上面任何一条,都要受到严厉的处罚!”

俘虏们聚在一起,一声不响地看着墙上的告示。

一、见皇军不敬礼罚耳光十个。

二、携带洋火进工地者罚砍头。

三、企图逃跑者罚砍头。

四、越过工地小旗者罚砍头。

五、干活怠惰者罚饿肚一天。

六、干活打架吵嘴者罚饿肚一天。

七、藏匿工具者罚砍头。

八、接近宿舍区围墙五米内罚耳光二十个。

九、有事不报告罚饿肚一天。

十、不服从命令者罚吊打。

童年站在二门,看着俘虏们。

79.劳工宿舍区 夜

岗楼上,探照灯的光柱来回游动。

童年拿着手电筒巡查完回到警卫室,发现胖子坐在床上长吁短叹,于是问道:“呆坐着干什么?快抓紧睡会儿,下半夜该你了。”

胖子插上门销,问:“你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八路?”

童年故作生气,说:“怎么又问这事?”

胖子:“你说我怎么又问?我就奇怪了,我俩都是日本人的狗,你一点儿不愁,我怎么就越想越怕?哈尔滨我算是逃过一劫,没死在日本人手里。现在好了,还没喘口气,又碰上这些俘虏,他们要是反了,别说我俩,再来十个,也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童年脱了军服,把手枪放在枕头边:“你担心的没错,可这与我是不是八路有什么关系?”

胖子哭笑不得地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不是八路,我算是白问了,你真要是八路,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童年:“有什么不一样?”

胖子:“你就对这些八路俘虏说,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童年故意严肃地问:“他们要问你是不是八路,我怎么说?”

胖子连忙说:“你就说是。”

童年依旧板着面孔,说:“那他们问你八路都有些什么规矩,你怎么回答?”

胖子急得脖上青筋都出来了,说:“哪有八路跟八路一见面,就相互审查的?”

童年“噗”地笑出来:“我要真是八路,你还不早就报告日本人?领了赏钱不说,还能升官发财。”

胖子恼了,赌咒道:“谁要向日本人告密,谁就断子绝孙!”

童年试探说:“我要真是八路,你愿意和我一道干吗?”

胖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要真是八路,我现在就参加。”

童年正色道:“告诉你,我不是八路,可我知道,当八路是要有信仰的。你有信仰吗?为了一点儿肚里食,情愿当汉奸,为日本人卖命,连山东老家的对象都瞧不起你。”

胖子争辩道:“我当兵为了混口饭吃不假,可我手里没血债,上军校也不是因为我打抗联有功,而是为了出人头地,花金条混个文凭,提拔当个小官。”忽然想起了什么,手指着童年,“你说我替日本人卖命,你不也和我一样,穿日本人的衣裳,吃日本人的饭?”

童年正在铺床,听了胖子的话,转过身说:“人穿什么衣服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

胖子抓耳挠腮,半晌没憋出一句话来。

80.军火库区 日

空地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木箱,上面用帆布盖着。

从空地到库房的必经之路,两旁都插上了小红旗,路的拐弯处和从哪个门进库,都用指示牌标得清清楚楚。

日本守备小队全体出动,监视着俘虏的一举一动,两条东洋狗张着血盆大口。

俘虏们将一箱箱沉重的军火往手推车上搬,推到库房门口,再手抬肩扛往里搬。

加藤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向金翻译嘀咕了一句日本话。

金翻译向正在干活的俘虏们喊道:“都听好了,加藤长官表扬你们活儿干得好,奖励你们休息一次。所有的人只能在小红旗以内的地方休息,如果越过小红旗,后果自负。”

俘虏们散开来,有的坐地上歇息,有的往水桶走去……

81.岗楼上 日

童年从望远镜里向军火库区望着。

魏政委端着一碗水,在吴中校身旁坐下。两个人的眼光分别看着不同的方向,嘴皮却轻轻掀动着,商量着什么。无意之中,魏政委发现童年正在岗楼上用望远镜看他们,于是很快将目光转向别处,迅速向吴中校嘀咕了一句。

吴中校显然是得到了警示,目光却毫不在乎地投向岗楼,向童年顽皮地敬了个礼。

82.劳工宿舍区 夜

熄灯后,童年拿着手电筒围着劳工宿舍前后巡查,看到有个人慢慢向二门走来,便用电筒照了照腕上的表,快步来到二门前。这时,那人也来到二门外。

童年认出是加藤,敬礼道:“加藤队长进来吗?”掏出钥匙。

加藤:“不进去了。”手电筒朝劳工宿舍区照了几下,说:“好好地干,前途大大的。”转身走了。

童年看着加藤走远了,走到警备实验室门口,故意在关门时发出砰地声响。但他没进警卫室,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来到2号室与3号室之间那道与门平行的墙下,侧耳听着宿舍里的动静。

几分钟后,2号室里有人悄悄出来了,踮着脚走到通往警备室的小门旁,屏气凝神听着警备室里的动静,当听到胖子均匀的呼噜声,才放心地向与3号室连接的门走来。

童年伸头向2号室望去,从瘦高的身影判断,那人是魏政委。

门那边的3号室也蹿出一个黑影,是吴中校。

俩人轻声细语谈将起来,童年什么也听不清,只好依墙而坐。可不知为什么,俩人说话声越来越高,好像为什么事争吵起来。

吴中校激动地说:“你这样干会害死大家的,拿这么多条性命去换这几房子军火,不值!我看还是先设法逃出去再说。”

魏政委:“逃?说得容易,白天到处是鬼子,晚上比白天还要严,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敌人不说,墙上有电网,连睡觉都有人监视。”

童年画外音:“糟糕,他们在打军火库的主意。不行,决不能让他们蛮干。就目前的情况看,要想炸掉这座戒备森严的军火库,他们没有别的法子,只有用自己的身躯去和鬼子拼……”

吴中校恨恨地问:“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叫这几十号人陪你一道炸上天?”

魏政委:“按我俩白天干活时计算的,这20多座库房的军火,不论给我们还是给你们,不知能消灭多少鬼子。反过来小鬼子拿这些军火打我们,我们要牺牲多少人?所以我说,用我们这几十号人换这么多弹药,怎么算都划得来。”

吴中校:“现场那么多的鬼子,你怎么下手?难不成你想搞暴动,抢鬼子的手榴弹,扔到库房里去?”

魏政委:“看来你没留心。你注意听好了。我们把箱子里的军火搬到小车上,小车推到库房门口,再由我们人工把军火搬到库房里。我们就在这最后一道程序动手,夺鬼子的武器也好,破坏箱子里的军火也行!”

吴中校气急败坏地打断说:“姓魏的,你疯啦?如果一爆炸,大家全玩完。不行,要干你们八路干,我们不干!”

一阵沉默。

吴中校:“这样吧,我提个建议,找机会先干掉警备室那两个家伙,夺了他们的枪,杀出去再说,你看行不行?”

魏政委沉思了一会儿,用总结的口吻说:“看来我们一时无法谈拢,你和你的人再商议一下,我也和支部的同志们考虑一下,看看能否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既能端掉军火库,人又能平安逃脱。明晚这个点,我们还在这里碰头。”

“行,先这样。”吴中校表示同意。

两个人回到各自的屋内。

童年回到警卫室,没有开灯,和衣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

童年画外音:“魏政委说得对,炸掉军火库,人也能平安逃脱……”

83.军火库区 日

俘虏们往库房搬运着军火。

童年走到金翻译面前,说:“姓金的,我有情况报告加藤队长,你来翻译。”

金翻译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上下打量了童年一眼,牛哄哄地说:“你能有什么情况?我们加藤队长就是你们中国神话里的孙大圣,谁干了不利于皇军的事,他那双火眼金睛马上就能发现。”

童年冷笑道:“没想到你还知道孙猴子,如来佛听说过吗?”

金翻译瞪眼问:“如来佛是谁?”

童年:“可笑,你连如来佛都不知道,还跟我说什么。”指着一名扛着弹药箱走进库房的俘虏,“看到了吗?那个俘虏身旁虽然有我们的人,但要知道,这是军火重地,一旦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建议,俘虏们不能进库房,最后一道程序由我们的人来完成,去翻译吧。”

金翻译嘲笑说:“姓童的,这就是你说的情况?呸,这是馊主意。你不想想看,搬运军火本来是劳工干的活,现在叫我们和他们一样,累死累活不说,万一失了手,炮弹掉在地上,爆炸了怎么办?”

童年不耐烦地说:“你要是给脸不要脸,我去找曹得令,他日本话不比你差。不过,到时别怪我在加藤队长面前说你公报私仇。”

金翻译软了,说:“得得得,算我怕你。”走到加藤边上,把童年的话翻译了。

加藤回味着童年的建议,手朝俘虏和库房比划着,缓慢地笑出声来,不住地点头称赞:“好好,这个主意好。”对金翻译说,“你马上去把不值哨的都叫这里来。”

金翻译一路小跑离开了。

加藤走到童年身边,竖起大拇指……

童年画外音:“这是我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棋,如果我的建议被加藤采纳了,可以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既能阻止俘虏的行动,又能获取敌人的信任。”

84.军火库 日

一群日军和伪满军涌进军火库,三三两两把守在库房门口,担任军火最后一道程序的搬运。

魏政委和吴中校窃窃私语。

童年感到了他们投过来的仇恨目光。

85.劳工宿舍区 夜

2号室、3号室之间的内门,吴中校隔着门对魏政委说:“看来敌人加强了防范,不让我们进到库房里,现在我们想陪你去死都死不成了。”

魏政委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们能想到的敌人也想到了。最让人恨的是那些铁杆汉奸,小鬼子没想到的,他们却想到了。我本来都想好了,只要给我一点点机会,我就能把军火库和那些鬼子、汉奸一起炸上天,可现在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了。”

吴中校:“我说老魏啊,现实点儿吧,要想跑,首先就要把两个看门的狗干掉,尤其是那个姓童的副队长。”

魏政委沉思了一会儿:“如果要动他们,那就要把整个突围的计划想周全了再动手。”

吴中校:“从长计议吧。累了一天了,睡吧,明天听说不在军火库干活,要到一个什么车站搬运军火。”

童年悄悄弯着腰回到了警备室,看着酣睡的胖子……

(闪回)胖子对关队长说:“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兵,一旦反了,哪还有我俩的活路?”(闪回完)

童年画外音:“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我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向他们表明自己的身份。”

86.军火库西门 晨

金翻译吹着哨子,俘虏们依次上了车。

载着八路军俘虏和国民党俘虏的卡车分别开往不同的方向……

87.警备室里 晨

童年耳朵贴着窗子,听卡车走远了,立即披上军服,走出二门,边系风纪扣边问曹得令:“关队长呢?”

正往库房搬纸箱的曹得令回了一句:“他跟姓魏的八路去老黑山了。”

童年:“我要到镇上去买点儿吃的和用的,跟谁请假?”

曹得令:“加藤跟姓吴的国民党去车站,安田也去老黑山了。家里就数你官大,你自己做主吧。再说了,晚上值夜班伤人,白天时间自己支配。这是加藤特批的。”

童年故意说:“你要是没事,一块儿去?”

曹得令:“你没看我正忙着吗?再说摩托车也被骑到车站去了,委屈你蹬自行车吧。”他放下纸箱,从库房里推出自行车,“刚打的气。”

童年跨上车:“说,想吃点儿啥?”

曹得令:“想吃的多了去了,可也不能总花你的钱。”

童年:“天天在一起,分什么你我?”用力一蹬,车向大门驶去。

88.瓦西里诊所 日

童年走进诊所。

列娜已经在仓库门口等他了,对走到跟前的童年说:“来得巧,今天头儿在。”

俩人刚进仓库。

瓦西里立即关上门,紧紧握住童年的手,说:“你好,基米中尉。”见童年一头雾水,便笑笑,“你的两张图得到了上面的表彰,鉴于你出色的表现,你被晋升了。当然,我们也都沾你的光,列娜现在是大尉了,我也得到了提拔。”手捂着嘴,他低声咳嗽了两下,“但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现在前线对我们非常不利,德军势如破竹,叫嚣要在几个月内占领莫斯科。关东军在中苏边境的军事演习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随时可能在我们屁股后面插一刀,远东情报局催促我们抓紧实施‘火炬’行动,定时炸弹很快就到。事不宜迟,你抓紧制订一个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一旦上面的命令到了,你就把军火库炸了。”

童年低头不语。

列娜:“发生什么事了?”

童年面呈难色:“我这边发生了一个新情况,就在前两天,军火库新到了48名俘虏,有八路军,也有国民党。日本人把他们当劳工使唤。如果现在行动,他们怎么办?”

瓦西里双眉紧蹙,喃喃道:“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顿了一会儿,见童年没作声,便问:“基米同志,你不会为此动摇吧?”

童年:“我发誓,不把军火库炸了,决不离开东宁。”

瓦西里:“那你还等什么?赶快告诉我你的行动方案。”

列娜:“头儿,你没明白基米同志的意思,他不忍心看到那些俘虏也被炸死。”转而问童年,“我没说错吧?”

童年:“没错!”

瓦西里:“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被这点儿小事困扰?你想想看,日本人在东宁杀的人还少吗?据我所知,那些在要塞里干活儿的劳工,一旦工程结束,有几个能逃脱日军的毒手?”

童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问:“你说什么,只要能完成‘火炬’行动,这些俘虏的生命是小事?”

瓦西里点点头,但很快发现有些不妥,摆着双手:“对对对,我错了,我忘记了你是个中国人,那些俘虏都是你的同胞,因为他们要死在你的手里,你从感情上无法接受,这我能理解。不过,这事得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火炬’行动是不是要执行,答案是肯定的!这些俘虏为了‘火炬’行动英勇捐躯,将来战争结束了,我们树一个大大的碑,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碑上,让他们的政府知道,当年他们也为抗战作了贡献了。你看这样行吗?”

列娜:“头儿,我们应该听听基米同志怎么说,也许他有什么好法子。”

瓦西里:“基米同志,你能告诉我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把这些俘虏救出来,又能把军火库炸掉。我告诉你,这是天方夜谭,到时候不但救不了他们的命,还把我们的任务搞砸了。”

童年一字一句说:“我正在想一个既能把俘虏救出来,又炸掉军火库的办法。能不能做到我不敢保证,但我一定要试试。”

瓦西里警告说:“日本特务机关对这里严加防范。你不会忘了我告诉你的吧,前不久我们在这里遭受了惨重损失,所以我劝你别想入非非了。”

列娜:“现在谁说服不了谁,好在还有时间,大家都冷静地想一想吧。”

瓦西里严肃地说:“我们之间不存在谁说服谁,‘火炬’行动是我们的最高任务,必须完成,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童年冷冷地说:“瓦西里同志,你想过没有,50年以后,当人们回忆起当年的那次行动,会说我们干得并不漂亮,那几十号人本来可以不死,却因为执行者的无情,让他们稀里糊涂成了陪葬!”说完,他生气地拉开门走了。

列娜追出来,喊了两声,见童年没有停下,叹息着,失望地摇着头……

89.公路上 日

童年骑着车子。

童年画外音:“按照原先制订的方案炸掉军火库,毫无疑问,我会得到远东情报局的表彰,胸前会佩戴一枚苏联勋章。可是将来呢?即便党组织原谅了我,我也会永世不得安宁,因为那毕竟是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呀,在睡梦中随着一声爆炸飞上了天,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迎面驶来一辆军车,擦肩而过,车上的日本司机伸出头,朝着童年的背影骂着……

童年将自行车撂在路边,坐在土坡上,把军帽拿在手里,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闪回)

瓦西里不容置疑的脸:“基米同志,‘火炬’行动高于一切!我们都在等着军火库炸掉的好消息。”

魏政委吃惊的脸:“童年同志,你怎么能这样干?难道你忘了我们是战友?我们完全可以携手共同炸毁军火库。”

吴中校愤怒的面孔:“罗宾汉,你的侠客豪情都让狗叼了。没错,从前我们和共产党是死对头,但现在国共合作,我们和八路军一样,打鬼子毫不含糊,我敢保证,你带我们从这里逃出去,活着的每一个人都会和鬼子死磕。”

安田手托着腮,嘲笑说:“童副队长,你真我失望,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

童年画外音:“一定要让瓦西里同意我的方案,因为我的位置无人能替代。”

童年信心百倍地站起身,扶起车子,跨上去,飞也似地向军火库方向骑去。

90.铁路沿线小站 日

一辆卡车和一辆摩托停在站前的小屋前。

俘虏们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有闲聊的,有用石子当棋子下棋的。伪满小队的士兵在四周把守着。金翻译坐在离俘虏不远的地方,不停地打着哈欠。

童年骑着自行车过来,抬腕看看表,自言自语:“火车误点了?”

一名伪满兵说:“加藤队长正在屋里给调度打电话。”

加藤从站前小屋里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金翻译撇下吴中校,起身跑到加藤身边。

加藤看到童年汗涔涔的样子,走上前,说:“你的,回去。”

童年对金翻译说:“你告诉加藤队长,我是来工作的,不能老是睡觉。”

金翻译照实翻了,加藤满意地点点头。

远处传来货车隆隆的轰鸣声。

吴中校把大个李叫到身边,窃窃私语着……

货车停稳后,从车头下来几个日本兵,将两节装满军火的车厢门打开。一名日军少尉和加藤办完交接手续后,便与那几名日本兵进小屋里歇息去了。

俘虏们忙碌起来,将货车上的军火卸下来往卡车上搬运。

货车顶上站着一名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警惕地观察四周的动静。土坡上,一名日本兵牵着狼狗注视着俘虏的一举一动。

加藤目不转睛地盯着干活儿的俘虏,不时地说着生硬的中国话:“当心的干活。”

金翻译拿着皮鞭来回转悠,查看是否有人偷懒。

童年在车厢前帮着往手推车上卸军火。无意中,他发现大个李正慢慢向车厢靠近。他神情紧张,目光不安地朝四周张望着。

这时,一名俘虏发出一声惨叫,将手里的木箱扔在地上,捂着肚子满地打滚儿。木箱摔在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两枚炮弹从摔裂的木箱里滚了出来。所有在场的人,包括货车顶上的日本兵,纷纷卧倒,有的抱着脑袋,有的捂着耳朵,金翻译吓得撒腿就跑。

吴中校迅速朝大个李使了个眼神。

混乱中,大个李弯着腰,正要往车肚子下钻,却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重重地摔在路基旁。大个李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子被死死压住,动弹不了,扭过头来,发现压他身上的是童年。

童年把军帽正了正,低声而又严厉地说:“你不属猫,命只有一条!”

见炮弹没爆炸,加藤爬起来,怒不可遏地冲到捂着肚子的俘虏跟前,骂着:“死了死了的有!”用皮靴猛踢。

金翻译冲上来用鞭子抽打着俘虏。

童年将大个李推到人群中,上前对加藤说:“他是不是吃了长毛的橡子面,才闹肚子疼?”

加藤不懂中国话,只得说:“你的?”

童年又重复了一遍,加藤还是听不懂,抓住金翻译拿鞭子的手,挥挥手,意思是叫童年把刚才的话说给金翻译听。童年说过后,金翻译只好照实翻译。

加藤瞪着眼问:“他们吃的粮从哪进的?”

金翻译战战兢兢地说:“报告太君,从宫本组进的。”

加藤手按在刀柄上,逼问:“你是不是和宫本勾结,以次充好,从中捞好处?”

金翻译脸都吓灰了,说:“我要是捞什么好处,太君一刀砍了我。”

加藤骂道:“八格,马上回去检查,发现有发霉的粮,统统退给他。”

金翻译连声说:“一定一定。”

发完火,加藤走到童年跟前,推心置腹地说:“关东军在边境线演习,一旦他们需要大量军火,我们仓库可以随时为他们提供。这些特种劳工对我们来说是宝贵的劳动力,你要严加看管,不能出任何纰漏。”

金翻译赶紧翻译给童年听。

翻译完毕,加藤又嘟囔了一句。

金翻译说:“这里交给你了,我和太君去老黑山安田那里去,八路军更不是省油的灯。”

童年立正,对加藤说:“队长放心!”

俘虏们恢复了正常装卸。

加藤和金翻译坐上摩托离开了。

童年望着远去的摩托车,回首大喝着:“抓紧干活儿。”

童年发现俘虏里有三个人目光仇视地看着他,一个是刚刚被他踢了一脚的俘虏,一个是大个李,还有一个是吴中校。

91.警备室 夜

胖子躺在床上,对正在洗脸的童年说:“就两车厢军火,你们组怎么卸了那么久?人家安田那个组路比你们远,活不比你们少干,可早就回来了,看来还是八路军的效率高。”

童年边擦脸边说:“这与效率没关系,关键是国民党的俘虏……”

胖子打起了呼噜。

童年不再说了,将毯子盖在他的身上,轻手轻脚出了门。

92.国民党俘虏宿舍 夜

被鞭打的俘虏咧着嘴喊疼,另一名俘虏正用湿毛巾为他擦洗鞭痕。

童年从门外进来,目光在宿舍里扫视了一圈。

大个李正同边上床铺的人聊天,见童年进来了,气呼呼转过身,背对着童年。

童年没理会大个李,走到挨打的俘虏身边,从口袋里拿出消炎粉和绷带扔在床铺上。不料,那俘虏将药和绷带扔到一旁。童年没理会,指着坐在床铺上的吴中校,没好气地说:“姓吴的,你出来。”

93.门外 夜

吴中校出来,童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压低着嗓门,警告说:“姓吴的,别拿士兵的性命当儿戏,他们的脑袋不是韭菜,被日本人砍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吴中校笑笑说:“你在说笑话吧?这些弟兄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我怎么可能……”

童年将他朝墙上猛力推去,咬牙切齿地说:“少跟我装蒜。今天你在车站玩儿声东击西的把戏,要不是被我及时发现,你和大个李还有那个想转移加藤视线的俘虏,早就成了狼狗的午餐。”

吴中校扒开童年的手,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领,嬉皮笑脸地说:“有意思,你一个为鬼子死心塌地卖命的汉奸,怎么忽然关心起我们半只脚踏在鬼门关的俘虏来?你这是唱的哪出戏?让我给你鼓掌呢还是喝倒彩?”

童年又扯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姓吴的,少给我耍贫嘴,你要是再动歪点子,我说到做到,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吴中校:“你可别吓唬人哟。”见童年仍然怒气冲冲,“得得得,少尉,你的好意我领了。告诉你,我会看相,从一下火车,我就认定你不是汉奸。行,够哥们儿!你救了我们三条命,我记下了,将来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我拿你当兄弟!”

童年放下手,朝地上啐了一口,说:“我要是有你这个兄弟,小命迟早玩儿完。我郑重告诉你,从现在起,如果你想站着从这里出去,就得听我的,我保证把你们全胳膊全腿带出去。”

吴中校听这话,吃了一惊,双手抱拳:“那就有劳兄弟了,今后保证规规矩矩,等着兄弟带我们出去。”又试探道,“兄弟如果信得过我吴某,能否通报一声,兄弟是哪个山头的?”

童年:“哪个山头的都不是,你就当我是罗宾汉吧。”看看腕上的表,用不可违抗的语调说:“差十分到九点,回去把药给你的人用上,把灯吹了,睡觉!”

吴中校敬礼道:“遵命,罗宾汉。”

94.老黑山山洞 日

洞内裸露的岩石壁上挂着矿灯。

挖山洞的八路军俘虏抡锤的,掌凿的,往小车里装石块的,周围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戴着副眼镜的朴翻译和金翻译在山洞口聊着天。

金翻译见“小地瓜”和另一个八路军俘虏抬着筐从洞里出来,上前将“小地瓜”踹倒在地,骂着:“你这小狗东西竟敢偷懒,这么大的筐只装这几块石头,看我整不死你。”

山洞里的俘虏听到响动,往洞外涌来。日军慌忙用刺刀拦住俘虏,东洋狗狂吠起来……

“小地瓜”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猛地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朝金翻译砸来,吓得金翻译抱着头往身后的工棚跑。

朴翻译扶了扶眼镜,说:“嘿,这小杂种还挺厉害,看你有几条命?”他掏出“王八盒子”枪,对着“小地瓜”。

突然,背后有人说话:“朴翻译,过来。”

朴翻译转过头,大介少尉在朝他招手,将“王八盒子”枪收了起来,骂道:“小杂种,算你命大。”

“小地瓜”啐了他一口:“你才是杂种,日本人的狗杂种。”

朴翻译暴跳如雷,伸手要打,站在大介边上的安田用日语骂了句,朴翻译举着的手没敢打下来,小跑到大介和安田面前,毕恭毕敬问:“大介队长有何吩咐?”

五短身材、留着一撮仁丹胡的大介说:“这样管理的不行,严重影响进度,听安田君把他管理特种劳工的经验介绍给你。”

朴翻译对着安田点头哈腰,说:“我洗耳恭听。”

安田不紧不慢地说:“今后来黑山挖洞的有两批特种劳工,一批是八路军俘虏,一批是国民党俘虏。至于说到管理嘛,说不容易也不容易,说容易也容易。我的体会是,他们原先是军人,听当官的指挥,因此,你只要把领头的管好,就等于管住了所有干活儿的劳工。八路军领头的是个政委,姓魏,国民党领头是个中校,姓吴。”

朴翻译连声说记住了。

大介和安田进工棚去了。

金翻译上了摩托车,对朴翻译说:“那个叫安田的太君是新来的,他刚才说的话你也别全听。”

朴翻译:“听这口气,好像你和安田不对付。”

金翻译:“守备队就那么几十号日本人,性格爱好我摸得清清楚楚,可就是这个安田,油盐不进。上回我把慰安所头牌慰安妇的照片给他看,你猜他怎么着,把照片撕了。”

朴翻译扶扶眼镜:“稀奇,竟有这样的日本人。那他跟加藤关系怎么样?”

金翻译低压声音:“加藤除了使唤他干活儿,跟他没一点儿私交。”

朴翻译:“不管怎样,安田管理俘虏还真有一手。好了,不说了,下回来给我捎点儿好的烟土。”

金翻译:“举手之劳。”摩托一加速,一溜烟开走了。

朴翻译望着远去的摩托,自言自语:“他妈的,说的挺轻松,要让大介知道姓金的在这里挑拨我们和日本人的关系,非把姓金的皮扒了。”走到洞外,朝洞内喊了声,“姓魏的,过来。”

魏政委来到洞外。

朴翻译脸上堆着干笑,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递给魏政委。魏政委疑惑地看着朴翻译,没伸手接。

朴翻译:“别担心,烟里没下毒,皇军抽的也是这烟。”说着往魏政委手里塞。

魏政委手挡着:“留给日本人抽吧,我不会抽。”

朴翻译把烟放回烟盒:“行,不抽就不抽。叫你来,不不不,请你来是有件事要你帮忙。”

魏政委:“我是个俘虏,一没自由,二没钱,能帮你啥忙?”

朴翻译嘿嘿笑着说:“是这么回事。你从前是个政委,跟着你的这些人就数你官大,我想请你帮我管理他们,因为他们最听你的话。”

魏政委不禁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事呀。不过你说得没错,这些人中多半是我的兵,我只要一句话,他们马上就会撂下工具……”

朴翻译打断话头:“那是那是。”

魏政委回头看看山洞里,说:“想叫我帮这个忙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朴翻译痛快地说:“条件你开。”

魏政委:“第一,不准打骂他们;第二,多加一次休息;第三,饭要给他们吃饱。”

朴翻译:“就三个条件?”

魏政委:“就三个。”

朴翻译:“不用请示皇军,我现在就答应你。”

95.工棚里 日

墙上挂着山洞施工进展图。

大介对安田说:“安田君,听加藤队长说你和筱野将军认识?”

安田打着哈哈,说:“我们两家在东京是世交,他和我姐夫又是陆军大学的同班同学。”

大介听了,吃惊不小,说:“安田君将来前途不可估量呀。”

安田笑着说:“大介君还不了解我,我对当官历来不感兴趣。”

这时,门外有人喊报告,大介应声说:“进来。”门被推开,是朴翻译……

96.山洞外 日

俘虏们蹲在一起吃饭,每人面前一碗菜汤,两块玉米饼。

魏政委当着朴翻译和安田的面,说:“大家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朴翻译不但保证大家吃饱吃好,还要增加休息次数。我们拿什么报答呢?那只有一条,卖力干活儿,要是发现有人偷懒,不用朴翻译,我都罚他不准吃饭,不准休息。”

朴翻译眉飞色舞地说:“刚才魏政委说得对,只要你们卖力干活儿,保证施工进度,保证不会亏待你们。”他吩咐打饭的炊事兵,“再给他们每个人添两个玉米饼。”

炊事兵将筐里的玉米饼挨个儿给了。

“小地瓜”接过玉米饼,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正和朴翻译热烈交谈的魏政委。

过了一会儿,朴翻译走了。

安田走到魏政委身边,说:“到树那边去,我有话问你。”

魏政委将玉米饼放到筷子上,跟安田来到四五米开外的一棵参天大树下。

安田:“姓魏的,老实告诉我,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魏政委:“我不懂你说什么?”

安田:“你别跟我装了,我虽然没你阅历深,但我也阅人无数。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是个痛恨日本法西斯、意志坚韧的八路军指挥员。可是今天你一反常态,说出那样的话,恐怕连你都不相信你自己的话吧。现在我只能说你在放烟雾弹,迷惑你的对手。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应该清楚,在这里,任何破坏规矩的行为,都将付出生命的代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是长着两条腿的豺狼。”转身离开了。

魏政委心情沉重地盯着安田的背影。

97.山洞外 日

俘虏们聚集在一起,捂着耳朵。山洞里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呛人的浓烟冒出洞外。

魏政委用毛巾捂着口鼻,手里拿着镐,回头对俘虏说:“听我的命令,都进洞装车。”

一名俘虏用不满的口气说:“政委,咱们不能因为多吃两个玉米饼,就为他们这样卖命。”

另一名俘虏说:“再怎么说也要等到火药味散得差不多了。”

朴翻译正要发作,被安田制止。

魏政委生气地说:“谁不进洞,晚饭没他的份。”说完自己带头进了洞,俘虏们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捂着口鼻跟他往洞里去。

朴翻译用夸赞的口吻对安田说:“看来还是皇军的办法灵,只要把领头的驯服了,其他的也都服了。”

安田:“听大介说,你那里有好茶,我们去喝两杯,这里交给守备队。”

朴翻译:“好咧。”和安田向工棚走去。

98.山洞里 日

烟雾还未散去,警备的日本兵和伪满兵都在洞外。

魏政委在黑暗处与几名连排级干部低声商量着什么事,几名俘虏监视着洞外。

“小地瓜”急切地问:“政委他们在说什么?”

一名俘虏在“小地瓜”耳边咬了几句。

“小地瓜”顿时醒悟过来,摸着自己的脑袋,惭愧地说:“搞了半天是这样,我还真以为政委死心塌地为鬼子修理工事哩。”

99.工棚里 日

安田和朴翻译一边品茶,一边玩扑克。

忽然,天下起雨来,越下越大。

这时,外面传来收工的哨声。

安田起身说:“收工了,我要押他们回去。”说完,拿了件挂在墙上的军用雨衣披在身上,出了门。

朴翻译紧跟在后。

100.山洞口 日

雨中,俘虏们聚集在洞口处。

一名日军工程师和朴翻译从山洞的深处走到洞口。

朴翻译满意地对魏政委说:“皇军今天对你们的工作进度非常满意,如果照这个速度,不用多久就能完成整个工程,如果能够提前完工,皇军会大大地奖励你们的。”

魏政委:“奖励就免了,只要能兑现你的承诺,我保证工期提前。”

催促上车的哨声响起。

安田在喊:“雨小了,所有人上车。”

俘虏们出了山洞,乱哄哄往车上爬。

两三个俘虏簇拥着一名瘦弱的俘虏上车。

朴翻译感觉不对头,走到那几个俘虏跟前,大声说:“不要挤,排队上车。”

魏政委赶紧走过来,热情地拍着他的肩:“和你共事非常愉快,你要是能跟我们那里姓金的翻译对调就好了。”

朴翻译的脸上笑开了花,也不管俘虏了,对魏政委说:“过奖。如果所有的劳工都能像你一样,那我就能高枕无忧了。”

魏政委:“我敢打包票,只要有我在,你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安田走过来,对魏政委说:“就差你了,快上车吧。”

101.卡车上 日

守备队的伪满军坐另一辆车,安田和俘虏们在一辆车上。

“小地瓜”像在对魏政委说,又像是在和安田说:“今天真奇怪,安田副队长不跟守备队的坐一辆车,反而上我们的车,他也不嫌我们身上的臭味。”

魏政委:“这有什么奇怪,加藤不在,他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他想怎么做都行。”

另一个俘虏说:“我倒情愿安田副队长在我们车上,有他在,我们就有保驾的。”

安田和魏政委的目光交集在一起。

雨停了,夏日的北方天黑得晚。

俘虏们在车上有说有笑,一阵风刮来,依偎在魏政委膝盖上的“小地瓜”不禁打了个寒颤。

安田坐在对面看见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外套脱下来,扔给“小地瓜”:“盖上,小心别发烧了。”

“小地瓜”想都不想,把外套扔还他,不屑地说:“鬼子衣服,谁稀罕。”

安田不生气,把军服翻过来,看不到肩章了,又扔过去。

“小地瓜”又扔了回来:“翻过来也是小鬼子衣服。”

车上的说笑声消失了,好像都在等着这个被一再驳了面子的日本军官发怒。安田没有发作,将军服披在身上。

车上的人又继续说笑着。

安田的目光在车上搜寻着。终于,他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个瘦弱的俘虏,身子僵硬地坐着,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其他俘虏用身体挡住了安田的视线。

一个俘虏和安田搭讪:“安田副队长,能不能告诉我们,是老黑山高还是你们的富士山高?”

安田没搭腔,向魏政委看去。魏政委躲开了他的目光,将头转了过去,和“小地瓜”说话。

车驶进了屯子,关队长和金翻译,还有许多日本兵站在军火库门口。

俘虏依次下车。

魏政委神色不安地和车上几个俘虏交换着眼神。

突然,安田提高嗓门,对“小地瓜”说:“你病得不轻,我叫人抬你进去。”

“小地瓜”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安田,又朝魏政委望望。

魏政委抚摸着“小地瓜”的头,对安田淡淡地说:“有劳你的关心,不用你,我们抬他到卫生室。”

“小地瓜”忽然开口对安田说:“抬我的时候,你不要走远,跟着我。”

车上的人,包括魏政委都惊呆了。

安田也愣住了,两眼盯着“小地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结巴地说:“我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俘虏排着队在门口被搜身检查。

魏政委、安田、“小地瓜”和那名瘦弱的俘虏最后下车。安田吼了一声,俘虏们纷纷闪开一条道。那名瘦弱的俘虏背着“小地瓜”在前,安田和魏政委在后,跑进大门,奔向劳工宿舍区。守门的日军本来想挡住他们,可是看到安田的手势,便放行了。

金翻译看到他们的背影,喃喃道:“这小杂种得了什么病,皇军都要给他保驾?”

102.劳工宿舍区 傍晚

童年正从警备室出来,见安田他们三人背着“小地瓜”往宿舍跑,刚要张口问。

安田摆着手说:“你到前面找高桥要点儿退烧药。”

童年向医务室跑去……

103.劳工宿舍区 夜

随着童年的一声哨响,俘虏宿舍的油灯灭了。童年转了一圈,假装把警备室的门重重地关上,然后贴着墙根来到老地方。

不一会儿,八路军宿舍传出纷乱的脚步声。

童年伸出脑袋往宿舍里看,黑暗中,魏政委指挥一名战士踩着窗台,往房顶上塞什么东西。塞完,魏政委走到与国民党宿舍接连的那扇门边。

几个国民党俘虏正扒着门往这边瞅着。

见魏政委过来,吴中校说:“你们往房顶上塞什么?是不是从工地偷东西回来了?”

魏政委沉默片刻,说:“今天在老黑山挖山洞时,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说到关键处,魏政委声音很小。

童年将耳朵紧贴着墙壁,也没听清一个字。

突然,警报器响了。

童年迅速返回警备室,推醒胖子,说:“出事了,我去八路军宿舍,你去国民党宿舍,把他们都撵到门外集合。”说完,冲出门,用钥匙打开通往2号室的小门,冲进去,手举着枪,催促道,“快起来,到外面集合。”

黑暗中,童年咆哮着,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用皮鞋踢着俘虏,将他们往门外撵。

八路军俘虏的宿舍空无一人了。

童年猎豹一般蹿上窗台,掀起房顶芦苇编的席子,手往房梁上摸去,是一把镐和一只钢凿。他跳下窗台,将工具藏在军服里,从原路返回,刚回到警备室,路灯亮了,将俘虏宿舍照得如同白昼。

童年掀开胖子床上的毯子,迅速将镐和钢凿塞到毯子下,关上门,来到外面。

这时,除了加藤、安田、关队长和对面的宪兵分队长小仓,老黑山的大介和朴翻译也来了。

加藤拍拍童年的肩说:“很好,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能把他们集合完毕,说明你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金翻译向童年翻译后,加藤朝金翻译说:“你的,告诉他们。”

金翻译一只手里拿着镐,一只手里握着钢凿,对俘虏们说:“八路军的俘虏们听好了,白天你们在老黑山挖山洞时,有谁偷了这两样工具,自己坦白,皇军说了,这件事就不追究了。如果不承认,一会儿到屋里搜出来,那就不是打耳光、不让吃饭的处罚,是要砍头的。”

大介走到魏政委面前,嘀咕了几句日语。

金翻译上前一步说:“姓魏的,你不会不认识这位大介太君吧,白天你在他们那里干活时,假装表现积极,其实你的用意就是为了偷窃工具。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赶快把工具交出来。”

魏政委镇定地对金翻译说:“你告诉大介,他刚才的话真是可笑!我们卖命替你们挖地下工事,你们非但不感谢,反而诬陷我们偷你们的工具。安田副队长今天也去了,我们偷没偷工具,他可以作证。再说了,我们回来经过大门时,都是经过严格搜身的。”

朴翻译把这话翻译给了大介听,大介支吾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加藤侧过脑袋问旁边的关队长:“他们的,搜身?”

关队长哈着腰,连声说:“搜了,搜了。”

金翻译将关队长搡到一边,用警告的口气说:“姓关的,别和八路军联手来欺骗皇军,小心你的脑袋。”说罢,用手里的钢凿朝魏政委的胳膊狠狠地打了一下,骂道:“该死的土八路,偷了皇军的工具还敢狡辩,看一会儿搜出来不拧下你的脑袋。”

“小地瓜”从队列里冲出来,手指着金翻译,愤愤地说:“姓金的,你怎么无缘无故打人?”

金翻译翻着白眼:“噫,嗑瓜子嗑出个跟屁虫,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地瓜”丝毫不怕,挺着胸脯说:“你才是跟屁虫哩,小鬼子的跟屁虫。”

“你、你……”金翻译气得说话都不成串了,举镐就要砸。

安田看不下去了,说:“住手!等搜出了工具,你再打,要是搜不出工具,你把人打坏了,明天你去干活。”

金翻译只好作罢。

加藤对魏政委说:“搜查的有,死啦死啦的。”一挥手,日本兵和伪满兵涌进宿舍,开始搜查。

童年跟着进了八路军宿舍,点燃油灯。

宿舍里没别的,就是板床,根本藏不住东西。日本兵把床板都掀翻过来,也没发现工具。

站在门口的小仓朝天花板指指,几名日本兵登上窗台,掀开房顶上的芦席,搜索着。

宿舍外的八路军俘虏顿时紧张起来,面面相觑,目光里闪烁着不安的神色。

童年注意到魏政委脸上的表情显得无奈、沉重。“小地瓜”向魏政委递了个眼色,魏政委轻轻点点头……

突然,“小地瓜”一声大叫,和另一名俘虏扭打着,在地上滚作一团,队列一下乱了。

正在八路军俘虏宿舍里的加藤,慌忙命令搜查的日本兵出去维持秩序。

几名日本兵跳下窗台向宿舍外跑去。

不料,小仓朝天放了一枪,对日本兵喝道:“统统回去,继续搜查。”

日本兵重又上了窗台,继续在房顶上摸索。

金翻译大声说:“你们再要闹事,皇军就不客气了。”

“小地瓜”和那个战士不打了,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尘土,回到队列里。

在房顶摸来摸去的日本兵,没有任何发现,干脆连整个天花板的芦席都掀开了,也没找到工具,只得悻悻地跳下窗台。

窗外,八路军俘虏们相互看着,目光里满含着狐疑。

加藤一筹莫展,托着腮,在八路军俘虏宿舍来回打转转。

大介无奈地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要么工具长翅膀飞了,要么是我搞错了?”

安田提醒说:“从我们来到我们离开,工地一共实施了六次爆破,是不是工具遗留在爆破现场,被炸没了?”

朴翻译恍然大悟道:“对对对,完全有可能。”

加藤接过话茬儿:“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回到工地再找找。”

大介一筹莫展,说:“看来只有这样了。”

“别急!”小仓转而问童年,“你事先并不知道我们要来找工具,怎么就知道把俘虏撵到外面集合?”

金翻译赶紧上前翻译。

童年双手一摊,说:“我是不知道,但我听到警报后的第一反应就想到要控制住他们,所以才把俘虏们赶到外面集中。”

小仓点点头,不作声,背着手从宿舍里走到宿舍外,最后脚步停在警备室的门前,向童年招招手,要他过去。

童年一脸无辜地走到小仓跟前,问金翻译:“问他想说什么?”

小仓慢条斯理地说:“警报拉响时,你在什么位置?”

听完翻译,童年边比划着边说:“我刚巡查完,正要回警备室,听到警报,就从这个门冲进俘虏的宿舍。”

小仓走到通向2号室的小门前,盯着门锁看了半天,说:“从这里到八路宿舍确实比从外面正门进距离要短,可天这么黑,找这个门的钥匙得花很久的时间。”

童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当时我正准备用钥匙开警备室的门,听到警报,我顺手就打开了这扇门的锁。”

小仓似笑非笑地说:“不是不相信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必须调查清楚。这里是军火重地,不能出一点儿漏洞,你明白吗?你和谁住在警备室?”

金翻译没有将这话翻译给童年听,而是朝站在后面的胖子说:“杵在那里像根柱子似的,太君问你是不是也在警备室里睡?”

胖子:“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扯着嗓门叫道,“小仓队长,我和童副队长住在一起。”

小仓指着警备室的门,比划着说:“打开。”

童年掏钥匙打开门锁,说:“请进。”

小仓没进警备室,立在门口,看着离他仅仅两步之遥的床。

童年的手缓缓移到距枪套最近的地方……

小仓的目光打量着警备室的每个角落,抬头看看房顶,又弯腰向床下瞄了一眼,最终将视线定格在胖子的床上。他跨进警备室,向胖子的床伸出了手。

童年的手向枪套伸去。

一只手从身后将童年的手摁住,然后在小仓的肩上拍拍,从容地说:“忙完了吗?大介君来向你告辞。”

童年没有回头,从声音能听出是安田。

小仓的手已经触摸到毯子了,安田的话让他缩了回手,转过身,走出警备室,向在过道等候的大介握手道别,满口都是对不起、打扰了之类的客套话。

看着他们出了过道,向大门外走去,童年看到安田向他神秘地眨了眨眼。

日本兵和伪满兵都撤了,小仓也回到对门的宪兵队去了。

加藤、安田和金翻译站在俘虏队伍前。

加藤十分尴尬,向金翻译嘀咕一句日语。

金翻译也不像先前那样嚣张了,有气无力地向俘虏们宣布:“刚才加藤队长说了,今晚搜查的事不怨他,是工地来的皇军搞错了,为了补偿你们的睡眠,明天上午10点出工,解散!”

队列没动。

安田:“为什么还不散了?加藤队长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小地瓜”指着金翻译说:“他打伤我们的人,他要向我们道歉。”

金翻译上前抓住“小地瓜”的衣领,骂道:“好你个人小鬼大的八路,竟敢和老子过不去。”伸手就要打。

加藤骂了一句“八格”,吓得金翻译将手缩了回来。

加藤又哇啦哇啦朝金翻译说了一大堆日本话:“现在是非常时期,往后的活儿还得靠这些俘虏来干,不要轻易得罪了他们,因此你必须向他们赔不是。”

金翻译哭丧着脸,嘴里叽叽歪歪半天,也没挤出一个字来。

安田在一旁用中国话说:“你把加藤队长的话当放屁啦,叫你说两句道歉的话,比吃屎还难?”

金翻译不敢再拖延了,站在队伍前,向俘虏们低下头来,如同泄气的皮球一样,用日本话说:“我不该打人,我错了……”

“小地瓜”:“你用中国话说。”

金翻译只好用中国话又说了一遍。

队列中有人说:“今天一天你就打伤了两个人,怎么办?”

金翻译:“我叫卫生兵给他们治。”

童年高声道:“全体都有,解散。”

俘虏们散了,三三两两回到宿舍里。

加藤气呼呼走了,金翻译紧跟在后,走在最后的是安田。

童年画外音:“倘若刚才不是安田的搭救,今晚将付出惨痛的代价,不仅仅我光荣了,魏政委也会牺牲,共产国际的‘火炬’行动也将付之东流。安田啊安田,不管你是什么人,你都是我的朋友,不,你比朋友的分量更重!”

关队长走到童年身边,像老朋友一样,手搭在童年的肩上,哈哈笑着说:“今晚你的表现很好,几位皇军都夸你办事严谨,尽职尽责,说有你这样的兵,满洲国大有希望哟。”

童年故意愤愤不平地说:“狗屁,表面上说得好听,其实骨子里对我们一点儿也不相信,查俘虏查到我的头上来了。”

关队长宽慰说:“我都看见了,心放宽一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不出错,日本人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童年:“还有那个姓金的翻译,就巴望出事。其实真出了事,对皇军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关队长:“这话让你说到点子上去了。出不出事不是咱能控制的,但今晚最让人痛快的是,那个姓金的本来想讨好日本人,结果叫加藤骂了一顿。再见。”嘴里哼着《定军山》的流水板,“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他晃悠着膀子,手比划着,向二门走去。

104.警备室 夜

胖子推门进来,浑身散架似的,一屁股坐在床上,猛然间,他触电似地跳了起来,掀开毯子一看,吓得用手捂住嘴,直愣愣望着童年,半晌才说出话来:“工具怎么跑到我的床上来了?”

童年忙转身关上门,二话不说,将镐和钢凿藏到衣柜后面,这才如释重负地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两样工具是八路军从山洞里偷偷带回来的,幸亏事先让我看到了,抢在加藤前面把工具藏了起来。”

胖子:“我想起来了,安田一定参与了这事。”

童年故作吃惊地:“不可能!安田和加藤是一边的,他怎么会和八路军一道偷工具?”

胖子:“你回想一下,就在小仓要掀我床上毯子时,安田忽然过来打了个岔,小仓才改变主意,没去掀我的毯子。”

童年:“这事也许是巧合。”

胖子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安田又说小仓的,怎么忘了说你呢?现在你承认自己是八路了吧,你要再拿鬼话来糊弄我,那就是对我智商的侮辱。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八路军吗?”

童年:“是共产党。”

胖子瞪圆了眼,惊讶地说:“天哪,你真的是……”转身打开门,看看外面没人偷听,关上门,钦佩地说,“我真服了你!要让加藤晓得你是共产党,那还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童年镇定地说:“你现在去向加藤告密还来得及。”

胖子:“眼下我想干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加入你的组织。”

童年:“只有经过考验,才能加入。”

胖子:“要经过什么样的考验?”

童年:“一两句话和你说不清,反正是方方面面的考验吧。”

胖子坐在床上,问:“你把工具藏起来,是不是想帮他们从这里逃出去?”

童年坐到胖子的身边,庄重地说:“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没必要向你再隐瞒了,我交个底给你。我,不,是我们,不但要把所有的俘虏营救出去,还要炸掉军火库。”

一听要炸军火库,胖子腾地跳起来,说:“炸军火库?怎么炸呀?”

童年胸有成竹地说:“这是党交给我的任务,至于怎么炸,我自有办法。”

胖子回味着童年的话,说:“一举两得,既救了俘虏,又炸了军火库,好主意。”童年正要开口,被他按住话头,“你救八路军俘虏我能理解,国民党可是共产党的死对头,他们的俘虏你也要救?”

童年笑笑说:“现在全国成立统一战线,国民党也打日本,他们也是中国人,当然得救!但你记住了,我的身份决不能让国民党俘虏知道。”

胖子兴奋地:“行,一切听你的,你就说我的任务是什么吧?”

童年:“你有这个态度我很高兴,你的任务就是给我盯紧了加藤和关队长。再有,别让人进到警备室,衣柜后面的东西要是暴露了,我们的脑袋就要搬家。”

胖子:“保证完成任务。不过……安田怎么办?”

童年:“我最近找他谈一次,估计把他拉过来没问题。”

胖子:“刚才你猛一说炸军火库,真把我吓蒙了,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呀。以前抗联偷袭过我那个部队的军火库,比咱这不知小多少倍,即便那样,也把日本人的枪炮全都炸飞了,一个小队的日本兵吭都没吭一声,就见阎王去了。我琢磨着,咱这军火库要点着了,周围百米内的房子和人还不得全报销了?”

童年悄声说:“有时间跟你慢慢说,我得出去巡夜。”

胖子乐滋滋地说:“今晚我可睡个好觉喽。”

105.守备室 晨

头发乱蓬蓬的童年从外面回来,摇醒了胖子,说:“起来吧,还睡。”

胖子坐起来,看看童年:“这么早,你去哪儿啦?”

童年:“刚才关队长来了,要我和安田到镇上开会,得马上走。你把二门把严了,除了加藤和关队长,任何人不能放进来,听见没有?”

胖子点点头:“你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童年穿上军装,走出警备室。

106.军火库二门外 晨

安田已经等在那里了。

童年出了二门,坐上三轮军用摩托,问:“到镇上开什么会?”

安田:“听加藤说好像是有关安全方面的,去了就知道了。”发动摩托刚要走,便看见金翻译和关队长过来。

金翻译朝安田笑眯眯地哈哈腰,说:“童副队长,姓关的说二门的钥匙在你手里。”

安田将摩托车熄了火。

童年:“是在我手里,怎么啦?”

金翻译盛气凌人地说:“那好,把门打开,老子要进去看看。”

童年:“说什么屁话呢?今天我们仨都在,你说清楚,你是安田副队长的老子,还是……”

童年话没说完,金翻译连忙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对安田说:“我得罪太君了,我混蛋。是这么回事,昨晚皇军没找着工具,我想了一晚上,头都想破了,觉得工具应当就是俘虏偷的,我想进去再仔细查查。”

童年:“这事加藤队长知道吗?”

金翻译连忙说:“还没来得及向他报告。”

童年:“昨晚大介都说了,工具是在施工爆破时炸没了,你偏说还在劳工屋里藏着,这不是把责任往加藤身上推吗?”

金翻译见安田凶巴巴看着他,吓得连声说:“有道理,有道理。”灰溜溜地离开了。

安田这才发动摩托车向大门骑去。

107.大肚川镇日军兵营 日

会散了,三三两两的日军军官和伪满军官走了出来。

安田和童年上了摩托车。

安田:“时间还早,喝茶去,怎么样?”

童年:“听你的。不过我还要去看个人,就在前面,走,送我过去。”

安田发动摩托,顺着街面开着,不一会儿,到瓦西里诊所。

童年下车,跟安田说了句什么,安田点点头,坐在摩托车上没动。

108.瓦西里诊所 日

童年进来,路过医生办公室,见列娜正埋头写病历,便轻轻吹了声口哨。

列娜抬头见是童年,高兴地站起身来,朝仓库方向歪歪脑袋,童年独自先往仓库去了,列娜走出办公室,向走廊上的护士使了个眼色,随后也进了仓库。

童年:“头儿呢?”

列娜:“回哈尔滨了,两天后回来。”

童年:“上次……”

列娜打断说:“什么都不要说了。考虑到实际情况,上面批准你的行动方案,具体怎么干,小组不参与意见,只要能保证‘火炬’行动成功就行,何时动手,你自己把握,但越快越好。”

童年搓着手,喃喃说着:“太好了!”

列娜:“基米同志,你不但是一位优秀特工,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真正的男子汉!我和头儿的教条主义受到了上面的严厉批评。”

童年:“还有要交代的吗?”

“有。”列娜从一袋药棉下拿出一张图,交给童年,“这是一张中苏边境图。你要把这几十个俘虏安全撤出东宁,唯一的活路就是到苏联。现在驻扎在东宁的日军已经远远超过了老百姓,明碉暗堡不说,到处是巡逻队。这张图是我们牺牲的特工绘制的,他们就是顺着白刀山这条路潜入东宁的。我建议你行动前去白刀山踩点,这样更有把握了。”

童年将图小心叠好,放进内衣口袋,激动地说:“这图来得太及时了,我正为俘虏们的退路发愁哩。列娜同志,我代表俘虏们向你致敬。”

列娜平淡地说:“自己人,客气什么。”

童年开门正要往外走,听见列娜在他身后说:“童年同志,我永远是你坚定的支持者。”

童年没有回头,手举过头顶扬扬……

列娜站在走廊上,透过窗纸向外看。

109.诊所外 日

童年坐上摩托车,兴致勃勃地说:“到白刀山上看风景,有兴趣吗?”

安田:“白刀山?路你熟吗?”

童年:“从未去过,听说离这里60里路。”

安田加油门,轰鸣声中开着玩笑说:“管他哩,今天你是天皇,我是溥仪,你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摩托车向公路驶去。

110.瓦西里诊所仓库 日

列娜在发报。发报机发出滴滴嗒嗒悦耳的节奏声。

字幕:一号,返回时,顺便把炸弹带来。

111.岔路口 日

摩托车停下,电线杆上钉着两块指示牌,一块标明前往闹枝沟,是公路;一块标明通往白刀山,却是小路。

安田从童年坐的车厢里拎起军用皮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地图,摊开说:“从闹枝沟走公路也能到白刀山,不但近而且好走,从小路走虽说不绕路,但路况差,你定。”

童年毫不犹豫地:“走小路。”

安田说声“好咧”,驶向通往白刀山的小路。

沿途不见人的踪迹,庄稼地里成片的高粱败落在田里。路过一座空屯子时,童年摆摆手,安田停下车来。

看着萧条的空屯子,安田不禁感叹道:“真安静啊!”

童年:“是啊,本来这里有炊烟,有孩子的欢笑,还能看到丰收的场景,可是日本法西斯占领了东宁,把这里的老百姓并屯到其他地方,现在连条狗都看不到了。”

摩托继续前行,两个人默默地注视着前方……

112.诊所仓库 日

列娜头戴耳机,抄着对方发来的电文。抄收完毕,列娜拿出一本小说,将密码翻译成文字:货已备妥。

下 集

113.白刀山顶 日

一片茫茫的原始森林。

童年和安田坐在山石上,俯瞰望去,一派好景色。

童年指着山下:“看见了吗?山的西面是黑龙江和吉林两省的结合部,北三岔河、瑚布图河、吉林河在山脚下交汇。山的东面是中苏国境线,过边境线下到山脚,便到了苏联的涕格罗瓦亚。”

安田手搭凉棚望着西面,感叹说:“这里要能望到吕梁山该多好哇。”而后安田从上衣口袋掏出口琴,吹了起来,是那首欢快的《游击队之歌》。

童年跟着曲调唱了起来,忽然,琴声停住。安田向童年伸出了手,真诚地说:“一位反对侵略战争的日本友人向你问好!”

童年握住他的手:“中共(伪)满洲省委交通员接受你的问候。”

安田:“我们打了个平手,谁也不欠谁的了。”见童年的目光充满了疑问,又说,“哈尔滨月台上,我拒绝过你的握手。”

童年淡淡一笑:“不打不相识嘛。”

安田开门见山:“你的任务是什么?”

童年:“炸掉军火库,帮助俘虏逃出去。”

安田:“今天我们走的这条路,如果没猜错,你是在为俘虏们探路吧?”

童年:“是的。从大肚川到苏联边境有几条近路,但都戒备森严,从白刀山过境虽然路途要比其他路远得多,但风险最小。”

安田:“既能把军火库炸掉,又能救出俘虏,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有具体的行动方案吗?”

童年摇摇头,低沉地说:“目前还没想出好的办法。”他侧过脸,“能说说你自己吗?”

安田笑着说:“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从军前,我在东京是个小有名气的话剧演员,因为演高尔基、契诃夫的戏剧,被军方逮捕入狱。我的姐夫是天皇身边的军事高参,他把我从狱中捞出来,怕我继续演进步的戏,就送我到中国从军来了。”

童年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你有些表情和动作还保留着演员的作派。那后来呢?”

安田望着远方,沉浸在回忆中:“我先在满洲当兵,因为打了侮辱中国妇女的班长,被罚送到关内和八路军作战。”

童年:“你和八路军打过仗?”

安田笑笑:“准确地说,我是个炊事兵。百团大战中,我被八路军俘虏,送到晋察冀军区进行改造。经过教育,我成为一名坚定的反日斗士。考虑到我姐夫的特殊地位,八路军首长驳回了我加入反日同盟组织的请求,并安排我回到军队里。驻扎在东宁的第十二师团筱野少将是我姐夫的挚友,在他的照顾下,我没被遣送回国,而被送到新京陆军军官学校培训,后来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童年:“你是怎么确定我身份的?”

安田:“刚开始,我以为你只是个有进步思想的中国人,但最后让我确定你是个抗日分子,是小仓在警备室搜查工具的那一刻。当时我就站在你身后,发觉你要掏枪干掉小仓。我没说错吧?”

童年点点头:“完全正确。当时我抢在加藤搜查前把工具藏在警备室里,要不是你的掩护,不但我牺牲,八路军俘虏也会遭受重大损失。想起来都后怕。”

安田:“是啊,那一时刻真是危险。”

童年:“是你掩护八路军把工具带进宿舍的吧?”

安田:“是的。事先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在返回军火库的路上,被我发觉了。”

童年:“我代表他们向你致谢。”

安田摆摆手:“不必感谢。看见这些八路军俘虏,就让我想起了在太行山那段火热的生活,想起了我在晋察冀军区文工团的同志们。虽然离开了太行山,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们啊。”

看到安田眼眶饱含着热泪,童年宽慰地拍拍他的肩头。

俩人望着起伏的山峦,沉默着……

片刻,童年说:“你想过没有,魏政委他们为什么要偷镐和凿子?难道他们要用工具干掉我和王副队长,夺我们的枪,冲出军火库?依我看,这不是他们的目的。”

安田自问自答:“我也在想这个问题。40多个俘虏,随便找一个借口除掉你俩,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何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偷工具呢?可偷工具不是为了干掉你俩,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在墙上凿洞逃跑?就算把宿舍的墙凿通了,外面还有一堵四五米高的水泥墙。”

童年接过话头:“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岗楼24小时有哨兵,况且还有我和王副队长在,他们白天出工,只有在晚上凿墙,但凡有一点点声响,我们立即就会发现。”

安田思索着:“凿墙行不通,要么把房顶打通?翻围墙逃跑?”

童年否定说:“想都别想。我看过了,宿舍的房顶距离围墙足足有五六米远,而且墙头上有电网,除非他们长了翅膀。”

安田:“从房顶逃跑也被否定了,那么就从地下……”

说到这里,俩人异口同声:“挖地道!”

安田兴奋地一挥手:“聪明绝顶、聪明绝顶呀!”拾起一块碎石,在岩石上使劲划着,像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飘了,“你看!俘虏宿舍离外墙只有四五米,从地下往墙外挖,他们人多,不用几天就能挖到墙外。墙的外面是一道深沟,沟已经干涸了,趁着夜深人静,他们就会逃得无影无踪。好主意!”

童年补充说:“我们只要提供给他们掩护和必要的工具,然后在俘虏逃跑的同时,在军火库里放上定时炸弹,所有的任务就完成了。”

安田两只手用力搓着,情不自禁地说:“伟大的计划,伟大呀!八路军真了不起!我敢保证,莎士比亚也想不出这样精彩的情节。”

童年:“接下来的有很多事要做。比如,挖出来的土放在哪里?加藤突然搜查宿舍怎么办?这些问题都有待于解决。今晚我把魏政委和吴中校叫到一起,听听他们的计划。另外,我还要画一张地道草图。”

安田站到岩石上,双臂向蓝天伸展,高声说:“一场好戏就要上演啦。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同志们冲破黑暗的囚笼,消失在黎明的曙光里,我仿佛已经听到了魔鬼横行的世界一声巨响,绽放出无数朵美丽的礼花。”

童年受到了感染,说:“如果我们的行动成功了,将来你一定要把它写出来,搬上舞台!”

安田握住童年的手,万分激动地说:“到那时,我要请晋察冀军区的首长观看我们的演出。上演之前,童年同志,请你给我在这场戏中安排一个角色,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角色。”

童年:“你和我都是这场戏的主角。”

安田:“我们总得给这次行动取个名字吧。”

童年:“就叫‘火炬’行动。”

安田想了想:“火炬这两个字太直白了,不浪漫,叫礼花更好些。”

童年同意道:“对,叫礼花好。”

安田:“叫‘童年的礼花’!”

114.劳工宿舍区 夜

童年走进八路军俘虏宿舍,几名战士用仇恨的眼光盯着他。

童年吹灭油灯,厉声喝着:“睡觉了,不准出声。姓魏的,出来!”

魏政委一声不吭地跟着童年出了宿舍门,来到黑漆漆的伙房里。

周围一片寂静,岗楼上探照灯射出的光柱在夜空游动。

童年插上门栓,直截了当说:“工具是我藏起来的。”

魏政委不动声色,说:“这个话题不必再说了,你们不是已经搜过了吗?”

童年:“再说一遍,是我拿了你们藏在房顶的镐和凿子。”

沉默。

魏政委:“为什么帮我们?”

童年:“因为我是中共(伪)满洲省委交通员。”

魏政委:“怎么能证明你的身份?”

童年:“无法证明。”

魏政委:“你的任务是什么?”

童年:“炸掉军火库。请你和你的党支部密切配合我。”

魏政委:“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党支部?”

童年:“我偷听了你和吴中校的谈话。”

魏政委两道浓眉紧锁,问:“这么多俘虏怎么办?”

童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我的方案本来很简单,只要把定时炸弹放进军火库,就可以完成任务了,可是在这当口,你们来了,我不得不重新修改方案,既要确保你们从这里逃出去,同时又要炸掉军火库。”看到魏政委陷入深思,童年又说,“我本来想过一阵子才向你亮明我的身份,可是接连发生大个李逃跑和偷工具这两件事,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你们会打乱我的计划,所以不得不提前暴露我的身份。”

探照灯光柱划过伙房的窗子,照亮了魏政委充满希望的眼睛。黑暗中,他激动地对童年说:“看来你真是我们的同志。”他伸出双手握住童年的手。

童年眼里闪烁着泪花……

魏政委郑重地说:“我本人对炸军火库这件事,举双手赞成。我马上回去做老吴的工作,在这件事情上,大家必须高度统一。”

童年:“没有时间了!我马上把吴中校叫到这里来,商量行动方案。记住了,我的真实身份对他暂时保密。”说罢起身向门口走去。

魏政委:“你怎么不问我,工具是怎么从军火库的门混进来的?”

童年平静地说:“还用问吗,安田掩护了你们。”

魏政委:“他也是我们的同志?”

童年:“这是机密。”

魏政委:“如果方便,请你代我向他致谢。”

童年没吭声,正要出门。

魏政委又问:“王副队长呢?”

童年:“自己人。”

魏政委:“他也是(伪)满洲省委派来的?”

童年:“是你们偷工具那天晚上才发展成我们的人。”说罢出了门。

魏政委摸黑躲在灶台后面。

片刻,童年和吴中校一前一后溜进了伙房。

黑暗中,吴中校对童年说:“我喜欢你的安排,它让我仿佛置身于诺丁汉城堡一个神秘的角落,与罗宾汉密谋推翻菲利普的残酷统治。快告诉我,找我来有什么秘密事?”

魏政委从灶台后走出来:“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抢在鬼子前面,把工具藏起来的。”

吴中校没想到魏政委也在,愣了一下,问:“谁藏起来的?”

魏政委:“就是站在你身边的人。”

吴中校以为听错了,抓着童年的胳膊,说:“打死我都不相信,原来是你干的。快告诉我,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潜伏在这里多久了?”

魏政委:“他哪个党也不是,只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

吴中校抱拳道:“在下该死!当初要不是你及时阻止,别说大个李,恐怕我的小命也搭进去了。多谢。”

童年:“我们没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了。今晚把你俩叫到一起,是要确定行动方案。吴中校,在你进来之前,我和魏政委已取得共识,俘虏逃跑与炸军火库同时进行。你只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吴中校回味说:“俘虏逃跑与炸军火库同时进行,好啊。不过童副队长,我要埋怨你了,从下火车到你们这里,我们先认识的呀,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先找他而不找我商量?”

童年:“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

魏政委:“警备室和我只隔了一道门,方便商量。”

吴中校:“炸军火库需要我们动手吗?”

童年:“我一个人就够了。”

吴中校:“方案通过了!”

童年:“请问二位,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们准备用什么方法逃?”

伙房太黑,看不到他俩的眼神,但能感觉到他们在相互看着,仿佛在商量,由谁来先说。

吴中校有点儿勉强地说:“挖地道!但我声明,是老魏的主意。”

魏政委补充说:“我们共同想出来的。”

童年:“不管这个办法是八路军还是国民党想出来的,反正都一样,是中国人想出的。”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笺,打开铺在地上,上面有地道线路图和密密麻麻的数据。他用预先准备好的四个小石块压住图纸的四个角,用蒙着红布的手电筒照着,:“你们看清楚了,地道不能从你们的宿舍往外墙挖,必须从警备室挖,因为只有我那里最安全,你们的宿舍日本人随时可能进来搜查。我初步估算了一下,从警备室到外墙的直线距离是四米五,算上从警备室垂直挖的两米,不过7米。警备室下去的洞口不能小于80公分,要容下大个李那样的身材才行。地道的高度不能小于70公分高,60公分宽,这样算来,整个地道挖通,约有3立方的土。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不在劳动力,而是如何处理这3立方的土。我想这样干,把土藏在警备室我们的床下和衣柜里,还有你们睡的板床下。开挖的时间定在明晚,从熄灯干到天明,不用一个星期就能挖到外墙。地道挖好后,何时行动,我会提前通知你们。至于往中苏边境撤退的路线,我不细说了,到时我和你们一块走。今晚我们是最后一次在这里碰头,如果没有异议,明晚开挖。我说完了。”

探照灯的光柱从窗外一扫而过,照亮了魏政委和吴中校脸上惊愕的表情。

魏政委由衷地说:“看来我们的想法你已经猜到了。你的计划很周密,我没异议。”

吴中校:“英雄所见略同。说吧,除了挖地道,对我们还有什么要求?”

童年用严肃的口吻说:“三个要求。第一、请二位对各自的属下说清楚,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输不起。第二、忍让。今天是8月2号,行动预定在8月10号到12号之间,视情形而定。这10天左右,不要去招惹日本人,要装作顺民。第三、由八路军负责挖地道,他们的房间到警备室只须通过一个小门和过道,不会暴露,而吴中校的人到警备室,要经过宿舍外面的路,容易被岗哨和探照灯发现。”

魏政委:“把两个宿舍之间的那扇门撬开,不就通了吗?”

童年:“现在不行,等到行动的那天晚上才能打通。”

吴中校:“我已经为行动起了个名字,叫‘爆竹行动’,你们看,当军火库里的火药……”

童年打断他,说:“名字已经起好了,叫‘礼花’行动。”

魏政委:“这个名字好!不但形象,而且喻义深刻。”

吴中校将五指合拢在一起,又张开来,嘴里发出“砰”的一声:“我们都上过战场,能想象出,炮弹爆炸时,在漆黑的夜空绽放出红色的流线多像礼花。好名字呀,我赞成!”

魏政委:“我想问一句,这次行动能给鬼子带来多大损失?”

吴中校:“老魏这个问题问得好!做任何事要像晋商那样精打细算,投小钱,图大回报。”

童年把图纸放回到衣袋,道:“告诉你们一个数字吧,这座军火库能提供日军整整两个师团的弹药供给。一旦爆炸了,百米之内的宪兵队、警察队、汽油库、兵工厂等七八个单位和仓库全都化为废墟。还有,驻扎在西边老槐树旁的一个日军步兵大队和东南村口一个日军骑兵大队,也将作为陪葬。你们是军人,这个账不会算不过来吧。”

魏政委担忧地问:“这百米之内没有百姓吗?”

童年:“别说百米之内,就是千米之内也看不到一个老百姓,他们早被日本人并屯到其他地方去了,所以这次的行动,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魏政委兴奋地自言自语:“真难以想象,这么多的鬼子,这么多的弹药,一夜之间就报销了,要在战场上消灭这些敌人,得牺牲我们多少同志呀。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建议加藤由你们的人搬运军火最后一道工序的吧?”

童年:“这个办法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吴中校站起身来,学西方人的样子,朝童年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童年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扯起来,搂着跳起舞来,一边得意忘形地吹着口哨,一边扭动着屁股。

童年推开吴中校,警告说:“别高兴得太早,要是有一个闪失,大家都得玩完。”

吴中校双脚一磕,敬礼说:“遵命,罗宾汉。”

115.警备室 夜

童年进门。

胖子:“跟他们都说了?”

童年:“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明晚开始挖地道,估计10号就能完工。从明天起,白天你给我把二门看紧了,别让任何人进,晚上交给我了。明天我跟队,你在家把衣柜和床底下清空。”

胖子:“放心吧,交给我了。”忽然想起什么,支支吾吾地,“童大哥,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童年:“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说!”

胖子:“那我就说了。你救俘虏,能不能把国军守备小队的人也一道救了?”

童年吃惊地:“我没听错吧,让他们和俘虏一起逃?”

胖子点点头:“你没听错。”

童年:“我怎么救他们?我去跟姓关的说,我是共产党,12号要把这里炸了,俘虏们炸之前要往苏联逃,你们别当汉奸了,跟他们一起走吧。”

胖子噘个嘴,为难地说:“这样说挺好。”

童年将胖子头上的军帽摔在地上,愤愤说:“你脑子里进水了吧?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你知道吗?如果加藤命令他们把俘虏们拉出去毙了,他们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还有,曹得令告诉我,前面一批劳工是被毒针杀死的,就在现在俘虏们睡觉的床上,每个人被注射了一剂毒针,再也没醒过来,听说关队长事先就知道这件事,他不但没阻止,还为加藤担任外围警戒。”

胖子:“这事我也知道。他们这样干不是没法子吗?但他们大多数出身贫寒,虽说当兵,不不不,当汉奸,是为了混口饭,可日子也不好过,受日本人的欺负,挨金翻译的打骂。”

童年涨红了脸,骂道:“活该!那是自找的。”片刻,缓和下口气:“我不否认,这当中有良心没有完全泯灭的人。这样吧,他们到苏联这事就免了吧,我只能尽量在国军小队不值日这天动手,让他们到镇上去下馆子,泡澡堂,看电影,躲过爆炸的时间。可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也没办法了。”

胖子高兴地说:“那我先代表他们感谢你了。”

116.军火库门口 日

卡车旁边,俘虏们排着队列,报数。

金翻译突然发出恐惧的尖叫声:“少了一个八路俘虏。”

加藤大惊失色,拔出枪来。

魏政委不慌不忙地说:“报告,我们的一名战士病了,发高烧,不能参加干活儿。”

童年赶来了,对加藤说:“俘虏可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王副队长在那里守着。我刚才去找高桥大夫,他马上去看看到底得了什么病。”

加藤这才放下心来,喝令:“统统地上车。”

117.铁路沿线小站 日

俘虏们干活儿十分卖力。

加藤向关队长竖起大拇指,说:“大大的好!”

金翻译站在一旁,嘿嘿地笑,用挑剔的目光看着俘虏们。

吴中校肩上扛着军火,经过童年面前时,使个眼色,轻声说:“我现在觉得日子像蜗牛爬一样慢……”

118.军火库 日

装了满满两卡车的军火直接驶进军火库的东门。

童年下车后,直奔宿舍区。

119.国军宿舍 日

胖子和曹得令正在喝茶。

童年急切地问:“那个叫‘小地瓜’的俘虏烧退了吗?”

胖子:“还退什么烧?早上高桥一看,说是得了传染病,马上叫医院来车把人拉走了。”

童年:“高桥人呢?”

曹得令:“跟救护车去了,现在也没回来。”

这时,关队长和安田一前一后过来。

关队长对童年说:“来回忙个啥,还不洗把脸歇歇。”

安田也看见了童年,叫道:“童副队长,我找你有事。”

童年火急火燎说:“什么事待会儿再说,你赶快把摩托车开来,陪我到医院去一趟。”

安田看童年焦急的样子,知道有急事,转身去开摩托车。

童年回身看见曹得令正在擦自行车,说:“别擦了,跟我们上一趟医院。”

安田开着摩托车来了,童年和曹得令上了车。

胖子站在宿舍廊下,挥着手,说:“快去,别把‘小地瓜’耽搁了。”

摩托车“轰”的一声,驶出了军火库宿舍区。

关队长在宿舍门口用护袖拍打着军服上的尘土,朝远去的摩托车喊了一嗓子:“往哪儿去,也不请个假?”随后又冷冰冰地说,“个把俘虏值得这么重视?死了就死了,不死,医院自然会送回来,不会当大爷养着。”

胖子听了,有些不高兴,说:“童副队长不也是为了工作吗?”

关队长冷言冷语说:“工作?不就为了个俘虏吗,在日本人的眼里,连个蚂蚁都不如。”

胖子气不打一处来,指责道:“我怎么觉得你的话那么不顺耳,好像你就不是一个中国人,是个日本人。”

关队长:“我要是个日本人,看他姓童的敢随便使唤我的人?”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进屋去了。

胖子指着关队长的宿舍门,气得浑身哆嗦:“你、你……”

120.日军医院门口 日

曹得令靠着柱子,童年和安田先后从医院里急急出来。

童年自言自语:“怪了,门诊和病房都没有找到‘小地瓜’。人生病不在医院,又能去哪里呢?”

曹得令低着头一言不发,还不时拿眼角偷着看童年。

童年发现了曹得令奇怪的目光,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逼问道:“快说,‘小地瓜’在哪里?要是有半句假话,我活剥了你。”

曹得令遮遮掩掩地说:“我真不知道人在哪里,不过……”

安田听出话里有话,拔出枪来顶着曹得令的太阳穴,追问道:“不过什么?快说!”

曹得令吓得话也不成串了:“日本人最怕……”见安田在一旁,慌忙改口道,“皇军最怕传染病,就是守备队的人得了传染病,也会马上送到医院隔离。劳工要是得了,一般都会被……”他不敢再往下说了。

童年举起拳头:“往下说!”

曹得令筛糠似地朝北指着,涨红着脸,说:“打一剂绝命针,送到河北沿的乱坟岗喂野狗。”

“混蛋!上午高桥说‘小地瓜’得了传染病,你如果及时把这一情况告诉王副队长,‘小地瓜’还不至于被他们害死。”童年咆哮着,一拳将曹得令打到一丈开外。

曹得令躺在地上嗷嗷叫着。

安田用日本话对曹得令说:“仅仅挨了一拳,你晚上就躲在被窝里偷笑吧。”

童年上了摩托车,冲着安田和曹得令吼着:“上车,到乱坟岗去!”

安田上了车,发动油门,曹得令连滚带爬坐在安田的后面,“轰”的一声,摩托车离去。

121.乱坟岗 日

巨大的坑里,几条满嘴是血的野狗在撕咬着死尸……

童年从车上下来,飞奔到坑旁,连开两枪,打死了两条野狗,其余的四散逃去。

大坑的中央,白骨累累,血肉模糊,尸体已经被野狗吃得没人形了。

有一具尸体的衣服是灰色的,上面还有几块补丁。

童年一眼便认出是“小地瓜”,他眼里喷着火。

安田不忍心看,背过身子。

童年将“小地瓜”残剩的尸体从坑里抱上来,指着不远处,对曹得令说:“去借把锹,在那边挖个坑。”

不远处几个百姓正在埋死尸,地上放着两把锹。

曹得令连忙向那边跑去。

童年仔细地将遗骨裹好,悲痛地对安田说:“多好的小战士呀,如果能活着逃出去。许多年后,他会带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重返大肚川,告诉他们,当年他曾在这里和战友们一道炸了军火库。可惜他没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日本人将他的美好未来埋葬在这乱坟岗……”

安田噙着泪水,深有感触地说:“这个八路军小战士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在加藤搜查工具的那天晚上,他表现出来的勇气连成年人都做不到。”

坟挖好了。

童年郑重地将遗骨放进去,曹得令铲了一锹土,刚要埋。

童年厉声阻止道:“一边去,别弄脏了坟。”

曹得令手像触电似地丢下锹,后退了几步。

坟埋好了,童年在锹和木柄的结合处用力一掰,锹柄便断了,将锹柄插在坟上。

安田走上前,两人默默地立在坟前。

上车时,童年将铁锹放在车斗里,恶狠狠地对安田身后的曹得令说:“回去问起来,就说病人在医院里治疗,乱说一个字,我弄死你!”

曹得令早已吓破了胆,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122.军火库 夜

摩托车径直驶进了宿舍区。

童年对曹得令说:“最迟明晚,你给我打听清楚,日本人给他打的是什么绝命针?快滚吧!”

曹得令战战兢兢下了车,安田将摩托车开进了劳工宿舍区,待童年将铁锹带进了警备室,才掉转车头。

123.警卫室 夜

童年进来,把锹藏到衣柜后面。

趴在床上写信的胖子起身:“‘小地瓜’的病怎么样?”

童年:“日本人把他杀了!”

胖子:“杀了?凭什么?他只是得病了,又没招惹‘十罚’。”

童年:“日本人给‘小地瓜’打了绝命针,把他的尸体扔到河北沿的乱坟岗喂狗,我和安田把他埋了。”

胖子牙咬得格格作响:“这些长着两条腿的畜生!”又想起了什么:“这个关队长真不是东西,刚来时,我还同情他,没想到……”

童年打断说:“不说他了。今晚是挖地道行动的第一天,一定要小心,我负责外面,你负责施工。”

胖子撩起床单,指着床下说:“瞧,都准备好了,就等熄灯。”

床下摆放着胖子为盛土特地缝制的口袋,还有绳索等必备工具。

124.医务室 夜

曹得令叩响了门。

高桥打开门,问:“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曹得令嬉笑着说:“队里有个兵跑肚子,我来拿点儿药。”

高桥连忙问:“发烧吗?”

曹得令连声说:“不烧。”

高桥这才长吐了口气,说:“我还以为被小俘虏传染了呢。”

曹得令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那个小俘虏得的什么病?”

高桥探头朝门外看了看,紧张地说:“进来说话。”

125.警备室 夜

宿舍已经熄灯了。

童年打开警备室直通八路军宿舍小门的锁,两名迫不及待的八路军战士来到警备室,猛地看到穿着伪满军服的胖子在屋里,愣了一下。

胖子:“愣什么?还不进来挖地道?”将墙角的木箱挪开,“呸”地往手上吐口唾沫,从床下拿出童年带回来的铁锹,庄重地说,“这头一锹我来挖,说不定将来有人把这事写进书里,或者搬到戏台上唱,那我就是故事里的功臣。”他往地下使劲挖去,地面的土纹丝不动。

战士问胖子:“挖过工事吗?”

胖子卖弄地说:“挖过。”又改口,“没挖过工事,只挖过菜窖。”

战士:“站一边去。”用镐在地上刨了几个连接在一起的小坑。

另一名战士再用凿子插进坑里一别,几下子便把土的表层揭开了。

战士:“王副队长,这地面被压实了,但对挖过工事的不是难事,再往下就好挖了,下去的洞估摸着天亮前就能挖完。”

胖子:“我听你叫我王副队长觉得别扭,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在外喊喊就算了,没外人时就喊王大哥,咱听了心里热乎乎的,行吗?兄弟。”

战士:“行,我现在就叫你一声王大哥。咱们八路军官兵平等,你看魏政委的样子严肃吧,其实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处处替当战士的着想。”

另一名战士一面挖一面说:“王大哥,从这里出去后,你都有什么打算?”

胖子眼望着窗外,憧憬道:“我呀,先回山东老区。什么叫老区知道吗?”

战士“嗯”了声表示知道。

胖子:“我先回山东老区把婚结了,生个大胖小子,然后出来找童队长干革命,打小日本。”

战士笑着提醒说:“我叫你队长你不爱听,你怎么还一口一个童队长。”

胖子:“我这是习惯了。我告诉你们,童队长,看我又叫错了,你们童大哥呀,不但人正直,本事也了得……”

童年耳朵贴着门听了会儿,不禁笑了起来,转向走进八路军俘虏宿舍,向魏政委的床铺摸去。

魏政委坐起来,拉着童年的手:“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听说你到医院去看‘小地瓜’了,快说说他的病情。”

童年坐在床铺边,宽慰说:“放心,他挺好,也就是让那些绿头苍蝇闹的,吃坏了肚子,不碍事,过不了几天就出院。”

魏政委:“没事就好。这孩子命苦,是行军时在路边拣的,后来就一直跟着我,论觉悟,比谁也不差,从这里出去后,要是有条件,我想把他送去学习,好好培养他。”

童年鼻子一酸,但忍住了,感慨地说:“他的表现我也看见了,的确是个勇敢的好战士。”

外面有人在喊童队长。

童年连忙穿过通道,从警备室的门出来。

126.警备室外 夜

童年用手电筒往二门一晃,是曹得令。

童年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岗楼上的探照灯划过去,又照了回来,见是童年,往别处照去了。

童年没开门锁,隔着门问:“问清楚了?”

曹得令:“高桥这小子真阴,骗我说,小俘虏得的是痢疾,传染,所以就送到医院隔离了。”

童年:“绝命针的事问了吗?”

曹得令为难地:“没敢问,问了高桥也不会说。以前来这里干活儿的劳工得痢疾的,也打的是这种针,一针下去人就没命了。”

童年口气变得和蔼多了:“以后常往高桥那儿跑,看到可疑的告诉我。还有,今天我情绪失控打了你,对不住了。你可能会想,我怎么对一个八路军的俘虏那么上心,其实你想错了,他虽是八路军,但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得了痢疾,就叫日本人给害死了,你说可不可惜?”

曹得令难过地说:“是太可惜了。论年纪他比我弟弟还小,可是胆量令人佩服。那天金翻译欺负他们的头儿,他敢站出来和金翻译干,我们关队长都不如他。”

童年:“我出手太重,把你打得不轻,拿去,买点儿好吃的补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钞票,卷成两小卷,塞到曹得令手里,:“这卷是给你的,这卷由你交给高桥。”

曹得令:“我没听错吧,小俘虏就是他害死的呀。”

童年肯定地说:“你没听错。我让你送钱给高桥,是想让你和他成为朋友,万一哪天这些俘虏又有人得了痢疾,高桥怎么治,打什么针,你就容易问出来。”

127.宿舍区二门 日

童年出来,看见曹得令推着自行车往大门外去,便把他喊住:“上街去?”

曹得令:“军火库区有几间库房的内墙开裂,加藤队长叫我到街上去买油毡,还指定要在日本人开的店里买。”

童年:“正好,我也要上街买点儿零头八脑的东西,咱们一块儿。”

曹得令:“等着。”他把自行车推回到宿舍前,屁颠屁颠跑到前面的日军小队宿舍,将摩托车推来,“你会开,你来开。”

128.大肚川镇 日

童年驾着摩托沿着街面行驶,当驶过一家电影院时,墙上的电影海报吸引了他的眼球,便掉转车头回来。看清楚了,是李香兰主演的新片预告《苏州之夜》,8月12号上演,夜场上映时间是晚上8点30分。

童年停下车,问曹得令:“你算算,12号是我们小队还是加藤他们队当值?”

曹得令掐指算着,中大奖似的,高兴地说:“巧了,12号我们不当值。”

童年指着海报:“12号的新片子,主演是李香兰,小队里没人不爱看,预售那天你来买票。”

曹得令:“得,日本人不叫国军进慰安所,那咱们就自己找乐子,12号下午叫关队长带弟兄们出来,泡泡澡,喝喝茶,晚上再找个饭店,上几瓶好酒,喝到晚上8点半电影开场。”

童年从口袋里拿出钱递给曹得令:“拿着,电影票和下馆子我请了。”

曹得令推让了两下,拗不过,只得收了,嘴里嘟嘟哝哝着:“关队长又要埋怨我花你的钱了。”

童年大大咧咧地说:“那有什么,钱不就是花的吗?”

走了一会儿,曹得令指着一家油毡店:“到了。”

童年放慢车速。

曹得令下车后,对童年:“你去忙你的,忙完了来找我。”

129.瓦西里诊所 日

童年进来。

列娜看见童年,迎过来:“估计这两天你会来,快告诉我,行动定在几号?”

童年:“不出意外的话,12号。”

列娜:“能不能提前?上面催得急。”

童年:“不能。”

列娜:“12号这天,你用什么办法把这么多俘虏弄出军火库?”看童年磨蹭着不开口,又说,“不想说就算了,白刀山去了吗?”

童年:“那天从你这儿直接去了白刀山,确实是条上乘的路线。鬼子的驻军也不多,只是靠白刀山角下有一座炮营,大约有一个大队的守备队。”

列娜:“那个开摩托的日军少尉是你发展的人?”

童年:“你看见了?”

列娜:“头儿真没看错人。”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油纸包,是一枚微型定时炸弹。

童年两眼放光,拿起定时炸弹在手里掂着,兴奋地说:“美国货,好东西!”

列娜:“这是专门为‘火炬’行动从美国弄来的,威力特大。你会用吗?”

童年:“军校学过。原理很简单,只要把起爆时间预先调好。它的后面有块磁铁,往爆破物上一放,揿下开关,就等着响了。列娜同志,我还需要一些钱,不出意外,是最后一次问你要经费了。”

列娜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摞伪满洲币,递给他:“早给你准备好了。任务完成后,你自己设法脱身。等听到你那边一声响,我也就撤了。”顿了一下,盯着童年的眼睛,“你以后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别什么同志不同志了。”

童年为难地:“这……”

列娜笑着:“一个大男子汉,这点儿事还做不了主,就这么定了。”

童年也笑了:“没什么交代了吧?”

列娜嗔怪着,语气里充满柔情蜜意:“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两句话。”猛然,换了个人似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到白刀山是从闹枝沟那条小路走的吧?”

童年点点头。

列娜:“是不是经过了一个空屯子?”

童年:“那个空屯子有个碾玉米的场子,对吗?”

列娜:“对,就是那里。我8号这天在石碾子边埋两箱武器弹药。我想好了,你救出来的几十号俘虏都是个顶个的军人,手里有了枪,即便遇到日军巡逻队,你们也不用怕了。”

130.劳工宿舍 夜

警备室里热火朝天,挖地道、运土方……

童年站在2号室外,一名八路军战士透过窗户的破玻璃,轻声说:“童副队长,我们魏政委有事找你。”

童年从警备室的小门来到2号室,魏政委和吴中校正隔着门说话。

见童年来了,魏政委说:“今天老吴那个组在老黑山干活儿时,发生了一件事。老吴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可我认为如果不引起重视,会出漏子。”

童年蹲下身,问吴中校:“发生了什么事?”

吴中校不以为然,说:“老魏小题大做。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干活儿休息时,有个叫黑毛的鬼子兵打擂台,要我们上来一个和他摔跤。大个李看小鬼子气焰太嚣张,就要上去较量。我本来也想教训一下小鬼子,你不是说什么事都要克制吗,我就没让大个李上场。”

童年:“做得好。”

魏政委:“明天老吴去老黑山干活儿,保不齐黑毛还要叫战,最好你能跟队去看看。”

童年对吴中校:“行,明天我跟你们这一组。”

魏政委:“这样我就放心了。”

131.军火库大门前 晨

童年和安田并肩站着,看着俘虏们依次登上卡车。

童年:“我真想今晚带领俘虏们逃出去,然后把军火库炸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崩溃了。你知道吗,看着这些俘虏们外出干活儿,我一整天都茶饭不香,盼望着他们平平安安回来。我们已经失去了‘小地瓜’,不能再有任何闪失。还有,王副队长想让国军守备队的人能在爆炸中活下来,我满足了他的心愿,安排国军守备队8月12号晚上去镇上看电影。”

安田:“昨晚魏政委找你了吗?”

童年:“找了。他担心黑毛今天会来挑衅,叫我跟队去看看”。

安田:“其实魏政委多虑了。最多也就是个谁输谁赢的事,不至于影响到‘礼花’行动,况且我在场,会把握住分寸。”

童年:“现在任何担忧都不是多余的,稍有不慎,我们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上车。”

132.工地 日

金翻译吹响哨子:“休息了。”

俘虏们纷纷走出山洞,靠在山洞边沿歇息。

一群日本兵嘻嘻哈哈围着一个光着膀子的日本兵,起哄着。

吴中校对童年说:“看到那个光膀子的鬼子了吗?就是我说的黑毛。”

黑毛光着膀子,胸前长着一撮黑毛,来到山洞前,在俘虏面前显示着自己发达的肌肉,嘴里不时叫着,要俘虏上来和他比试。

围观的日军一边鼓掌,一边齐声叫着黑毛。

金翻译走到吴中校面前,鼓噪着说:“别认怂呀,你们要是不敢上来和黑毛太君比武,就承认自己是东亚病夫了。”

吴中校脸气得铁青,朝童年这边看看,见童年点了点头,立即向大个李喊一声:“你上!给黑毛点儿颜色瞧瞧。”

大个李早就按捺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朝黑毛走去。

黑毛见有俘虏应战,先向大个李蔑视地伸出小拇指,而后原地转了一圈,围观的日军发出阵阵喝彩。

黑毛上前,一只手臂搭在大个李肩上,没等往下动作,被大个李顺势抓住手臂,一拧,又一脚,黑毛便倒在了地上。

刚才还在喝彩的日本兵都成哑巴了,现在轮到俘虏队伍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大个李从容理了理衣服,回到俘虏队伍里。

金翻译慌忙跑到黑毛跟前,将他扶起来。

黑毛丢了脸面,涨红的脸像红辣椒一样,要和大个李再较量。大个李又回到场中央,他不会日语,用手朝围观的日军中点了几下,示意他们多上来几人。被点中的日军走到场中央,见大个李两臂张着,两腿分开,不知是什么意思。

大个李朝金翻译说:“你告诉他们,我饶他们从后面抱着我的腰和腿,看他们能不能把我扳倒。”

金翻译:“你太小看皇军了吧?”硬着头皮将大个李的话翻译给黑毛听了。

黑毛一招手,四五个日本兵从后面将大个李的腰和两腿死死抱住。随着黑毛一声发令,日本兵一齐发力,大个李像巨塔一般纹丝不动。黑毛正要再吼第二声,大个李运足了气,一声大叫,猛然抖动身子,日本兵像树上的枣子,纷纷倒在地上。

围观的日军见输得如此惨,气急败坏地端着枪向大个李冲过来。

安田见状,喝退了他们,说:“技不如人,就动刀动枪的,也不怕丢皇军的脸?有本事上来一个和他拼刺刀。”

日军面面相觑,竟没一人敢上来和大个李单挑。

这时,站在工棚前的大介吹响了哨子,俘虏们进山洞干活儿去了。

133.一组镜头

日历一张张翻过。

俘虏在山洞里施工。

胖子和八路军挖地道。

童年和安田交头接耳。

日历定格在8月10号。

134.警备室 夜

童年、魏政委、吴中校目光盯着地道口。

胖子从地道口探出脑袋,一头的泥土,喜气洋洋地说:“终于挖通了,现在只要用镐一捅,就到了墙外的壕沟。”

吴中校兴奋地说:“今天是10号,过了明晚,我们就要脱离魔窟,奔向自由的天地啦。”

魏政委:“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定时炸弹放进军火库?”

童年:“按照原定计划,11号,也就是明天油毡送到,12号白天将定时炸弹放在炮弹仓库内,爆炸时间定在夜里11点。”

魏政委对吴中校说:“现在离爆炸时间还有整整48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管好各自的兵,遇事千万要冷静,不能出任何岔子。”转而对童年,“明天无论如何要接‘小地瓜’回来,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鬼子的医院里。”

童年见瞒不过去了,沉重地说:“魏政委,你是参加革命多年的老同志,一定要坚强。‘小地瓜’生病当天,就已经离开人世了。他是被鬼子注射了毒针害死的。我之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担心战士们知道后,情绪上会引起波动,从而影响整个行动。”

魏政委听了,呆呆地靠在墙上一言不发,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拖着沉重的步履朝宿舍走去。

135.军火库大门前 晨

八路军和国民党俘虏依次上了卡车。

关队长和国军守备小队押车。

童年:“今天把所有的俘虏都派到老黑山干活儿,是不是要突击完工?”

关队长:“应当是吧。一大清早加藤就来找我,说这几天军火暂时不运了,总不能叫俘虏闲着,干脆都给大介用吧。”

童年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说:“加藤怎么没来?”

关队长:“你心真细。我也在纳闷儿,今天他怎么不亲自带队?”

童年不动声色,说:“跟日本人打交道,心哪能不细呢?你得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这样我们才能生存下去。不管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我们都在这么做。”

关队长干笑着说:“你来了这么久了,说说你对加藤了解多少?”

童年:“我肯定不如你和金翻译了解得多,但我掌握了一个规律,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即使日本人不当值,加藤也会牺牲休息时间,亲自押送劳工干活儿。”

这时,安田走出大门,童年迎上前。

安田轻声说:“我刚才看见加藤和高桥在接待军部来的医生,三个人在医务室不知在密谋什么事。”

童年神色变得紧张起来,说:“这个信息很重要,行动在即,必须掌握加藤的一举一动。老黑山那边交给你了。”

这时,金翻译在喊:“都上车喽。”

安田和关队长分别坐进卡车驾驶室,车缓缓开了起来。

突然间,童年的目光定格在军火库东门边上的老槐树上,树身上有二道用粉笔画的竖杠。

136.医务室门前 日

童年见门窗紧闭,便敲了敲窗子。

加藤打开窗帘,见是童年,打开窗子,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问:“童副队长找高桥医生?”

童年:“睡眠不好,找高桥医生拿点儿药。”

屋内,高桥听到了童年的话,打开药品柜,从药瓶里倒了两片小药丸,用纸袋装好,从窗口递给童年。

趁拿药的工夫,童年看见屋内桌上放着一个小药瓶子。一个穿白大褂、戴深度眼镜的医生发现了童年的目光,迅速用手拿起药瓶,放在身后。与此同时,加藤用身子挡住童年的视线。

从高桥手里接过药,童年说声:“谢谢。”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关窗子的声响。

童年画外音:“小药瓶里会不会是毒药?难道敌人在实施什么阴谋?”

137.国军守备小队宿舍前 日

曹得令在露天水池洗衣服。

童年上前将水龙头拧死,说:“我刚到高桥那里拿了两片治睡眠的药,看到高桥在和医院来的一个医生说事,等那个医生走了,你到高桥那里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曹得令:“没问题,上次我把你的钱送给高桥,高桥乐坏了。他的妹妹在日本得了重病,正愁没钱动手术,这钱对高桥来说是雪里送炭。”

“你也算是他妹妹的救命恩人了。”童年拧开水龙头,在他的后背拍拍,朝二门走去,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日本人的说话声,回头看去,加藤和那个医生正朝大门走去。童年迅速返身回到水池边,指着大门的方向,问曹得令,“加藤旁边的医生你见过吗?”

曹得令愣愣地望着大门,像中了邪,一动不动。

加藤送走了医生,坐着摩托,出门了。

童年见曹得令在发愣,便摇晃着他的臂膀。

曹得令缓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就是他给‘小地瓜’注射的毒针,还有,上次给在这里干活儿的劳工打绝命针的也是他。他一来,这里就有人要遭殃了。”说罢,看了童年一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童年目光里露出的杀气,吓得曹得令声音都变调了,语无伦次地,“好、好,我这就去找高桥。”一路小跑奔向卫生室。

童年在水池边徘徊。

片刻,曹得令一脸惊恐跑来:“童副队长,不好了,他们要对俘虏下手了……”

童年:“别急,慢慢说。”

曹得令脸色苍白:“高桥说最近东宁流行麻疹,要给俘虏注射疫苗。我一听就知道是借口,其实他们是要给俘虏注射毒药。”

童年:“你怎么知道是借口?”

曹得令:“他们处理前面那批劳工时,也说是注射麻疹疫苗。”

童年:“高桥说时间了吗?”

曹得令回想着,说:“没说具体时间,不过他说了,从明天起,守备队终于能松口气,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童年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从明天起?”

曹得令:“是的,可能就在明天一早。”

童年:“你能确定吗?”

曹得令:“上次就是在早上。”看到童年恐慌的样子,说,“你来的时间不长,不了解日本人的手段,他们杀人连眼都不眨一下。不过对俘虏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一针下去,什么都不知道,就过去了,不遭罪,总比给狗咬、被刀捅要强。”

童年应付着:“对对,你说得对……”忽然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上次和安田去玩时拍的照片,送到镇上照相馆冲洗,忙起来忘了去取。”

曹得令连忙说:“我去把自行车推来。”将车子推到童年面前。

童年骑上车就走。

138.瓦西里诊所门前 日

穿着白大褂的列娜焦躁地来回走着,见童年骑车飞驶而来,不等车停稳,便上前说:“我生怕你没看到接头暗号。头儿在等你,有重要事要告诉你。”

童年将车停好,说:“那还等什么?快进去吧!”拔腿要往诊所去。

列娜将他一把扯住,说:“行动时间没改变吧?”

童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列娜急切地:“回答我刚才的话。”

童年:“行动提前了,今晚11点炸军火库。”

列娜:“今晚我会在那个空屯子等你们来,届时一道过境。”

童年惊讶地说:“你来干什么?到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太危险了。”

列娜:“你能这样想,我太高兴了,就这样定了。”盯着童年的眼睛,她停顿片刻,轻声说,“记住了,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童年紧皱眉头:“你埋武器和过境这两件事,头儿知道吗?”

列娜摇摇头:“他不知道。”

童年伸出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你疯了吗?”

列娜:“我不管了。”

童年看着她的眼睛:“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列娜两只手压在童年的手背上,说:“不知说什么就什么也别说了。走,进去见头儿。”

139.诊所仓库 日

瓦西里听到两声短一声长的敲门声,立即关上抽屉,上前打开门。

列娜:“他来了。”

瓦西里压低嗓音,用不可违抗的口气对童年说:“昨天接到上面的电报,命令我们立即停止‘火炬’行动。”

童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止行动?”

瓦西里:“是的!就在前天,关东军接到通知,日本大本营取消了北上进攻苏联的计划,执行原先制订的南下方案。”

童年画外音:“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处决俘虏的真正原因了,既然日本不进攻苏联了,也就不需要这些俘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更让我措手不及。”

童年一言不发……

瓦西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基米同志,自从列娜将定时炸弹交到你手里后,我们天天都在期待那声巨响。现在事态突变,幸好你没动手,否则……”

童年:“否则会怎样?”

瓦西里释然一笑,看了看童年和列娜,用总结式的口气说:“否则我们都要承担责任,好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交给我们小组的任务已经完成,一会儿我就赶到老城子沟,搭中午的班车赶回哈尔滨。列娜料理完善后就撤,基米,你何时走,自己决定吧。保重!”看看表,“你们聊吧,我先行一步。”转身向门走去。

童年:“‘火炬’行动是取消了,但八路军的‘礼花’行动还要继续。”

瓦西里转过身,瞪圆了眼睛,吃惊地问:“你说什么,八路军还有一个‘礼花’行动?”

童年:“这是一次以中国共产党人为主导、军火库里所有爱国的人共同策划的行动。如果炸了这座军火库,也算是对中国抗战的支持!”

瓦西里责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难道你想抗拒远东情报局的命令?”

童年:“瓦西里同志,鬼子是不打苏联了,但还在继续屠杀我们的兄弟姐妹,今天炸军火库,难道仅仅是为了苏联?”

瓦西里差点儿没喊出声来:“你绝对不能这么干!日本人不相信八路军有这么大的能耐,军火库要是被炸,他们只会把账算在苏联人的头上。我警告你,你要敢擅自行动,造成外交纠纷,远东情报局会把你当作叛徒干掉的。”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带长筒的无声手枪,对着童年的脑袋。

列娜顿时紧张起来:“头儿,你要冷静,不管怎样,你总得让他把话说完。”

童年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用手将脑袋边的枪拨开:“去告诉你的头儿,‘礼花’行动与共产国际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早发誓了,即使牺牲生命,也不会让一箱军火从这里运出去。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不可能不参加‘礼花’行动。”

瓦西里激动得脸部肌肉都在抖动:“你别忘了,你不仅仅是一个中国人,还是我们共产国际的特工,听我一句奉劝,否则你一点儿退路都没有。”大概感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昂了,他平静了片刻,看了眼列娜,把枪放在桌子上,用缓和些的口吻说,“列娜同志曾经开玩笑跟我说,你好像还信奉基督教。我们换个方式交谈可能会好点,你以上帝的名义向我发誓,你一定会阻止他们炸军火库的。”

童年声调平和地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信奉的上帝是马克思,我的圣经是《共产党宣言》。消灭日本法西斯,是我的最高使命。”

瓦西里:“没想到你接触八路军俘虏才几天,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共产党人了!我提醒你,如果你一意孤行,后果自负。”

童年:“我也提醒你,中国共产党人和苏联共产党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童副队长,你好自为之吧。”瓦西里遗憾地摇摇头,出去后,将门砰地关上。

童年软弱无力地靠在药棉堆上。

列娜上前将纤细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你说得非常好,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日本法西斯!”

童年振作起来,迈着坚定的步伐向门走去。

140.警备室 日

胖子正坐在床上写信,见童年板着脸进屋,放下笔,盯着童年的眼睛问:“童年同志,我现在脆弱得很,经不起吓,你别对我说出了什么大事。”

童年正视着胖子:“虽然你还没有正式加入革命队伍,但我已经把你看作革命同志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照实回答。”

胖子点点头。

童年:“假如明天一大早敌人要杀害俘虏,怎么办?”

胖子不假思索:“那还用问?今晚就把军火库炸了。”

童年:“我再问你,是国军守备小队这些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俘虏的性命重要?”

胖子:“当然是俘虏的性命重要。你快把我急死了,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童年沉重地说:“明天一大早,加藤极有可能要对俘虏下毒手。今晚我们必须炸掉军火库,这也就意味着无法拯救国军守备小队了。”

胖子呆痴地望着窗外,半晌,从牙齿缝挤出一句话来:“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童年遗憾地摇摇头:“除非向他们透露我们的行动,但这样干,风险太大,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人告密,不但‘礼花’行动失败,我们全都……”

胖子拦住话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就说下一步吧。”

童年:“你针线活儿好,帮我在军服里缝个贴身的小口袋,好放定时炸弹。”脱下军服,从枕头边拿起一件衬衣,用匕首割下一只袖子,递给胖子。

胖子专心致志地一针一线缝了起来。

童年从衣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定时炸弹,将时间拨到半夜11点。

内兜缝好了,童年试穿了下军服,把定时炸弹放进缝好的小口袋里,问:“看不出来吧?”

胖子牛哄哄地说:“也不看谁缝的。除非事先知道你在军服里放炸弹了。”

童年夸赞道:“行,有两手。将来打跑了鬼子,我举荐你去当被服厂长。”他脱下军装,轻轻放在枕边,躺在床上,问:“爆炸力最强的库房知道是哪间吗?”

胖子正往床上摊信笺,说:“10号库房。”

童年赞扬说:“不赖,有眼力活儿。一会儿我们送毡子进去,你负责吸引鬼子,我进10号库房安放定时炸弹。”

胖子叮嘱:“你可得小心点,10库房里全是炮弹。”

童年:“谢谢你的提醒。”

胖子写起信来,房间里很静,能听到钢笔尖在信笺上划出的声音。

童年闭着眼,懒洋洋地说:“别写了,今晚一过11点,周围所有一切,包括路边的邮筒,都将化为废墟。”

钢笔尖在信笺上停顿下来。

床上传来童年轻轻打呼噜的声音。

忽然,二门外传来曹得令的声音“童副队长,送油毡的来了!”

童年猛地从床上坐起身,看看表,对胖子说:“成败与否,就看我们的了。走!”郑重地穿上军装。

141.军火库东门 日

一辆小型货车停在那里

油毡店的日本掌柜满脸堆笑,对童年、胖子和曹得令又是鞠躬又是递烟。童年指着墙上“严禁烟火”四个大字,日本掌柜吐了下舌头,收起了香烟。

曹得令清点货后,在收单上签了名,帮着老板往车下卸货。

小仓走过来。

童年:“这些油毡刚从哈尔滨运来,用来维修库房的,我不放心,赶来看看。”随后向日本掌柜做了个手势,日本掌柜将童年的话翻译给小仓听了。

小仓满意地说:“你很尽职。大肚川军火库是所有仓库的重中之重,不论是谁,都要严格盘查。”

油毡是密封的,包装皮上全是日文。小仓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仔细看着苍蝇一样大的日本字,看罢,叫日本掌柜当着他的面打开其中一卷。掌柜朝曹得令望了望,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曹得令:“他说什么?”

日本掌柜:“这位长官说要打开检查。”

胖子说“那还等个毬,快打开呀!”

掌柜说声“哈依”,用裁纸刀划破外层的包装皮。

小仓伸长脖颈往卷筒内瞅了半天,见没发现可疑之处,手拍着油毡,竖着大拇指,夸赞道:“日本货,大大的好!”

胖子不住地点头,手做成酒杯状,往自己嘴里送,对小仓说:“明天咪西咪西的。”

小仓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大大的好。”转身离开了。

胖子朝他的背影说:“今晚到地下宫殿去喝吧。”

童年长吐了口气……

货卸完后,小货车开走了。

童年拍拍军火库大门,只听“咣当”一声,大门打开了。童年、胖子和曹得令抱着油毡进了军火库区,在每座库房门边放了两卷。搬运完毕,日军守卫关上大门,依次打开每座库房的门锁。

胖子将曹得令支到其他库房去,自己凑到10号库房门旁的日军守卫身边,拿出两包日本香烟递过去,说:“大大的香。”

日军守卫将烟放在鼻子下使劲闻着,向胖子竖着大拇指:“你的,好、好!”

童年趁机抱着油毡进了10号库房,迅速用预先备好的螺丝刀撬开炮弹箱盖,将定时炸弹背面的磁铁往炮弹上一贴,揿了一下时针上方的按钮,边上一只小灯立刻变红了,秒针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响,计时开始了。

童年盖上箱盖,吹着口哨走出仓库,向胖子使了个眼色。

142.老黑山 日

山洞口正拿着皮鞭晃悠的金翻译,听见山道有摩托的声响,转头一望,见是加藤来了,赶忙屁颠上前,哈腰在道旁等候。车刚停稳,金翻译便伸手扶加藤从车上下来,加藤将他的手推开,下车理了理军服,把“王八盒子”捋到身后,快步向在洞口的安田走去。

安田懒洋洋说了一句:“一切正常。”

加藤背着手走进洞内,看着干活儿的俘虏们,又回到洞口,对关队长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大大的好!”

关队长听到夸奖,笑得脸上开了花,应声道:“这么多的皇军在,谁敢不好好干!”

加藤向坡上的工棚缓步走去。

金翻译见加藤离开山洞,安田坐在洞口边的山石上,正与大介手下的一名老乡闲聊,关队长目不转睛地盯着俘虏,便转身来到洞西面的一棵大树后。

朴翻译在树后抽烟,见金翻译来了,打开一个小纸包,里面是指甲盖大点儿的烟膏。

金翻译:“该你的大烟还没还你,今天怎么反倒请我吸?”

朴翻译臭他一句:“别白日做梦了,这是黑毛给你的。”

金翻译:“哄小孩儿去吧,从来都是我们孝敬皇军,哪有皇军送我们东西,而且还是贵重的鸦片。”

朴翻译:“你是痴人说梦话,日本人什么时候吃过亏,平白无故送东西给我们?是这么回事,黑毛太君上次不是输给那个大个子国民党了吗,他想扳回来。”

金翻译:“黑毛太君哪是大个李的对手,再摔十次也摔不过人家。”

朴翻译嘲笑说:“别看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可照日本人还差得远。黑毛是摔不过人家,就不能换别的法子把他扳倒?”

金翻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朴翻译说:“行,脑子够用。”贴在金翻译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金翻译喜不自禁:“告诉黑毛太君,这事交给我了,这个叫大个李的我也恨不得把他宰了。”从朴翻译手中夺过纸包。

朴翻译挥挥手,示意金翻译离开。

金翻译若无其事地往山洞里走去。朴翻译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往身后的树丛中扔去。

黑毛和三个日本兵从树丛里出来,快速向洞口走去。他们没有背枪,神情异常紧张,其中一名日军在洞口差点儿摔了一跤,一把刺刀从内衣里掉了出来,慌忙拣起来塞进内衣里,匆匆消失在山洞里。

他们的举动被两名在洞外的伪满兵看在眼里,其中一名跑到关队长身旁,向他耳语了几句。关队长迟疑片刻,和那士兵一道,往山洞里去。

143.山洞里 日

灯火昏暗。

俘虏们抡锤打钎,往矿车里铲碎石。

一条刚打通不久的甬道,尽头的拐弯处,黑毛和三个日本兵从岩壁后露出脑袋,向甬道这头的金翻译张望。

金翻译朝他们点点头,将皮鞭插在后衣领里,绕过矿车,来到大个李身后。山洞里嘈杂得很,金翻译拍拍他的背,凑在他耳边大声嚷着。大个李放下手里的大锤,叫再说一遍。

金翻译大声重复了一遍:“车轨上掉下来一块大石头,挡住了矿车,你去把石头搬开。”

把钎的俘虏也听到了,把钎扔在地上,对大个李说:“走,过去看看。”

金翻译连忙说:“石头不重,一个人去就行了。”

大个李也没多想,对那人说:“我去就行了,回来我把钎,你抡锤,趁这会儿你先歇口气。”跟着金翻译往洞内深处走去。

一直盯着金翻译的伪满兵,预感到大个李要发生不测,刚要向身旁的关队长报告,关队长已经察觉到了,忙用手捂住伪满兵的嘴,两个人朝洞外走去。

大个李跟随金翻译顺着车轨往甬道尽头走,仍然没看见大石块,心里生疑,停下脚步,逼问道:“姓金的,大石块到底在哪里?”

金翻译将大个李往前猛力一推,大喊:“快动手吧!”转身便逃。

大个李看着金翻译的背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暗中冲出来的黑毛一刀刺中背部。大个李转过身,忍着痛,将黑毛扔到两米开外,三名日军扑上来用刺刀朝大个李一通乱捅。

大个李捂着流血的伤口,大骂:“小鬼子,我操你姥姥……”扑通倒下。

俘虏听到大个李的吼叫,纷纷向甬道涌去,见大个李躺在血泊里。

有人喊了一嗓子:“鬼子杀人啦!”

在山洞外闲聊的安田听到洞内传来的动静,本能地拔出枪,朝洞内跑去,等赶到时,看见大个李躺在地上。

俘虏们举镐的举镐,使钎的使钎,挥铲的挥铲,将三名拿着血淋淋刺刀的日军团团围住,金翻译躲在他们的身后,浑身哆嗦着。

魏政委手指着黑毛,斥责道:“有本事咱们一个对一个,玩儿阴的,算毬本事?”

人群中有人骂道:“跟他们费什么话,一镐把他们刨了,为大个李报仇!”

“对,杀了他们。”“干掉这些牲畜。”

愤怒的人群越逼越近……

安田上前拨开三名日军,用枪顶着金翻译的头:“快说,是不是你把大个李骗到这里来的?”

金翻译用双手护着脑袋,战战兢兢地说:“别赖我呀,这都是黑毛他们干的。”

为大个李把钎的那个俘虏举起手,说:“我作证,就是他把大个李骗到甬道里来的。”

有人叫着:“先杀了这个狗日的再说。”

俘虏挥舞着工具和拳头,呼喊声振聋发聩,在山洞里回响着。

突然,背后“砰”地一声枪响,众人回头看去,是加藤和大介,加藤手里拿着枪。

金翻译如同泥鳅一样,迅速钻到加藤身后。

魏政委:“贵军士兵因为摔跤输给我军士兵,便采取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进行报复,我代表中国军人向你们提出强烈抗议!并一定要严惩凶手!”

一同来的朴翻译将魏政委的话翻译给了加藤和大介。

安田将枪插回到枪套,用嘲讽的口吻对大介道:“你的部下这样干,实在有损于大日本皇军的脸面。”

大介脸涨得通红,上前对着黑毛等人抽了一记耳光,而后向加藤和安田各鞠了一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山洞。

俘虏们的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大介的守备队围了上来,用枪对准俘虏,两条军犬在一旁狂吠。

加藤拔出“王八盒子”枪,喝道:“统统地干活!”

魏政委举起双手,示意俘虏们停止高呼。

吴中校也扯着嗓门:“听命令,都回去干活儿。”

俘虏们强忍着悲痛,在日军刺刀下继续干着活儿。

144.工棚里 日

加藤正和大介低声说话,金翻译进来了,像一条得罪了主人的狗一样,低头站在加藤面前,等着日本主子赏他的耳光。

加藤和颜悦色地说:“坐下,”把茶杯子推到金翻译的面前:“尝尝碧螺春的味道。”

金翻译吓得不敢坐下。

大介起身将他按在椅子上,说:“刚才你的长官表扬你,说你替皇军出了一口恶气。今晚你别回去了,和朴翻译住在一起,明天早上等俘虏们走了,你再回军火库。”

金翻译慌忙起身向加藤和大介鞠躬:“太君刚才说俘虏明早走是什么意思?”

加藤意味深长地朝他招招手,叫他过来。

金翻译将腰弯到加藤的嘴边,当听完加藤的话,眉飞色舞地说:“太好了!”想想又说,“不过这样太便宜他们了,请太君授权,我去把那个姓魏的八路干掉。”

加藤骂了句“八格”,金翻译便不再作声了。

145.军火库门口 黄昏

载着俘虏的卡车回来了。

童年闻声赶来。

加藤从驾驶室里下来,阴沉着脸,亲手为俘虏打开卡车后挡板。

吴中校、魏政委和几名俘虏从车上抬下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具用白布裹着的尸体。

童年上前揭开尸体上的白布,竟然是大个李,身上满是刺刀扎的窟窿。

关队长走到童年面前,冷冷地说:“人交给你处理。”说完径直朝门内走去。

魏政委悲痛地说:“大个李中了金翻译的圈套,被他骗到山洞里,叫事先埋伏在那里的黑毛一伙给杀了。”

童年眼里喷着怒火:“大个李身边当时没别人吗?”

吴中校恨恨地说:“有!黑毛一伙动手时,关队长带着四五个人就在边上,可这帮汉奸看见就跟没看见一样。”

安田满脸愧疚地站在卡车边看着童年。童年走到他面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安田倒在地上,被两个日本兵扶起来。日本兵骂着“八格”端着枪朝童年过来,安田将他们喝住。

童年指着安田,大声说:“你向我保证的,把俘虏一个不少的带回来。”

加藤愣在那里,目光里充满了狐疑。

魏政委和吴中校的手紧紧攥着。

忽然,童年手指加藤,愤怒地喊道:“你问问加藤队长,这些俘虏对我们有多重要!”

加藤目光中怀疑的神色消退了,走到童年身边,亲切地说:“童副队长,晚饭后你和关队长到我那里开会。”

安田朝童年鞠了个躬,一语双关地说:“我让童副队长失望了。”

加藤吹响了哨子。

大个李的尸体被抬上车运往乱坟岗。

所有的俘虏饱含着泪水,默默地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卡车……

口令声起,在守备小队的押送下,所有的俘虏返回宿舍。

大门外只有童年和安田站在暮色中。

童年拿出手帕,递给安田,问:“金翻译呢?”

安田接过手帕,擦去嘴角的血,说:“加藤怕出意外,把他交给了大介手下的朴翻译了,让他明天再回来。”

童年:“加藤救了这小子一命。”

安田听出话里有话,问:“为什么这么说?”

童年声调凝重地说:“安田同志,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我代表大肚川军火库八路军秘密党支部通知你,‘礼花’行动提前了,定时炸弹已经放进军火库,今晚11点准时起爆,10点正我带领所有的俘虏从地道逃离这里。在此之前,你必须离开这里。我的建议是,你找借口到新城子沟筱野那里去躲一躲。”

安田的眉毛动了一下,但没吱声。

童年沉不住气了,问:“难道你不想知道行动为什么提前了吗?”

安田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提前,肯定有你的理由。”

“明天早上,你的同胞加藤要给俘虏们注射毒针,如果行动不提前,这些俘虏都得死。”童年说这话时,脖子上的血管暴得老粗,脸涨得通红,像熟透了的西红柿。

安田没被激怒,只是抬眼皮看着童年,淡淡地说:“请你们的党组织放心,我会找借口提前离开这里。”他头也不回,径直朝大门内走去。

“站住!看你的态度,是不是对党的决定有意见?”童年脱口道。

安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话里带着怨气,说:“我不绕弯子了!为什么今晚不带我一起离开这里?”

童年:“难道还要我再重复太行山八路军总部的意见吗?”

安田背朝着童年,激动地说:“可是他们答应过我,将来只要有机会,一定会让我加入八路军。”

童年的眼睛湿了,嗓子眼儿好像被东西堵住似的,说:“太行山八路军总部的这个决定依然有效,但不是今天。”

安田的背在颤动,他在流泪,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着眼睛,说:“那我就等着这一天。”

146.日军守备小队会议室 夜

这里只有加藤、童年、关队长。

加藤脸上一副沉痛而又诚恳的样子,手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交给童年,内疚地说:“请你把这些袁大头发给俘虏们吧,也算是大日本皇军对今天事故的补偿,他们以后回到关内能用得上。”

童年双手接过布袋,说:“请队长放心,我一定把您的话转告给俘虏。”

加藤:“你再告诉他们,这两天挖工事很辛苦,明天休息。我已经安排伙房买些肉来,明天中午改善伙食。”

童年:“我一定把加藤队长的美意带到。”

加藤看着童年:“童副队长,虽然你刚才打了安田,但我仍然认为,你是我见过的(伪)满洲国最优秀的军人,不但忠于职守,而且效忠大日本帝国,相信你的前程是远大的。”

童年立正道:“感谢加藤队长信任。”

门外进来一个日本兵,站在门口说:“报告队长,军部的医生来了,说有急事见你。”

加藤:“好了,就到这里吧。”匆忙离开会议室,进了隔壁的医务室。

童年和关队长从会议室里出来,经过医务室门前时,童年故意停下脚步。

从门缝里传出一句日语:“放心吧,明早八点活儿就能干完。”

透过门缝,童年看到说话的正是那个戴深度眼镜的日本军医。

147.医务室 夜

军医也看到童年了,关上门,说:“那个年轻的国军少尉没问题吧?”

加藤愣了一下,说:“你说他呀,大日本帝国的忠实奴才。”

军医放心了,说:“我认为他刚才听见我的话了。”

加藤说:“你不必担心,他听不懂我们的话。”

军医:“那就好。”

148.医务室外 夜

童年和关队长继续往前走。

关队长赔笑着说:“老弟,那个叫大个李的死不怨我,全都是金翻译使的坏。”

“安田都告诉我了,说这事与你关队长无关。算啦,死个把俘虏没什么大不了的。”童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对对对,你这样想就好。其实依我看,别说死一个,日本人就是把俘虏都除了,也不干我们的痛痒。不过,加藤队长还是有良心的,又改善伙食又发银元的,也算是给俘虏们一个交待。”关队长发自内心地说。

“是呀,这里的大小事都让加藤队长操心,像他这么有能力的人,待在我们这里,真屈才了!”童年说。

149.警备室 夜

胖子正往包袱布里收拾衣服,见童年进来,把手里的衣服往床上一扔,愤慨地说:“晚饭时听到有人说,关队长和国军小队里几个当兵的明明已经发觉事先藏在山洞里的鬼子,可是怕得罪日本人,都不敢吱声,生生让大个李被姓金的骗到洞里给捅死了,你说可不可恨!”说罢“叭叭”朝自己脸上打了两记耳光,骂自己,“我就一傻瓜,晚饭前还在为这帮没良心的狗东西可惜哩,现在恨不能他们早点死!”

童年把布袋扔给胖子,说:“别为这事生气了,口袋里是袁大头,是加藤让我转交给俘虏的。这家伙真阴,明天就要处决俘虏了,却还要俘虏们在死之前感谢他,等为俘虏注射毒针后,银元又回到了他的手里。你把它放在包袱里。”

胖子把口袋放进包袱里,问:“俘虏们到了苏联怎么办?”

童年:“抗联在苏联那边有好几个训练营,我们一过边境就去投奔他们。”

胖子充满感激地说:“童大哥,前面这几十年我算白活了,自打和挖地道的八路军天天泡在一起,我感到活得像个人了。”

童年:“你从日本人的走狗,成为一个抗击日本法西斯的革命战士,这是个巨大的飞跃,不单我替你高兴,你山东的对象也都光彩。”

胖子:“如果不嫌弃,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童年笑笑说:“不是跟我,而是跟共产党!”

胖子:“我懂了。”

童年打开门,说:“你盯紧二门,有情况随时通知我。提前行动的事魏政委他们还不知道,我要在熄灯之前通知他们。”

150.劳工宿舍 夜

2号和3号室之间的门已被撬开,俘虏们将童年围在中间。

童年压低嗓门,双手抬到胸前,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往下压,说:“下面我宣布一个好消息,大伙儿只能轻声欢呼。”

所有的俘虏屏住呼吸,激动地等待着……

童年郑重宣布:“从现在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将从地道里逃出去……”

俘虏们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低声欢呼着。

魏政委:“行动提前了?”

童年环视了一眼大家,说:“我简单点儿说吧,军火暂时停运,你们对日本人来说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明天早上,加藤要把你们全部解决。”

一个战士:“童大哥,你能说明白点儿吗,解决是什么意思?”

吴中校手往脖子一抹,嘴里发出哨声。

童年对问话的战士说:“就是这个意思。”

大伙儿纷纷骂了起来。

童年用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们,军火库将在今晚11点整爆炸。”

又是一阵低声的欢呼。

童年:“逃出军火库后,我们要急行军60里路,才能到达我们的目的地苏联。因此,我要求大伙儿熄灯后,强迫自己睡着,哪怕只是眯一小会儿,能做到的举手。”

所有的人都举起手。

童年:“我宣布,吹灯,睡觉。”

151.劳工宿舍外 夜

阵阵凉风吹来,让童年格外清醒。岗楼上的探照灯照射到身上,雪白的光柱里,他朝哨兵摆摆手,光柱很快向别处移去。

童年来到二门,向守备队的宿舍望去。突然,他发现安田窗户的灯是亮的,他十分意外,迅速打开二门的锁,快步来到安田房间的后窗下。窗户被纸糊得严丝合缝,无法看清屋内。他轻轻敲了敲玻璃窗,一个矮胖的身影映在窗户上。

窗子打开了,是那个戴着深度眼镜的日本军医。

童年用日语说:“我以为是安田君哩。对不起,打扰了。”晃着手里的电筒离开了。

童年在二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时,安田房间的灯已经灭了。

大门传来了声响,有人从外面进来,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瘦瘦的身影从小门挤了进来,是金翻译。他喝了很多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嘴里含混不清地哼着小调。

提起了张老三,

两口子卖大烟,

一辈子没儿……

童年迎上前,扶着他说:“加藤队长不是说你今晚不回来吗?”

金翻译话不成串,说:“我、我、为啥不回来,不就是干掉了个大、个子吗,我怕啥?其实……不说了。”

童年:“其实什么?”

金翻译:“其实除掉大、大、个子,加藤不但不骂我,还说我干得好,不信,你明天去问……”

童年打断说:“不说这个了。走,上我屋里去,我那里有一包烟土,也不知是不是上等货色,你是行家,给我掌个眼。”

一听是烟土,金翻译眼里都放光了,垂涎地说:“当心看在我眼里拔不出来了。”

童年:“拔不出来,就送给你了。”

金翻译:“这可是你说的。”

“不就是烟土吗,有啥舍不得的,走。”童年边哄边扶着金翻译往劳工宿舍区走去。

进了二门,来到警卫室门口,正要推门,胖子全副武装从屋里出来,一脸焦急地说:“时间快到……”见金翻译站在面前,惊讶地嘴巴许久没合上。

童年朝他使了个眼色,说:“去把他们叫来。”说罢,将金翻译推进警备室里。

152.警备室 夜

金翻译进来后吵着要看烟土,童年将他按在床沿坐下,走到窗台边将抹布拿在手里。

魏政委和吴中校跟着胖子悄然进来,金翻译见到他们,酒都吓醒了,正要叫喊。

童年将他摔在地上,用抹布塞进嘴里,说:“别忘了,你可不是孙猴子,能把自己变没了,老实待着!”

胖子用床单捆住金翻译的手脚,下了他的枪,又狠狠踢了两脚。

童年把胖子叫到一边,说:“你去把曹得令叫来。”

胖子:“带他一块儿走?”

童年:“他为我们做了不少工作,不能亏待他。”

胖子转身出屋,经过吴中校身边时,被吴中校扯住,从他腰间拔出匕首,握在手里,眉飞色舞地对金翻译说:“没想到你小子也有今天。”转而变了一个人似的,面目狰狞道,“今天我要活剐了你。”

魏政委抓着金翻译的头发,质问:“知道为什么杀你吗?”

金翻译拼命地点头。

魏政委:“用你的命抵大个李的命,你死得不冤。”

金翻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说话,童年从他嘴里拿出抹布。

金翻译哭丧着脸,哀求道:“我向大个李道歉,求你们饶我一条狗命。”

童年又把抹布塞到他嘴里,说:“你无法向他道歉,他在天堂,你要下的是地狱。”抬腕看看表,时针正好指向10点整,以命令的口吻说,“时间已到,送他下地狱吧。”

金翻译拼命地蹬腿,头不住地摇。

魏政委:“这家伙有话要说。”

童年把抹布从他嘴里拿出来。

金翻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能不能不杀我?”

魏政委不耐烦地:“废什么话,快说。”

金翻译喘着粗气:“明天一大早,加藤会把你们所有的俘虏都杀了。这个消息重要吧……”

话没说完,金翻译的嘴就让童年手里的抹布给堵上了。

吴中校蹲下身来,脸凑到金翻译面前,牙咬得咯咯作响,说:“这个消息我们早就知道了,一文不值!现在,听我跟你算总账。记得刚下火车你打我的那一拳吗?这第一刀是替我自己报仇的。”说完一刀扎进金翻译的肚子,“第二刀是为了‘小地瓜’,你就替小鬼子受吧。”又一刀扎在金翻译的大腿上,“这第三刀为了大个李。”他疯了一样朝金翻译身上胡乱捅着。

魏政委将他拉到旁边,说:“住手吧,他早断气了。”

吴中校这才罢手,把满是血的刀在金翻译的衣服上擦干净,递给童年,从金翻译的脖子上解下小拇指般粗的金项链,又取下手指上的青玉扳指,喃喃道:“我把这些东西寄给大个李的家人。”

童年:“时间到了,通知大伙儿进地道。”

吴中校挪开墙角的衣柜。

俘虏们排着队进到警备室,挨个钻进地道。

这时,胖子领着曹得令进来。

曹得令见童年手握匕首,地下躺着金翻译的尸体,瘫软在地,话不成串:“我……我没干缺德事,别……别杀我。”

童年将匕首还给胖子,将曹得令拉起来:“放心吧,不但不杀你,还要救你。”

曹得令战战兢兢地说:“救我?”

胖子指着地道说:“还没明白过来?快下去吧。”

童年:“再过一会儿,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被炸飞。你要是还想回去,我不拦你。”

曹得令扑通双膝跪倒在地,朝童年磕了两个头,说:“感谢童大爷救我一命。”起身往地道走去。

153.军火库围墙外 夜

岗楼上探照灯的光柱不时划过头顶。

俘虏们钻出地道,在壕沟里紧贴着墙根。

童年打头,胖子殿后,五人一组,快速穿过土路,躲进了小树林里。

一队鬼子的巡逻兵过来,俘虏们趴在地上,等巡逻兵走远了,队伍又继续前行。

走过一个菜园,童年将俘虏们聚集在一起,说:“最危险的地段已经闯过来了。现在需要跑步前进,大伙儿行吗?”

得到的是一片“行”和“没问题”的回答。

童年领着队伍向白刀山方向奔去。

胖子和两个八路军战士边跑边轻声说着话。

魏政委和吴中校跑在一起。

魏政委:“老吴,如果咱们能活过这场战争,将来我们一定要回到这里来看看。”

吴中校:“这个我早想过。今天我大难不死,再回到国军中去,等打完仗,混得再差,起码也是个少将。不过,我这条命是童队长给的,我就是当了国防部长,也还听他的,请他领着咱们一道回到这个地方来。”

魏政委:“跟你交往这么久,你就这句话中听。”

154.日军守备队宿舍 日

加藤在敲安田房间的门。

灯亮了,开门的是戴着深度眼镜的日本军医,见是加藤,便说:“进屋吧!”

加藤:“不进去了,我就是来问问,明天没问题吧?”

军医:“放心睡你的觉,这种事我又不是头一回。”

加藤:“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军医:“有什么不一样?”

加藤:“上次不过是一些从外地抓来的劳工,这回可都是上过战场的军人。”

军医平静地:“在你的眼里是不一样,可在我的针头下,没什么区别。”

加藤:“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睡吧。”看看表,“差5分钟11点,我去劳工宿舍最后巡查一次。”

军医:“你真是大日本帝国称职的军人。”

军医关上了门。

加藤往长廊尽头走去,听到身后的门打开了,便转过身。

军医站在门口,问:“你不是说那个少尉不懂日语吗?”

加藤站在原地:“是我说的。”

军医:“大约一个小时前,我听他用日语说,他以为我是安田。”

加藤:“你不会听错吧?”

军医摇摇头。

加藤什么也不说,出了长廊,路过伪满守备小队宿舍,来到二门前,劳工宿舍区一片漆黑,只有警备室亮着微弱的灯。他正要敲门,手却在半空停下,迟疑片刻,最终没敲门,转身正要往回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猛地回过身,用力摇晃着铁门,见无人应答,慌忙用手电筒朝二门内照着。

岗楼上哨兵听到声响,在探照灯的灯光里发现是加藤。

夜空中,只听到加藤声嘶力竭地喊着:“警报……”

警报器拉响了。

日军和伪满军守备小队宿舍的灯全亮了,对面宪兵、警察小队屋里的灯也亮了。

哨声、喊声、日本话、中国话、狼狗的狂吠混杂在一起……

155.山路上 夜

队伍在奔跑。

童年刹住脚步,举起手,说:“大伙儿歇口气,马上就到11点了。”

所有人停下来,转过身朝军火库方向望去。

周围寂静无声。

童年和胖子都在盯着表看。

吴中校抓着胖子戴表的手腕,用手电筒照着表,和胖子齐声读着:“57、58、59、60。”

军火库方向听不到任何响动。

童年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表情。

胖子踮着脚朝军火库方向望着,焦急得连五官都聚在一起了。

魏政委的眸子里闪烁着焦急的神色。

吴中校缓步蹭到童年面前,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下去了。

猛然间,一阵轰隆隆的爆炸声从军火库方向传来,所有人感到身子在摇晃,脚下在震动。

远处,军火库方向,半边天都红了,一束接一束粗大的火柱无序地直冲夜空,绽放出无数道彩色的线条,缓缓落下来。

童年的嗓子眼儿里先是发出间断的咯咯笑声,而后忍不住狂笑起来。他使劲摇着胖子的双臂,说:“成功啦,我们成功啦!”

魏政委欣喜地要和童年握手,以示祝贺,却被童年拦腰抱起,在原地打转。

胖子:“真他妈好看!像过年一样!”

胖子刚说完,他胖乎乎的脸便被吴中校热烈地亲了一下。胖子不愿意了,打了他一拳,而后,两个人嬉笑着,开始了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的游戏。

所有的人欢呼雀跃着。

爆炸还在继续。军火库上空烟幕越来越厚,像云层笼罩着大地。炮弹、手榴弹、子弹炸开时穿过烟幕直冲夜空的场面,异常壮观。

随着忽高忽低的爆炸声响,童年指着那片红红的天,如数家珍般地向众人介绍,哪声响是汽油库炸了,哪声响是兵工厂炸了……

俘虏们高兴地说着笑着。

“我刚才看见加藤的一条腿被炸到天上了。真过瘾!”

“看花眼了吧,明明是宪兵分队长的腿,又短又粗。”

“不过,有一个鬼子死了,有点儿惋惜。”

“你说的是安田吧,我也有同感。”

曹得令拉着童年的手,泣不成声,说:“这辈子就是给你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胖子:“不给小日本当牛做马啦?”

曹得令羞愧地说:“我错了。”

魏政委:“知道错就好,往后挺起腰板做个正直的人,跟我们打鬼子。”

曹得令坚定地说:“我想好了,跟你们一道干。”

有一个国民党兵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老张,你是不是想家了?到了苏联给家里写封信吧。”有人安慰着。

老张一边用袖子拭泪一边哽咽着说:“我哪是想家,我在想大个李。不知他在地下能不能听到这响?”

所有的人沉默不语。

魏政委握着老张的手:“放心吧,你们的大个李和我们的‘小地瓜’,现在都在观赏这美丽的礼花!”

众人默默地看着远方,好像真能看到大个李和“小地瓜”在天堂里为爆炸而喝彩。

爆炸声不绝于耳。

156.屯子外 晨

队伍隐蔽起来,望着这荒无人烟的屯子。

童年双手放在嘴边,模仿青蛙叫了几声。

胖子摸摸童年的前额,说:“你没抽疯吧?”

童年盯着前方,说:“看我大变美人。”

胖子问吴中校:“你信他的话吗?”

吴中校:“我信他脑袋瓜被炮弹震坏了,要不怎么对鬼不下蛋的空屯子学青蛙叫?”

屯子那边传来几声蛙叫。

童年站起身来,将枪放回枪套里。与此同时,屯子边一堵残墙后,闪出一位金发美女。

胖子叫声“我的妈呀”,摔倒在地。

童年和众人跑上前。

童年紧握着列娜的手:“让你久等了。我介绍一下,这是八路军的魏政委,这是国民革命军的吴中校,还有他,我在军火库的搭档王常一,大家都叫他胖子。”

列娜和他们握过手后,自我介绍说:“我叫列娜,童年的战友。”

胖子:“慢点儿慢点儿,你刚才说你和他是战友,那我怎么不认识你?”

童年笑着对列娜解释说:“他说得没错,我和他是新京陆军军官学校的同学。”

列娜笑着说:“那我们当然不认识,我和他是秘密战线的战友。”

吴中校指着童年说:“原来你是……”

魏政委:“对,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我们中共(伪)满洲省委的情报人员。”

童年朝列娜行了一个军礼:“报告列娜大尉,因为工作需要,我一直没有公开我的真实身份,请你处分我吧。”

列娜捂着嘴,笑着说:“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坚定地认为你是共产党人。”

胖子忽然惊叫起来:“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叫什么诊所的医生?我见过你。”

童年朝胖子的帽子打了一下:“就你小子记性好。”

胖子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逼问童年:“你每回说到镇上去买东西,其实你是到她那里去吧?快交待,你们是什么关系?”

吴中校对胖子说:“你给老同学留点儿面子吧。”

列娜被说得脸都红了:“你们别误解了,他是为了你们才去我那儿的。”

童年对胖子说:“你缝在我衣服里的那枚定时炸弹,就是她给我的。”

列娜对众人说:“这里不宜久留,来几个人跟我取武器,其余的到那边森林里去。”

众人起身向森林走去。

魏政委和吴中校等人跟着列娜走到空场子边一个石碾旁,两个战士用手扒开土,将两个木箱抬了出来,打开一个箱子,全是清一色的驳壳枪,另一个木箱里是手雷。

魏政委:“一共是15把枪,把它们分给枪打得准的,手雷分给力气大的。”

童年:“按魏政委说的办。”

157.原始森林 日

参天古树,溪水潺潺。

童年醒来时已是晌午了,胖子还在沉睡。

几个八路军战士正围着魏政委,听他讲红军过草地的故事。

童年的目光四处搜寻着,林子边的哨兵看见了他,指着一棵大树,说:“童队长在找女战友吧?我刚和她换的岗,现在应当睡着了吧?”

童年蹑手蹑脚走到列娜旁边,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棵树枝,发出响声。

列娜惊醒了,见是童年,坐起身靠在树上,拍拍地上的雨衣,说:“过来坐下,说说话。”

童年挨着列娜坐下:“头儿现在……我忘了,瓦西里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头儿了。”

列娜:“不管怎样,他还是很喜欢你的。你上回搞来的两张图,他就对我说,你是干这行的料,等‘火炬’行动结束了,准备把你送到莫斯科去。”

童年:“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我想问你,返回祖国后,准备怎么办?”

列娜将一根松针含在嘴里,叹了口气,说:“放心吧,不会把我毙了,最多也就是坐牢。”

两人都不说话了。

片刻,列娜说:“这里多美呀,昨天我一个人躲在林子里,周围静悄悄,当时我就在想,将来战争结束了,我会带着爱人和孩子再回到这里来,那该是多么浪漫呀。”

童年情不自禁地说:“我没你想那么远。但你刚才那句话说得对,东宁这里确实太美了,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如果没有小鬼子,真是片世外桃源。”

列娜:“你知道吗,我爱中国胜过爱苏联。”

童年:“为什么?”

列娜忧伤地:“因为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曾经跟头儿说,我要是牺牲了,一定要把我埋葬在这里。好了,不说这个了。问你一个问题,将来你准备干什么?”

童年考虑了一会儿:“应当还是干老本行吧?”

列娜:“想没想过找个中意的姑娘,结婚过日子?”

童年:“当然想过。”

列娜:“除了从前的女友,心里还有别的喜欢的姑娘吗?”

这时,刚才那位哨兵急急跑过来说:“童队长,吴中校和他的外甥到屯子里找吃的去了。”

童年起身跑到正在酣睡的胖子跟前,照胖子屁股踢了一脚。

胖子腾地坐起身,打着哈欠责备童年:“干什么?人家正在做梦哩。”躺下正要再睡。

童年拧着他的耳朵:“吴中校到屯子里去了,快起来,跟我一道去找他。”

胖子抹去嘴边的哈喇子,骂道:“狗东西!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省心。你找旁人去吧,我再睡会儿。”

列娜走过来:“让他睡吧,我俩去。”

童年:“别人不行,只有我和他合适,至少这身军装危急关头可以挡一下。”

158.屯子边 日

童年对列娜说:“我和他进屯子,你在这里等着。”

列娜:“我担心发生意外,你俩应付不了。”

童年:“我已经不是瓦西里小组的成员,而是你的指挥。再说,万一遇到情况,那是男人的活儿,不适合女人。现在我命令你就地卧倒。”

列娜不情愿地卧倒在荒草里,童年和胖子往屯子去,正走着,忽然听到小路传来摩托车声,俩人赶紧卧在深草中。

一辆三轮军用摩托呼啸着驶向白刀山方向,车上坐着三名日军,其中一名日军背着报话机。

看着远去的摩托,胖子说:“看这架势,莫非日军在搜查我们?”

童年:“小鬼子的动作不可能这么快!大爆炸会摧毁四周所有的建筑,劳工宿舍也不例外。他们要在爆炸现场分辨谁是守备队的人谁是俘虏,须大费周章一番。估计刚刚过去的小鬼子是例行巡逻。”

胖子佩服地说:“看来选择从白刀山过境,而不是从东面越境是对的。到东面的边境线虽不到20里,但须途经五六座小鬼子兵营,最后抵达朝日山、勋山、胜洪山时,还要穿过纵横交错的暗堡,成功越境的希望极其渺茫。”

俩人说着,往屯子里走去,刚走到空场子边的碾子旁,小路又传来摩托声,他们赶紧趴在碾子后面。

这时,吴中校和一名国民党俘虏正往空场上来。

胖子从石碾一侧探出脑袋,朝吴中校打着手势。与此同时,吴中校也听到了摩托声响,慌忙躲到草垛后。只听摩托车上的日本兵叫了一声,摩托拐下小路,往屯子里开来。

童年从碾子后伸出脑袋看去,摩托车停在空场上,三名日军下了车,四下里散开,用枪上的刺刀在空场子边的草垛东挑挑西刺刺,嘴里还不时乱喊着。

胖子用不屑一顾的口吻说:“他们以为瞎嚷嚷一番,吴中校就会自己举手出来投降。”

这时,有人惨叫了一声。吴中校的外甥从草垛后窜出来,大喊着救命,拼命往森林那边跑。

身背报话机的日军举枪正要勾扳机,被一名伍长阻止了。伍长身体强壮,四肢发达,将“三八大盖”枪和头盔放在地上,做了个起跑的姿势,一声怪叫,罗圈腿快速倒腾着,眨眼工夫便追上了,一个扫堂腿将吴中校的外甥踢出两米开外,上前拎起来押着往回走。

一名日军绕到草垛后面,将躲藏在那里的吴中校押到空场上。伍长朝靠碾子几步之遥的报务兵嘀咕了一句,报务兵打开报话机,准备通话。

童年:“决不能让他们把抓住俘虏的消息传送出去,否则不用半小时,会有大批的日军涌向这里,到那时,我们所有的人会被一网打尽。”

胖子:“下命令吧。”

童年指着话务兵,说:“一会儿看我的眼色,你用匕首把话务兵干掉,其余的交给我了。”

胖子:“干吗那么费事,一枪崩了不就得了?”

童年:“不行!刚过去的小鬼子听到枪响,不用十分钟就能赶到这里。”

胖子:“得,话务兵交给我吧。”从腰间拔出匕首放进裤子口袋。

俩人从碾子后出来,快步朝伍长走去。

童年边走边用日语说:“这两个人是我的俘虏,请交给我们。”

胖子:“我记得你不会日本话。”

童年:“能听懂,但说不上几句。”

伍长被突然出现的两名国军给愣住了,问:“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十二师团特别搜查队,直属筱野一宽将军。”童年顺口胡诌道。

胖子已经逼近话务兵,将手伸进裤子口袋里。

童年朝吴中校使着眼色,吴中校会意地回了个眼色。

伍长对童年说:“我要核实一下,如果他们真是你的俘虏,你可以带走他们。”

童年说声“请吧”。

话务兵将耳机戴上,打开机器正要通话,童年还没使眼色,胖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匕首扎在话务兵的脖子上,话务兵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与此同时,童年用匕首将伍长撂倒,拔腿来救吴中校,谁料听到身后拉枪栓的声响,回头一看,伍长没咽气,挣扎坐起身,举着“三八大盖”枪,童年不得不返身回去。

吴中校和他外甥那边,负责看押的日军正将烟往嘴里叼,刚擦着洋火,就看到童年那边动手了,忙扔掉烟,将肩上的枪拿在手里,未等拉枪栓,双手抱头蹲着的吴中校扑上来,两人扭作一团。日军翻身压住吴中校,一只手死死掐着吴中校脖子,另一只手拔出刺刀,往吴中校的胸口刺来。吴中校一只手在日军的脸上乱抓,一只手握住日军拿刺刀的手,不让他往下刺。吴中校的外甥傻瓜似的立在一旁,浑身打颤,眼睁睁看着,不敢上前帮忙。渐渐地,吴中校支撑不住了,日军使劲将刺刀往下摁去。这时,童年已经解决了伍长,但要赶去救吴中校,时间不够了,突听一声枪响,压在吴中校身上的日军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来。吴中校的外甥这才敢动手,将日军尸体从吴中校身上拖走,扶吴中校坐起来,边哭边在吴中校的后背拍打着。

吴中校得了哮喘病似的,伸长着脖颈,半晌才咳出一声来,磕磕巴巴地对赶上来的童年说:“我、我又欠你一条命……”而后对外甥说,“你这个怂包软蛋,老子现在没劲教训你,你自己打自己耳光。”

吴中校的外甥把袖子挽起来,“叭叭”打了自己两个嘴巴,骂自己是怂包软蛋。

童年对吴中校说:“瞧那边,不是我救你的,是她救你的。”

列娜站起身,手里拿枪,吴中校两手抱抱拳。

童年走到胖子身边。

胖子坐在报务兵的尸体旁,有气无力地对童年说:“这是我长么大,头一回杀人。不过,我杀的可是鬼子。”

童年夸赞道:“有种!往后再杀鬼子就不会手软了。”

魏政委带人赶到了,把日军尸体拖到破屋里,将摩托车藏在土墙后面,把“三八大盖”枪和手雷带上。一个八路军战士从土墙后面出来,手里举起两个大盒子,高兴地说:“魏政委,你看我在摩托车里找到了什么?”

童年打开盒子,说:“太好了,是压缩饼干,赶紧分给大伙儿吃了。”

列娜对童年说:“估计刚才枪响惊动了附近的敌人,这里离白刀山只有不到10里地了,叫大家来一个冲刺。”

童年对魏政委说:“你发布命令吧。”

魏政委指着前面白刀山山峰,大声说:“大伙儿听好了,白刀山就在前面,翻过山顶,就到了苏联。我知道你们已经十分疲劳了,但你们是军人,上过战场打过仗。你们要咬紧牙关,权当是一次冲锋,看谁第一个冲进自由的天地。冲啊!”

所有人忘记了疲劳,高呼着向山顶做最后的冲刺。

159.土路上 日

一辆日军摩托车停在路上,日军通讯兵正用步话机通话,另一名日军朝攀登白刀山的队伍指点着。

童年远远看到了,大声说:“鬼子已经发现我们了,我们要抢先占领山头。”

一行人马龙腾虎跃般穿梭在红松和桦树之间,眼看白刀山峰近在咫尺了,枪声突然大作,从山顶射来了密集的机枪子弹,火力将队伍压在山坳里。两个国民党士兵被打伤,在山坳里破口大骂日军。

童年对魏政委和吴中校说:“从子弹的密集程度判断,占领山头的鬼子不会超过一个班。不管是武器还是人数,鬼子都不占优势,但要命的是那挺机枪。”他指着山坳的左边,“吴中校,一会儿乘机枪换梭子的空档,你和王队长冲到那边,吸引敌人的机枪火力,掩护我把机枪敲掉。”

吴中校掂掂手里的“王八盒子”,说:“看我的吧。”

胖子嘲笑说:“中校先生,你打枪行吗?”

吴中校打开“王八盒子”的保险,说:“中条山战役时,两个鬼子少佐就是死在我的枪下。”

胖子:“你怎么不说生擒了东条英机?”

童年眼盯着机枪子弹射来的方向,说:“别斗嘴了,机枪马上就要重新上子弹了,你们做好准备。”

胖子和吴中校不再说话,竖耳朵倾听着。

机枪声突然停了。

童年命令:“走!”

三人跳出山坳,分散开来,往机枪方向扑过去。机枪声又响了起来,吴中校和胖子躲藏在草丛中,童年在他们的侧面。

160.山坳里 日

战士们跃跃欲试。

一名战士说:“政委,就等你一声令下。”

魏政委拿着驳壳枪,说:“这回叫小鬼子尝尝我们的厉害,准备射击。”

列娜:“先别急,要让敌人认为我们赤手空拳,放松警惕。”

魏政委:“有道理。没我的命令,不准开枪。”

一名战士叫了起来:“快看,山下来了好多鬼子。”

众人望去,果然有一百多个日军从西面向山顶方向运动。

列娜:“这些日本兵是炮营的守备部队,战斗力强,大家当心点儿。”

有人说:“我们怎么办?”

魏政委:“大家别慌,不就这点儿鬼子吗,现在分两拨,一拨打山下的鬼子,一拨对付山头的鬼子。”

列娜:“白刀山两侧是断壁,我们在山的北侧,要过境到苏联,只有从正面翻过山头才能到达。日本兵现在占了先机,但幸运的是他们人数不多,现在就怕从西面上来的日本兵和山顶的日本兵会合,那样的话,我们就非常被动了。”

魏政委:“听到列娜大尉的话了吗?如果让山下的鬼子冲到山上,我们的路就被他们堵死了,我不说,大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战士说:“大不了和他们同归于尽!”

魏政委:“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能就这样光荣了。”

一名国民党士兵说:“你们八路军真行,这个时候还这么幽默。行,魏政委,我们听你的。”

有人说:“还不打吗?鬼子已经快到半山腰了。”

列娜:“大家听我的,每人都往山头扔石块。”

161.草丛中 日

胖子见山坳里扔出许多石块,不禁问:“我就纳闷儿了,他们把手里的驳壳枪和‘三八大盖’当烧火棍啦?”

吴中校:“老魏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几个小石子就想叫小鬼子把路让开?别忘了,小鬼子可不是白给的,”

那边童年听见了,低声说:“老魏和列娜他们也不是白给的,等着瞧吧。”

山顶的日军停止了射击,一名日军站起身,挥动着帽子,朝山腰的日军喊着。

162.山坳中 日

魏政委问众人:“谁能听懂鬼子的话?”

曹得令举手说:“报告魏政委,日本人,不不不,鬼子在说,我们是一帮手无寸铁的游民,叫下面的鬼子放心大胆地上来。”

魏政委对列娜说:“你的办法奏效了。”对众人轻声道,“准备射击。”

从西面上来的日军分散开来,一部分不急不慢地向山顶攀,一部分向北侧的山坳奔来,有的干脆将“三八大盖”枪挎在肩上。

山顶上的日军也不隐蔽了,“哇啦哇啦”叫着,大步朝山坳走来。

163.草丛中 日

吴中校自言自语:“上帝啊,东宁的小鬼子怎么和我们那里的小鬼子不一样?我们那儿的个个像惊弓之鸟,可这里的却像呆头鹅,居然敢大摇大摆进攻,难道他们不怕死?”

胖子:“你看不出来吗?这是老魏他们在诈小鬼子,让他们以为我们手里没枪,要是小鬼子知道我们有枪,早就趴下了。”

吴中校瞄准了山顶上的鬼子,正要开枪,胖子按下枪头,手朝另一侧指指。吴中校顺着胖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童年像一只蝎子,贴着地皮快速朝敌人的机枪手挪动。离机枪手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举起手枪,屏气凝神地开了一枪,机枪手应声倒地。吴中校也勾动了扳机,打倒了走在前头的日军。

与此同时,山坳里射出猛烈的火力,山腰里毫无防备的日军倒下一大片。

胖子夸赞地对吴中校说:“准头不错呀,可以,不含糊。”

吴中校:“走,帮你同学一把。”和胖子跃起身,向山顶冲去。

猛地,一串机枪子弹打来,两人见势不好,各自躲在树后,定睛一看,山顶一名日军正用机枪往这边扫射。

胖子:“看我的。”掏出手雷扔了出去,随着一声巨响,机枪声哑了。

童年冲到山顶,端起机枪,朝山坳大喊着:“快上来。”驾起机枪往山腰扫射。

随着魏政委一声呐喊,几十颗手雷飞出山坳,日军惨叫着往山下退去。所有的人跃出山坳冲向山顶……

日军缓过劲来,又开始组织冲锋,童年机枪管射出来的火焰阻止了日军的脚步。吴中校和胖子也赶到了。不一会儿,连搀带扶,所有的人都到了。

童年对魏政委说:“我来掩护,你赶快带领大家撤,山脚下就是苏联了。”

列娜指着山下说:“瞧,我们的人已经在边境等你们了。”

众人往山脚下看去,一排苏联红军在向山顶招手……

魏政委:“大家把手雷和子弹留下来,跟我下山去。”

众人将驳壳枪和手雷放在地上,跟着魏政委往山下走去。

童年对吴中校、胖子和几名战士说:“山上都是岩石,没法挖工事,每个人利用树作掩护。”突然间,发现列娜没走,便问,“你怎么不跟他们一道撤?”

列娜:“你不也没跟他们一道撤吗?”

童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一块大岩石,说:“我服了你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猫在石头后面。”

列娜笑笑:“遵命。”

胖子开玩笑说:“我也想找块大石头猫起来。”

童年用枪指着前方一棵大树,说:“油嘴滑舌。快给我站到那棵树后面去。”

胖子朝吴中校吐了吐舌头,说:“看到了吧,这就是区别。”

吴中校:“人家是心爱的人。”

列娜朝童年丢了个甜蜜的眼神。

这时,日军冲上来了,密集的子弹打得人无法动弹。一名战士捂着腿,倒在血泊里嚎叫着。列娜冒着枪林弹雨冲出岩石,将受伤的战士拖到岩石后面。

童年:“等一会儿我说扔,大家把手雷全扔出去,然后撤。”

日军已经冲到山顶,领头的日军指挥官挥动着战刀怪叫着,日本兵潮水一般涌来。

童年喊了声“扔”,所有人将手雷扔了出去,连负伤的战士也咬着牙扔了两颗手雷。连续不断的爆炸压住了日军进攻的势头。过了好大一会儿,日军见没有了动静,冲到跟前一看,发现童年他们已经快到山脚下了。日军暴跳如雷,要追下山,魏政委早有准备,组织火力封锁了下山的路。

164.边境线 日

胖子第一个到达,兴奋地叫着:“成功啦,我们成功啦!”转过身来,朝后面的人说,“快点儿,就这十几米了。”

边境线上,魏政委和先前撤下来的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几名苏军也在朝后面的人喊着,为他们鼓劲。

童年和列娜扶着伤员,走在最后。

魏政委见状,立即叫两名战士越过边境线上前帮忙。

这时,从山上滚下来一颗手雷。

胖子惊恐地叫道:“当心,手雷!”

手雷滚到了童年的脚跟后。

列娜推开童年和伤员,一脚踢开手雷。手雷在半空爆炸了,所有的人惊呆了。童年摔倒在地,回头望去,硝烟中,列娜躺在两三米外的坡上,浑身是血。

边境线的苏军朝山顶上的日军咆哮着,以示抗议。

童年叫着列娜的名字,扑了上去,将她抱在怀里。

列娜慢慢睁开眼,有气无力,微笑着说:“就这样抱着我,不要松开。”

童年用力点点头。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列娜轻声说:“说你爱我……”

童年泪流满面,哽咽着:“爱你,我爱你。”

列娜惨白的脸浮现出笑容,缓慢而又吃力地将手挪到童年的手上。

童年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吗?告诉你,我有喜欢的姑娘,就是你!”他悲痛欲绝地看着列娜的眼睛,“现在说爱你是不是晚了?”

列娜艰难地摇摇头,手从童年的手上滑了下来,但她的眼睛没有合上,看着蓝天……

所有人低下头。

魏政委大声说着:“敬礼!”

所有的人庄重地敬着礼,被人携扶的伤兵也挣扎着举手敬礼。

童年脱了伪满军服,扔了帽子,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165.苏联国土上 日

奔驰的军用卡车上,魏政委在安慰着童年。

胖子和吴中校兴高采烈地聊天。

曹得令在教战士们日语。

童年画外音:“按照列娜的遗愿,我把她埋葬在边境线中国这边。我到苏联是暂时的,不久我就会回来,参加与日本法西斯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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