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狼2》：当代英雄主义的重塑和标扬

杨 勇

(咸阳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新世纪以来，中国全面进入了市场化的消费社会，中国电影也随之进入了“后新时期”。作为一种精神产品，电影更显著地表现了“后新时期”文艺的特点，那就是其不仅是艺术品，同时也是一种和市场经济紧密联系的消费品。然而，就电影的艺术质量和票房收入而言，我们不能不承认，我国的电影与欧美甚至与日韩相比还是存在着不小的差距。这种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必将逐步缩小，2017年吴京执导并主演的电影《战狼2》就是差距缩小的例证。2017年，中国电影最引人关注和亢奋的事件，无疑是吴京执导的电影《战狼2》的热映。该电影在短时间内就斩获票房近57亿元(56.78亿元)，受众超过1.5亿人次，刷新了中国电影多项纪录。并且其票房超过很多好莱坞大片，排名位于2017全球票房前三名。这是一个可以在中国电影史上大书特书的事件，也是令世界改变对中国电影看法的事件。抛开电影本身的艺术质量，单就票房收入而言，中国毕竟出现了世界级水平的电影。

一、爱国主义主旋律与超级英雄的形象塑造的有机结合

《战狼2》讲述的是在一次非洲某国发生的动乱中，一位名叫冷锋的前中国人民解放军特种兵独闯叛军占领区，解救中国侨民，与中国驻非洲领事馆共同完成撤侨任务的故事。影片开头，编导首先用身处非洲某地的冷锋的一个闪回镜头——冷锋护送战友骨灰回家，遇到战友家属的房屋正在遭遇唯利是图的黑恶开发商的强拆。看到军烈属的权益受到严重侵犯，冷锋愤怒地踢死了开发商，冷锋因此被军队革除军职并入狱服刑。这一桥段迅速确立了冷锋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的形象。服刑结束后，冷锋来到非洲某国从事商品贸易。在该国突然爆发军事叛乱，我国政府撤侨时，冷锋带着非洲的干儿子一路冲杀，到达撤侨集结地。这时，冷锋又获知干儿子的母亲和47名中国侨民被叛军围困在战乱国的一个华资企业中。此外，还有一名掌握着重要医疗秘密的援非的中国医生陈博士也亟待解救。因为受国际法的特殊制约，我国政府不能直接出兵到战乱国去解救被围困的侨民。冷锋主动请缨，以个人的身份请求中国大使让自己完成解救任务。经过与叛军、与雇佣兵的一场又一场恶战，成功解救了侨民，在中国政府的协助下，成功完成了撤侨任务。

《战狼2》的成功上映，不但创造了多项纪录，而且使许多多年不进影院的人迈进了影院，《战狼2》的受众也由一般电影较为单一和固定的受众群体呈现多元状态，它好评如潮，呈现出一边倒的状况。比如“孤胆英雄、并肩作战、国家支援”的叙事模式，刻画出一个在集体主义背景之下的中国式战狼形象等。更有评论者将《战狼2》称为中国电影史上的“现象级”影片，并且是“2017年全球两部现象级电影”之一。

关于《战狼2》获得成功的原因，尽管人们给出的理由多种多样，但可以肯定的是就影片本身而言，其成功首先是形象塑造的成功，影片塑造了一个新时代的中国式超级英雄形象——冷锋。由于受“电影的真正领域是平凡的事物”，艺术不一定需要曲折离奇的情节，也不一定都要塑造超凡的英雄等观念的影响，近些年来电影人物塑造的去英雄化现象较为普遍，银幕上的英雄越来越少，以普通人为表现对象的电影成为主流电影。但是，在普通人、平民、小人物叙事的汪洋大海中，英雄叙事也应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毕竟受众的审美情趣是多元存在，英雄叙事照样可以取得巨大的成功。

其次，《战狼2》的成功，也是在电影市场化竞争中主旋律电影商业化的成功。《战狼2》爱国主义的主旋律，在大国崛起的特殊的历史时期，不但真实反映了崛起时代中国人的爱国情怀，而且引爆了中国人的爱国主义情怀。“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这一主题，极易唤起人们的爱国主义情感，使观影群众产生强烈的共鸣。影片结尾，在徐缓推出的中国护照镜头中，写着这样一段话：“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当你在海外遭遇危险，不要放弃！请记住，在你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对于这句极易引燃崛起大国国民爱国激情，甚至带有煽情意味的铿锵有力的豪言壮语，编导必然知道这句话的作用，这个结尾就是一个超级彩蛋。果然，各大影院内，刚刚崛起的大国子民内心强烈的民族荣誉感和自豪感被迅速引燃引爆，甚至在有些影院里，观众自发起立高唱国歌。爱国主义主旋律在一个恰如其分的时刻对《战狼2》的票房的走高起到了特别作用，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战狼2》的票房主要来自国内电影院线这一现象。

《战狼2》将爱国主义主旋律与超级英雄的形象塑造有机地结合起来，成为中国电影商业化道路上一个里程碑。由于像这样能让中国观众获得巨大满足感的电影作品的稀缺性，其巨大的成功自然使受众将关注的重心放在了该影片的正能量的输出上。这一方面由于英雄主义蕴含丰富，一旦激发出来，会爆发出巨大的裹挟性的能量；另一方面，在“后新时代”的语境中，影视作品还可以借助互联网传播快捷的特征，如果运用得好，英雄主义会比以往获得更大的成功。《战狼2》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二、英雄主义观念的重塑与大国责任的思考

《战狼2》正能量十足，谁也不能否认它给我国当下社会输出了巨大的正能量。但是，在观影的亢奋过后，我们也不难发现《战狼2》编导的情怀也是多元的。除了英雄主义观念的重塑，我们也不能无视或者故意忽视编导在该部电影作品所传达的其他意味，比如大国责任的思考、海外华人权益的保护等。

这些不同于主旋律的声音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的命题。

首先，《战狼2》是对民族英雄观的思考和重构。

一段时间以来，我国文化上去英雄化的暗流涌动，许多民族英雄形象被不断解构。在“娱乐至死”的理念下，各种“娘炮”“小鲜肉”充斥影坛。《战狼2》冷锋形象的塑造，就是这股文化逆流中的清流。《战狼2》对冷锋形象的塑造就是民族英雄观的重构。

冷锋到底是不是一个新时代的民族英雄形象？关于这一点吴京导演曾说，上映的电影与拍摄的电影相较删减了许多血腥的场面和镜头。暴力血腥镜头可以满足一些冷酷观众的看客心理，增加一定的票房，拍摄时多一些这样的镜头无可厚非，但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导演，必须将这些需求与电影的社会责任结合起来，既要注重商业利益，又不能不顾及社会效益。吴京删减这些镜头绝对不仅是这些镜头过于血腥和暴力，他一定有自己的艺术考量，从这些镜头的删减，既可以看出吴京专业的艺术修养，又可以看出吴京的价值观。作为从小受过良好集体主义思想教育的吴京，在崇尚个人主义英雄的同时，他的价值观应该是多元且丰富的，否则他就不可能仅仅是为了部分镜头的血腥而删掉，因为删减后的影片依然有许多血腥镜头；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从整部影片所表现的思想逻辑关系里找到依据。《战狼2》有多个命题，其中之一就是贯穿影片始终的“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这个命题，说明在吴京的思想里，集体利益和国家利益远远高于个人利益。影片开头冷锋踢死强拆暴徒也是对军人群体利益的维护。个人英雄主义往往出于个人恩怨，在个人利益受损的情况下，比如自己的女人、孩子或朋友受到威胁时才仗剑而出、行侠仗义。冷锋身上的确不乏个人英雄因素，具有个人英雄主义情结，但他独闯龙潭虎穴的动因显然不是个人英雄主义。他是在身处非洲，我国侨民的生命和财产受到严重威胁之时，而我国大使馆又因国际法的制约不能派兵解救的情况下，他的民族意识、国家意识骤增的情况下，才挺身而出，上演了一出集个人英雄与民族英雄于一身的营救大戏。影片中与冷锋血战的对象被处理为一个仇视中国的欧洲种族主义者，冷锋与其殊死搏斗，其中同样不乏爱国精神使人物焕发出的英武精神。还有，强大的国家实力才是冷锋完成任务的保障——冷锋将雇佣兵残害无辜的视频，发给了参与撤侨的海军舰队，中国海军在公海上发射导弹，冷锋及侨民才得以全身而退。可见，在成就冷锋的行动中，国家力量并未作壁上观。影片的结尾，冷锋带领众多侨胞，高举五星红旗通过战区的画面，充分说明冷锋意识里始终高悬着国家、民族，我们有理由相信，影片编导赋予冷锋的意识和观念就是编导自己的意识和观念。《战狼2》英雄形象塑造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对一个崛起的大国来说，在国际事务中，毕竟我们还面临着许多困局。这些困局恐怕靠“娘炮”、靠颜值永远都无法得到解决，崛起大国依然需要冷锋这样的英雄。

其次，是对我国作为一个崛起大国，在世界范围内如何确立大国地位的思考。

中国自近代以来，饱受世界列强的蹂躏和践踏。经过不懈的奋斗，目前中国成为新兴的崛起大国，已是不争的事实。但中国在以西方为主导建立的世界秩序中，其实并没有多少话语权，主导世界秩序更是奢谈。但是，作为一个崛起的大国，又不可能无视这种现象的长期存在。没有话语权，不能主导世界秩序，国家乃至我国国民的利益就会受损。作为一部电影作品，《战狼2》不可能在此方面做深入的探讨，但是由于该部电影题材的独特性，对此问题的反映和思考就不可回避。

《战狼2》对确立大国地位的反映和思考，主要集中在中国公民和中国企业海外权益的保护方面。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主导的世界秩序中，中国公民和华资企业在海外的权益保护，是长期困扰我国政府的一件大事。以前，由于国力的限制，我国政府在此方面很难有所作为。近些年来，随着我国国力的不断增强，随着我国崛起速度的加快，我国政府在保护海外华人和华资企业方面做了大量的努力和工作。但依然困难重重。下面这组数据很能说明问题。

1998年埃厄战争“爆发”，欧美国家公民可以搭乘美国军用运输机离开，中国人不准登机，无奈之下，100多名中国人只能乘坐小渔船辗转回国；

2004年，印度洋海啸撤侨，美国派出了一个舰队，中国仅仅派出一艘货轮；

2009年，海地地震，海地的太子港被美军控制，不让中国包机降落，反复协商之下，美国军队才允许中国包机降落20分钟；

2011年，利比亚内乱，中国政府大规模动用91架次民航包机、12架次军用运输机、5艘货轮等在短短8天的时间，撤侨35860名，震惊世界。

随着我国的全面崛起，2011年的利比亚撤侨，终于有了大手笔，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让世界为之瞩目。这次撤侨，是中国“史上最大规模”的撤侨行动，撤侨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但中国在利比亚数百亿美元的投资却打了水漂。

从上面的数据可以看出，我国政府在保护侨民和海外华资企业方面的力度越来越大，但困局依然存在。《战狼2》就有困局意识的表现。

在一个小小的非洲某国，我国的侨民和华资企业身处险境时，我国政府、我国政府的驻非洲大使馆竟然束手无策。按照电影给出的说法是因为受国际法的制约，中国政府不能直接营救。如果没有冷锋这样一位大英雄的出现，后果不堪设想。笔者没有研究过国际法，因此对这种说法不甚明白。即使有国际法的制约，难道除了让侨民自救、让冷锋这样的孤胆英雄相救，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对比世界上的头号强国美国，假如美国的侨民遇到如此问题，美国政府会不会像我们的政府一样?故事片不是纪录片，真实情况到底如何，相信《战狼2》的故事肯定有一定的现实依据。

从以上数据同样可以看出，谁是世界秩序的主导者，谁才能有力地保护自己的国家利益。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尤其是冷战结束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大国才是“世界秩序”这一国际“公共产品”的最大提供者和受益者。以习近平为代表的我国新一届党中央和政府经常谈到的“做负责任的大国”，指的就是要建立这种国际秩序，为这种秩序负责。

《战狼2》中中国政府撤侨中的无奈，在非洲工作和生活的陈博士和中国侨民的危局、富二代卓亦凡投资的华资企业陷入危局最终遭到严重破坏，这说明海外中国的文化利益、中国的经济利益，都亟须保护，需要我国政府成为“负责任的大国”，同时也说明我国虽为崛起大国，但是要建立和主导国际秩序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三、英雄主义的显现方式和对英雄的时代关怀

《战狼2》确立冷锋硬汉形象的叙事方式和角度耐人寻味。从叙事的角度来说，冷锋的出场方式可以有多种选择，确立冷锋硬汉形象的方法也绝对不止这一种选择，影片开头的这个桥段完全可以换成其他的桥段甚至可以删减掉。编导将这样一个情节置于片首的重要位置，选择这种人物出场方式，其表达的意义是十分明确的。一方面，这种欲扬先抑的叙事使得故事充满了张力，使得人物的形象更加突出；另一方面，这种严格遵循现实逻辑和生活逻辑的开端，使得人物充满真实性和可信度。换言之，编导没有将冷锋塑造成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大全”式的英雄，也没有顺着市场化和低俗化的路子，将英雄人物庸俗化、娱乐化，而是塑造了一个真实可信的、鲁智深般的容易冲动的、富有正义感的“有缺点的英雄”。编导在塑造冷锋这个人物时，遵循的最高原则是真实，表现出截然不同的英雄主义的显现方式——纠正了以往英雄叙事中追求英雄形象“高大全”的倾向，使英雄重新回归普通人，同时又突出了英雄不同于凡人的崇高精神。这种叙事将社会的精神需求和人们的价值期待通过有血有肉、真实可信的艺术形象传达给观众，既考虑了市场需求，同时兼及了国家意志和时代精神，将市场娱乐和高台教化有机融合起来，在娱乐化甚嚣尘上的社会语境中充分实现了市场价值。这种英雄主义显现方式既带给我们启示，同时也给我们带来思考，即在“后新时代”，我们的影视作品应该使受众强烈感受到精神产品与一般物质产品不同的心灵震撼，英雄主义叙事必须使英雄主义成为艺术商品的灵魂。这就要求我们必须更新固有的艺术观念，必须去面对、研究、探索在无情的市场竞争中，如何与时俱进、与时俱新，实现主流意识、大众趣味与英雄主义的融合，凸显英雄主义的价值原则和精神魅力。

同时，开头的这个桥段从一个侧面也反映了社会现状，以及编导对价值观念坍塌、人文主义流失、英雄主义陨落等“后新时代”社会问题的忧虑。在全面市场化和商业化的“后新时代”，金钱至上、利益至上、荣誉感滑落、使命感消失、国家利益淡化、道德滑坡，社会被一群只注重个人利益和小集团利益的无良之徒掌控，不仅普通人的生命和权益会受到损害，保家卫国的军人也未能避免。我们常言，军人肩负着保家卫国的使命，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而在现实境遇中，军人及其家属的生命财产安全和权益保障与普通民众并没有两样。

冷锋入狱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中的特种兵，因为保护战友财产踢死强拆的开发商才获罪入狱。强拆的桥段并非完全向壁虚构，在新闻媒体上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大量关于强拆酿成悲剧的新闻报道。冷锋踢死开发商的确很不理智，其行为本身是违法的，他也应为自己的违法行为承担法律责任。任何人违法都要接受法律的惩处，军人也概莫能外。问题是冷锋为什么这样做？虽然强拆军属房屋的是罪大恶极的开发商，但我们的政府应该何为？政府在对待军属问题上持什么态度？电影在某种意义上不由得我们不做深刻的反思。军人的权益都不能得到地方政府的有效保护，那么普通的民众又该如何呢？这无疑是一个显在的、重大冷峻的时代主题。这也使得影片接通了时代气息，充满了火辣辣的现实质感和时代关怀。这也使我们看到，英雄主义在影视作品中要得以成功表现，不仅需要崇高的信念、纯粹的情感和高远的理想，还必须充满时代关怀，以及恰当的叙事方式和合适的表现方法。

四、结 语

在“后新时期”全面市场化的艺术语境中，计划经济时代不被重视的电影票房，成为影视制片商和影视创作无法回避的问题，影视创作深受影响，英雄主义叙事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局。但是，英雄主义作为亘古以来人类精神追求的永恒目标之一，无论在任何民族和任何时代，都是不可或缺的精神养料，同时也是文艺作品必须面对的叙事命题。正如黑格尔所言：“我们应当把世界历史人物——一个时代的英雄——认作是这个时代眼光犀利的人物；他们的行动、他们的言辞都是这个时代最卓越的行动、言辞。”关键是我们将英雄主义、英雄主义与时代精神，如何熔铸到文艺作品中去。笔者以为，在“后新时代”的市场化语境中，优化创意选择，突出价值追求，将主流意识、时代精神同大众趣味融合起来，不回避时代困局和人文关怀，让文艺作品闪烁出英雄主义震撼心灵的艺术魅力，无疑是正确的选择。这即是《战狼2》给我们的深刻启示。

注释：

① 影片数据来自33-35，http://www.cbooo.cn/year?year=2017，2017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