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成
存几方砚台,是文人墨客的一件雅事儿。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有一方小砚台,手巴掌那么大,一边高一边低,蓄墨不是太多,周边有些破损,看上去是有年代了,不知道是不是祖传的。
我喜欢那方砚,不仅仅是因为它是我拥有的第一方砚,更是因为它貌相古朴稚拙,如一尊颇富智慧的小佛卧在那儿,让我开启开悟,从小就走上了追寻魏晋墓志和民间书风的道路。
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儿,那方砚台突然就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着,它究竟去了哪儿,至今我也想不明白。
或许是无缘吧,人生有意无缘的事儿太多了,强求不来。
上初中时,我节省下吃饭的钱,到县城的文房四宝店里买了一方砚台,四四方方,大小适宜。
那时作业不像现在这么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倒上墨,遍临古帖。
那段无目标无向往的临帖日子,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因了这份美好和诗意,我用刻刀直接在砚台的盖上刻下了“游龙砚海”四个字。
至今,这方砚还放在我的老家,每年回去过春节写春联的时候,我就端出它来,一见面,还是那么亲切。再看看砚盖上的那四个字,觉得现在已经写不出那份无意、那份从容了。
人生经历得越多,心中的尘埃就积淀得越多,从容也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在岁月的长河中打了折扣。
高中毕业时,有位同学看我特别喜欢写字,就送了我一方澄泥砚,个头挺大,上面刻着好多龙。
在那年代能买这么一方砚送我,真是感动万分,因此我一直把它珍藏在书橱里,没舍得用。
后来,大学毕业工作后,经常参加笔会搞展览什么的,很多人便知道了我会写字儿,就时不时地送砚台给我。
有个头大的有个头小的,有名气大的有名气小的,这些砚都很好,可我从不用它们来倒墨写字,都是束之高阁,好好珍藏起来。
写字用啥呢?用盘子。
盘子容易洗刷,碰坏了也不心疼。
那些名贵的砚台,要么很重,得两手才能搬动,洗刷太不方便;要么雕刻得太花哨,又是龙又是凤,又是梅花又是青蛙的,用完了拿去洗,一不小心就碰掉翅膀碰掉脚了,很伤情,几天写字心都惴惴的。
在各处看过的那些“天下第一砚”就更不靠谱了,八九米宽,二三十米长,咋用啊?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个众人狂欢的泡脚池倒蛮合适。
砚台的用途无非就两种,一是实用,二是观赏。太夸张了,就像做事儿不诚实一样,虚套,那就让人膈应了。
而生活的智慧,也就是远离膈应人膈应事儿,去发现美好。
有一次我到南部山区参加笔会,无意间在路边发现一块奇特的石头,四五十斤重,形状天然朴茂,尤其难得的是,那上面的图案太美了,有山有水,有树有花,还有一对小鸭子在游戏……这么少见的石头做方砚是再美不过的了。
恰好,一位师傅正在车间雕刻茶台,和他一商量,他很痛快,放下手中的活就给我做起砚台来。
等我们吃完饭,砚台已做完,形状制作,完全符合我意,甚是欢喜。
拿回家去,摆在案头,极具大雅之风,已成为我的镇宅之宝。
去年秋,和一帮驴友去爬山,走了几十里地,翻过几个山头后,突然在最后的那个山头上发现了一方天然的砚台,它像极了我儿时拥有的那一方,缘去缘又来,叫人如何不激动?
相隔几十年,相隔二百多里地,它怎么到了这儿?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美国大片《似是故人来》,硝烟散去,故人归来,貌相没变,只是鞋号大了,这方砚也是,貌相没啥变,只是个头大了。
不多说不多想了,快快抱它回家吧。
带回家来,我赶紧倒上墨拿笔试试,还是第一方砚的那种感觉。
啥叫缘啊?就是美好,就是彼此喜欢、两情相悦的遇到了一起。
我喜欢砚台,相信砚台也是喜欢我的。
没事儿了,我会把案头的砚台抚摸抚摸,真心感觉它们都是美好的,也真心感觉,有砚有墨相伴的日子,都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