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 会

2018-11-14 07:27何亚兵
湛江文学 2018年2期

◎ 何亚兵

大厅里人头攒动,喧声起伏。一连三天,我和老王都泡在国展大厅里。由于经济形势持续不见好转,下岗失业的人越来越多,S市搞了一个冬季大型招聘会。公司其实现在并不缺人,来招聘主要是给当地政府部门一个面子,毕竟人家发了邀请函,于我们也算是一种变相宣传。所以部长根本就没来。来的是老王,他现在是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副部长。

我和老王早就认识了,不在现在这家听起来颇有名气的外资公司,而在五年前的一家民企。那时,我大学才毕业,学的是人力资源管理,这种专业听起来高大上,找起工作来却是掉进水里的鞭炮——给谁都不要。最后还是误打误撞,应聘文员进入了这家以外贸销售为主的民企。老王,就是这家民企销售部部长兼人力资源部部长。小公司,难免一人身兼数职。

还记得那天,也是类似的一个毕业生招聘会,不过场面没这么大,人也没这么多。我满怀希望递出的一份份简历,基本上都被人随手撂在了桌子底下,一句“回去等消息”就给打发了。也是,一个普通二本的人力资源管理毕业生,除非自己家里开公司,不然谁会请你去当“组织部长”呢!

正当我不抱希望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于是第一次见到了老王,一个一看就是一副领导样子的中年人,西装革履,金边眼镜,职业派头很足。在一个拐角逼仄的展台前,老王正拿着我的简历看着,见到我就问:“你是王亮?”看我点头,又说:“小伙子名字不错,我叫王明,咱们搞人力资源的就要心明眼亮。”我心想,这也忒能掰,两者有关系么?刚才投简历可没见着这人,看来他才是拿主意的头头。

机不可失,我的心热了起来,鼓起勇气“打蛇随棍上”说:“王总,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给个机会呗!”老王没有直接回答,又指着简历问:“这上面的钢笔字是你写的?发的文章不少哦?”我赶忙说:“是大学业余写着玩的,就一点爱好。” 我心想,估计就是这个加分了,看来这位王总也是个“文人”。老王笑着说:“不错,不错,我们公司现在缺一个销售文案,你干不干?”虽然这和我的专业有点远,不过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赶忙应承下来。

于是,我和老王第一次成为同事。

这家民企不算大,新区那边有一个厂子,工人倒有不少,主要接一些外贸单子,也顺带做一些国内加工。公司在市区三环附近一栋大楼里租了一套房子,几个跑市场、搞销售的业务部门都在这边上班,人也不多,不过三十多人。老王因为一人身兼双职,手下“兵”还算不少,除了六七个整天外面跑的业务员,还有我、邵智、孙迅、陈虹、傅小伟五个人在一个办公室合署办公,除了邵智是销售部副部长,和老王年龄都差不多四十开外,其他几个人都不过二十五六,只有孙迅出来工作早一点,显得稍有点老成。

应该说,公司的气氛还是不错的。前几年外贸形势挺好,订单不断,销售部的压力并不大。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按照以往的格式,一遍遍地做一些(或者说模仿抄袭)销售文案,最多在文字上多做一点推敲,虽然工资不高,但也不算累。老王虽然看似忙忙碌碌,其实过得也比较潇洒。可能是我们都姓王,也可能一个专业的缘故,他对我很关照,并不摆领导的派头。

“有什么好摆的?”老王笑着接受我的恭维,又悄声对我说:“我这手下几个兵,你以为好相与的?”老王一副全在掌握的样子,指着几个刚到下班的点就空了的办公桌说:“老邵是咱们马总的发小,以前给马总开车的,高中都没毕业,不照样当副部长?人家才是真正的领导心腹!”

又指着另一张上面插了一支玫瑰花的桌子说:“这个陈虹”,老王色色一笑:“知道老邵咱办公室谁都不怕,为什么就怕她么?这就是‘任你兄弟关系感情好,不敌女人胸前两颗枣’,嘻嘻,哈哈哈,哦,这事可不要外传,公司知道的人就几个,上次还是老邵说漏了嘴!”其实,老王不说我也知道,这陈虹差点就把“我是二奶”四个字刻到脸上了,趾高气扬的。那天招聘我递简历,她只看了一下封面上我毛笔写的校名,就撇了撇嘴随手撂在了桌拐,都没放进那一摞“回去等消息”的一叠里,不过也幸亏如此,否则老王上厕所回来还真不一定能看到。

“再说,这傅小伟,你前面才进来的。你知道他怎么进来的?”我摇头,这小伙子有种天生的优越感,做起事来拈轻怕重的,欺负我新来,有事情就不客气地吩咐下来。“有人说他是新区工商局傅局长的侄子,我还纳闷人家大局长家的侄子到咱这破庙来干嘛?还是老邵信息灵,偷偷告诉我,这家伙不过是傅局长保姆家的姨侄子,恰好也姓傅,这层关系才进来的。除了能吃会喝,做不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三年大专怎么上的!”

说着又指着陈虹对面孙迅的桌子和我,也只有你们两个是我想招的,算得力干将。我脸一红,赶忙客气:“王总,您这是夸我呢!我什么也不懂,都靠您带着!”

老王摆摆手说:“我是说真的,你们俩一个帮我主内一个帮我跑外,我才能这么轻松。你文字不错,做事认真,和我一样都是学人力资源的,文案这一块交给你不会有问题。上次那个陈虹弄的文案,抄起来连别人公司名字都不知道删干净,我因为太忙没有过一遍,结果闹出了替其他公司开展销会的笑话!”又说:“这个孙迅,跑业务不怎么样,但是很认真又不怕累,有他帮我盯着销售部那几个比鬼还精的业务员,我才心里有底呢!”我心想,原来孙迅才是老王的真心腹,这是真信任和倚重啊!

老王收拾好公文包,笑着对我说:“下班了。小王,你还没谈对象吧?晚上出去喝一杯,我请客。”

那是我第一次单独和老王一起吃饭。几杯酒下肚,我想我应该也算老王的半个心腹了。结账时,老王和我争着买单。也不知是不是酒后胆子壮,我一把掰扯过老王说:“王总,我还没感谢您把我招进来呢!早就想请您了,给个机会呗!”老王一笑,没再推让,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小子,老王就让你小王一次!”

好景不长。随着经济形势的严峻,公司能拿到的外贸订单越来越少,有几笔订单之前都说好了,结果还是黄了,郊区的厂都开始“做三歇四”了。一开始,我们都没当回事。但随着情况越来越糟糕,几个常年在外面跑的业务员都纷纷坐在办公室里不出去后,我就是再迟钝,也能看出老王黑脸下烦躁的情绪了。

一天才上班,老王刚到办公室坐下。从总经理办公室回来的陈虹就带着一脸鬼神莫测的表情给老王传达起旨意:“老板让你过去!”陈虹和我们不一样,每次喊马总都是亲切的“老板、老板”,这让我想起大学室友说起他们乡下婆姨喊丈夫不喊“老公”喊“老板”的事来,疑心起陈虹是不是和我室友一个地方人。陈虹说完也不待老王回话,“哼”的一声扭过身子就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座椅上,可能坐得有点猛,把哪儿给坐疼了,捂住肚子“哎哟”了声,不过也没谁搭理她。只有孙迅坐她对面,可能不好意思装着看不见,问了一下,得了陈虹一双白眼也就不做声了。

办公室气氛很微妙也很压抑。大家心里都知道,马总这人,基本上不怎么到办公室来的,来,就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说大家都知道。

平时根本不关心大事的傅小伟突然发声:“邵总,您是马总老同学了,信息灵通,应该知道什么事吧?是不是公司效益不好要裁员?”老邵其实都没想这事,不过傅小伟这么一问,他也紧张起来,他老婆就在新区厂里做采购,平时油水还不少,最近却一直抱怨厂里订单少,库存都用不完,这个肥差清得跟水一样。看这样子,说不定还真是这个事。不过老邵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神秘地回答说:“昨天陪马总一起洗澡,马总早和我说了,你们放心,马总这人最是心善,等老王回来你们就知道了。”得,这话含含糊糊的,等于没说。旁边的陈虹估计也缓过来了,听了老邵的话,倒是冷笑了一声。对面的孙迅忧心忡忡地说:“楼上楼下几家公司效益也不好,听说现在都在裁员呢?这形势,咱们又没什么一技之长,工厂都进不去。”

孙迅的话让大家都沉默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谁在盘算什么。除了陈虹,她收拾了一下似乎这几天才新买的据说某品牌的包包,对着老邵说:“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下班了啊!”老邵自是无可无不可,满脸堆笑同意。

看着陈虹的高跟皮鞋的蹬蹬声消失在门外,想想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都是上班族,好学历还真不如好脸蛋!何况学历还不咋样。

老王带回来的消息果然不妙。“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办公室里几个人瞎聊,结果一来二去的,真聊到了点子上。其实,也不算瞎聊,形势如此,大家也早有预感,不过一开始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快罢了。

老王告诉我们,马总说现在订单太少、效益不佳,一时半会估计难以转好,要持续很长时间。公司为了积蓄力量,必须开源节流,要根据以往大家的成绩和表现,留下一部分人,送走一批人。当然,为了感谢大家这么多年的付出,所有走的人都可以多领三个月工资,留下的人工资也要缩减几成。

大家听到这里,都急忙问,那咱们谁留谁走。

老王苦笑说:“这个还没定,马总的意思是,暂时手头上活少的,平时表现一般的,这次就不留了。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家应该多出去看一看。”我知道老王为什么苦笑,这个是得罪人的事情,马总话说得漂亮,可是得罪人的事情还不得各个部长来干。偏偏老王最不想得罪人。“谁都不容易,再说,这些个部里的人,我让哪一个走?”老王私下里愤懑地对我说。

转天,马总又找了老王一次,这次明确了,销售部业务员七个留三走四,销售部和人力资源部办公室人员五个留三走二。得知具体名额,大家这次不吵也不问了,都在心底默默盘算起来。业务员那边,其实问题不大,搞业务销售的大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边效益不好拿不到提成,人家还不一定肯留呢!倒是我们这些所谓的办公室行政人员,没有什么具体的业务能力,说句不好听的,谁来都能干,自然是“安土重迁”不想走的。

我扒拉了一下办公室的人,心想,我们五个,陈虹应该是最稳当的,看她这几天照样请假休息就知道了。之前孙迅代表大家去看望,还说精神好得很,脸色红润,根本没啥病,看来和“老板”这关系够瓷实;老邵应该也没问题,毕竟是马总的发小,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再说马总这人据说心最善,应该不会让老同学兼发小背后戳骨头骂的;再就是傅小伟,人家好歹是局长家保姆的姨侄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让他走,新区的厂还想开吗?不过,老王这么赏识孙迅,还要靠他做事跑业务,就不会力挺他?还有我,我自认来公司后主动承担了几乎所有的销售文案和文字工作,老王向来说让我做事最放心,就不能拉我一把?不过我知道,估计这个“二”,我和孙迅可能大一点,就是孙迅,留下的可能性也比我大一点。

想得越多,心里越乱。来公司快两年了,虽说并不认为自己离开公司就找不到工作,不过现在工作又轻松,领导又关照,还是挺想继续干下去。在突然可能降临的未知面前,人的反应往往是因迷茫而充满畏惧和惰性的。再说,从成绩和表现来算,凭什么就是我走人呢?我很想找老王问一问,可是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加上看到老王那张办公脸,也就没急着多问。

老王说周一会通知大家。我想今天周五,那么就周一见吧!大不了重新找工作,我就不信,我一个堂堂本科生,又有了两年工作经验,会找不到工作?我扫视了一下办公室里的人,大家都默然不语,陈虹照旧不在,只有孙迅和我可能有共同感受,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凄惶。

我望着老王,心说:“老王,两笔写不出一个‘王’字,一定要给个机会啊!”可惜,老王并没有看我的心理感应。

晚上,老王给我发了条信息:“小王,对不起!”

周一早上,我没有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因为我的桌上除了公司文件,几乎没有私人物品。不像陈虹和傅小伟,桌子上零食、杂志什么的就占了一半。我直接来到财务部,打算领取可以多拿的三个月工资,然后办好手续走人。我并不打算与他们告别,一个是交情不够,另一个是实实在在感到了一种羞辱,还有一种背叛、被欺侮的复杂感觉在里面,我想这不算我小心眼,估计他们还不想看到我呢!他们也应该知道我被“开”了,只是不知道另一个倒霉鬼是谁。

办手续并不复杂,核算工资的过程稍有点长。我隐约听到外面有争吵声,不过也与我无关了,我就快离开这里了。拿好会计扔给我的信封,捏一捏,还算不薄,至少几个月找不到工作,生活也应该没问题。我正要拔腿走人,突然看到老王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的脸比之前更黑了。

我心想,他不会是来挽留我的吧!随即又自嘲自己太天真,怎么可能呢?

老王果然没料到我也在这,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一瞬间,他就回过神来,对会计吼道:“把老子手续办一下,工资算清楚,少一毛就找你。”接着似乎是自我解嘲,又似乎是在对我解释似的说道:“奶奶的,成天招人开人,结果自己被开了。” 好像怕我听不明白,又无奈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样子说:“小王,你知道咱办公室走的是哪两个?”我心想,我本来以为会在财务部碰到和我一样沮丧的孙迅,谁曾想碰到的是你呢?老王不等我回答,用一种很尖利的奇怪语气说:“竟然是我和你,两个贡献最大、做的事情最多、最有能力的人哦!”

我心想,老王把我和他相提并论,估计也是气急了。不过确实让我感到很诧异。这个公司虽然是民企,也不算大,但是因为地域的关系,管理制度还算是规范的,否则我也不可能对离开如此不爽。老王作为公司里身兼两个重要部长职务的人,不说是马总的重要心腹,起码也算是很信任的“重臣”吧!谁想到,走的竟然是我们俩呢,一个办公室最高等级最重要的人,一个办公室最低等级的人,一个一开始就不在“走”的名单里,一个恐怕最早就在“不留”的名单里,实在是有点荒诞和黑色幽默。

老王见我没回他的话,以为我还在怪他没为我力挺争取,显得有点尴尬。我倒是真没这么想,稍加盘算,就知道当时老王的选择是无奈的也是理性的,换我我也这样。会计把装钱的信封递过来,让我交给老王,我信手一捏,觉得挺厚,至少是我的三四倍。我笑着对老王说:“老王,你这可真不算少,该您请小王一次了!”这是我第一次没叫王总,也成了我直呼老王的开始。

老王先是一愣,接着也回神笑了起来,说:“那是,咱们出去喝几杯,絮叨絮叨!”

几杯酒下肚,老王在小餐馆里开始话多了起来。不用我打听,老王就将经过一一道来,边说边骂,边骂边喝,几瓶啤酒三下五除二就干了下去。我心想,估计今天得送他回家了。

事情经过很复杂,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原来周五老王接到马总最后的通知,最终权衡下,上报“走”的两个人名单,确实是孙迅和我。虽然那天在马总办公室里,他已经出言试探过马总,看能不能留下我和孙迅,哪怕留下一个也好。结果马总一句话,就让他笑脸变黑脸。马总半开玩笑地说:“你工资高,要么把你工资开给他们两个,还有富余呢!”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就等着周一通知了。老王知道我们心里忐忑,当天晚上就给我和孙迅一人发了一个短信。我没有回,料到也默认了。孙迅收到信息,倒是给老王打了一个电话,很是不平和哀求了一通,老王说都听到孙迅电话里的哭腔了。但老王也只能好言相劝,最终让他也只能无奈接受现实。

老王还说:“本想再劝一劝你,帮你推荐到其他公司去,结果左等右等没等到你电话,我想估计你是把我恨上了。”我笑说:“没有,老王,真的没有,当初不是你给的一个机会,我也进不来。现在这种情况,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吧!”我举起酒杯,一口咕咚下去,老王拿着杯子,也跟着一口咕咚了下去。那天,就记得最后,老王喝完酒抹着嘴边的啤酒沫说了一句话:“问题出在孙迅身上!”

是的,问题就出在孙迅身上。周日晚,老王接到老邵的通知,办公室这边走两个:王明和王亮。老邵的通知不带烟火气,例行公事般,顺便显摆般提了一句,经公司研究决定,他老邵接任人力资源部部长,陈虹接任销售部部长,孙迅任销售部副部长。这个通知和决定把老王差点给震晕了,这他妈是做梦吧,这不是天方夜谭么?这谁走谁留,虽说是马总一言而决,可是建议权总在我吧,再怎么说也不能开到我老王头上来吧?还有这职务任免,我这个人力资源部长都不知道,就公司研究决定了?老王大概是气糊涂了,他都被开了,当然不需要他这个周一就走人的人力资源部长知道了。老王打电话给孙迅,想知道具体情况,却一直没打通!

那天,老王酒喝得似多非多。按说以他的酒量,这点酒也大概就喝了个六成吧,但是他的醉态足有十二成。我想他需要以这种形式来宣泄一下内心的愤懑和不解吧,一路上老王都在叫嚷着,但一到家门口,老王就静了下来,看来心里清楚得很。之前和我说过,老王女儿高三了,她老婆专门辞职在家陪读照顾,此刻应该是在家里。

没想到开门的是老王女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眉清目秀,沉稳大气颇像老王,只是皮肤不像老王那么黑。看看他醉醺醺的父亲,有看看正搀扶着的我,赶忙让过身位,回头大喊:“妈,快来啊,我爸喝醉了!”

把老王送到客厅沙发坐下,我就提出告辞。老王夫人一看就是那种贤淑顾家型的,有点唯唯诺诺,手端着茶杯担心地看着老王。老王明显是清醒的,得知女儿中午是回来换衣服拍毕业照的,也就没有多问。估计是女儿在,他就没再多说,只是指了一下我又指了一下自己,站在门口小声和我说:“你先好好歇段时间。放心,给我个机会,我带你到一家大公司,咱哥俩再接着一起干!”

我未置可否,只是敷衍说知道了,就离开了老王家。走到街道上,正是大中午,太阳火辣辣的,车辆川嚣而过,这时,我才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失业的滋味,不禁打了个莫名其妙的冷颤!

老王没有食言,不到一个月就搞定了工作事宜,我和老王第二次成为同事。这次进的是一家外企在华的子公司,这家外企在国外名声不小。公司地点位置很好,在市区二环内,老王总是笑着抱怨离家远了,但是想一想比之前超过一截的待遇,这抱怨就显得颇有点自鸣得意。老王还是有水平的,多年的销售和人力资源管理经验帮了他的大忙,正好公司缺一个人力资源副部长,需要一个经验丰富、对国内特别是本市人力资源情况熟悉的人来担任,老王自然是舍我其谁,顺便还帮我解决了再就业的问题。这或许也是因为公司刚刚成立不久,还处于招兵买马的阶段,老王这种年富力强的成熟型员工,正好入了当时公司负责招聘的人力资源谈部长、现在公司谈副总的法眼。“你给我一个机会,我还你一个精彩!”老王招聘现场的一句神来金句,也成为公司里不少人争相点赞的一件美谈。

老王也确实干得不错,这几年公司业务逆势上扬、发展迅速,人力资源部到处搜罗人才也是出了不少成绩,这不,据说很快谈副总兼的这个人力资源部长头衔就要挂到他头上了。这次S市在国展大厅搞的冬季大型招聘会,公司虽然并不怎么缺人,但老王代替谈副总来就是一个信号。因此,除了我之外,我们人力资源部的几位年轻同事,对待老王明显多了一份客气和尊重。老王倒是没想太多,他向来认为“到手是功名”,没到手都是扯淡。看来,几年前的被开事件对他刺激蛮大。

本以为这次招聘就这么平平淡淡结束了,我和老王到外面吃完午餐回来替换同事后,无意翻起桌上的一摞简历,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后,这次招聘才真正变得有意思起来。这几个名字遥远却又清晰,像是来自过去的一道冷箭,射进了我和老王心中某个曾经郁结的地方。

“咦,邵智,傅小伟,还有孙迅,他们是组团来应聘啊!真奇怪,难道马总的公司倒了?”我诧异地说着,就手把几份简历抽了出来,想也不想就扔到了桌拐底下!老王一听这几个名字,就像被炸毛了的猫一样,弓着身子在桌拐下面把我刚扔的几份简历扒了出来,仔细看了半天,用很奇怪的表情吩咐我说:“回头挨个通知他们仨,明天到部长办公室面谈。”不等我询问,又吩咐说:“你不要打电话,免得他们听出你来,还有三个人面试的时间要岔开来。”

我正想问为什么,不是不招人么,找他们来叙旧啊?但是老王摆了摆手,鬼神莫测地笑着说:“你不要瞎想,我就是想搞清楚当年我们走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孙迅是怎么把我给挤走了,他邵智、陈虹何德何能接替我的位子!”我想,得,这人还记着呢!不过,我也很好奇。

第二天,我请办公室的小孙作了通知和安排,说看到你们投递的简历,打算给你们一个机会,由人力资源部副部长亲自面试。老王按照计划,在不同的时间段,在部长办公室里与邵智、傅小伟、孙迅挨个谈了大半天,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每个人出来的时候表情都是若有所思。老王倒是彷佛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很有一种笑容满面、心满意足的感觉。

“老王,那公司破产啦?他们三个失业了?”我趁没人赶忙问。或许是因为我是他招来的,过去在同一家公司共事,又有同时被开的经历,老王就一直没让我再称呼什么“王总”、“王部长”之类的官称。对我,他很是放心!

“没有。现在说不清也说不完,我得理一理,晚上下班出去喝一杯,我详说给你听!”好吧,老王这明显是要我请客了。我笑着说:“领导给机会请客,这当然是荣幸之至了!”老王狠狠拍了我肩膀一下:“是啊,领导给你机会亲近,你还不感恩戴德?臭小子,放心吧,我请客!”这其实是玩笑,这几年我和老王出去吃喝次数太多了,一起喝酒吹牛,早就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的交情了。

只到把一箱啤酒喝光,我也没理出个头绪出来。老王说得颠三倒四,我也听得杂七杂八。不过大概的轮廓是有了。这还要从那句“问题出在孙迅身上”说起。当时,我们离开公司时,很有一种被扫地出门的感觉,不好意思再和公司人联系,也没有关系特别要好的人可打听,加上要准备找工作,就把这个事情放下了,直到昨天从邵智嘴里才解了密。

邵智这个人,过去是马总的发小兼同学,关系很铁的,本来车开得好好的,油水也很足,用不着来销售部混日子的,据说就是嘴巴不怎么紧,被马总给弄到销售部来坐板凳的。今天,邵智一进部长办公室,看到老王就傻了眼,等回神过来,被老王客客气气地握手、倒茶、点烟还有寒暄问暖等一套“组合拳”给征服了,被征服的邵智有什么说什么,问一答十,“竹筒子倒豆子”般将老王想知道的都给说了出来。同样的招数用在傅小伟和孙迅身上,也是一样奏效。虽然三个人讲的内容不一样,侧重点不一样,还都有所隐瞒,但是一起印证整合,还是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当年的事情是这样的。周五下班前,老王在马总办公室里报的名单确实是孙迅和我,马总也同意了。但是老王出门后,一个电话打进来,最终改变了这一切。打电话的是陈虹。马总接到在家休息多天的陈虹的电话,明显感到电话那头与往日不同的兴奋和喜悦,平日甜甜的声音更加软孺起来:“老板,我做了你喜欢的菜,晚上早点过来哦,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说是好消息,但马总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虹确实没说谎,马总的预感也很灵。

马总在陈虹独居的房子里,一边享受着不错的晚餐,一边消化着不知是喜还是忧的“好消息”——陈虹说她怀孕了。

马总是有老婆的,而且和很多暗子里包二奶的老板差不多,都比较怕老婆。马总原名马国明,当年高中毕业就出来闯社会,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自己的老丈人,不但给了他出人头地的机会,把自己的工厂交给他打理,还把女儿嫁给了他,这对一个农村娃来说不啻于再生之恩了。虽说,这个女儿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但也有中人之姿,学历不高但也通情达理。而且这么多年,对老马自己、老马家人也都不错,算是一个合格的媳妇。所以,老马即使后来生意做大了,又是拿地皮办新厂,又是开公司搞外贸,也没想过离婚什么的,最多也就偶尔外面偷偷腥,一直以来还是维持着一种中国式家庭惯有的平和。当年他老丈人就曾经断言——这小子,我看不像忘恩负义的样。

陈虹算是个例外。当年马总和老王一起出去招聘,第一眼看到陈红就打不过弯来,即使几句话一说,就知道能力水平实在不是做文案的料,也一主录用了。原因也确实很俗套狗血——陈虹太像当初高中班上那个瞧也不瞧马总、马总却一直暗恋的学霸了,就那种不屑的表情和“哼”的语气,简直是神乎其神——从相貌上看倒只有五六成像。学霸自然不是马总这种学渣所能亲近的,大学毕业后就到美国留学了,前几年回国还挽着一个美国老公衣锦还乡了——这事马学渣没亲眼见,但就是听说也刺激得他彻夜难眠。

于是陈虹的出现,简直如一道神谕:喏,你这么虔诚,这是老天爷给你的补偿!马总心想,老天爷真是太够意思了,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正瞌睡的马总怎么会不接老天爷扔来的枕头呢?一切故事都很自然,一切过程都很美妙。但是,天地良心,马总绝对没想过停妻再娶,也没这个胆。但问题是,陈虹很明显没有只做枕头的觉悟,她是有备而来,在马总半杯红酒下肚后提了两个条件:一是你离婚娶我,我怀的可是小子,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儿子么?二是你给我五百万,我自己养孩子。总之,这个孩子我是不会拿掉的。

陈虹一出口就把马总想说的话全堵死了,而且她还击中了马总内心隐秘的心思,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封建思想,在妻子一连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后更加浓烈和隐秘了——为了讨好老丈人和妻子,还不得不说自己挺喜欢女孩子的,女儿乖、孝顺,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看到三楼那家虎头虎脑的小子,眼睛都要飞过去了。马总熟悉陈虹的性子,知道事不可为,现在想什么也不付出就把事情了了,是不可能的。而且马总心善,也做不出电影和小说里写的那些歹毒事,况且他也真的很想陈虹把这个曾千思万想的“小子”生下来。

于是马总早年跑江湖的经验和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务实作风在这一刻升华了,他答应陈虹给她三百万——但是,现在手头没这么多,可以先给五十万,剩下的打个欠条,但是接下来陈虹必须听他安排,找个人来当“接盘侠”——他不想他的孩子刚出生就被人说是“野种”“私生子”,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谈离婚结婚的事情。陈虹也熟知马总,知道这就是自己老板最大的让步了,她也不敢闹,因为是不是儿子她也没谱,毕竟有点早,不过这呕吐反应和孕形应该是男的——她都用手机在网上求证过好几个人了,况且闹大了一拍两散,自己也没任何好处。她知道,这是改变自己人生最好的机会!

对陈虹来说是一次机会,对孙迅来说则是一场噩梦。

马总灵光一现,想起让孙迅来当自己还没出生的儿子的爹,也不是没有考虑的急抓现用。对于马总来说,首要目的是把陈虹稳住,而且要把陈虹和孩子的事情摁下来,最大限度地剪除可能会影响到自己婚姻的可能情况。如果找个人和陈虹结婚,就能把孩子的事情顺理成章给解决了,而且也让陈虹日后去闹的可能性降低到了最低点——名义上的婚姻也是一种道德枷锁。

对孙迅,陈虹倒没什么意见。孙迅是公司里比较实在的,虽然没什么学历和大本事,相貌也不怎么样,但是还比较踏实,平时因为坐对桌,说话也多一些,何况,前一段时间“装病”在家请假休息,也只有孙迅来看望过,至少这一点陈虹是有好感的!哪一个女孩子不喜欢被男人照顾和捧着呢?

但是,怎么才能让孙迅心甘情愿来“接盘”呢?老实人不代表可以随意使唤。其实马总在消化陈虹说的“好消息”和谈判条件的时候,就已经盘算了一个局。她吩咐陈虹按自己计划的办,后续的事情他来安排。

于是,倒霉的孙迅结束了和老王的通话,正在为失业郁闷为找新的工作苦恼的时候,又接到了陈虹的安慰电话,并邀请他来吃夜宵,而且务必要来,有关于工作的消息要告诉他。孙迅正是情绪不佳,急需一吐为快的时候,加上陈虹家也去过,于是并没有推辞。后面的故事就像电影情节,喝了几杯红酒的孙迅不知怎么就不胜酒力、脸热心跳,不知怎么就觉得对面的陈虹如此可人、妖媚难躲,不知怎么就睡到了床上、一晌贪欢,不知怎么就发现严肃的马总和一样严肃的邵智邵部长坐在了自己对面,不知怎么就看得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旁边同样是衣衫不整、没有任何表情的陈虹。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马总扶着陈虹到了另一间房间后,受过嘱咐第一次参与老总如此隐私的邵部长,很是兴奋地给孙迅做起了思想工作。与陈虹结婚,工作不但不丢,还可以更进一步,接任销售部副部长,这个房子也算是送的,连新房都省了。何况,人家陈虹长得这么漂亮,你一个“三无”人员,能娶到也是福分。不等孙迅拒绝,邵智将刚刚点着抽了没几口的香烟,拿了下来在孙迅面前的烟灰缸里狠狠地揉了几揉,对看得胆战心惊的孙迅告诫说,或者等着人家告你强奸,有人证物证,还有照片,你何苦呢?

预想的反抗和争辩没有立即出现。老邵知道事情成了,心中暗暗得意,这几年和老马后面混,他那几招“鬼话人说”自己总算是得点皮毛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孙迅如老马料想的一样,或许是为了工作,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事情进展很快,第二天他们就去照了结婚照、领了结婚证,双方家人或许因为时间和路途的关系并没有来,当天晚上由马总和老邵请他们吃了一顿,就算是成婚了。

于是,本来不必走的老王走了,不知是因为老邵想做部长,还是因为马总不想老王知道这些——谁让办公室里除老邵之外还有老王知道他和陈虹的事情呢?

十一

现在看来,当年老王和我被“开”反而是件好事。这件事情之后,经济大形势并没有根本好转,公司业务持续不景气,加上老王的能力也不是老邵可以代替的,两年不到的功夫,就快要走上关门倒闭的边缘,关门应该是迟早的事情。

当然这里面和马总不作为也有关系。陈虹果然生了个儿子,孙迅虽然“喜当爹”也没什么办法,他根本管不到陈虹的事,甚至有点怕她,陈虹已经明确告诉他,可以随时离婚。后来,我才知道,此时此刻爱子的马总心理,慢慢在虎头虎脑的儿子身上发生了变化——有些钱他想留给儿子,也算是兑现当年答应陈虹的条件。于是公司里面的材料款、预售款就三不五时地被转移到陈虹的账户里了。这一切,自然和邵智、傅小伟、孙迅三个人无关,他们看到的只是公司确实不行了,该另谋出路了,于是一边在公司里半死不活地拖着,一边出来应聘,凑巧就被我和老王碰到了。

老王边喝边讲,讲得眉飞色舞,看来他倒是颇为快意。我试探着问老王说:“总算是一报有一报咯,现在你应该解开心结了吧!”老王笑着说:“哪有什么心结,当时就是奇怪,马国明宁可留孙迅也不留我,看来那时就已经想要把公司里面的钱往外面弄啊!”表面上业务一般或者不好,钱财转移起来可能更加发现不了。老王倒是比老邵几个人敏感得多,也可能是他的信息比较完备吧,据老王说,当年马总也是跑业务起家的,有他在,怎么可能业务越做越差呢?

我感觉,老王可能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久之后,我的感觉应验了。公司录用了邵智、孙迅和傅小伟三人,试用期三个月,但暂时没有安排具体的业务,也没见他们来上班。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无论是为人还是做事,我都以为老王不可能把他们招进公司的,而且公司里根本不差人。不知道老王怎么说服谈总的。

我很想问问老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老王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随便敷衍,只是说了一句,“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罢了!”我知道老王的性格,他或许是把这也当做了自己的一个机会,炫耀的机会?还是报复的机会?很难说清,我知道他不想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何况,他们三个人即使到了公司,也不影响什么,无论是业务能力上,还是工作资历上,此时此刻我自问都已经在他们之上了。失去了“大吊车”的拉扯,我不相信他们的到来会有什么影响。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发现自己还是过于单纯和自信了。很多时候,机会往往稍纵即逝,在你认为可以罔顾的时候,就注定了将来可能追悔的结局。我想,如果再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制止老王的。

十二

可惜我没有机会制止。事情败发在三个月后的某天,毫无征兆。

那天早晨,我刚要从家出门,忽然接到老王女儿的电话。老王女儿已经是本市一所重点院校的大四学生了,学的是会计,热门专业。老王女儿电话里的声音颇有点张皇,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亮哥,我爸被公安抓了,我妈急得犯病了,我该怎么办啊!”我闻听大惊,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只好安慰她不要急,我知道她妈心脏一直有点不太好,犯病了缓过来就没有大问题。现在她打电话过来,说明就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嘱咐说先送到医院住下来,我赶忙到公司了解情况。毕竟老王被抓肯定和公司的事情有关,不会其他原因,而且我隐约觉得和那三个家伙有关。

来到公司,却没有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询问。正当我考虑要不要请假去外面找人打听的时候,谈副总从外面回来了,看到我在,欲言又止。我知道,他肯定知道一点内情。于是等他回到办公室,就借口送材料跟着敲门进了办公室。果不其然,谈总早上也被公安部门喊去谈话的,了解有关公司人力资源副部长王明涉嫌敲诈勒索的相关案件。谈总推说不清楚,做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笔录后就回来了,他知道我和老王关系要好,于是也不瞒着我。

“老王,可能被设局了。”谈总少见地拿出一支烟抽了一口,缓缓吐出一段粗粗的烟柱。在谈总的叙述中,我才发现,原来他与老王竟然是校友,也正是这层关系。老王在这才如鱼得水,得到谈总的信任,某种程度来说,老王也是谈总向上走的“助力”之一,只是外人不知而已。所以,当老王从邵智三个人口中得知马国明公司的现状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了,既能报了当初被开的“一箭之仇”,又能立功做出业绩,还可以推谈总一把,可谓一石三鸟。他说服谈总,把邵智三个人暂时录用,打算利用他们三个人设一个局,目标是马国明公司新区边郊厂子地皮。

老王的算盘打得很精,他知道邵智掌握马国明很多的隐私,孙迅对几年前的“仙人跳”和“喜当爹”肯定也是心怀不忿,再加上傅小伟在新区工商局的关系,内外胁迫威逼下,不怕马国明不就范。况且,老王心里还有个至关重要的判断没有告诉三人,他认为这时候马国明也想把资产贱卖变现,转移一些给自己与陈虹的私生子名下,老王的设局某种程度说不定正中下怀,他也可以借机顺势再转走一笔钱财。

一开始确实不出老王所料,进展很是顺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中间的交易被马国明那个多年不问事的老丈人察觉了,老头不愧是创业枭雄,跟着设了一个局掌握了其中的种种,然后一点情面也不讲,直接报案把女婿以及老王几个给抓了。好在老王坚持是自己的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加上邵智等几个人原来就是马国明公司的,还没有办理退职手续,这边也就是预录——各项人事手续当时老王故意打招呼没有办——所以,暂时没有牵连到公司和谈总自己。我疑心这就是当时老王说服谈总的一个默契之一,出了事情自己扛下来,绝对不牵连公司。

我没有多问,只是说:“谈总,那我们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对方人证、物证都有,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最终的司法结果了。”谈总拿出一份文件看了起来,我知道这是逐客了,于是退了出来。

我还要给老王家人报讯。

十三

报讯其实不是目的,我想去见一见老王,问清究竟怎么回事,直觉感到没这么简单。

来到医院,老王女儿王欣在病房门口候着,见到我来吁了一口气,赶忙问:“亮哥,我爸究竟怎么回事?”我没有多说,只是说可能涉及到一些业务上的纠纷,被请去协助调查了。老王妻子已经睡着,我就没有进去。我告诉王欣,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想方设法帮老王先出来再说。

第二天,我们委托了谈总推荐的单位法律顾问林律师,来到看守所,见到了老王。

我以为老王应该是非常惶恐和沮丧的,没想到所见到的情况还要糟糕,据林律师出来说,不过一天一夜,老王的两鬓都苍白了,很有点伍子胥一夜白头的感觉。老王见到律师,很是着急,一个劲地要求赶快保释他出去。但是,林律师的话浇灭了老王的渴望,因为数额较大,且情节尚未清晰,暂时还需羁押。在老王的叙述中,谈总的担心被证实了,老王确实掉进了一个局,准确来说应该是个局中局。

一开始,老王的“设计”是不错的,但问题还是出在孙迅身上,这个看似老实懦弱,实则毫无义气的“反骨仔”成了这个局中局的关键。孙迅根本就不是真的来应聘的,而是马国明的老丈人派来摸底潜伏的,这老头发觉到公司有问题,立马采取手段降服了孙迅,嘱咐他留意公司动向,于是孙迅发现邵智和傅小伟的动作,也就跟了过来,后面的一切自然也就被老头一手掌控了。

老王一开始还嘴硬,但是办案人员对情况异常熟悉,直接摊牌,将孙迅在其中的所作所为以及掌握的证据抛了出来,顿时让老王如遭雷击,千算万算漏算了孙迅,更小瞧了马国明那位白手起家的老丈人。

马国明自以为在外面包小三、养私生子,自己老丈人不知道,但是从他开始一心向外特别是转移资产时,就被他那个精明的老丈人察觉了。这位枭雄老丈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倍感屈辱和愤懑的孙迅,威逼利诱之下,立即将这个“会咬人不叫的狗”收服了。于是马国明转移资产的一些证据,特别是半推半就接受邵智、傅小伟胁迫,勾结老王套卖新区边郊厂子的情况,完全被自己的老丈人掌握。现在对老王最不利的情况是,马国明的老丈人再次以陈虹母子来胁逼马国明将一切都推到了他身上,“心善” 的马总为了减轻罪责自然是不敢不从,而邵智和傅小伟在威逼下又转过来指证他。总之,老王身在局中,已经很难全身而退了。

到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机会都是机会,有些或许是装了枷锁的陷阱。老王以为可以借机出口气,却想没到深陷囹圄。后来的司法过程很迅速,一切人证物证都很齐全,老王百口莫辩,加上公司也没有雪中送炭,直接以借公司名义从事违法活动的理由,开除了老王。而我作为老王的心腹,为防止此事影响公司形象,也被要求辞职,不过倒是在谈总的关照下,多拿了半年工资的辞退金。对谈总我并不埋怨,老王是no zuo no die ,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不过是校友呢?至于我,即使公司不要求我辞职,我也不想再干下去了,在这个公司,我感觉不到半点成长的机会,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

于是,我就这样离开了这家公司。临走前王欣专门从学校赶来为我送行,由于心情不佳我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互道珍重。没想到的是,因着这场意外,多年后成为我们姻缘的开始。

十四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无论祸福,总有人寻到机会,于是有人得利,也有人倒霉。

倒霉的老王后来判了两年,算是轻判了,只不过就苦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失去家庭顶梁柱的重压让这个家庭几乎难以为继,想必老王心中除了悔恨外就是浓浓的苦涩吧!马国明缓刑。马国明的老丈人倒是说话算话,狠狠敲打了一番后,又将女婿捞了出来,不过公司里大小事情是管不到了,空挂了个名字。估计他也不想管了,在老婆和两个女儿期待委屈的眼神中,发誓再也不敢“忘恩负义”了。现在主管业务的是孙迅,这个为马国明老丈人立了大功的家伙,把马国明转移到陈虹那里的资产都倒腾了回来,自己也落了不少,还顺利地在马国明老丈人的帮助下摆脱了陈虹,现在成为他在公司的代言人,算是“人生赢家”。离了婚又丢了工作的陈虹,拿了一笔补偿金就彻底消失了,特别是在见识到马国明老丈人各种不假颜色的类似于“意外”的手段后。

对这些我并没有太多的关心,到狱中看望过一次老王后,不久,我就离开了S市 ——我接到了h市的一份offer,这是一家跨国公司。很快,凭借这些年老王毫不藏私传授的经验,我很快适应了新的岗位和工作节奏。当我独自面对复杂纠缠的人际关系,我才发现机会不是谁给谁的,而是互相成就的,机会抓住了才是机会,给别人机会才有双赢。毕竟一颗种子丢下去,在发芽之前,长出来的是参天大树还是丛生杂草,谁知道呢?能做的,就是给个机会让它发芽,无论最后的果实甜或酸、多或寡。

一年后,或许是与 S市解不开的缘分,随着公司业务的拓展,需要在 S市成立一家新的全资子公司,我被公司委派过去“招兵买马”,并担任新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

与两年前的国展大厅一样,依旧是人头攒动,喧声起伏。由于公司的名头还不错,争相递简历的人很是不少。以至于这狭小的摊位空间被各种各样挥舞着的手和各色各样的简历给挤得有点窒息和闷热。我把审查简历的事情交给同事,离开摊位来到了厅外。这一年多来,由于一心想证明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熬夜加班、承重负压已成了一种工作常态,自然烟与咖啡就成了最好的工作伴侣。我抽出一支烟来,摸摸口袋,却发现打火机落在展厅里面了。我正想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一个吐着火苗的打火机伸了过来,点着后,我吐了一个美美的烟圈。这时,一份封面毛笔书写的简历递过来,随之传来的是那温热熟悉的声音。

“小王,给个机会!”

“呵,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