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庆邦
早上5点30分,值班的护士喊母亲起来灌肠。连续灌了三次,肠子还不太干净,护士说还得继续灌,要把肠子变成水管,灌进水排出水为止。
母亲不想灌了,说肚子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母亲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8点30分,母亲被医护人员插上胃管和导尿管,抬到从手术室推过来的带轱辘的床上,要往手术室里推。
插胃管时,母亲很难受,不断干呕。
母亲拉住我的手不愿意松开。我感到母亲的手在颤抖,心酸得很,眼睛也有些辣。
母亲在这种情况下还在为我操心,问我早上吃饭没有,让我去吃饭。
最终要动手术了,手术由外科主任赵同胞主刀。
手术前,我作为母亲的长子,在医院提供的三份协议书上签了字。我在其中一份协议书上签的是“完全相信院方的良好愿望、人道主义精神和医务人员的技术水平,同意手术,郑重拜托”,并在输血和麻醉单上分别签上我的名字。
我们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里等,都到中午12点了,母亲的手术尚未做完。其间手术室传出消息,母亲在清醒的状态下可能有些紧张,导致血压升高,麻醉由局麻改为全麻。
手术前,护士让我把母亲戴的金戒指、金耳环都取了下来,手术期间不让戴这些身外之物。
吴广浩、王希亭、高树田、王燕二姐的丈夫都在楼道里等。
直到下午1点钟,母亲才从手术台上下来。
母亲脸色苍白,头发纷乱。我和弟弟赶紧迎上去,接过推车把母亲推进监护室。
到了监护室,母亲其苦万状。母亲身上插着七八根管子,有输血管、输液管、胃管、血压管、心电图管、导尿管、导污血管,还有镇痛泵管,管子多得像蜘蛛网一样。
母亲两眼闭着,眼窝深陷,说:“冷,冷。”她全身发抖,心情烦躁,挣扎着像是要摆脱那些管子。我一手抓着母亲的一只手,一手捂着母亲的脑门,安慰母亲:“娘,娘,我在这儿。手术很成功,很顺利。”
母亲又嚷:“疼,疼。”我说:“娘,一会儿就不疼了,有我在这儿,您什么都别怕。”
母亲说:“回家,回家!”
我说:“好,您一好,咱就回家。”
母亲稍稍停歇。我看着蜷缩成一团、瘦小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母亲,忍不住泪流满面。
王燕递给我一些餐巾纸,我的泪水不停地流,一会儿就擦了一堆。
渐渐地,母亲安静了下来。
我去为母亲买了一张海绵床垫,让护士帮着垫在母亲身子下面,床才不那么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