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和他的玫瑰

2018-11-14 06:33潘彩霞
莫愁 2018年28期
关键词:埃克佩里小王子

文/潘彩霞

1944年7月31日,法国飞行员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驾驶着“闪电P38”战斗机冲上云霄。几个小时后,飞机从雷达屏幕上消失。

“他慢慢地倒下,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小王子》的结局成为他命运的谶语。而此时,流亡美国的他的妻子龚苏萝,还在不停地给他写信:“如果我在这个星球再也见不到你了,要知道你在上帝身边一定能找到我,等着你,无怨无悔!”

见到她,他对家产生了憧憬

命运安排的相遇是个意外。1927年,危地马拉,外交官兼作家的丈夫突然去世,26岁的龚苏萝成了寡妇。她受阿根廷政府邀请,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参加亡夫的葬礼。为了抚慰她的哀伤,朋友邀她参加一个鸡尾酒会。适逢阿根廷政变,大家大谈革命,她是雕塑家、画家,对政治兴味索然。她打算提前离开,正穿大衣时,一个褐色头发、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大厅,径直过来拉住她的袖子:“我才刚来,您就要走了?再呆几分钟吧。”他有力的臂膀让她无法逃脱,他审视着她,似乎看到了理想中的生活,“有台布,有瓜果,在椴树下散步,也许还有个女人……”

圣-埃克苏佩里出身没落贵族家庭,4岁时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几个孩子艰难生活,童年的动荡让他爱上了飞行,过着漂泊的生活。见到龚苏萝,27岁的他第一次对家产生了憧憬。

不顾她一再抗议“不喜欢飞快的东西”,他把她“劫持”到了去机场的汽车上。他是南美洲邮政航空的负责人,曾经开辟了多条国际航线。他迫不及待要带她去飞机上看云,看星星。一路上,他绘声绘色地讲他的飞行。她被带进那些奇异和瑰丽,渐渐沉浸其中。

“您应该把故事写下来,您讲得那么美。”“那么我会为您而写,那会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一年前,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南线邮航》,只卖出去三本。她的赞美,给了他重新提笔的勇气。在飞机上,以“让大家都掉到水里”为要挟,他逼迫她答应他的求婚。

几天后,她收到他的信。他描述了飞行中遇到的暴风雨,说他回到人群中只是为了牵她的手,请求她乖乖地等他。从这封别致、美妙的情书开始,小说《夜航》诞生了。

“您是我的花园,给我带来光明,给我结实的大地,有家的大地。我知道您会是我的妻子,我发誓。”信一封接一封,那些表白像童话,像一场梦,让她没有勇气躲开。她不得不走进教堂,请求神父的帮助。

他充满诗意哲理的信把神父打动了,担任了他的说客:“如果您爱他,我建议您嫁给他,他有一股自然的力量,他是个诚实的人。”

她再次问他:“您肯定想要一个终身伴侣吗?”他确切地回答:“龚苏萝,我要您一生一世!”

他是我的星辰,我的命运

他们租了房子。在小小的书房里,龚苏萝放了一个有金水龙头的小酒桶,并为圣-埃克苏佩里制订了游戏规则——每天必须写五六页文章才能出来。他喜欢她的小把戏,在甜蜜的牢笼里书写《夜航》。爱成为动力,他想给她一个和她的亡夫一样有名望的姓氏。

然而,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国女人”无异于一场地震,他的母亲偷偷写信到使馆打听她的情况。他犹豫了,到市政厅登记结婚时,他当场哭了:“我不能在远离家庭的地方结婚。”

他诱惑了她,又离她而去。带着破碎的心,她独自登上去法国的轮船。可刚到巴黎,他的电话就追踪而至,甚至一天几个。他说他没法写作,分离令他发疯。她让步了,颠簸在去见他的火车上,她对自己说:“因为我爱他。”

1931年4月,在一个古老的城堡里,他们举行了婚礼。为了他,她放弃了作为阿根廷外交官遗孀的丰厚抚恤金,放弃了本该继承的著作版权。她情愿失去一切,只因为他说“这样我就能亲手给您一切”。

每次飞行前,她都为他准备冰奶油和鸡汤,补充夜航消耗的能量。他飞走了,她不停地去无线电台打听他的消息,紧张和担忧导致了失眠症。因为聚少离多,她为他刻了一座雕像,放在花园里,以便随时和他“见面”。飞行归来,他安静地写作,每完成几页,就读给她听,等着她的反响和建议。

在她的监督下,小说《夜航》完成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安德烈·纪德为此书作序:“人的幸福不在于享有自由,而在于承担责任。”《夜航》荣获费米纳奖,祝贺和赞美接踵而来,女崇拜者疯狂簇拥着他。他陷在毫无意义的应酬里。而她,只有寂寞、失眠与泪水。

他不再飞行,不再写作,既不擅理财,又大方过度,争吵随之而来。他开始失踪,像寄存物品一样把她丢在旅馆。因哮喘和偏头痛躺在医院时,她只能向远在中美洲的妹妹求助。

为了获得一笔奖金,1935年,他试图创造巴黎到西贡的直飞记录。此行充满危险,第三天,报纸上刊出了他失踪的消息,痛苦吞噬着她,等待几乎让她发疯。

“是我,圣-埃克苏佩里,我还活着!”电话里,他的声音传来,她哭泣不止:“这是我唯一想知道的……”“当我在星星中间,当我看见远处一团火光,我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小龚苏萝,她要我回去。”他的温柔与冷酷交替,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爱情像无法治愈的病,可她宁愿在里面沉浮。

他曾太年轻,不知道怎么去爱她

在丈夫的衬衫口袋里,龚苏萝发现了熏香的信,上面是他的笔迹,那个“亲爱的”,不是她。她愤怒、暴躁,四处诉苦,渴望有人安慰她的忧伤,而这只能遭致旁人的白眼和讽刺。她逃到朋友的单身公寓,睡眠再次远离了她。

爱情的光芒黯淡了。他继续周旋在那些女人中间,有时把她丢在诊所里连续几周不闻不问。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决定离开,回萨尔瓦多。可他又像孩子一样恳求她:“等我六个月,就短短的六个月。我需要你,要回我吧,否则我就死了。”她留下来了。

可惜,夜空中的王子从未长大,一切照旧。六个月后,她毅然登上了轮船。可航行未结束,十几封电报已到船上,“飞机在危地马拉坠毁,圣-埃克苏佩里垂危……”“你丈夫三十二处骨折,十一处致命伤……”

在危地马拉医院,她喂他喝受伤后的第一口牛奶,吃第一块浸了蜂蜜的面包。她把他从死亡那里救回来,让他有力量撰写小说《人类的大地》。

《人类的大地》获得大奖,成为畅销书。经济好转后,他帮她在乡下租了一幢叫树叶居的房子,他则住在巴黎的单身公寓。彼此间的裂痕,心照不宣。他的公寓始终对她关闭。当医生通知她丈夫病倒,她因担心去看他时,只看到浴室里露出的一角绿色裙裾,还有他愤怒的喊叫:“回去,这里不是您的位置!”

二战开始,法国卷入战争,他去执行任务,丢下她随着法国人逃难,流离失所。直到两年后,她收到他母亲的电报:“托尼(圣-埃克苏佩里昵称)病了,您做妻子的职责就是呆在他身边。”而那时,他已侨居纽约。

两年的离乱,见面却没有拥抱。她提出离婚,可面对律师,他甩门而去:“我才不管什么法律呢,我爱您!”半年后,为避酷暑,她为他在乡下找了一幢三层大房子,按照他的要求,为他布置了一间和写《夜航》时一模一样的房间。别致的金水龙头、薄荷糖、彩色铅笔……一切都回来了,包括他的温柔。他开始埋头写作。她给了他灵感,火山、玫瑰花、那些旧日的爱与痛。由此,《小王子》诞生了。借小王子之口,他说出内心的话:“可是我还太年轻,不知道怎么去爱她。”

战争还在继续,祖国正遭受践踏,他为自己的安宁感到内疚,他要为祖国而战。临行前,他答应她会续写《小王子》,他请求她:“每天给我写两三句话,就像是在电话里交谈,我们不会被分开,您永远是我的妻子。”

龚苏萝开始写,“托尼,我的爱,你在我心中就像植物生长在大地上,我爱你,你是我的宝藏,我的世界。”在流亡美国的孤独中,她一直写啊写……在《玫瑰的回忆》这部独角戏里,她一个人说光了所有的台词。

1979年,生命的契约终结,只留下爱,跨越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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