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周吉
当老严打我手机时,我正坐在电脑前发呆。
老严找我,多数是喝酒,这次照旧,一起喝酒的还有老张。
我们三个相识于高中时代,当时都是校文学社主力。办刊空暇,经常在一起聊文学。那时,我们对文学都非常痴迷,以致于把学习置之脑后。进入高三,学习异常紧张,他俩依旧沉浸在文学世界中不能自拔,我则在文学与题海的边缘艰难挣扎。高中毕业后,他们落榜,我勉强考上专科。
后来二十多年间,我们几乎失去联系。直到最近几年有了微信,联系才多了起来。
记得第一次见面,自然还会聊文学,老严说自己毕业不久就开始养猪,现在养殖场有上千头猪,至于文学,早就戒了。我在一家工厂上班,工作很累,还经常加班,写作只是业余爱好,业余时间少,我又懒惰,每年写不了几个豆腐块。
只有老张依旧痴心创作,他生活在农村,除了农忙季节,一直在家写作,作品经常在全国知名刊物发表,在本地文学圈已小有名气。但经济收入有限,日子过得比多数农民还紧巴。
此后,老严的单位每次需要材料,他都会让我们帮忙。
这次,说是喝酒,其实还是叫我们帮忙,他现在急需一份汇报材料。
“当年雄心勃勃的诗人,沦落到连写个普通材料都需要找人了。你的头脑中除了猪还剩什么呀?”我开他玩笑说。
“离开猪,我吃什么呀!”那天,我们边喝边聊,老严不无感慨地说,“可怜我当年那灿烂辉煌的诗人梦呀,被现实打得稀碎稀碎的!所以我敬佩你们,尤其是老张。当然,文学梦要坚守,但也不能太脱离现实了,毕竟我们都得生活。”
“我一直在探索文学与现实的结合之路,除了传统文学创作,我也在尝试故事写作,最近这两年我还开通了个人的微信公众号,通过别人打赏增加收入,这一块发展空间很大……”老张自信地说。
那天老严承诺写好这个材料给5千元的报酬。
“这家伙看来真是有钱了,不过钱咱可不能要他的。”喝完酒,老张跟我商议道。
“我觉得他太过分,仗着有钱,支使别人!他自己真不会写?要说没时间,我们也没时间呀!谁的时间不宝贵?所以咱不但要,而且多要。”我说。
等材料写到一半时,我们以写作困难为借口又笑着要他再加两千元,他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后来老严照旧经常找我们写东西,再加上微信公众号的收入,我们的日子宽裕了许多。
我们的好日子在老严出车祸后戛然而止。老严在一次车祸中受伤严重,他的养殖场停办了。当然,他不会再找我们写稿子了。与此同时,我们的固定粉丝也不再给我们打赏。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给我们打赏最多的那个网友是他的另一个微信号。
我们去看老严那天,是个严寒的冬日。
那时,老严坐在阳台上,正在构思一首诗,旁边放着他的双拐。在那场车祸中老严救出了一个突然冲到路上的孩子而自己残废了双腿,从此,他只能靠双拐行走了。
人到中年,忽然遭遇这样的不幸,我们此前想好的安慰他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后来我们开玩笑说他不够朋友,一直给我们打赏,却不吱一声。
老严笑着说,底层文学创作者处境太难了。其实他养猪,除了维持基本生计,就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支持一下有潜力的文学创作者。我们仅仅是他默默支持的无数文友之一。他说,自己虽然能力很有限,但他的一点付出,没准能支撑某位文学青年奋斗许久。
我们再次被老严深深感动。
这时我们才认识到,老严所谓找我们写材料,其实也是变着方式支持我们,我们更加为误解了他而难过。
那天,外面气温很低,西北风特别大,但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照进屋里,让人觉得格外温暖。
“其实我骨子里是喜欢写诗的,这些年我一直为生活奔忙……这样也好,我终于有时间思考并写诗了。这首,刚写完,要不你们给看看?”老严打破现场的沉默说。
“墙角那块不起眼的玻璃渣,
将一束苍白的冬日阳光,
燃烧成绚丽多彩的春天……”
我们才读几句,就已泪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