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改编艺术研究

2018-11-14 04:49路淑芳
电影文学 2018年21期
关键词:潜龙青峰姜文

路淑芳

(浙江金融职业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

姜文新作《邪不压正》(2018)改编自张北海的小说《侠隐》。早在十余年前,张北海在将小说交给姜文后,就表示自己绝不插手电影的改编,而姜文也对小说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动,使《邪不压正》被纳入其“北洋三部曲”中,成为其“电影作者”身份下的又一部个性鲜明的代表作。

一、主题的消解

张北海的《侠隐》故事拥有两大主题:一是在20世纪30年代末期这个特殊时期,个体的复仇与整个民族的抗日之间的矛盾;二是中国传统的江湖规矩与现代法律社会之间的矛盾。这两大矛盾本身就是极具张力的,李天然无法彻底勘破,而读者也必然掩卷深思,最终理解小说的深层意义:个体在时代面前是极为渺小的,“侠”走向“隐”是一种必然。而这两大主题的严肃和沉重,并非没有在电影中体现,只是它们被以一种戏谑的方式消解了,以至于大量观众表示《邪不压正》让自己“看不懂”。

从主线上来说,《邪不压正》继承了《侠隐》的复仇主线:李天然是一个孤儿,从小被师父养大,然而15年前(小说中是五年前),李天然的师兄朱潜龙勾结日本人根本一郎杀害了师父全家,只有李天然侥幸逃得性命,在被美国医生所救后又被送往美国苦心学艺,艺成后回国查案寻仇,力求手刃忘恩负义的朱潜龙和居心不良的日本人。这本身就足以完成一个有头有尾、跌宕起伏的叙事,然而在姜文的处理下,整个故事的完整性被打破,最终李天然确实复仇成功,然而关巧红的复仇又还未开始,李天然、蓝青峰等人的结局也交代得并不清楚,使观众意犹未尽。

并且,姜文故意制造了叙事上的模糊与暧昧,使得电影中的许多场景犹如梦境,甚至人物的道德价值观也让观众困惑不已,诸如为何唐凤仪自称已经69岁,还想着能在朱潜龙趁乱复辟成功之后成为正宫皇后,为何电影中会出现一个与剧情毫无关联的影评人,为何李天然能够在屋顶上骑自行车,蓝青峰为何要杀死与自己交情甚好的亨德勒等,这些或荒诞、或突兀的情节都阻碍着观众进入情节,不断地为观众理解电影制造障碍。更重要的是,姜文还加入了一些令人发笑的情节,以突出整个故事的荒诞性。例如李天然在和唐凤仪发生了关系后,他披着一件唐凤仪的外套就冲上了屋顶,然而他依然是近乎赤裸的,李天然就这样光着身子出没在起伏的青瓦间;又如蓝青峰被软禁起来以后,先用《摇篮曲》让一个看守睡着,随后又杀死了一个看守,在被朱潜龙发现以后,蓝青峰面不改色地说那个看守是没睡觉困死的;蓝青峰对亨德勒说:“我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这些都充满了滑稽感,都极大地分散和淡化了《侠隐》主题的集中性和沉重性,违背着观众的审美习惯。

事实上,早在姜文的前几部作品中,就不难发现,姜文一贯喜欢颠覆常规叙事结构,加入大量让观众哭笑不得的细节,如《让子弹飞》(2010)中,六爷自杀身亡,其余几人到坟前祭拜,然而六爷的墓碑却是一个硕大的“六”的手势,瞬间逗笑了观众。这些旁逸斜出,出人意料的细节,让观众难以轻易解读姜文电影的主题。

二、主角的转移

如前所述,姜文消解了由李天然这个人物带出来的两大矛盾,这也就使得电影出现了主角的转移。在《侠隐》中,李天然对于自己的复仇使命有着明确的认识,对于不和官府合作,不信任法律,凡事必须以江湖手段了结这一点也有着坚持,读者的注意力也始终集中在复仇这件事上,朱潜龙到最终才登场让叙事进入高潮。然而在《邪不压正》中,朱潜龙的露面,李天然与朱潜龙的见面都大大提前,在和李天然交手之前,朱潜龙就已经在饺子宴上从蓝青峰的嘴里听到了李天然的名字。这也就导致了:第一,李天然在叙事中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他与朱潜龙原本是主客关系,然而现在却都成为蓝青峰的客体。第二,由于李、朱二人的提前狭路相逢,这也就使得李天然的复仇是失败的、犹豫的,他在原著中眉目鲜明的复仇者形象模糊了。一言以蔽之,电影叙事重心从复仇转移到了布局上,这也就使得主角从李天然变成了蓝青峰。

在原著中,蓝青峰只是一个偶尔出场,帮助李天然探听情报的角色,而《邪不压正》中,蓝青峰是整部电影的基础,是在暗中操纵大局之人。他曾为了辛亥革命而牺牲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此时他又要将李天然作为一枚棋子来服务自己的抗日伟业,同样,朱潜龙也因为自己有反清复明的幻梦而被蓝青峰利用。李天然对朱潜龙的仇恨,被蓝青峰用以挟持朱潜龙参加抗日。电影也渲染了蓝青峰在武功、情报、社交等方面突出的能力。而在突出蓝青峰的同时,不仅李天然被弱化成了一个屡屡不知所措,无法完成复仇的愣头青,还有多位原著的人物被删除,如李天然工作在《燕京画报》的金主编和小苏,美国记者罗便丞等,包括张北海曾向姜文提出希望由葛优饰演的重要人物——李天然的师叔德玖等。

在电影改编中,变换原著的主题、叙事结构、情节以及主次要人物,是非常常见的改编手法,是不同艺术形式实现沟通的必然,姜文对主角的转移是无可厚非的。

三、背景的置换

无论是小说抑或电影,主创都在其中倾注了自己对20世纪30年代老北京的想象。只不过,张北海试图还原出一个真实可信,充满烟火气息的老北京作为自己的叙事背景。为了考证老北京的市井风物,他参考了如地图、画报、掌故方志等大量资料,力求使读者能够跟随李天然的脚步,穿梭于各个有据可查的牌楼、胡同或四合院,耳闻目睹老北京的一鳞半爪,以至于有人认为《侠隐》并非武侠小说而是风俗小说;而姜文却将这一背景置换为一个虚拟的,似是而非的北京,他一方面不断在视听上提醒观众这是北京,如出现了协和医院,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内务府胡同等,更不用说七七事变的发生;另一方面,姜文又不断加强一种背景的“架空”感,例如身轻如燕的李天然跳跃往来,还与关巧红发生了一段美好感情的犹如水波一般的青瓦屋顶,这是老北京所不可能出现的等。这一点与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1994)是不谋而合的,电影中马小军的回忆其实并不代表着真相。《邪不压正》中,李天然也在屋顶上拥有一段迷人而奔放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姜文以此来提醒观众,他所想讲述的故事,其背景绝不仅仅局限于北京,而是对某种更复杂的历史或意识的提炼与概括。

改编过后的《邪不压正》相对于原著《侠隐》而言,可谓姜文另起炉灶,重新讲述了一个故事。在电影中,姜文依然坚持着他独特的个人风格。也正是这种面目全非式的改编,使得电影在上映后收获了两极分化的评价。这种改编,让电影延续了姜文自《太阳照常升起》以来“奇诡却明艳,冒犯常识而不流于矫情,荒诞却欢愉,恣肆狂欢而抒写绝望与残酷”的风格。应该说,就为作品注入全新的精神活力这一点而言,姜文的二次创作是不应该被全然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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